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3) 师道常情之三

　　于校长的话说得非常清楚，一切以大局为重，谁要是破坏团结，他哪怕当不成校长也要严肃处理。
　　章松璟自然明白其中含意，他也晓得自己的这位师弟校长不认真则罢，一旦认起真来也是个铁面包公爷，六亲不认的，便打个哈哈道：“你才昨天夜里挨了处分呢，可不要把自己的伤疤往别人脸上贴哟——别忘了你于二校长的赫赫大名是怎样来的！祝老师，我不妨告诉你。”他见自己的这位师弟校长铁了心以团结为重，便干脆抢个先机向祝志平伸出橄榄枝道，“《水浒传》中武松武二爷曾经遇着个‘三碗不过岗’，可是我们的于校长于二爷也碰着个‘玩三不过冮！’祝老师你听我把话说完就明白了。”章松璟朝祝志平打了个稍安毋躁的手势继续说道，“甚的叫‘玩三不过冮’呢？于校长本来排行老大为甚的又叫于二爷呢？喂！你要是怕坍台没有勇气听，我就同祝老师另外找个地方说去，只是不要讲我背后说人不正大光明就行。”章松璟生怕于校长打岔，便狡猾地又用激将法又打预防针。
　　“要说你尽管说好了。”于校长倒是未曾料到章松璟痰气发作，在祝志平那里吃了亏，竟然来自己这里拾便宜，却似乎并不计较，“你当别人也和你同一个德行么？尽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那最好，祝老师你听我说，”章松璟继续开讲，“冮老师你总认识的啰，我们的校长夫人！她老人家给我们于二校长划下了一条底线——凡事不可逾二，即：酒只可喝二两，私房钱只可留两元，香烟只可抽两支——早上一支如厕时冲冲臭气，午睡后一支稍微提提精神！若是遇着会议或者贵客到访，也只准两支以装门面！还有最后一条也是最重要的一条：正常工作以外和女同胞对话决不能超过两句，每句话还不允许超过两个字并且设定标准字眼：第一句，‘你好！’第二句，‘再见！’真是个干脆利落节约标兵。不过这也难怪我们冮老师要如此严明纪律，若是第一句‘你好’带了个‘吗’，难免有‘夜夜相思无绝期’之嫌，而第二句‘再见’后添了个‘吧’只怕会留下‘依依不舍痛别离’的隐患。这四个‘只可……二’条例，就是我们于二校长‘二’的来由！”
　　章松璟喝了口茶润了润嗓子兴致不减继续往下说道：“甚的又叫‘玩三不过冮’呢？话说有一天，于二爷得了一瓶好酒，晚饭时按夫人定下的规矩，确实只喝了二两，可是美酒的诱惑力委实太大，夫妻双双就寝后，于二爷饱受酒虫爬喉之苦一时里难以入睡，估摸着夫人他老人家已入梦乡，便偷偷摸摸爬起来抓起酒瓶就要往嘴里倒，却不料冮老师早就看穿了我们于二爷心怀的鬼胎，蹑手蹑脚正跟在于二爷背后，冷不防一把拎住于二爷耳朵狮吼道：‘我让你喝！’直吓得于二爷一个冷颤，手一松……乖乖隆地冬！还有八两美酒连酒带瓶摔了个七零八落。从此，冮老师又添了一条附加规矩：‘乾坤大挪移’！原本睡外床的于二爷滚到里床去，一直睡里床的冮老师镇守外床。面对这道铁娘子防线——于二爷上床后若想逾越虎山狮岭自由一下，只怕‘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而且新规矩还有另外一种制约，那就是于二爷公事在外，一旦不小心过二碰三——当然‘碰三’已经是于二爷破胆了，再往上涨你就是借他几个胆子也不敢的，倘若被冮老师侦破，回到家要是想冮老师她老人家高抬贵腿、放他进入温柔乡，轻则必须背诵‘四大戒律’百遍，诚恳认错，保证今后不犯，并且冮老师她老人家正有兴趣重用我们于二爷，方能过关！