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我一直都记得，比我大三岁的凌萱站在路灯下，认真地对我说：“修远，我会一直原谅你的，不管你做了什么，因为你是我是你的姐姐啊！”
　　当后妈回来后，看见满脸鼻涕和泪水的我坐在地上就问:“修远，你怎么了？”
　　 我没有说话，头低着摆弄手指。
　　她靠近了点，又问我：“凌萱和你爸爸呢？”
　　听见凌萱这个名字，我顾不上回答她的问题，自顾自的大哭起来。我一边哭，一边呜咽地说：“凌萱她死了，死了……”
　　她一时没反应过来，把我捂着脸的手慢慢掰开，看着我的眼睛问我：“修远，好好说到底怎么回事，凌萱怎么了？她怎么会死呢？”
　　我一边哭，一边把我猜测出的结果告诉她：“凌萱被我砸死了，我不是故意的。”
　　“什么？”她一下子提高了声音，晃动着我的身体，让我说清楚。可是我说不清，我张开嘴巴大声地哭，鼻涕眼泪抹了一脸。她在边上一直慢慢开导我。可是我听得出来，她很着急，很恐慌。见她这样为凌宣担忧，我就更加自责了，我不仅伤害了凌宣，还伤害了她的目前。
　　
　　我哭得厉害，话到嘴边就被泪水冲刷了下去。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我什么也说不出来。那时，我真的以为凌萱死了，真的以为我最在乎的人不会回来了，我真的以为是我害死了她。
　　就算凌宣回来，也会和所有的死人一样，躺在白色的床上一动不动，不能和我说话，不能给我买东西了，不能再像一个姐姐那样对待我。
　　我不在乎凌萱躺在什么颜色的床上，我只想让她坐起了和我说说话，让我再听听她的声音，再看看她微笑的样子。
　　我也不想她躺着白色的床上，因为躺在那里的要不就是死了，要不就是快死了，我不想她死，也不想她以后离开我。
　　可是我对她现在情况一点也不了解，我什么也做不了，只能靠哭泣，宣泄这我内心的苦闷。
　　过了很久之后，我的泪水再次流干，眼睛很痛，可就是挤不出一滴眼泪。我也没有力气再哭泣，干涸的内心被悲伤包裹着，不给我丝毫喘息的余地。
　　我的心很痛，自从凌萱离开之后，一直没有好起来过，尤其是想到凌萱那张沾满鲜血的脸，以及她用惊恐的眼神看着我时的神情时，便痛的更加厉害。
　　后妈一直在我的边上，我早已听不清她在说什么。我不知道我那时绝望的心情该怎么用言语去表达。
　　
　　当父亲带着头上缠绕着纱布的凌萱回到家时，我还在一片酒精和消毒水的气味中，伤心地抹着眼泪。
　　当我看见凌萱头上包裹着白色的纱布，凌乱的头发我黯淡的眼睛闪亮了起来。凌萱没有死！我不知道那时的我怎么会那么傻，以为她死了。或许，只是我太在意她了。
　　父亲瞪着我怒吼道：“就只是哭，还没哭够！”说完他点上一只烟，向卧室走去。后妈跟在他后面，父亲自顾自的走没有理会她。
　　这时，大厅里就只剩下我和凌萱两个人。我不敢抬头看她，就像是我们第一次见面那样，我的目光回避着她的眼睛。
　　我兀自地坐在地上，眼睛的余光看见凌萱走到沙发前坐下，把凌乱的桌子整理了一会儿后，她又站了起来向我坐着的地方走来。
　　我把头低下去，脸埋在大腿之间，不敢和她说话。我心里对凌萱很愧疚，不知道对她说什么。有许多的歉意想对她表达，可是就是张不开口，我怕她不会原谅我。
　　就在我内心为了说些什么而纠结和痛苦的时候，她说：“修远，你吃过饭了么？”
　　我没有想到她会先开口，一时语塞嘴巴微微动了几下，张了半天也没有说出一个字。
　　她说：“我带你出去吃饭。”
　　
　　我和凌宣走在路上的时候，我小心翼翼地开口问凌萱：“凌萱，你——没事吧？”
　　凌萱说：“没事，不严重，过一段时间就好了。”
　　听到她这样说，我心里的负担顿时轻松了不少，可还是有些疑惑，我奇怪她怎么会这么轻易地就原谅了我。
　　我抬起头，看见她的额头上缠着的白色纱布，月光落在她柔顺的头发上，银光闪闪的。
　　我又把头低了下去轻声问她：“凌萱，你会怪我吗？”
　　凌萱转过身子面对着我说：“怎么会呢？别那么想。”
　　我抬起头，还是有点疑惑地看着她。
　　凌萱见我还不放心，就微笑着对我说：“我不会怪你，因为我是你的姐姐啊！”
