第十三章 饮牛湾
作品名称:云山记事 作者:月光下的凤尾竹 发布时间:2016-02-28 21:12:27 字数:4065
孙长河叹了口气:“唉!都怪你妹妹莲花,她不该撒手西归撇下这个可怜的孩子。要不是俩儿子威胁俺活不养死不葬的,俺真舍不得雪儿。再说,俞峰的处境更难……”
听到父亲如此为难,作为女儿,她心疼亲爹,更不想爹娘家因此闹矛盾,便违心地答应了。
姥爷从另间房里走过来,说:“雪儿,听妈妈的话,多多帮忙干活,好好学习。记着星期天回家,或者,有空时姥爷来带你,昂!”
雪儿彷徨无措地抽泣,使劲点头答应着,嗓子里塞了咸菜疙瘩似的不发音。送走了姥爷,她实在无法接受离别带给她的悲伤现实,禁不住掩面“呜呜”地哭了。
荷花看着她,一时不知如何安慰。俩人内心不由得合奏起世间最悲凉的旋律。荷花的不知那根神经也跟着律动起来:“雪儿,别哭了,你饿不饿?”声音带着悲调。
她揩一把脸上的泪,直摇头不说话。姥爷让她叫荷花“妈妈”,可她嘴里怎么也蹦不出那两个熟悉而陌生的字。再说,为什么你们从小就抛弃了我?姥姥常说,妈妈回家一定从云山下经过……
她于是经常去云山下远远地眺望着。每当看见陌生男女经过,就急忙迎上去问人家:您是不是雪儿的妈妈?…您是不是去旅行回来的?每当路人摇头走远,潸然一噤!心像被针刺了一样。每当看到小朋友被妈妈牵着,或被爸爸背着、扛着、逗着,总是痴痴地看着人家走远了,消失了……凝凝神,这才感觉到自己还活着。
憧憬向往迫使我无数次爬上云山,默默地搂着那棵大树,受了委屈后跑上山搂着的那棵大树。姥爷说:“树是有根的,它是懂得人心思的。”她于是默默许愿,甚至问过大树:“妈妈究竟什么时候回家?”每次,大树无语。几年来自己的这个秘密不愿意让任何人知道。
想到这些,她的双眼又模糊起来。可是,她仍然愿意相信,爸爸妈妈总有一天会从远方回来,拥抱着她,一家人牵着手,跑着、笑着……
她很拘束地坐在炕上,下巴顶着膝盖,两条小辫子随着不自在的身子柔柔的垂在两腮旁摆动着,她很认真地想像着自己一家人的团圆美好。弱小的身子蜷缩着,泪水“吧嗒吧嗒”淌在脚上,她漫不经心地擦着,假装搓揉几个脚趾头。
第二天,雪儿跟着爸爸刘智去了刘屯小学上五年级。
班主任问:“你女儿叫什么名字?”
“叫雪儿。”
“要大名,不要小名。”
“哦。”刘智蹲在地上,用树枝写着画着……“老师,我想不出来。她在姥姥家上小学,赶上文化大革命十年动乱,谁管她叫什么名字?我去找她姥爷研究研究再报名行吗?”