重则双膝点地，往往给跪得腰腿酸软，月落乌啼都还‘不得过江东’……如今冮老师的规矩又多了一个‘二’：每天早上出门前要温习四个‘只可……二’，晚上上床前要总结一天对四个‘只可……二’的执行情况，一早一晚两次的温故知新也已入了制度！这就是‘玩三不过冮’的出处。要是于二爷越了‘二’的雷池，碰了‘三’的红线，冮老师肯定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章松璟又喝了一大口茶润了润嗓子道：“祝老师你这就应该明白中午我们于二校长只肯喝那么一点儿酒的原因了吧？有那‘玩三不过冮’的教训摆着，他哪里还敢在家门口造次？不过说实话，我们于二爷有一点不得不令人佩服，那就是他的嘴从来不肯对人服软，当然，冮老师她老人家不包括在内！上个星期，我们于二爷在公社里碰到几个头面人物，三言两语把话说大了，哪晓得那几位全都是女人手指上套的麻皮铜箍——顶针（真）的角色，我们于二爷被逼到墙角没了退路一下子破了戒，回到家里晓得闯了大祸，二话不说乖乖地跪在踏板上坦白交代悔过自责。终于等到冮老师她老人家烫脚结束，便想去倒洗脚水将功折罪，却听冮老师开了金口：‘慢，先将洗脚布去晾好！’我们于二爷得了如此美差自然喜出望外——这说明老人家的怒火已朝另一‘火’转化。于二爷晾好洗脚布往回走的时候，朦胧间只见冮老师拿着个茶杯好像在洗脚盆里舀了一点什么，正自不解，冮老师说道：‘今天该怎么罚你？’于二爷赶紧认罪：‘一切听凭夫人处置。’冮老师指着桌子上的茶杯道：‘那好——为表示你改正错误的决心，这一茶杯洗脚水你给我一口气喝下去！如有停顿泼洒——两罪并罚，决不轻饶！’好一个于二爷，闻听此言，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一把抓起茶杯就……”
　　章松璟说到紧要关头，为了增强感染力猛地刹住话头，又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朝略感紧张的祝老师、王教导呵呵一笑道：“别担心，冲突是不可能发生的！我们的于二爷是懦，懦弱的懦，懦从心头起，饿是饥饿的饿，饿向胆边生，一把抓起茶杯就一饮而尽，而且滴水不漏！冮老师见状嫣然一笑问道：‘味道怎么样？’于二爷咂了咂嘴道：‘还好，就是有点酸……’”章松璟似乎是学着“于二爷”也咂嘴皱眉道，“他们这里冮老师驯夫手段升级不要紧，却吓坏了偷偷跟在于二爷背后的那几位‘顶针箍’，原本想看看我们于二爷是不是真是大丈夫。却只当事情闹大了，便从偷听笑话的潜伏处跳了出来打算劝和。冮老师和于二爷见状都吃了一惊，总算于二爷反应不慢，强撑着朝那几位挥手道：‘你们怎么会在这里？没事，没事！你们回去吧！’其中一位说道：‘你就别硬撑了，洗脚水都喝了——还说没事！’冮老师见玩笑开大了只得赶紧收场，扑哧一笑道：‘甚的洗脚水，那是用醋和茶做的醒酒汤。你们要想喝——桌子上茶壶里还有呢！’于二爷见自己的大话被几个老朋友戳穿了，自然得和冮老师团结一致抵御外侮，挺直身板一副精神样道：‘开甚的玩笑？我会得喝洗脚水……这个……吗？你们少来捣蛋，坏了我于一凡的名誉——朋友就没得做了！’祝老师你说说看，于校长是不是外强中干只会说别人……”
