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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 磨难 第八章 发愤图强 (四)

作品名称:苦乐人生      作者:老有所学      发布时间:2016-02-24 09:40:20      字数:5255

  六、花妮恋情
  
  当我再回到继母处时,她已给我物色好对像。那是一九六六年夏季,有一天她说晚上有家寿阳老乡要来拜访,老两口膝下只有一子一女,女儿年已二十六岁,高中毕业,在国棉四厂工作,今晚就让我俩见面。父亲也被她电话召回,陪客人聊天吃饭。
  下午六点客人来到,宾主寒暄各各就座,边吃边拉家常。姑娘身材苗条匀称,个子和我不相上下,体态轻盈落落大方;一根金黄发辫直垂腰际,衬托着一付白晰的鹅蛋脸,神态娇羞而不失持重。我心中先就十分喜欢,因有双方父母在座略显拘谨,只偶尔搭讪几句听老人们讲话。话题转到儿女亲事,我俩对视一下都红了脸、低下头。为了打破尴尬局面,我借添饭之机躲出屋外。只听她妈说:“现在讲自由恋爱,不兴父母包办,今天先让她俩见个面,成不成全在他们。”
  继母说:“咱们是乡亲,我说话就不绕弯儿了。依我看我家二小子和花妮竟是天生一对,前世姻缘。不然我就不会遇上田复生,我俩不结婚他俩就无缘相见,这不是前世姻缘嘛!”说着转向姑娘,“花妮,你别嫌大妈没大没小,我问你,你看我家二小子怎样?”
  姑娘顿时两颊绯红,说声:“大妈你……”趁势奔出屋,也来到厨房。我正烙好油饼准备端回去,见她走来顺手递给一张:“快吃吧,这饼要趁热才好吃。”
  她欣然接过轻声说:“好,我吃。”
  酒足饭饱客人告辞,主人全家送到巷口。姑娘要去上夜班,继母叫我送她一程,我欣然领命。
  