“那好吧。”班主任无奈地答应了。
刘智特意请求老师让雪儿和刘明铭一张桌子学习。两家房前屋后的,上学结伴方便。
雪儿跟着老师走到中间那排桌,是明哥?她见了明哥欣喜若狂!她太熟悉了,这是张姥爷的女儿张岩阿姨的儿子啊,明哥和她出生就差几个月,而且早已是日盼夜想的好朋友了。明哥的姥爷家和雪儿姥爷家隔着一条小胡同,老人们是世交。每当明哥跟随妈妈去姥姥家,都忘不了去找雪儿玩。所以,她和明哥很盼望着过节,只有过节他俩才能见面,并一起去小清河玩或是去云山上抓蚂蚱,粘知了。此时,俩人四目相对,禁不住天真地笑了。明哥忙颠颠地帮她拿下书包,擦干净凳子,两个小朋友如愿以偿的成了同桌。
刘智来到武备和岳父商量给雪儿取大名的事。孙长河抽着烟,瞅着桌上的军用水壶皱起眉头。他忽然来了灵感:“有啦!叫刘啸天。”
刘智差点哭出来,这女孩家,叫啸天?还跟着我姓刘?心里老大不愿意,可他不能和老丈人作对,自己原本就软弱。自从那年岳父打了连襟俞峰,让他有了“杀鸡儆猴”的感觉。
孙长河说:“当年俺在战场上勇猛杀敌,呼啸九天!就让雪儿继承姥爷的秉性,传承姥爷的精神,不忘国耻家恨,好好学习,好好向上。”
刘智违心地点着头,憋着笑,忍着刺激,匆匆去了学校。“难为情啊老师,她姥爷让她叫刘……刘潇天。”
老师的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啊?刘啸天还是刘笑甜?”当再次听明白后,还是笑着记上了这个有气吞山河气势的刘潇天。
如今,明铭和雪儿成了同桌,真是高兴得不得了。雪儿还是喜欢叫他明哥,明铭也很亲切地叫她雪儿,至于刘啸天,他觉得太女汉子了,叫不出口。
以前,她经常跟着姥爷来姨妈家,来时迫不及待,临走恋恋不舍。这次要常住姨妈家,以前的天真情趣竟然荡然无存!她感觉与姨妈是那样的陌生,与弟妹们也生分了。关键是叫妈妈,叫爸爸,就是张不了口。
姨妈家的大女儿比雪儿大两岁,三岁时得了喉疮死了,大弟弟新宇便成了家中的大哥。
新宇9岁,有个6岁的妹妹香香,还有个没出生的怀在姨妈肚子里。新宇见雪儿很拘束,便拉着她手安慰:姐姐别害怕,爸妈不打人。雪儿不相信姨妈会打人,姨夫也不像会打人的人。从64年出生的“地瓜”小孩,十三年后,地瓜仍然是主食。雪儿在姥姥家可是享福,面食鸡蛋大米天天吃,源于舅舅从北京带回来的钱和粮票。姥爷吃地瓜带皮吃,说要节约,省下的馒头给雪儿。小舅干力气活时,姥姥就擀面条,先给老公捞上满满一碗,再给小宝和雪儿捞上一碗,最后连汤带面给自己。有时做少了她就不吃,地瓜糠窝窝玉米饼子照样填饱肚子。
而今到了姨妈家,孩子多生活就差。刘智在家排行老八,三个哥哥,四个姐姐。他上完中学就结婚了,结婚后,当了几年红专大学老师。后来,因为大姐夫曾是国民党高级将领,受到牵连就被迫回家种地了。
雪儿明白,自己的到来会使这个生活本来就拮据的家庭雪上加霜。她吃着妈妈做的糠窝窝怎么也咽不下去。爸爸把爷爷的地瓜面加白面烙的饼撕下一点递给她。爷爷又给其他两个小孩每人一小块。孙子孙女接过饼,美美地闻着,然后用指甲盖掐着,一点点送进嘴里“吧嗒吧嗒”嚼得那个香就别提了,看着都流口水。雪儿也跟着“吧嗒”着嘴细品,可也没觉出怎么好吃,不过,人多饭就香,关键是气氛。气氛才是饭桌上的调味品!
慢慢地,雪儿学乖了。放了学,她学着妈妈的样子做家务。她喜欢背着妹妹出去玩,玩的地方很多,跟着明哥去同学家或者去地里挖野菜、割草。偶尔去“河”里摸虾。刘屯村边没有河,只有一个大湾,人称“饮牛湾”,说起饮牛湾,还有个美丽传说呢。
村子不大,因为红泥土质,故无地下井水。村南有个很大的水湾,长、宽百余米,水极深,清澈甘甜。下地干活的农民只要是渴了,尽管来大湾取水畅饮。
清晨,村里走出了三三两两挑着水桶的男男女女,说笑声,吆喝声,唱歌声,扁担钩磨着水桶的“吱吱”声,声声悦耳!为此,村民不舍得污染大湾,洗衣服时,都用水桶提水上岸洗,污水倒进远处的垃圾沟。
大湾周围有四条小沟,比较均匀地分布在四个方向,汨汨潺潺,川流不息。顺着小沟可以捉到鱼、虾、蛤蜊等。早起的孩子们嘻嘻哈哈结伴去捡些水货回家做美味。
大湾中央的“小岛”上种着菜及桃树。从村里走出来,顺着一条小径走进菜园子。环顾四周,三面临水,大自然拼凑的锦绣图,真像一只巨大的金龟。赶上桃花盛开的季节,五彩缤纷,姹紫嫣红,鸟语花香,景色甚美!
