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作品名称:苍穹深处那颗星 作者:岗笑 发布时间:2016-03-04 17:35:24 字数:10335
(八)
一九四五年九月十日上午九时,驻徐州的日军受降仪式在青山泉车站北面的一片开阔地举行。当载着日军的列车徐徐驶入游击队的指定地点刚一停稳,火车头立刻响起了一阵低沉的汽笛声,气氛马上变得严肃起来。日本兵排着队从最后一节车厢鱼贯而出,把轻重武器放在地上后就到草地上列队站好了。游击队的代表,到车上巡视一圈,确认人和武器已经清空。
马牵春和一个翻译站到了土堆上,拿着一个铁皮做的喇叭筒子,大声喊到:“日军的将士们,现在,你们放下了武器和屠刀,在你们离开中国之前,就是属于和平友善的非武装人员了!我方代表会护送你们安全抵达连云港,直至你们上船为止。
翻译又用日语复述了两遍。山本武智走上前鞠躬后,发布了上车的命令。只见他们马上排成了十几个小队,奔向各自的目标车厢,井然有序的进入了车内,前后用了不到五分钟。随着一声尖锐的汽笛声,列车缓缓地加速了,慢慢儿的,消失在了大青山背影中。
此时,在徐州站的月台上,四辆满载粮食的马车静静地停在那儿,大鹏和关老板站在旁边,十分平静地等待着列车的到来。
十点左右,列车进站了,车刚一停稳,山本佳恒就带人下来把粮食装上了车。山本武智也下车走了过来,拉住关老板的手感动的说:“我们这支降军还能得到你的巨大帮助,真的是受之有愧!现在,我领悟到了中国人的慷慨和大度!”他的眼圈有点红了,拥抱着大鹏亲切地说:“待将来局势稳定下来后,我会带着家人去虎岗看望你的父亲,和他共饮桂花酒。多年来,我时常在梦中遇到他,他是我心中最为敬重的气派豪爽的男子汉!”
大鹏也诚心诚意的说:“那桂花酒就是我姥爷亲手酿制的,你可以尽情畅饮,一醉方休!”
随着火车鸣响的汽笛声,山本武智爬上了车。车开动了,车轮与铁轨摩擦的节奏声越来越快,那单调乏味的声响由大变小,渐渐地听不见了。大鹏看着火车喷出的漂浮空中、还未散尽的白色烟雾。不无激动地说:“我原来在大街上只要看到日本兵,就有要冲上去杀死他们的想法!可是,现在我看到了他们心灵深处懦弱的一面!就像在白雪皑皑的荒野中,看到了一只受了伤的狼,它在舔舐着带血的伤口,已经奄奄一息了,眼光中那凶狠的野性全无、流漏出来的是求生的乞求。此时此刻,对他们我已经没有了恨!或许,这就是咱大多数中国人,因为心地善良而所要承受的悲哀吧!
关老板说:“我们现在做的事情,一直是小心翼翼的,不敢声张。可是昨天晚上,听我老婆讲现在街头巷尾,已将此事传的沸沸扬扬,有人说我常年供应给日本人粮食,和他们早就成为了好朋友!还有人说我是地下党的头儿、游击队的线人。更有甚者说我早已沦为了汉奸!真的是众说纷纭,莫衷一是。半夜里我恶梦不断,肚子涨得难受,老想呕吐!.…..想来也是,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此时此刻,咱俩现在干的事,已经是在众目睽睽之下了!好在这一切都已过去,大家的好日子就要来临了!走吧,回去喝点酒睡个好觉!”
回到家,只见老板娘将酒菜早已备齐。八仙桌上麻油调黄瓜的清香飘逸、关老板爱吃的鸡汁酱猪蹄,摆放在桌子的中央。这时,玉莺也下班了。大家围坐在一起,玉莺说:“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关大姐当校长了!我也受聘为正式的老师了!大家一齐拍手称快,高兴地共同举杯。关老板和大鹏是一饮而尽,老板娘和玉莺也喝了小半杯,欢乐的气氛一直延续到了午夜才告结束。
这是一个休息日,两人都在家。他们商量了一下,现在日本人投降了,当前局势发生如此巨大的变化,国共两党一合作,就携手共建我们美丽的大中国了。所有的恩恩怨怨也就都会烟消云散的。像我们以前反对国民党当局消极抗日的演出,游行示威以及我们给牟芸传递的军事机密,也都会因为时过境迁、成为逗人一笑的老黄历了!估计不会再有人来找咱俩的后帐了吧!吃完早饭,咱就去电讯局往束老师家打个长途电话报平安。
吃完包子喝碗辣汤,他俩惬意而自在的漫步向电讯局走去。一进大厅,就见连椅上三三两两的坐着十几个,等待接打长途电话的那男女。好不容易排到柜台跟前,一个浓妆艳抹的服务小姐接待了他们。玉莺说:“麻烦您,请给接一下西安的长途,号码是:2482。”只见那小姐眉毛一昂,鼻子一哼、吭着长腔:“西安那边的民宅电话打不通!”