　　见我没有反应，凌萱扯了我几下衣袖：“问你，是不是？”
　　我说：“是！”
　　
　　许多年后，每当我想起比我大三岁的凌萱站在路灯下，认真地对我说“我不会怪你，因为我是你的姐姐啊！”，我就禁不住泪流满面。
　　每当我想起那个被我伤害过，被我弄得鲜血自流的人，总是无条件的原谅我包容我时。
　　我就禁不住泪流满面。
　　如果还有机会，我一定要对凌萱说：“凌萱，你是我最好的姐姐，我爱你。”
　　后妈知道凌萱的额头被父亲砸伤后，便和他吵了起来。等我和凌萱回到家的时候，她正坐在楼梯口低声哭泣。
　　凌萱过去将她搂在自己的怀里，安慰她。那一刻，凌萱一点也不像一个是一个需要别人照顾的孩子，一点也没有表现出自己的额头上还有伤。
　　那一刻，她就像是一个坠入人间的天使一样，不顾及自己翅膀上的伤口，去怜悯凡人。
　　凌萱坐在她旁边，我在一旁显得有些多余。站在边上看着凌萱用轻柔细腻的声音安慰她的妈妈。
　　
　　见凌萱在安慰自己，后妈忍住泪水，用衣角拭去眼泪，把脸贴在凌萱的额头上。
　　她说：“好女儿，我没事，你还疼吗？”
　　凌萱说：“妈妈我没事，你也要好好的。”
　　“嗯，我也好好的。”她一边点头，一边看着凌萱抚着她的头发说。刚才还一脸苦涩的她，嘴角露出了一点欣慰的笑容。
　　“修远，过来。”她看着站在一旁，差点被遗忘的我说。后妈招呼着示意我坐在她的边上。
　　在那以前，我对她的陌生感多过亲切，我只是很敷衍地叫着她——阿姨。对她，我甚至还有一点关于陌生的恐惧，没有任何好感。
　　所以，当她示意我坐在她边上的时候，我心中还十分纠结和尴尬，我十分犹豫地挪动了两步又停下了。见我不肯过去，她又连声招呼我，我不想悖了她的好意，就过去了。
　　我坐在她的左边，凌萱在右边。
　　凌萱伏在她的怀里，满脸陶醉，她正深深地沉浸在，她母亲给她带来的温暖中。
　　我坐着一旁摆弄手指，掩饰着自己的情绪。
　　
　　我的妈妈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去了监狱。
　　尽管我总是说，我不在意自己有没有母亲的，但是哪个孩子会愿意没有母亲呢？哪怕我的母亲是一个囚徒，她也是我的母亲。我告诉别人我不稀罕有妈妈，只是为了努力掩饰我羡慕他们有母亲的事实，羡慕他们可以有母亲可以给他们做饭，羡慕他们的母亲可以给他们我从未有过的“母爱”。
　　再高超的伪装也总有漏洞，无论我怎样假装坚强，我总有一处弱点。我无法对所有的事情都刀枪不入，更无法掩饰我内心最缺乏的东西，那便是一个人对我无私的爱。我的父亲没有给我，我的母亲也再没有机会给我，我能做些什么，只能假装我不需要，假装把我很在意的东西看得很淡。
　　
　　就在我胡思乱想时。
　　“修远，你想自己的妈妈么？”她说。
　　母亲的概念对我来说是什么呢？我不知道，因为我没有妈妈。我并不想念监狱里的那个母亲，我对她没有感情，我想念的妈妈是像别人家的母亲一样，可以给他们母爱的妈妈。而我的母亲没有给我任何东西，我不想我的妈妈。尽管一切都有了答案，可是我没有回答她。
　　她又说：“没有那个孩子不想妈妈都的，你这可怜的孩子，你妈妈在你那么小的时候就去了监狱，你爸爸也不知道关心你，你怎么可能不想妈妈呢？你要是想妈妈的话，就把我当成你的亲妈妈吧，凌萱是你的姐姐，就像你的亲姐姐一样。”
　　我没有说话，她也没有等到我开口，就把我揽在怀里，搂的严严实实的，和搂着凌萱一样。
　　那一刻我也体会到了一次温暖，我亲生母亲从未给过我的安全。那一刻，我和她之间所有的陌生和疏远全部都被冰释，融入在我脑海里的是非常亲切的温度。
　　如果可以，我想，我想一直一直都这样。
　　
　　从哪以后，我不再叫她阿姨，改叫她安妈妈。每当我这样叫时，她都会很高兴。
　　对待我，她会像别人的妈妈对待自己的孩子那样用心，就像她对待凌萱一样，没有让我感到一点不适。因此，我对后妈的概念从来都不像电视里讲述的那样，是冷漠偏心的，反而是很温暖很安心的感觉。
　　在未来的许多黑夜里，独单无助的我总是希翼着，能有个温暖的怀抱将我紧紧抱住，就像安妈妈抱住我的那一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