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 第二章
作品名称:孽缘 作者:海淼 发布时间:2016-02-24 11:25:40 字数:6003
第一章
初春的天气,刺骨的寒冷渐渐收敛了那份凌厉。太阳静静地用它的温暖融化着大地上尚存的残雪。麦苗舒展一下筋骨,挺直了身子,窜出一丝新绿。紧靠着麦苗下面松软的泥土上,麦蒿也晃出了小脑袋。世界上的事物就是这样,矛盾丛生,良莠并存。人们辛辛苦苦地去种庄稼,有适宜生存环境的杂草也不失时机地出来抢占空间,展示自己的旺盛的生命力。
准备给麦子浇返青水的李大憨倒背着双手,在自家地头转悠着想心事。
假如今年风调雨顺,地里的收成好,年底就把儿媳妇娶回家。把儿子明亮这桩事一了,自己一生的义务,就完成了一多半;至于女儿明娜,一个女孩子,不丑、不残的,不愁嫁不出去。到时有钱多陪送点,没钱不陪送。如果碰到个有钱的婆家,说不定还能收些彩礼以补家用。哎,儿女是冤家,这话一点不假。儿子明亮也是要个头有个头,要模样有模样的,只是人老实,不爱说话。人家给介绍对象,看人样子都相中了,一说话就泡汤,让他和老婆二凤没少费心思。好歹妹妹做媒,把她的婆家侄女彩霞说给了明亮,让明亮经常去彩霞家帮忙干些力气活,彩礼加倍出,答应屋内家具、电器应有尽有,样样齐全,才成全了这门亲事。只是媳妇一天不进门,他和二凤的心里就一天不踏实。庄稼人没别的出路,他和二凤一天到晚侍奉庄稼地和家里喂养的活物,期盼有个好收成,早一天把儿媳妇娶进家门。
大憨在地头转了一会儿,转身往家里走。他要回家扫院子,喂牲口,吃过饭到镇上买肥料。
“你家明娜今天没去上学吧?”穿戴整齐,见人就打招呼的刘四从对面走过来。
“听说学校里放了几天假,这两天不去上学了。”大憨回答。
刘四苦笑了一下说:“小孩子撒谎的话你也相信?放了几天假?昨天早上我被老师叫到了学校挨了一顿批,你家明娜和我家那个小混蛋子贤上学时逃课,被学校开除了!老师让我给你捎信说一声,我没脸见你和弟妹,没敢进你家家门,现在碰到了就给你打个招呼。摊上这样的孩子也是没法的事,你和弟妹想开点,别气坏了身子。”
刘四说完叹着气走了。
大憨满脸涨红,怒气冲冲地回到家。
大憨是个老实人。老实人并不是不会耍脾气,只是没逼到份上。兔子急了还咬人,何况李大憨是个堂堂正正的大老爷们!
“他妈的!”大憨把桌子一拍,大声骂道:“他妈的!我辛辛苦苦挣钱供你上学,你却在学校里给我丢人显眼,被学校开除了!吐沫星子淹死人,让我怎么还有脸在人面前说话?你不要脸,我这张老脸可挂不住。你哥刚订了婚,传到你那没过门的嫂子耳朵里,说不准要给咱退婚哩。你这个死妮子,怎么一点出息也不长?小小年纪谈什么恋爱?还是和刘四家的那个混小子!刘四就是个吊儿郎当不务正业的主,他儿子还能好到哪里去?这人可丢大发了,走到街上被人戳脊梁骨,连门也不敢出了。”
“嚎什么嚎?”老婆二凤从里屋走出来说:“嫌别人听不到咋地?闭上你那张臭嘴,该干么干么去!”
大憨瞪了二凤一眼,到牛棚里筛草喂牛,对着一大一小两头黄牛嘟囔:“都是你这个臭婆娘惯得。养女不教,还一天到晚瞎咋唬,弄出伤风败俗的事来,有你的好看!”
明娜坐在凳子上,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在圆圆的小脸上往下淌,小嘴紧闭,两只手摆弄着衣角。
二凤走过来指着明娜的额头怒吼道:“你还有脸哭?我说过你多少遍了,女孩子要守本分,懂廉耻,你就是不往心里去。真是怕什么来什么,这么丁点人做出这等辱没门风的事。学习没本事,花花肠子倒不少。你给我听好了,从今以后哪里也不准去,就呆在家里老老实实做家务,干农活!”