玉莺赶紧客客气气的对接线小姐说:“那请你接通:62393博爱医院的电话。”
她斜睨了她一眼,用笔把号码记下来了说:“找个地方等着吧,接通了就喊你。”
大约等了一个多小时,柜台里传出了电讯小姐悦耳动听的声音:“西安博爱医院长途接通了,请郑女士到二号厢房通话。”
他俩急忙起身快步走了过去。玉莹拿起电话,还未来及开口,就听到了听筒里传来的金院长那熟悉的声音:“这边天气越来越冷了,你们在徐州也要注意天气变化!别急着回来,等到来年春天暖和了我去接你们回家。你俩都还好吧?”
“好!……”玉莺刚说完一个好字,就被金院长打断了话语:“有病人来了,我过去了!”电话挂断了。
玉莺满肚子的话还没有来得及说出来,他在那边就把电话给掐死了,一下子就把她憋得脸通红,“喂,喂,喂,”喊了半天也没有一点回音、她手拿着听筒呆站着不知所措!大鹏接过听筒挂到了话机上。这时,只听到门外轰隆隆的传来一阵阵,震耳欲聋的坦克车碾压大地的声音,大厅里人脚踩着颤抖的大地,慌忙地向门口跑去。他俩跑到大街旁,只见十几辆装甲车喷着滚滚浓烟,向城东方向开了过去。
街上有人议论,这是蒋纬国的装甲团开进咱们徐州城了!
玉莺搂住了大鹏的胳膊惊魂未定的说:“我这才明白刚才金院长急忙挂断电话的原因了!现在,西安城里的国民党军队可比徐州多的太多了!在那儿,仍然笼罩着白色恐怖的阴云!这经过长途台转接的电话,想搞窃听是非常容易的!咱们不能再给他添麻烦了!”
大鹏说:“看这种局面,咱们一年半载是回不了陕西老家了!”
日历翻到了一九四六年一月,国共两党以及各民主党派在重庆举行了政治协商会议。十号那天玉莺拿着报纸高高兴兴的回到了家,大鹏说:“有什么好消息了吗?拿给我看看!”
玉莺调皮的一笑:“是一个振奋人心的大喜事!全国各界代表、社会精英在重庆开会协商和平事宜,就要摒弃前嫌、同心协力,共同建设咱们伟大的祖国了!我读给您听!……”
她展开报纸,一本正经的大声朗读起来。从她的语气及面部表情,都呈现出了对未来的美好憧憬。
大鹏突然打断了她那兴致勃勃的语调,用带有戏谑的口吻说:“你别高兴太早了,每次协商只要蒋老板一反悔,那一纸协议书就像你手中的报纸一样,只能用来包粉丝,而且还一戳就破!”
玉莺把嘴一撅,灰心丧气地说:“你呀,就会说风凉话,整个身心都被阴云笼罩着,没有一缕阳光!”
尽管这样,玉莺隔三岔五的就把报纸拿回家,他俩开始关注新闻了。在那以后的日子里,各种新闻成为了他俩心绪起伏不定的催化剂了!时光很快就进入六月,内战全面爆发了,那几天,报纸上连篇累牍的报道着国军胜利的消息。这天晚上,大鹏依靠在床头上,仔细的审阅这些报纸.。玉莺问他:“你看的这么认真,有什么体会没有啊?”
大鹏目不转睛的看着她,认认真真的说:“无论国民党的报纸如何吹牛掰,它最终是要失败的!中国百分之九十的人是农民,共产党走到哪里,就把土地分给了农民。而国民党这些大傻蛋们只知道占领城市,维护资本家地主的利益;对待农民和工人是双手拍啪,啥都没有!哪有不败的道理!”