  走到大街上,她首先打破沉默自我介绍道:“其实我的名字叫莉花,花妮是我的小名,我们家乡称呼女孩子都习惯带个妮字。”她坦率的自白一下子消除了初见面的生疏感,我赶忙说:“我也有小名,正像你听到的,我的小名是二小,我们家乡对男孩子通常在排行后面带个‘小’或‘孩’字称呼。我母亲则叫我狗儿,是一种更亲昵的爱称。可惜母亲过早去世,我从十岁起就再听不到她那亲切的呼唤了。”说着又伤感起来,“母亲死后我成了孤儿,受尽苦难,直到全国解放才找到父亲开始读书……”
  “我俩的命运很相似,”莉花打断我的回忆,“你有继母,我有继父。我继父姓杨而我姓刘,不过他对我很好,我活得很快活。我有工作,自力更生,谁也管不着我,我也不怕他。”
  她认真说着,语调中透出坚定和自信。我受她的感染也轻松了许多,昂起头欣赏城市的夜景。我们穿过市中心来到中山路西头,这里行人稀疏,灯光寥落,两旁是茫茫田野。
  “咱们休息一会吧。”她提议。
  “你不怕误了上班?”
  “没事,”她抬腕看看表,“我是十点班,现在还不到九点。”
  我们在路旁一爿草地上坐下。夏夜的清风携带着花草的芬芳吹拂着面颊,令人格外惬意。她掠了掠鬓角的散发,突然转身指着眉梢处问:“看见了吧?”
  我这才注意到她右眉上方有一处细细的疤痕。
  “那是怎么回事?”
  “小时候淘气,上树偷人家桃子吃,不小心摔下来碰伤,就留下这点纪念。”她嫣然一笑,那疤纹跟着一漾,显得更美了。我说:“你真胆大,我从不敢上树。”
  “可是一个女孩子脸上有这点赘物毕竟很晦气。”
  “那碍什么事!”我毫不介意地说。
  “怎么,你不嫌它丑?”她现出惊讶的神情。
  “看来你倒认为它丑啦?”我反问道。
  “怎么说呢,它若长在男人脸上也许无关大碍,可对一个女孩子来说……你要知道,男人们专爱挑刺儿,品头论足,一丁点儿的瑕疵他们都会放在放大镜下观察。”
  “我不这样看,我认为一个人只要灵魂美、心地善良,外表的缺陷无足挂齿。何况你这点疤痕不细看都看不出来,丝毫无损于你的美貌。”
  “啊,你这样看吗?”她长舒一口气,似乎得到点安慰,我猜准是为那小小的疤痕曾有人讥笑或者至少表示过遗憾。
  “是不是有人拿它嘲笑过你?”
  花妮(有人背后叫她“疤妮”)不回答,碰碰我的手说:“咱们边走边说吧。”
  我们横穿到新华路,折转身慢慢往回走。她走在前面,我紧贴她右肩,边走边谈。她说她交过一个男朋友,是榆次经纬纺织厂一名技师,今年“五一”节她去玩了几天。现在他仍然在追求她,前不久还来过。
  “哦,原来这样,对不起,我不该插在你们中间充当不光彩的第三者。”
  我深知自己的竞争能力,即使不告她我的实际工种(继母介绍说我在铝矿当电工)和过去的经历也无法和“三大员”相比。我停住脚步说:“不知者不为罪,恕我打扰,祝你们继续巩固爱情,再见!”说着转身离去。
  她急急追上来,气喘吁吁地说:“你听我说,我不爱他。”
  “为什么?”
  “我也说不清,我们确实有过一段热恋,可后来我发现很难和他谈到一起。他语言粗俗、举止轻浮,缺乏同情心,有一次竟说这疤……”
  她打住不说了,我已完全明白,便问:“你们现在还没有彻底断绝吧?”
  “我已写信与他绝交,告他不要再来找我。”
  “你不要太伤他的心,男人往往承受不住失恋的打击。”我讲了那段痛苦的单恋,“你看,女人就像天上的云,时阴时晴,时白时黑,变化不定。从前她那样温柔多情,怎么突然就变得冷酷无情,我曾为她写下不少赞美诗……”
  “可以让我看吗?”
  “当然可以,下次给你带来。”
  
  我们又回到市中心,她突然问:“刚才你谈到人的灵魂美,你是以什么作为标准呢?”
  “你指的是那方面?”我反问,这一问正好使她转入正题,但仍以问代答:“你听到过人们谈论S县女人吗?”
  “谈论什么?”
  她沉思片刻说:“我也是在火车上听到的,邻座两位乘客说,S县女人水性杨花,作风轻浮。我听后心里很不是滋味,又不能和他们争辩。你会不会和他们持同样观点——我也是S县的。”
  “你别把人们的闲言碎语放在心上,社会上出现任何流言蜚语都在所难免。其实那儿都有好人,那儿都有坏人,一分为二嘛;再说你从小离开老家,已经不是地道的S县人了。”
  越过铁路天桥来到东城解放路口,离国棉四厂已很近,她加快了脚步,不知怕碰到熟人还是误了上班。我有点跟不上了,就说:“你走慢点行不,我刀口有点疼。”
  “你开过刀?怎么不早说。”她抱怨道。
  “半月前做了痔疮手术,刀口还未完全愈合。”
  “那你要多休息,不该走这么多路,”她顺势说,“不要再送了,回去吧。”
  “我送你到厂里。”
  “不必了。你什么时候回阳泉?”她又机智地转移了话题。
  “还有七八天。”
  “后天我轮休,我们能一起玩一天,现在分手吧,再见!”
  我俩匆匆分别。后来我才知道,她的前男友去过棉纺厂,但没去过她家,她怕我在厂里露面引起众人议论,因此不让我送她进厂。
  