　　“你说完了没有？”于校长并不急着为自己辩解，只是笑眯眯地问，“你说说看我家冮老师贤慧不贤慧？”
　　于校长这问话问得狠，章松璟聪明人一个自然不敢犯忌……眨巴着眼说：“冮老师贤慧！”
　　“真的贤慧？”
　　“真的贤慧！”
　　“那就对了，你说贤慧的女人会叫丈夫喝洗脚水吗？”
　　章松璟自然无话可说了。
　　于校长这时却反问章松璟：“你把我贤慧的夫人亲手制的醒酒汤偷换成洗脚水当成文章做，怎就不说说自己挨灌老陈醋的事？你别朝我翻眼睛！”于校长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没有这个胆气你可以不听，或者躲在暗处听，听出了甚的是我杜撰的尽管出来辟谣，我于一凡立马低头认错，怎么样？”
　　章松璟晓得自己揭了师弟校长的老底的同时，也把自己的退路彻底堵住了，悔不该头脑发热贪图口舌一时痛快，忘了自己也是拖着尾巴的！只可叹又找不到买后悔药的地方，只好干脆潇洒一点耸了耸肩道：“你想赶我走？对不起！我偏偏就不走！”
　　“那好，”于校长也喝了一口茶道，“几年前停课闹革命那一阵，”于校长边讲边走到门边，看了看办公室门是否关严，确认了保险后继续道，“我们章老师无所事事，以致成了护士舒丽萍同志的亲随跟班。时间一长，卫生院里的医生护士们总算明白了此松璟非彼‘松井’，这个‘太君’可比被平原游击队消灭掉的日本鬼子可爱多了，便由熟而近，由近而昵，由昵而狎……说句俏皮话，开个小玩笑，是意料中事，尤其跟针灸科的尤医生更是调侃揶揄成了家常便饭。那一天，尤医生的爱人偶染小恙请舒丽萍打了一针，尤医生的爱人离开后，我们章老师嘴淡乏味，便闯进针灸室打算斗斗嘴消消闲，正巧针灸室里就尤医生一个人也闲在那里，便捉住尤医生消遣道：‘尤医师，刚刚你的爱人打针你怎的不去照应照应？那么个细皮嫩肉的，可比‘阿Q’吃豆腐的小尼姑滑腻多了！要是叫我到她的脸上捏一把，我也会睡不着觉的！’可是我们章老师一时得意，竟忘了去医院里讨医生的便宜那叫做自讨苦吃！那尤医生又是个拿得出的狠角色，不怒反笑道：‘嘻，这有甚的稀奇？舒丽萍的皮肉还要细嫩咧！不但脸蛋滑腻，而且屁股更滑腻！有一次给她针灸我摸了又摸，那个细腻呀——就像抹了滑石粉的镜子玻璃！就是有一点，舒丽萍的屁股冰凉冰凉的，你跟她睡了这么多年都不晓得让她晒晒太阳——也太粗心了吧！’”
　　“这尤医生一番合情合理有根有据的反击，一下子就把我们章老师打得晕头转向哑口无言，回去后连吃饭的胃口都大打折扣，一想起尤医生的话，眼前就会出现一只魔爪在舒护士光溜溜的臀部游移玩耍。晚饭过后，夫妻双双上了床等不及熄灯，他就猴急兮兮直扯舒护士的裤子……一摸夫人的臀部果然比其部位冷多了。这一摸不要紧，我们章老师的心一下子比夫人的屁股还要凉，哪有心情接下去做下面的文章？那一夜，我们章老师翻来覆去几乎没有合眼！舒护士呢，先是给吊起了心火，却未能够解决实际问题！继而被章老师折腾得睡不安稳……原以为他可能一直没有书教而心里烦躁，没想到慢慢地竟发觉我们章老师开始变态，还特务似的盯起自己梢来！尤其值到夜班，要么来个突然袭击‘查岗哨’，要么鬼鬼祟祟在门外窗外黑暗处逡巡转悠。