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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前位置:首页>长篇频道>人生百态>龙泉观传说三部曲>第二十六章 错位的纽扣

第二十六章 错位的纽扣

作品名称:龙泉观传说三部曲      作者:秦耕      发布时间:2016-02-27 18:26:22      字数:47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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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贤忠在夜色里摸索着,高一脚低一脚地趟着泥浆,来到了龙泉中学。
  望芬正专心致志地读着一本诗集,一封信平展地摊在她的面前。
  琳琳见爸爸进来,欢呼一声,拿起那封信递了过去,异常兴奋地说:“爸爸,妈妈的信。北京来的——还有书!”
  “妈妈的信,爸爸不能随便看。”陈贤忠亲了亲女儿的额头,女儿也亲了亲他的脸。
  不用看信他也知道,那一定是编辑的来信,总体内容不外乎诗词歌赋。他现在没有闲情逸致看诗,更无心想诗论诗。
  “你看这首诗写得多好啊!”妻子将书递了过来,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你看看,保证喜欢。”
  他无精打采地说:“我现在没有心思看诗。”
  妻子饶有兴致地说:“那我念给你听。”
  陈贤忠幽幽地叹了口气。
  “你听这几句——”妻子依然热情不减。于是,也不管他高兴不高兴,是听或是没听,便用她那清脆甜润的嗓音,绘声绘色地朗诵起来——
  
  请给这片饥渴的土地
  赐以甘霖吧
  她会回报你一片新绿
  
  陈贤忠从来没有认真研究过诗词歌赋,也很难道出诗歌的优劣。更何况,他现在根本就没有心情,去咀嚼诗句。他甚至于根本就没有把妻子所念的诗句听入耳,他又怎么能够评价妻子那津津乐道的诗句呢?
  但是,一见到妻子那种激动劲,他断定那诗歌一定不错。他深信他的妻子对诗歌很有研究,要不,怎么能够发表诗呢?我们的老好人为了不使妻子扫兴,连连地附和:“好诗,好诗!的确是好诗!”
  “的的确确是好诗!”妻子在他那夸张的语意上,又将夸张提高到更高的层次。她似乎发觉丈夫还站着,便说:“哎,你坐呀!我还要看诗哩!今儿晚上又睡不着觉了。”
  “你看吧。”陈贤忠坐到沙发上,抽出一支烟来点燃,疲惫地仰靠在沙发靠背上。他仰起头,两眼定格地盯着房顶,仿佛正在研究着房屋的构造。
  女儿看到他那疲惫不堪的样子,知道他累了。也没有打扰他,而是去翻弄她的连环画。
  世界上所有的恩爱夫妻,都能明白体量、理解、支持,以及信赖的含意。即使是那些文化知识与道德修养比较欠缺的人,也会用最简单的方式、最粗俗的逻辑,去思考它的内在涵义,以至于用以把握夫妻双方理该共有的情感小舟——尤其是那类事业性强、不断追求、不断探索、力求进取的夫妻,则更是应该理解和尊重他(她)的追求;支持他(她)去探索进取,促其早日圆梦、业有所成。否则,就不能称之为恩爱夫妻。
  陈贤忠爱他的妻子。虽然他们的女儿已经四岁了,他对妻子的爱依然有增无减。他也坚信,妻子对他的爱,也是纯真无疵。
  本来,他有许多话要对妻子讲,他需要妻子替他拿拿主意。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编辑部给她来了这么一封信,还给她寄来了那么一本书。他知道,只要编辑部一有来信,妻子不论多么忙、多么累,总要连夜处理那些信件,甚至于还要连夜读那寄来的书刊。
  陈贤忠有时也能在杂志上,看到妻子的作品。只要他看到妻子的作品发表,都会有一种难以抑制的激动与喜悦。妻子能够在工作之余,勤奋写作,并且获得了丰硕的成果,确实给予了他极大的鼓舞和莫大的荣幸。他庆幸自己当初有眼力,选中了既漂亮、贤淑,也有才华的望芬,为终生伴侣。
  往日,每次见到妻子有作品发表,他总是高兴得难能自制,哪怕是编辑部寄来了一封平平常常的书信,他也会为妻子感到荣幸。而今天,他却不能陪妻子高兴了。但是,他也确实不忍心令妻子扫兴。
  他站起身来,对仍然埋头读诗的妻子说:“你看书吧,尽量少熬点夜,注意一下身体。”
  妻子头也没抬地应了一声:“哦!”
  他说:“那我走啦。”
  “去吧。”头依然没有抬,只说了两个字,便又进入到她的诗歌中去了。
  琳琳却嚷着叫喊:“爸爸,你怎么就又要走呢?今儿晚上就住这儿吧!你看,妈妈要看书,你不陪我玩,谁陪我玩呢?”