玉莺心情凝重的说:“照你这么说:“我家的土地也得分给农民了,那可是老祖宗留下的家业啊!”
大鹏说:“你整天想着要世界大同,这点胸怀没有嘛?等到那一天,把我们两家老人都接过来,就凭我姥爷酿制的桂花酒,花卉合成的香水和草药的配方;你家享誉天下的龙静膏药就够咱们吃的了!还要那些树林子和土了疙瘩干啥!咱两家老的没事就到到黄河沿上溜溜鸟,打牌下棋该有多惬意呀!”
玉莺听了莞尔一笑:“说真的,咱那个山沟里是山清水秀,景色宜人!可是,只要是下了大雨,一出门,脚就在泥土路上崴不动了,鞋子粘在泥窝里拔不出来,沾满了一脚丫子粘泥、把人都烦死了!再好的心情都会飞到九霄云外去的。真没有什么可留恋的!人的生活习性又是:再美好的山水,再靓丽的画卷也会看疲劳的!”
大鹏说:“外面的世界最精彩,我是不想回去了。细想想、那些山林和田地是永恒的,盘古开天地以来,就都是属于老天爷管理的了。无论你怎么弄,到了凡人手中也都是暂时的!常言道、十年河东,十年河西。你呀,想开了就好!”
有关国共内战的官方和小道的消息,被传得满天飞。在那段日子里,人们被这些消息绷紧了神经,精神亢奋的聚集在黄河边上悄悄的议论着……就这样时而欢乐,时而惆怅的日子又持续了许久,直到如火如荼的辽沈战役结束,淮海战役即将打响的时候。人们看到成千上万的国民党军队,呼啦啦的经过徐州城开往碾庄方向去了。他们在黄河沿上修建了碉堡,拉上了铁丝网,加强了警戒。人们都躲藏在家里,不敢出门了!
战场离徐州城没有多远,在东边几十里以外黄集一带打响的。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偶尔能听见隆隆的炮声。没几天,胆子大些的人从家里钻了出来,在街上溜达起来了。还有卖香烟的跑到岗楼子,和当兵的做起生意来了。
淮海战役持续了两个多月,十月下旬时候,人们看到数量不多的无精打采,疲惫不堪的国民党军队,从东边过来一窝蜂的向西跑了。
一九四八年十二月一号徐州解放了,解放军第十二纵队开进了徐州城。第二天,二毛喊大鹏到段上去开会。在维修车间的一块空地上,解放军代表作了高亢激昂的演说,他告诉大家:今天就是你们当家做主的日子!为了解放全中国,让全国人民都过上幸福的生活。希望大家都要满怀豪情的,投入到支援解放军进军南京,直捣蒋介石老巢的战备物资,运输当中去!……
工友们被他那真诚地的话语所感动着,一些新鲜的,令人对未来美好的生活,产生无限遐想的词语激励着他们,大家都争先恐后的报名,争开第一辆随大军南下的列车。大鹏虽然手举的很高,嗓子都快喊哑了,他们那个班组只争得了第三名。由于他们那趟运货的列车,装车需要两天的时间。段长让他们回家休息做好出发前的准备。接着又宣布了三个支前人员的提级加薪名单,其中大鹏由司炉提升为副司机。
没争到第一虽有些遗憾,但是,作为第三梯队的一名副司机,能够开着火车把解放军和军用物资送到长江边的浦口去。他是既兴奋又高兴,回味着军代表的那一席话、仿佛是一道清清的溪水从他心头流过,十分舒畅。回家的路上就觉得浑身轻飘飘的,嘴里就小声的唱起了“拉魂腔”《二妮子出嫁》不知不觉的就到了家门口。
一进大门,就看见客房正中间坐着肖耀东书记,还有几个穿着军装的男女军人。他们和关老板围坐在八仙桌旁,一边喝茶一边聊天,看起来十分熟悉。大鹏刚一露头,关老板就发现了他,将他喊进了屋。他指着一位大约有四十多岁的,像是军官模样的人介绍说:“这就是你只闻其名,未曾谋面的关大伟叔叔!现在是一零七野战医院的院长!”他又指着那个背着帆布包的女的说:“她叫牟芸,二纵供给部的干部,她呀,还认识你的媳妇!”