明娜不说话。在她心里,被学校开除、父母责骂并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她两个月没来例假了。“要是……要是……”她不敢想下去。
明娜十五岁,情窦初开,偷尝禁果后还没来得及细细品味爱情带来的那种新奇和甜蜜,就被一个巨大的阴影罩在了里面。
她和子贤双双逃课,躲在校园后面的小树林里相拥着哭了大半天,就是在商量这件可怕的事情。
子贤紧紧地抱着她,泪水滴在她的脸上,绝望地说:“你说你怀孕了?真是可怕,太可怕了!我不知怎么办,这可怎么办啊?要让我爹知道,他会打死我的。他打死我倒没关系,我死了你怎么办?我们这么小,才在一起不到五次,怎么就会怀孕呢?要是我回家偷了我妈的钱陪你去医院流产,天啊,医生会怎样看我们?她不会让我们回家叫家长吧?要是我们带着钱离家出走,我们会去哪里?你肚子里的孩子怎么办?我们要生下他吗?我们离家出走,如果挣不到钱,我们会不会露宿街头被饿死?我们可能会沦为乞丐,我们怎样去面对别人奇异的目光?我爹娘就我一个儿子,他们会想我想疯的,你爹娘也会想你想得日夜不安。天啊!这么倒霉的事怎么会让我们碰上?我这辈子算完了,因为一时冲动害了你也害了我自己。但这也不能光怪我们,我们年轻,被爱情冲昏了头脑才犯下这样的大错。我爱你,不但爱你的身体,也爱你善良的心灵。我愿意去为你做一切,但是面对这样的事无能为力。”
明娜本来把希望寄托在子贤身上,现在看子贤六神无主的样子完全垮了下来。她在子贤的怀里哭着说:“我们过早地偷尝了禁果,上帝是在惩罚我们,才让我们为自己的行为负责。但我们负责不起,我只有一条路,就是去死,一死百了。你是我的第一个男人,也是我唯一的男人,我尝到了被男人爱的滋味,可惜我不能去尝做妈的滋味。我死了你也不要难过,也别再谈恋爱,长大了找个好媳妇。我没别的要求,到上坟的日子偷着给我烧烧纸,我也就死而无憾了。如果有缘,下辈子再让我们做夫妻。”
子贤用手为明娜擦着泪,把冰凉的嘴唇放到她湿润的脸上。
“别说这样的话,你死了我也不能活下去。我会后悔自责一辈子,说不定也要随你而去。不如我们豁出去,回家对爹娘说了,要打要骂随他们,求他们成全我们。”
“那怎么可能?让别人知道我这么小就怀了孩子,和让我去死有什么区别?一辈子的臭名我怎么担得起?我爹娘揍不死我,也会骂死我,我的亲戚朋友,村里的老老少少怎么来看我?我真是没活路了。”明娜哭出了声。
放学的铃声响了,子贤和明娜也没商量出办法,就破罐子破摔,天黑了也不回学校,到饭店敞开肚子吃了一顿,找了个旅馆住下,尽情地温存缠绵了一夜。
第二天一上课,子贤和明娜就分别被请进办公室,又被刘四领出校门。
第二章
明娜在家呆了不到三天,二凤就发现了那个可怕的现实。她带着哭腔对刚刚闭上眼睛要进入梦乡的大憨说:“他爹,坏事了。”
“咋了?”大憨被二凤的声音吓了一跳,一下子从被窝里坐起来,看到二凤恐惧、懊恼的脸,心里猛然一紧。
二凤不是见风就雨,沉不住气的女人,她这种反常的表现证明肯定发生了难以对付的事。
“别着急,慢慢说。发生了什么事?”
“明娜……明娜……明娜怀孕了!”二凤双手捂脸,浑身颤抖,泪水从指缝里顺着脸流下来。
大憨张着嘴,愣愣地看了二凤好几分钟,沉重叹了一口气,又重新躺下,扯过被子蒙住了头。
二凤等着大憨回答,没想到大憨只叹了一口气,就蒙了头不再理她。不由气往上撞,她扯过大憨身上的被子扔到一边,哭着说:“你就是一头吃饱了倒头便睡的蠢猪,出了这档子事你还能睡得着?”
“睡不着又能怎样?难道你想让我一头撞到南墙上碰死?你那说一不二的脾气,我何曾在你面前喘过粗气?平日里说孩子们几句,你首先站出来阻挡。现在出事了,我能怎么样?你自己看着办吧。”
“我有办法还找你?你是男爷们,这事还需要你出面。”
“我出面?我出面会干什么?我出面了这件事就会神不知鬼不觉地过去?”
