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美人

　　紫帝城，大威国的京都。
　　兴隆八年的农历三月六日，黄历上显示这一日是吉日。
　　“佳媛乘春望，碧鸟抱花来”，这样的日子，是佳人才子寻访美景、踏青问缘的日子。这一日，也是大威国紫帝城著名烟花巷群芳节选美的日子。
　　
　　烟花巷，平日里只是夜晚才热闹的烟花巷，今日里盖过紫帝城任何一条街道的繁华。
　　竹碧玥，一个在落红坊已经三年时光的舞妓，深知这些。
　　她坐在菱花镜前，面对镜子里如花的容颜，恍惚看到三年前的时光……
　　初秋微凉的晨风中，轿子里的她归心似箭。
　　这是她生平第一次在晚上没有回到府中，怎么能不急？虽然有仆人回府报信说她宿在梅花庵了，但她担心生病的母亲和父亲放心不下。
　　轿子外面的丫环红菱将四处观望的目光收回，一只手轻轻扶了轿杆，又轻轻对着轿子里面的竹碧玥说道：“小姐，我们是第一次在外边夜宿，夫人老爷一定很担心的。只是……他们怎么知道我们其实很开心呢。”
　　竹碧玥说道：“是啊，明惠师太那般的殷勤款待，我们又有美景观赏，自然开心。倘若不是母亲患病，或许我们会更开心。”
　　红菱道：“要不是夫人患病，我们也不到梅花庵去求上香求菩萨保佑呀。虽然昨天天晚了我们没有回归，但我们完成了心愿。菩萨保佑，夫人肯定会很快就好起来的。”
　　坐在轿子里的竹碧玥不由双手合十，微微合上了双眼道：“但愿……”
　　
　　红菱说的没错，竹碧玥是专门为母亲到梅花庵降香，求菩萨保佑患病的母亲身体康复的。此时她心中默念：但愿我的虔诚感动菩萨，菩萨保佑我的母亲身体健康，保佑我们阖府上下平安……
　　接近御史府了，轿子里的竹碧玥突然感觉到两旁有些异样，人们窃窃私语的声音传入她的耳中，他们在说御史府……失火……
　　竹碧玥用力竖起耳朵，心说这是什么呀？突然竹碧玥的心收紧，不自觉地伸手把轿帘拉开一道缝隙，她看到了两旁的人们或三五成群，或交头接耳，都指着御史府……
　　“红菱，怎么了？”竹碧玥出口相问，心早已经吊到了喉咙。
　　“不……不知道呀，小姐，他们……”红菱结结巴巴。
　　竹碧玥看到红菱的脸色扭曲脚步踉跄。红菱走在外边，人们的议论她肯定听的清楚，只是她不说也不敢说，竹碧玥心知肚明，忙吩咐轿夫：“快！”
　　
　　御史府……轿子抬着竹碧玥到了御史府前面停下，红菱没有伸手扶竹碧玥下轿，是她自己下轿的。腿迈出轿子的同时竹碧玥整个人跌坐在地上。
　　她的眼前是御史府的“骸骨”！黑色的一片！竹碧玥顿时晕了过去……
　　等竹碧玥再次醒转过来，身边是泣不成声的红菱。周围是人们的叹息和唏嘘，“好好的御史府怎么一夜就没了呢？”\“是啊，竹御史可是一个清官哪，太可惜了。”……
　　“父亲，母亲……”竹碧玥嘶声哭喊，“母亲你们在哪里呢？”
　　“小姐,怎么我们的御史府给火烧了呢？小姐——呜呜……”红菱无助地抱着竹碧玥，“夫人呢，老爷呢？小姐……”
　　竹碧玥浑身颤抖，心说我不知道啊……她魂飞魄散，不知所措，她的家……失火了……
　　竹碧玥实在不知道我的家为什么突然成了一片灰烬，她的父母踪影全无。他们去哪儿了呢？
　　
　　一个老妇人蹲下身来叹道：“唉，可怜的孩子，你是刚从外面回来？昨夜半夜御史府突然失火了，附近的人看到火光冲天都跑出来救火，可惜……那火太大了呀……”
　　“是呀，那火势大的……我们都没法扑救……”
　　竹碧玥再度晕了过去。
　　等竹碧玥再次苏醒过来，她明白了眼前的事实：御史府失火，她的父母葬身火海，她……没有家了。
　　红菱悲伤着：“小姐，你可醒了，我们去哪儿呢？怎么办？”
　　该去哪儿，怎么办？她……她不知道呀。
　　
　　“欢迎客官下次再来呀……”
　　突然一个尖细刺耳带着媚态的声音高高响起，竹碧玥倏然一惊，即刻回过神来。
　　“嘿嘿嘿……”接着是一个令人起鸡皮疙瘩的淫笑声音，“如此美妙的地方，你说我舍得不来吗？”
　　“哈哈哈，客官喜欢就好，我们的姑娘可是都盼着客官多来呢。客官走好……”
　　竹碧玥知道这是昨夜宿于落红芳的客人离去，鸨母在送客。
　　
　　竹碧玥是落红芳一个卖艺不卖身的舞妓。她十四岁那年，因家中起火失去父母，还有丫环红菱患病生命垂危，不得已沦落到此，一晃三年。也因为她只卖艺不卖身，所以受过严酷苛刻的舞蹈训练，又加上努力用功，她的舞蹈在这花柳巷著名，舞技加上美貌，竹碧玥被称为凌波仙子。