大鹏心里一阵子激动,走上前握住关大伟的手说:“我和玉莺在西安因给你们传递情报,遭到国民党特务的追捕,是金院长介绍才逃到这儿来的,这几年多亏了关老板细心地照顾!太感谢了!”他紧紧地握住关大伟的手半天都没松开。
关老板这时也愣了,他看着大鹏说:“你和郑小风不是为了逃婚才跑到这儿来的?”
大鹏笑了:“她的真名叫郑玉莺!我俩是逃婚,又不是逃婚!”
随着大家一阵阵爽朗的笑声,吸引住了刚从学校回来玉莺的注意,她循着笑声走了过来,一进屋就直视着牟芸,霎时间,嘴角颤抖着,泪水夺眶而出,一下子扑了过去紧紧地抱住了她。她说:“这是真的吗?我实在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想不到咱们能在这里见面!”
牟芸也动情的说:“你看金院长和关院长又和关老板,是朋友和亲戚的关系,无论咱们跑到天南海北,再见面只是迟早的事!你在华县给我的情报非常重要,当时,延安总部已经得到了有关的情报。但是,由于通讯条件的限制,我所在的部队尚未接到上级的通知,部队领导立即通过其他渠道与上级取得联系。及时的调动了部队围歼了敌人一个团,粉碎了他们对陕甘宁边区的进攻,受到上级的嘉奖!你是立了大功的!”她看了一眼大鹏,拉住了玉莺的手:“你这次跟我们走吧,现在部队急需有文化的人充实我们的干部队伍,到刚被解放了的大城市去做接收工作。”
玉莺激动地答应道:“好,我跟你走!”
牟芸看着大鹏:“你俩一起去吧!”
这时,肖书记站了起来对着牟芸说:“他俩参军的事,你们晚一会再议吧。”他清了一下嗓子,对着大家语调严肃的说:“昨天晚上,我和他们纵队供给部的首长一起开会,商谈粮食及药品等物资供应一事,我马上就想到了关老板,凑巧的是老板又是关院长的亲戚。这样事情就更好办了!我有个想法,大家看看是否可行!所有筹集到的粮食在粮行门口集中装车;在这所小院内,请附近的居民帮忙蒸一些馒头,烙一些烙馍,给部队的同志减轻一点做饭的负担,尽可能的帮助他们!不知大家有意见吗?”
牟芸说:“如果关老板同意,这些天我就住在这儿来协调这方面的事情。”
关老板喜形于色:“蒸馒头、烙馍馍都是些小事,左邻右舍的一喊就到。这样太好了!我这就去通知住在车站旅店的粮商,尽快的多运一些粮食过来。”
看到事情办得差不多了,肖书记和关院长就和他们打了个招呼,匆匆地走了。牟芸留了下来,她拉着玉莺的手去了后院。刚一进房门,她就“咦——”的一声说:“你这小窝可真的温馨啊,我做梦都想有一所这样的小房子呀!你能舍得离开这温柔乡去当兵去吗?”
“有什么不舍得的,我俩一起去!祁大鹏文化知识也还可以,他在西安国民党的部队里当过武术教官呢!”
“哎呦!”牟芸大吃一惊:“那这事还得向组织上交代清楚呢!如果到要害部门去工作的话,是要经过严格审查的!”
“那个情报就是他传给我的呀!他是个好人,是没有什么值得怀疑的!你说的这么复杂,他看样子是去不成了!”玉莺说完就有些泄气了。
牟芸见状安慰她:“真金不怕火来炼,通过审查,能清清白白的去干一番事业不是更好吗?也真是的,你俩还未协商好呢,你就先打退堂鼓了!”
已近中午,老板娘喊他们吃饭了。这时,只见关颖手里拿着一封信,也从军管会开完会回来了。她刚一进门就大声喊:“关海来信了!半个月前随花旗银行,从南京搬到香港去了!”老板娘喜出望外的说:“这下子远离了炮火,我和你爸爸总算放心了!晚上你把宝宝和他爸爸都喊来,咱们好好地庆祝一下!”