传说湾底有两只来自南方的水鲛,老人们说,南方就是因为有水鲛历代出大官。看来村里要出人才了!水鲛是吉祥物也是活宝,天大旱它们会吐水,天涝时它们会吸水。水鲛只有在半夜时才浮出水面戏水。一位善良的老人看见过水鲛,圆圆的,墨绿的,像大铁锅又像大金龟。人不惹它,它不会伤害人。传说很久以前,村里有一个不孝媳妇,不给婆婆吃饱还骂老人。有一天傍晚,她从地里回来,看见大湾里碧水清澈见底,靠水处有块绿色石头,方方正正干干净净。她走下去坐在上面洗脸又洗脚,之后就被大石头拉进水里淹死了。从此,村里再也没人来挑水喝,到大湾里洗衣服的人倒是渐渐多起来,可人们从来没看见那块大石头。据说那石头就是大金龟变的。究竟龟?亦或鲛?至今尚且无解。
谁家孩子一旦哭闹不休,父母便吓唬说:“再哭就送大湾里,让水鲛拖到水里淹死!”于是哭便止住。再大点的时候,大人们经常嘱咐孩子:“傍晚,不准靠近大湾,更不准下去洗澡,走在大湾边不准乱说话”。村里孩子们对大湾似乎有恐惧感及前所未有的神秘与好奇。
很早以前,主人家里养着一百头黄牛,还雇了个放牛娃。每天早上,牛娃都赶着百头牛去村前的大湾里饮水,然后去放牧。当牛吃饱了,牛娃便认真的数够百头牛后,才赶着牛群往家走。早上临出门,再仔细的数着百头牛,唯恐丢失。
有一天,牛在大湾边喝水,放牛娃习惯地数起牛来,怎么会是一百零一头牛?他数了好几遍,就是多了头牛。想不到的是,从那以后,每天早上都会有一百零一头牛亲亲热热地在一起喝水,之后又推推搡搡地在一起吃草,没有半点陌生感。回到家时,牛娃再数数,又是一百头牛了。牛娃把这个奇怪事告诉主人了。主人半信半疑便亲自数牛。
这天早上,主人眼看着自家的百头牛出了门,一群牛在大湾边饮水时,主人数牛,真的是多余一头牛!可回到家又是百头牛了。主人怀疑大湾里有鬼或是水鲛做怪,如果不铲除鬼怪,会不会给家里带来霉运?或是带来不必要的麻烦?抑或大祸临头?那个不孝媳妇的事立刻浮现眼前,让他不寒而栗。主人不敢再往下想了。可越是不想,想到的越多且尽是坏事。他顿觉毛骨悚然!好好的小日子,健康兴旺的一家子,可不能出什么意外呀!
主人聪明绝顶。有一天早上,他给牛脖子上全拴上红绳,赶着牛出门时,他得意洋洋,心想鬼怪很快就原形毕露了。果然,在大湾边,他看见了那头脖子上没有红绳的牛,在自家的牛群里低着头饮水。他拿出早已准备好的土枪,朝着那头牛砰—砰—就是两枪,随着“哞哞——”几声惨叫,那头黄牛轰然倒下!霎时,牛群仓惶逃散。
他走过去看见,血泊中并没有原形显露的鬼怪,只是普通黄牛而已。他有点后悔自己的冲动,也许自己的多疑是多余的。
从那以后,家里的牛动不动不爱吃草,有的不喝水,有的萎靡不振。不久死了一头牛。过了几天,又死了一头牛,再过几天又死了几头牛......
最后,家里的牛全死光了。主人心痛苦患了精神病,光着身子疯疯癫癫离家出走了。想不到,他在世间永远消失了。接着,家里的老人一病不起,此后,家境日渐败落。
从那以后,人们对大湾肃然起敬,每逢过年,大湾边多了烧香烧纸的乡亲。也许人们是纪念那头无辜的黄牛,也许是怜悯这个家族的不幸。从此,人们称大湾为“饮牛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