“你起来穿上衣服,趁着夜深人静我们去刘四家,把这件事和他们挑明,让他们想办法。”
“唉,哪辈子作了孽,让咱摊上这么不给长脸的闺女?”大憨哭丧着脸爬起来,“唉,真是多儿多女多冤家。儿子结婚的事还没抖擞清,闺女又给添乱。为她操点心、下点力也就罢了,偏偏又出了这种见不得人的事,今后可怎么再在老少爷们面前说句话啊!”
“心里已经够烦了,别再没完没了给我添堵!麻利点,免得他们睡下还要一遍遍地叫门。”
“不然叫上那个死妮子一块去,也好做个证。”
“证你个头!看不见她这几天死气沉沉、悲观绝望的样子?再怎么着也是自己的亲生骨肉,就别再往她心上捅刀子了。”
“好,好,好!都听你的。怪不得人们说娘们当家,十事九瞎,有你在家里,什么事都会被你搅和坏。”
“你放什么屁?闺女不是你的?这事怨得着我吗?世上要没你们这群臭男人,要没刘家的那个狗杂种,会出现这样的事?”
“算了!越说越烦,赶快走吧。丢人撒气,遭人唾弃的事怎么偏偏落在了我们头上?”
二凤和大憨吵吵着,向里屋望了一眼,一前一后出了门。
走到街上,二凤又骂起来:“都是子贤这个小杂种,败坏了咱闺女的名声,恨不得拿刀剁了他。但是……”她打了一下闷声不响的大憨的胳膊说:“要是他们不给咱好脸,不承认怎么办?”
“他敢!他要不承认,我就掀了他的桌子,砸了他的锅,给他拼命,就把明娜送到他家里把孩子生出来,随他怎么处理。”
“你傻啊?他们是什么人家?子贤的娘出了名的母老虎,你把自己的骨肉往火坑里推?”
“那你说怎么办?随你。”
“到时看情况再说吧。先礼后兵,越是这样的人家越得罪不起,随机应变。”
二凤和大憨进门的时候,刘四正和他的妹夫长力推杯换盏,老婆爱晨和儿子在看电视。
一家人看到二凤和大憨都愣了一下。刘四和长力站起来给大憨让座,爱晨皮笑肉不笑地和二凤打招呼。子贤满脸涨红地溜进了里屋。
大憨和二凤坐了下来。
刘四继续与妹夫谈笑喝酒,爱晨继续专注地看电视,大憨和二凤沉着脸坐在那里一言不发。
长力又喝了两杯酒起身告辞,临走握住大憨的手说:“大哥,早听说你是通情达理的厚道人,一个村里住着,低头不见抬头见,有事好好商量。儿子结婚花钱言语声,大哥的事就是我的事,我和你儿媳妇还是拐着弯的亲戚,有用着兄弟我的地方,肯定竭力效劳。”
大憨“嗯”、“啊”地应着,和刘四一起送长力出了门。
长力走后,刘四闷头喝水,眼睛不时地去盯着电视看。
大憨干咳了两声,用眼光去探寻二凤。
二凤和爱晨并排着坐在沙发上。她看了看爱晨紧绷着的脸,站起来走到大桌子前,坐到刚才长力坐的那个椅子上,脸上挤出一丝笑容,柔声对刘四说道:“四哥,孩子们的事可能你也知道了,想个法吧。”
刘四看了看爱晨,爱晨像什么也没听见,盯着电视屏幕毫无反应。
刘四笑了一下说:“弟妹,看这话说的。都是从年轻时候过来的,小孩子一时冲动,难免做出出格的事来。我们可不能像年轻人一样犯糊涂。子贤一直学习很刻苦,从和明娜交往后成绩直线下降,现在也因这事被开除了。这怨不得别人,谁让他是个情种,经不起女孩子的诱惑,该当他自作自受!现在你让我想办法,孩子年龄这么小,难道让他们订婚结婚?就是我和你嫂子没意见,法律上也不允许啊;再说年轻人谈情说爱也很正常,总不能有点风吹草动就弄得满大街去说,两家大人就凑到一起讨论起因和责任,追究起来不放吧?这样让孩子以后还怎样做人,我们的脸上还好看吗?我倒无所谓,就子贤一个孩子,他还不到说媳妇的年龄,过上几年人们就把这事忘了,虽然影响了他的学业,也影响不到他的婚姻和前程。明娜是个女孩子,她的哥哥也订了婚,这事要闹大了,传出去好说不好听,受影响的是你们一家。大憨,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大憨脸上一会儿青,一会儿紫,看着二凤不回答。
二凤随着刘四的话脸色变得煞白,泪水又盈满了眼眶。
刘四见大憨不接他的话,二凤又是一副六神无主的样子,心里有了底。就用亲切的口气说:“弟妹,明娜是个好孩子,像你一样漂亮并且知情达理,现在提倡婚姻自由,如果到了结婚的年龄,两个孩子还是一往情深,我和你嫂子会成全两个孩子。出了这种事,站在做父母的立场上,谁都不愿意。没有东北风,下不了东北雨。一个巴掌拍不响,谁也长不出千里眼,阻止孩子们的交往,就顺其自然吧。你说呢?”