  假日那天她一大早就来了,开口就说:“昨天我看见你了。”
  我问道:“在哪儿看见的,为什么不打招呼?”
  “我和几个女友一块逛百货商店,你在街那边站着,我对她们说:‘那不是他!’她们问:‘谁?’我说:‘他……’”
  她故意把‘他’字拖得长长的,带着神秘的表情,声调中饱含着绵绵柔情,眼神里显出几分俏皮。鬼晓得,也许纯粹是她编造的故事情节。
  我们一块游公园,看电影,到郊外散步,畅谈各自的生活、工作。她谈的多,我始终有保留,对化工厂的事不敢全盘托出,怕她不理解被我吓跑,那段经历只能以后瞅适当的时机再向她详述。
  
  一个多月后我又回到石家庄,打电话约她在烈士陵园见面,她如期赴约,谈话却很不愉快。
  “你对咱俩的事有什么想法?”她开门见山问。
  “不都在信里写着吗?”
  我给她寄过两三封信,连同她要的诗,其中还有一首新写的“花妮赞”。
  “我觉得你需要认真考虑,这是终身大事,不能凭一时的冲动感情用事。”她一反常态,带着冷漠的表情说,“我觉得各方面都配不上你,各方面都不如你。你的兴趣爱好那样广泛,爱好文学、喜欢写诗,你文化水平高,知识面广,我虽说年纪不小可很单纯,社会阅历浅,我恐怕不能给你的生活增添太多乐趣,你最好再选一位比我强的姑娘作你的终身伴侣。”
  “我选择谁呢,就只有你。”我固执地说。
  “有的,一定会有,我不信像你这样一个人会没人爱。”
  “怎么跟你说呢,我天生命苦,从小变成孤儿。后来虽读了几年书,但由于性格过于憨直,加之种种原因生活道路非常坎坷,”我暗示道,“所以至今独身。能得到你的爱是我终生的幸福,我已十分满足更有何求。你若能理解我,同情我,给我精神安慰,就是我最大的幸福,我是爱你的。”
  她依旧冷漠地说:“这不是你的真心话。”
  怎样才算我的真心话?我明白了,一定是她变了心,反用这些话来搪塞。她一定是难舍和前男友的恋情,毕竟人家是技术员,我不过是个普通工人,而且……
  又是一次三角恋,女人的心哪,天上的云,时阴时晴,捉摸不定!
  我反复表白,她毫不动心,坚持让我“考虑”,看来难于挽回了。是的,女人的心,寒冬的冰,冰冷、坚硬!我愤怒了,讨厌这种赤裸裸的虚伪。你变了心直截了当讲好了,还要嫁祸于人,我站起身用同样冰冷的口吻说:“那好,咱们分道扬镳,还找你的技术员去吧。”
  “你别生气,我是为你着想,”她赶忙说,抿着嘴露出狡黠的微笑,“明天你去我家一趟,我妈叫你去;即使不处朋友,我们还是乡亲嘛。”
  
  我精神恍惚,像醉汉似的蹒跚回家,彻夜未眠,浑身火烧火燎无法冷静。继母劝道:“我看莉花不会变心,她生性顽皮,说不定是在试探你。上次见面后,听她妈说,花妮对你还很崇拜呢。”
  “那我明天去不去?”
  “当然要去,人家诚心邀请怎能不去。”
  早饭我喝了酒,在微微醉意中踏进杨家门,成败在此一举!
  