　　想到仙子二字竹碧玥很惭愧，“仙子”……多么神圣的称谓，她配么？
　　红菱走过来说：“小姐，我们快点梳妆吧，免得妈妈督促。”
　　竹碧玥点头道：“好。”
　　
　　碧天丽日，柳浪莺啼，碧草茵茵，繁华袅袅，整个紫帝城沉浸在一片流光溢彩的蓬勃繁华之中。宽阔街道中轻扬的薄尘裹挟在脂粉香气里恣意弥漫，一路铺展，从街头到巷尾。
　　繁华的街道上行人如织，晴川河上游船画舫已是长龙。
　　烟花巷的选美，参选者并非官宦佳媛，亦非名门闺秀，更非普通的小家碧玉，而是巷子里所有著名妓院里的出色歌妓舞妓。这些歌妓舞妓聚在一起，比试的不仅仅是出色容颜，更有琴棋书画，轻歌曼舞。评选出的那位才貌俱佳者就成为一年一度群芳节的美人——“花魁”。
　　花魁，很俗的一个称谓，就算得到又如何？无非是风流才子口中的一个玩具，市井俗子眼里的一个妒忌，成不了皇帝宫里的娘娘，成不了王爷府中的夫人。
　　歌妓舞妓，就算不是普通人眼里出卖身体的妓女，然地位又在何处？反倒而叫人惭愧，所以那两年的群芳节竹碧玥都刻意躲避，装病或者……别的什么，总之她会寻找理由躲过去，她不屑。
　　接连的躲避，引起了落红坊妈妈的不满，竹碧玥再找理由逃避只怕不能，所以只得硬着头皮参选。
　　这一年是她十七岁的年纪，人生的第十七个春天。如若她是普通人家的女儿，只怕是倚在母亲怀里撒娇，或者被父母操心婚事，总之她是快乐的，可如今……铜质的菱花镜里，花样年华的她似乎很憔悴，不再有那般如花娇颜。
　　想起往昔，竹碧玥心中暗自难过，也只是紧紧闭了闭眼睛，把眼泪流在了心里。
　　
　　“小姐，今日的妆是否可以浓一点？”站在竹碧玥身旁的红菱静谧了一张笑脸，轻声问。
　　红菱是早就备好了胭脂水粉待小姐梳妆打扮的。竹碧玥身着一袭翠绿裙衫，精红菱袖口用了一色的迎春花作为装饰，胸前的绣花也用了简约的迎春花。坐于菱花镜旁，竹碧玥又一次望着镜子里的自己，轻声说：“脂粉只要少许，薄薄的一层足够。眉么，弯月或柳叶均可。然后就用我素日梅花碧玉簪作为发髻的妆饰吧。”
　　红菱看着镜子里的小姐，轻笑：“小姐，你这样行么？我知道你的心思，平日里打扮素雅还可以，因你不喜娇艳，只是今日，妈妈会允许么？”
　　红菱是竹碧玥的贴身丫环，也是她身边唯一的亲人。竹碧玥八岁那年红菱就随了她，至今又是九个年头过去，竹碧玥生命中的一半时光有红菱伴随，她们虽为主仆，实则亲如姐妹。
　　“碧玥，给我利落点儿，别耽误了到锦绣阁的时间。今年你一定要给我争个花魁回来。”随着话音，听见了楼道里急促的脚步，是鸨母的声音。
　　红菱吐了吐舌头：“小姐，妈妈来了。”
　　随着红菱话语的落地，鸨母已经推门进来，目光在竹碧玥身上打量一番，说道：“碧玥，你在做什么？你这个打扮太素了，一定要给我鲜艳些才能夺人眼目啊。你看看隔壁的芳芳，打扮的比你鲜艳多了。今日落红坊就你们两个参选，你该明白，你要给妈妈我争个脸面回来。”
　　竹碧玥对着镜子，将同衣裙一色的碧玉蝴蝶耳环戴在耳朵上，说道：“妈妈，我会用我的样式给他们一个别样的竹碧玥。”
　　鸨母焦急地跺脚，随即冷笑一声：“我知道你不喜欢桃红柳绿，你看不起。可是你别忘了你的身份，你只是落红坊的一个舞妓，不是豪门闺秀，不是名门佳丽。”
　　鸨母的话叫竹碧玥心里喷起一团火焰，随即她又忍了下去：“妈妈，如果众人都一样，那都是花魁了，还用选么？”
　　鸨母似乎愣了一下，旋即说道：“好好！我只告诉你，他们喜欢的是风浪蝶舞不是阳春白雪。”说完甩帕转身离去，却又抛下一句话，“给我利索点儿，轿子就在外面等候，不许误了时辰。”
　　红菱掩着嘴咯咯笑：“还不是为了那一千两的赏银。”
　　竹碧玥冷笑，我竹碧玥不屑于那些赏银，更不屑于那些碌碌无为男儿的目光。只是，需要应付的必须要应付，这是现实，她——一个舞妓，是无法拗得过现实的。
　　
　　群芳节选花魁的地点锦绣阁在烟花巷的入口，临着紫帝城最繁华的京华街。锦绣阁是历年选美的地方，已经过刻意的修建装饰，除了原有的样貌，多了些亭台楼阁，算得上豪华壮丽。阁外的高台上是歌舞妓献艺的地方，阁内的宽敞房间作为歇息的地方。
　　今日的锦绣阁，有多少美人在争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