  陈贤忠猛然觉得内心里涌起一阵酸楚。可是,他还是狠下心来对女儿说:“听话,琳琳听话。爸爸还要到乡政府去办事儿!”
  琳琳睁大清澈的眼睛问:“是工作吗?”
  他弯下腰,亲了亲女儿的额头,温和地说:“琳琳真聪明。”
  “晚上还工作——真是!”琳琳噘起小嘴儿嘟噜:“别人的爸爸妈妈,晚上怎么就不工作,偏是我的爸爸妈妈白天工作,晚上还要工作,还总是工作不完。弄得我就像没有爸爸妈妈一样——真是!”
  陈贤忠猛然觉得心口一阵刺痛。他痛苦地凝视着妻子,可是妻子根本就没注意到他们父女俩的谈话,而是聚精会神地读她的诗歌。
  他极力忍受着内心的苦痛,再次弯下腰去,用轻柔的语音对女儿说:“今儿晚上例外,明儿晚上,爸爸就不工作了。”
  “真的吗?”琳琳睁大双眼,紧紧地盯住他的脸,表现出疑虑的神情。
  他肯定地回答:“真的!”
  “爸爸明天可得来哟。”
  “明天保证来。”
  “爸爸再见。”
  “琳琳再见。”
  陈贤忠来到门外,将门带上。
  门外,漆黑一片。
  雨,继续耍着它那似乎永远也耍之不够的威风,既使夜黑如漆,也使泥滑路烂。陈贤忠走在这泥滑路烂的、漆黑的雨夜里,几次差点摔倒。可他,依然坚定地迈着尽可能稳实的步子,向前走去……
  109
  周卫民料定,不出三天,县委、县政府就会向他和陈贤忠兴师问罪,结果却是一连几天都不见动静。他怀疑王明空自认为理屈有愧,不便将这事向县委书记和县长抖明。
  既然王明空不愿意抖明,周卫民也不想穷追不舍。
  去年的烟叶你拖走了,你赢了。今年的烟叶却正值烘烤期,还在百姓的手里。你王明空不把烟叶辅助款拨下来,不把烟价处理好,就算他周卫民答应,百姓也不会那么爽快地让你把烟叶拖走。他预计,就是他不找那王明空,王明空也会来找他周卫民,甚至是求他周卫民。
  陈贤忠却并不那么乐观。他认为县委、县政府暂时没有动静,是因为王明空眼下正忙于其他乡镇的会议。等他忙过了那些会议,准会掉转头来,追究在龙泉乡会议砸锅的这码子事儿。
  陈贤忠说:“不信您等着吧,不出三天,准会有事儿。”
  周卫民豪迈而又胸有成竹地说:“管他呢,天塌下来我顶着。既然他们暂时没动,我们就稳坐钓鱼台。”
  陈贤忠却无论如何稳坐不住。他的内心,一直被忧虑与惶恐所笼罩。
  雨在下。这雨,依然是不大不小,没完没了地下。李昌龙曾经异想天开,企图弄块巨大的毡布,将那昏昏暗暗漏水的破屁股天兜住,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现在,李昌龙和陈贤忠走在这泥水淌流的街道上,纵然是对这下个不停的破屁股天恨之入骨,也只能是望天兴叹。
  今天,李昌龙想找陈贤忠商量,检查烟叶上架入炉的情况。陈贤忠却说,心里有点烦。他说,有什么话,出去走走再说。
  有什么办法呢?走走就走走吧。走走,可以边走边聊。
  可是直到现在,他们谁也没有说话。已经走出离街头好远了,也没见谁开口打破沉默。站在公路边上,望着谷下升腾而起的烟云,陈贤忠紧锁两道细长的眉毛。他们都没有带雨具,而是任由那细密淅沥的雨点洒落身上。
  龙泉观上的涌泉,飞流直泻、轰然如雷、经久不息。这里虽然离龙泉观有七八里路,可那飞泻如练的泉流,透过这细密的雨幕,却依稀可见。那轰然如雷的冲击力,还是那么震耳。
  这时,烟站的一名职员,匆匆忙忙地前来告诉李昌龙:“王局长要你赶紧去接电话。”
  他刚想同陈贤忠打招呼,乡政府的秘书也匆匆赶来说:“吴县长打电话找陈乡长。”
  事实证明,陈贤忠的判断完全正确。他所担心的事情终于来了。他和李昌龙相视一笑,摆摆手,回到了各自的办公室。
  110
  李昌龙一抄起话筒,王明空那浓厚的荆州口音,就在话筒里抑扬顿挫地响起了:“李昌龙么?”
  李昌龙急忙应答:“是我,局长。”
  “我打了几次电话找你,都没有找到,你跑到哪里去了?”
  李昌龙情急中冒出了这么一句话:“我到下面跑了一趟啊,刚回来哩!”
  “下面的情况么样啊?”