  莉花母女正包饺子,婶母让我坐,我便凑过去帮着包,莉花满面春风看上去很快活。婶母问:“你眼怎那么红,病啦?”
  我说:“没有,昨晚没睡好。”
  莉花瞅我一眼,低头“噗嗤”一声笑了。吃饭时她妈拿出酒来,她制止说:“别让他喝了,你不看他已醉了,再喝怕要打人了。”
  她的嘴像刀子,使我窘态毕露,不得不承认:“在家喝了点。”
  “岂止喝了点,看你的脸都成大红公鸡了。”她话虽尖刻,却饱含温情,我终于反愁为喜,又快活起来。
  饭后去公园散步,她仍紧追不舍:“今早你为啥要喝酒?”
  “心里发闷就喝呗。”
  “为什么发闷?”
  “明知故问,还不都为你。”
  “为昨天的事吗?我不过随便说说,你就当真,经不起考验。”说着一对水汪汪的大眼睛盯住我。
  “这样的考验你以后最好少搞,简直是恶作剧。”
  她“咯咯”地笑起来,拉着我向市郊走去。
  
  晚饭后继母串门去了,屋里只有我俩,我们一起唱歌,有时她唱我用口琴伴奏,然后谈各自生活中的趣事。我谈到彭德怀,告诉她在庐山会议上彭德怀为民请命,说大跃进和公社化造成经济大衰退,尤其农民生活太苦,被打成反党集团发配到三线;她还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精辟的分析,对我的见解表示佩服。
  不觉两个小时过去,已经十点多杨还不回来,看来她是有意躲开让我俩单独呆着。
  “我好困,”她伸伸懒腰顺势躺在床上。我在靠窗一边漫不经心看报,她转过头说:“你也躺会儿吧!”
  我放下报纸,抬头见窗外有个人影一闪而过。正要躺下,她说:“别在那儿睡,那边风大当心着凉,过这边来吧。”
  我又向她靠近点,准备在她背后躺下。正要抽出枕头,她把自己的让出一半说:“别把被盖搞乱了,就共枕一个吧。”
  我刚躺下她猛地来了个鹞子大翻身,热烘烘的的脸颊贴过来,满脸荡漾着笑意,嗔怪地说:“你太不勇敢了。”
  听她微嗔的口气,见她双颊绯红,两个笑靥水波似的漾动,我大胆向她双唇贴去。这是我生平第一次接吻,她给我的感觉是相当老练,让我初涉男女之情就学会深度接吻。
  “真想不到,我能有这样的幸福。”我喃喃地说。
  “我也很幸福。”她低声地、忘情地说。
  她说前几天那个技术员又来过,要她到车站见面。我问:“你去了吗?”
  “去了,吵了一通,我提出和他断交,他很生气,说我骗了他。我说:‘我怎么骗你了,我从来就没有答应过你。’你猜他怎么说,他说我侮辱了他的人格。”
  “那是怎么回事?”我问。
  “是这样,上次我去他那里,有一天洗脚……”她说了半句打住了,我已猜着八九分。停一会才说:“那是他情愿嘛。”
  
  我心里很不自在,她俩的感情既已发展到那种地步,从今晚她泼辣而带野性的举动,联想到关于S县女人的传言,我对她的贞操产生了怀疑。我要盘诘一下:“告诉我,你们的关系究竟发展到什么程度?”
  “我不是都给你讲了嘛,一度热恋过,后来疏远了,现在已经绝交。”我的话引起她的戒心,反问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我直截了当说:“我是说在你们最要好的时候有没有越轨行为。”
  “我就知道你会疑心,”她认真说,“告诉你没有,肯定没有,你不相信?”
  “怎么说好呢,双方都正处于旺盛的青春期,假如一方提出要求,对方很难拒绝。”
  “假如有呢?”
  “那就太遗憾了。”
  “你要相信我,我可以发誓:没有!”
  “好,我相信。你我分隔两地,最关键的就是相互信任,这是爱情的基础。”
  
  直到我送走花妮,杨还没回来。第二天回来我问她在哪过夜,她说在邻居家;还说:“有人向我建议,让你们先睡了觉就不怕她变心了。”真是绝顶荒唐。
  我一度沉浸在幸福之中。
  岂知:
  神州平地起风雷,棒打鸳鸯各自飞;
  一夜温情已享尽,顷刻翻作陌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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