喜讯传来,大家都很高兴。他们围坐在一起,都拿起了烙馍馍、卷着尖椒炒小干鱼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喝完了小米稀饭,都到后院堂屋坐了下来。关海的屋子已被老板娘收拾的干干净净,正中间摆放着的,油着赭红色大漆的柞木条几,上面供奉着慈眉善眼的观音菩萨;两边墙上挂着辛弃疾的词、水龙吟:《登建康赏心亭》和满江红:《中秋寄远》的条幅。大鹏和玉莺仔细的观赏起来。看着这一气呵成、苍劲有力的行书字体,最后的落款是关海,不由得啧啧称赞。
关颖说:“他从小就爱书法,八岁时就在黄河堰上给人写春联了,不过,在徐州会书法的人太多了!就现在,我最佩服玉莺了,在咱们学校,向你这样的会讲英语的人,一个都没有!”
牟芸惊奇的看着她问:“你会讲英语!”
“学过一些单词,只会讲一般的常用语。要是看英文资料就离不开词典了!”玉莺十分谦虚的说。
“那我们部队目前最缺乏的就是你这样的人了!你现在就下定决心,跟我们南下吧!让肖书记和关老板共同推荐一下祁大鹏,那组织上就会特别信任他了!我们就能一起下江南了!”
关颖瞅着牟芸赶紧抢着说:“你可别挖我的人啊,把她提升为教导主任的报告,我已经递给教育局了。估计最近两天就要批下来了!”
大鹏有点犹豫,有点不好意思喃喃的说:“我在单位已参加了‘火车头’支前队,等完成任务回来,那你们已经开拔走了。我上哪儿找你们去?就是找到了能把我俩分到一起工作吗?”
关颖和牟芸一起笑出了声。牟芸说:“干革命,再钟情的恋人,也不能整天的耳鬓厮磨,卿卿我我的像掰不开的生姜似的!我和爱人半年多了都没见过面了!部队休整时也只给你两天在一起的时间,思念也是一种幸福!”
大鹏趴在玉莺耳朵跟前说了句什么,只见玉莺的脸刷的一下全红了。玉莺对牟芸说:“时间还很充裕,我们再好好地商量商量吧!”
这两天,关老板的粮行门口,简直成了集市,各处征集来的粮食堆满了西边的那块空地。麻袋里装着的大都是大米,小米、玉蜀黍和地瓜干,关老板还买来了两麻袋盐豆子。东边的小院子里不时地响起一阵阵愉快地笑声,大妈们熟练地挑着烙馍,又不停地开着玩笑。每个支起来的锅炝子边的竹箩筐里,烙好的馍馍都有好几摞,院子里漂浮着乳白色的袅袅炊烟,蒸锅里散发着一股麦面馒头的香气。
牟芸的领导来了,关老板带着他转了一圈,把一些情况讲给他听。他尤其对烙馍馍和盐豆子非常满意,认为这是战士们行军时方便携带的最佳食品,他高兴地说,明天就让宣传队来慰问大家!
第二天早晨,湛蓝的天空上飘着几朵薄纱似的轻云,一轮红日从黄河东边的水平线上冉冉升起,很快就爬到了树梢的上方,给咋暖还寒的初春带来了一丝暖意。
这时,“关记民悦粮行”的门口彩旗招展,锣鼓喧天,解放区的天是明朗的天,解放区的人民好喜欢……的歌声回荡在黄河的两岸。解放军文艺宣传队英姿飒爽的女兵们,像百灵鸟一样的歌喉吸引了众多的居民来观看。不一会,这里就成为了欢乐的海洋。和谐融洽的气氛,感召着大家,跟随着宣传队员们一起扭起了秧歌。
肖书记和游击队的马政委,一些部队的首长、关老板和他的芳邻们站在运粮汽车上,不停地鼓掌欢呼,使这欢乐的气氛达到了高潮!
在黄河边牌楼市场卖鲜鱼的孟老三,一边扭秧歌,一边对人说,“你看关老板嘻得脸都开了花了!俺早就说他是地下党的吧,有人还不相信!这下明白了吧,他还是个不小的官呢!”
部队开拔的前一天晚上,大鹏从浦口一回到家。就和玉莺进行了激烈的争论,玉莺说,“这实现多年夙愿的机会就在眼前,参加解放军就有了能在南京上海等大城市工作的机会,咱不能坐失良机!”