  “形势喜人哪!”球!要谎索性谎到底:“看来今年的烟叶,一定喜获丰收啊!”
  “先莫高兴得太早了,以后的问题,一定不会太少的。你要特别强调,下面的技术员们,一定要把好质量关!技术,你懂么?是关键的关键!”
  “这个我知道。”
  “李站长哪!”王明空将话筒由左耳换到右耳,语音虽轻,却满含嘲讽:“你这个站长,当得,这个,啊,不错哩伙计!”
  “可是,局长……”
  “上次的会议,开的,蛮成功,是么?”
  “可是,局长……”
  “不要‘可是’了!”王明空猛然将声音提升到高八度:“我提醒你,最好是将‘可是’二字,从你的大脑里根除。”
  从上前天到今天,王明空的整个大脑,几乎全部被“可是”二字所充塞。龙泉乡的会议开得如此糟糕,县委、县政府的主要领导人,竟然把他王明空汇报的问题,用一个过渡词搪塞了事儿。
  “可是”!县委书记对他王明空“可是”,县长也对他王明空“可是”;现在,就连这个小小的李昌龙,居然也对他王明空“可是”上了!
  “可是”!什么叫“可是”?无非是借“可是”二字为跳板,为开脱责任寻找理论根据罢了。
  他妈的,张三“可是”,李四“可是”,许五麻子、唐六秃子都“可是”。王明空真有点担心,这个世界会不会选“可是”二字为联合国主席?
  可是,李昌龙还在话筒的另一端“可是”不断。
  “李昌龙!”王明空再一次对着话筒怒吼:“我要你立刻将‘可是’二字,从大脑里根除!”
  其实,王明空是只知其一,却不知其二。他只知道自己当公公难、当婆婆难,却不曾想到,当爷爷奶奶也有难处。就在他跟李昌龙通话的同时,县委书记和县长,正和龙泉乡的党政负责人较劲哩!
  你听听龙泉乡党委办公室里,周卫民的大嗓门正吼哩:“为什么?你还好意思问我为什么?我还要问你哩!你为什么不去问问那狗日的王明空?问问他为什么不把我们百姓的辅助款发下来?你问我为什么?哼!从去年烟叶拖走到今天,我周卫民向你这个县委书记汇报过多少次了,你知道吗?你解决了吗?你问我为什么?现在,我倒要问问你这个县委书记,到底是共产党的县委书记?还是国民党的县委书记?我问你,为什么不替共产党领导下的百姓主持公道?!”
  县委书记被呛得没词了。
  周卫民就这脾气。别说你王明空只不过是一个烟草局局长,县委书记他不是也顶了吗?话扯远点说,在他周卫民眼里,你就是市委书记又怎么着?只要他认为自己有理,嘿,照顶不误。要不,他这“盒子炮”书记的称号,岂不是当之有愧吗?
  请想想,你王明空这烟草局的局长不好当,难道县委书记和县长就那么好当吗?
  你再听这边,龙泉乡乡政府办公室里,陈贤忠正和县长斗气哩:“好,既然我这个副乡长当得很不称职,那么,就请您撤了我吧!”
  别看陈贤忠表面上文静羸弱,真到了关键的时候,他也就不那么文静了——他也会犹如那被激怒的羔羊,用无角的头捍卫自身的利益与领地。嘿,如今的媳妇,没有几个不是樊梨花转世。李昌龙在媳妇中虽属小档,可他,也不见得就能够逆来顺受地安分守己吧!
  谁知,李昌龙刚将摩托车推到烟站门前,汪艳竟然一扬腿跨上了摩托车的后座。
  “你这是干什么?”李昌龙粗暴地掀下汪艳,猛一蹬脚:“呜呜——。”
  “我要你立刻将‘可是’二字,从大脑里根除。”
  球!李昌龙置尴尬的汪艳而不顾,驾着摩托车,在雨中泥水淌流的街面上狂奔而去。
  一回到家里,他就一头扎进房里,阖上房门。他将自己剥得只剩裤衩,随着录音机里播放出的狂放节奏,疯狂地蹦来跳去。
  李昌龙现在成了一只被人任意踢打的球了,谁爱踢打就踢打一通。烟草局长可以踢打,乡党委书记也可以踢打;而他李昌龙,则只有翻跟头的份儿!
  “……你对得起你的父老乡亲吗?”
  李昌龙真不明白,自己到底什么地方对不起龙泉乡的父老乡亲?
  他只知道跳,疯狂地跳,对爸爸妈妈的叫喊充耳不闻。直到吴启兰在门外对他叫喊,他才木然地止住舞步。
  “昌龙哥,开门呀!”
  吴启兰的又一声叫喊,令他惊慌失措地穿上湿淋淋的衣裤。
  当他将门打开,吴启兰却望着他的上衣嗤嗤直乐。他羞愧地发现,衬衣上的纽扣,因为一粒扣错,而导致全都错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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