要说我们舒护士还真有点军事家的水平——放长线，钓大鱼，引蛇出洞，瓮中捉鳖——挑一个不值班的夜晚装作不正常的样子直奔卫生院，对尾随其后的章老师不动声色。进了值班室后闲聊片刻，便放大音量故意说给窗外暗处的‘侦察员’听道：‘你们辛苦了——我还要去找个病人呢。’说罢优哉游哉径自进了女厕所藏身于暗处。章老师哪敢怠慢？果然跟了过去。他先是在门外侧身细听，不见什么动静，却又明明看见舒护士走了进去的。一时间方寸大乱，便冲了进去打亮手电四处乱照。只见舒护士悠然自得独自一人倚墙而立，两道冷冷的目光恰似两道闪闪的电光，直吓得我们章老师一个哆嗦，手电筒‘咣当’一声摔在了地上。‘跟我回家！’舒护士一声令下，章老师自然不敢违命！回到家关紧房门只一审，章老师便将跟尤医生斗嘴的详情作了坦白交代。
　　“舒护士听后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这一阵你失魂落魄的就为这件事？也怪你自己嘴骚，想占人家便宜，反倒钻了别人的圈套！你摸摸自己的屁股到底是热还是凉？呆不呆呀——你？屁股上两块僵肉哪一个人不是凉凉的？你老婆的屁股除了你这个松井鬼子命好摸得着，其他人胆敢动一个手指头，哼！老娘我不一针扎晕了他才怪！只是你色昏了头，看见人家爱人长得水嫩想吃豆腐，反倒让人家占了便宜，还弄得我跟着出洋相，这笔账你打算怎么算？不说说清楚弄不好我这个细腻腻凉爽爽得屁股，还真的要换个拎得清的人摸摸才是你的报应咧！’
　　“我们章老师闻听此言，从头顶心一下子冒出去两魂六魄！‘扑通’一下跪倒尘埃，苦苦哀求：‘什么条件都依得，什么责罚都接受得，就是夫人那细腻腻凉爽爽的部位万万不可让他人染指啊！’
　　“其实我们舒护士虽然将我们章老师管教得患了严重的气（妻）管炎（严），可是对我们章老师却从无二心，只不过敲山震虎吓唬吓唬他，省得日后骨头发轻再出洋相。看看我们章老师跪也跪得实心，悔也悔得诚心，求也求得真心，舒护士也就发发善心道：‘你吃了豆腐又吃瞎醋，既然诚心悔过，那好，去厨房间把那半瓶老陈醋拿来，当着我的面给喝下去！’
　　“要说这样的惩罚并不重，可是我们章老师偏偏心里爱吃醋嘴巴却讨厌醋，那一回三公一母吃螃蟹，他宁愿蘸着盐吃也不肯碰姜醋，一听说让他要吃半瓶醋，本能地一犹豫道：‘这……’可是我们的舒护士岂肯容他讨价还价，俏眼圆睁道：‘是不是不打算喝？’章老师见势头不对，赶紧话头一转：‘这不就半瓶醋么？就是半瓶小……小那个，只要夫人有指示，我也照喝不误！’
　　“这都是舒丽萍和我家冮老师闲扯扯出来的，章老师你倒说说看，我有没有半点儿虚构？”
　　事实就是如此，于校长既没有夸大其词，更没有添油加醋！章老师自然只好保持沉默。当然，当事者可以自认为抗议！不过，叙述者却能够当他是默认！况且这两段无伤大雅的插曲，正好缓解了一上来龙争虎斗的气氛，而章松璟跟祝志平开头的较量应该说和而不同，毕竟是君子风格，保留意见当属于民主作风！正如于校长有言在先，一场友谊第一、比赛第二的友谊赛赛事结束，便是船过水无痕，谁也不许留下芥蒂！尤其一不设名次，二不颁奖项，只需各自心中有数罢了。为人师表虽说讲究的是“师道尊严，”可是师“道常情”更符合天人合一。从此和光同尘和衷共济，共同为建设“四个现代化”培养栋梁之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