大鹏说,“我要当兵的话,可能要进入野战部队了,那咱俩可就天各一方了。我舍不得你,要和你在一起,这肯定是不现实的!你看咱们现在有工作有房住,你就要当教导主任了。连牟芸都羡慕咱呢!你就别见异思迁了吧!”他紧紧地抱住她不松手,吻着她柔声说:“我实在是不想离开徐州。咱们在家生孩子吧!”她粉白的脸上倏然掠过了一片红晕,就将那柔润的嘴唇迎了上来、口中反反复复的喃喃着:“是该要宝宝了,是该要了、咱们努力吧!……”
这黄河边上,令人激动愉悦的气氛持续了大约一周,部队就要南下了。牟芸拥抱着玉莺说:“你的小家是那么温馨,舍不得走是可以理解的!我们干革命也就是为了这一天的早日到来!以后有机会我会来看你的!”她走了,就像有一股暖融融的风吹了过去,关记民悦粮行门口慢慢地寂静下来了。
这天,粮行门口开来了一辆军管会的美式吉普,将关老板给接走了。会议开了一整天,中心的内容是:通过各种渠道筹集粮食,尽快恢复宝兴面粉厂和十五家机面厂的生产,保证市场的供应。特别要求关老板带个头将购进来的粮食交给这些厂家加工,供应市场确保社会稳定。最后,由肖书记宣读了几个区的区长任命。散会后,肖书记把他留了下来,笑着对他说:“通过你办过的一些事情,看得出来,你爱党爱国,组织协调能力很强,又是咱当地人。组织研究决定让你当河东区的谢区长助理。谢华是个团长,在战役中受了点伤,就留在咱这儿了!你权当帮我的忙,就把粮行的生意交给家里的其他人干吧!”
关老板一下懵了,马上着急的说:“我文化功底不深,怕肩负不了如此重任!”
肖书记爽朗的笑着说:“现在,我们缴获了不少国民党的汽车,大多数都需要维修,现在都运到东边的二里桥了。为了尽快的将车辆修好,支援前线。我们成立个维修厂,修车由我们的技术人员和俘虏过来的,国民党的维修工负责。你现在的任务就是组织人把围墙拉起来,把工棚建起来。怎样,这工作能胜任吧?”
“这,这不算什么事!我肯定能干好!那将来呢?我难道就改行了吗?”
“区长就是为老百姓办事的,你是老徐州,轻车熟路的协助谢区长把事办好就行了!如果将来不想干了再回去做生意吧!说实话,你这个助理又不是正式任命的。我相信,根据你的性格,你会越干越好的!”说完,他含蓄的一笑,拉着关老板的手使劲的握了握。
他还记得去年清明节扫墓的时候,站在凤凰山脚下向山上眺望,搜寻着在半山腰的,那片最为挺拔茂密的松林,那林子南边就是他家的祖坟了。可是那天,瞅了半天都没能分辨出墓地的准确位置!正疑惑间,老婆突然大叫起来:“冒烟了,冒烟了、咱家的祖坟冒青烟了!好运来临了!”他定神一看,果然,她手指着的那片松林的上方,缭绕着袅袅青烟。寂静的松林上方,被蒙上了一层薄薄的乳白色轻纱,在晨光的辉映下,透着一种神秘的色彩。
他问:“是官运还是财运?”
她的眼一瞪:“当然是官运了!咱儿子名牌大学一毕业,还不就进入官场了吗!这青烟就是老祖宗给咱传递的信息!”
关老板是从来不相信什么鬼神的!可是,今天当上了区长助理,这大小也算是个官呀!看来属于儿子的官运跑到自己身上来了,真的是阴错阳差了!……这会儿,他的思绪乱糟糟的,一路上胡思乱想的,吉普车到他家门口停下来了,他都没有察觉,看他没有下车的意思。驾驶员说:“关助理,你到家了!”他才如梦方醒。
一进家,老板娘就迎了上来问:“什么会能开了一整天?”
他直视着她,按捺不住内心的高兴大声说:“我当上区长助理了!”
她很惊奇,立马嘲笑道:“什么妯娌不妯娌的!你真能开玩笑,你要是有几房儿媳妇,她们之间才是妯娌关系呢!”
“你女人家懂得个啥?区长助理就是帮区长办事的,权力也不小,当多半个家呢!赶紧吃饭,一会上闺女家去,这事要听听女儿和女婿的意见”
吃罢饭两口子急急忙忙的,沿着淮海路拐进了马市街,很快就到了戏马台东边的关颖家。关老板把这事一说,她一家人都高兴得不得了,个个喜笑颜开的。关颖激动地说:“现在,咱家进的粮食都送到政府指定的加工厂去了,也就是说不允许囤积起来卖高价的,否则,就是犯了投机倒把罪!我觉得将来油盐酱醋柴,都是要经过政府调配的,到那时咱家的粮行就归政府管理了。现在,让你当区长助理,真是恰逢其时、实在是一次难得的机遇,你要顺势而上!”
在供电局工作的女婿陶亮说:“到区里工作那可是吃官饭的,体面得很!从目前局势发展来看,你一定要把握住这次机遇。不要有临时观念,把工作干好了,当区长的可能性都是有的!”
女儿和女婿的话给关老板增加了信心和干劲。第二天一大早他就和谢区长来到了二里桥。谢区长腿部的伤还没痊愈,他拄着拐杖,关老板扶着他慢慢地下了车。桥西边的一块空地上停放着几十辆汽车,有的已经残缺不全了!这时,从一台大卡车的驾驶室里跳下来了两个士兵,向他们敬礼!谢区长问他们在这站岗,有什么困难没有?士兵回答:“夜里有些冷,能多送些开水就好了!”
谢区长对关老板说回去就安排,多送两暖水瓶开水来。这时只听见一阵子,“吱扭,吱扭”的声音”,南边过来了一个骑着破旧自行车的人,见了他们就打招呼,“关老板你在这干什么?是不是想买台车运粮食呀?”
他觉得此人好面熟,仔细一看,原来是狮子山砖瓦窑厂的孔老板。谢区长看了看他,又瞅着他的自行车说:“你不简单,还有洋车子骑!”
他笑了:“你不知道,这樱花牌的车子,是前些年我用砖和日本人换的!”
谢区长说:“你不要再喊他老板了,以后就叫他关助理吧!”
他一愣,十分尊敬的说:“关助理,以前城里有人说你是地下党的,看样子是真的了!你们到这来干什么的?”
关老板说:“想把这儿先用铁丝网给围起来,再盖两间屋和一个大一些的工棚。以后发展了,这儿就是汽车修理厂了。”
他看着谢区长急切的说:“能不能把这活交给我干了!”
“当然可以,只是现在我们最缺少经费,可以说是一穷二白,干完活最多能支付一点饭钱,余款一年半载的都不一定能付清!”谢区长拉着长长的腔调,诚心诚意的说。
“我知道,万事开头难,我不急着要钱。你到我的砖厂看看,堆得像小山似的,我就是出来联系客户的,这活我全包了!”
关老板和谢区长相视一笑,区长说:“你尽快做好预算,拿着工棚的图纸,明天上午到庆云桥南头我的办公室,看看协议怎么个签法。
“那这图纸?”他有些为难了。
区长爽朗一笑“你现在就量一量尺寸,棚子里面能放下两台大汽车,中间挖一道地沟,干活的人能甩开膀子就行了。没有多高的技术要求!”孔老板连声说,“谢谢,谢谢。”他用脚迈开大步,围着卡车转了一圈,知道了大概的尺寸。十分高兴的拐回去了。
他俩上了车,谢区长说:“还是肖书记有眼力,让我们这些部队下来的干部,配合咱地方上的干部,一同办起事来真顺利!”
半个多月后,一溜红砖的围墙拉起来了,连着大门垛子还盖了一间传达室,工棚盖得也很宽敞实用。里面有修理工正在用三脚架上的倒链,拆装汽车的发动机。
肖书记带着一帮子参观的人,看了一圈对他们说:“这里就是我们如何搞好工业建设的范例,大家回去后,要虚心的听谢区长介绍经验!把本区的规划愿景,以书面的形式报到市里去。”参观完后,谢区长和关助理将他们送到大门外,肖书记问,“何时挂牌?”谢区长不好意思的说:“还没起好厂名呢!”
“就叫东方红汽车修理厂吧!”
关助理说:“好,牌子我回去就办!”
关助理脾气好,为人爽直。他积极帮助困难家庭解决生活问题,对辖区内失业的制鞋工人,组织他们成立了合作社。渐渐地在群众中树立了很高的威信。就这样起早贪黑的工作着,一年后,他被任命为河西区的区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