二凤擦了擦眼泪,望了一眼刘四。
刘四虽然年近四十,和大憨一样风吹日晒长到庄稼地里,但皮肤一点也不粗糙,脸上还有一点淡淡的红晕,两眼放光,高大的身躯健壮挺直,颇具男子汉的威严。二凤心里想: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子贤正是继承了刘四风流潇洒的外表才迷住了明娜,给自己招来了抹不去的污点。和刘四相比,大憨像个萎缩窝囊的武大郎,没有伟岸的身材不说,脸上也没一点男子汉的浩然、庄严之气。都说女孩随爹,男孩随妈。在自己家里偏偏倒了个个,儿子随大憨,女儿随了她。所以托人求情为儿子订了一门亲事,女方还挑三拣四,不住地以增加彩礼要挟,女儿却不能自持,做下授人把柄的事。
刘四见大憨两口子都不说话,就下了逐客令:“既然你们都没相反的意见,我们两家就像没发生过这事一样,还是好街坊,好兄弟。忙了一天都累了,回去好好歇歇。今后有什么过不去的事,给哥哥打个招呼,哥哥肯定全力相助。”
刘四说完看着二凤,等她说话。
二凤双手交叉着放在腿上,身子微微颤动着,眼泪顺着脸颊流下来。
“四哥,我和大憨来找你,不是为自己的孩子开脱追究责任的。是因为……因为明娜……明娜怀孕了,才来向你寻主意的。”
“你说什么?”正在看电视的爱晨突然发出一声尖叫,“你闺女怀孕了?你怎么知道她怀的是我儿子的孩子?”
大憨和二凤把眼光转向爱晨,爱晨惊怒和盛气凌人的样子让他们觉得自己像是敲诈勒索的无赖。
刘四冲爱晨挥了挥手,端起桌子上的茶杯喝了口水,冲里屋喊:“子贤,给我滚出来!”
子贤低着头,无精打采地走出来,站到刘四面前。
刘四骂道:“你这个小混蛋,老老实实告诉我,你和明娜发展到了什么程度?不说实话我今天就揍扁了你!”
子贤小声说:“我们不是闹着玩的,我们是纯洁的爱情。我知道明娜怀孕了,怀的是我的孩子。”
“你知道个屁?一个还没长大的小屁孩,知道什么叫怀孕,就在这里信口胡说?给我滚一边去!”爱晨跑过来在子贤身上拍打了几下,把他推到里屋去,在外面关上门,继续坐到沙发上看电视。
刘四从衣架上拿下自己的西服穿在身上,向大憨使了个眼色,嘴里说:“现在的小孩子,真是没了羞耻心,什么话也敢说,也不考虑做大人的感受。别着急,我会好好问问子贤,把事情弄清楚。好了,回家不要难为明娜,女孩子担不起这些。你们先回去,我和你嫂子商量商量这事怎么处理。”
大憨和二凤只好站起来,爱晨依旧坐在那里磕着瓜子看电视,正眼也没看他们。
刘四把他们送到大门外,从西服内兜里掏出钱来,塞到大憨手里说:“这是五百块钱,是准备明天去镇上买肥料用的,你拿着和弟妹带着明娜去医院把孩子做了,再给明娜买些补品。告诉明娜,过早地谈情说爱,说到底最受伤的还是女孩子。你们以后别到家里来找我了,你嫂子那臭脾气,说不定会做出什么事来。快走吧,我给你钱的事别对别人声张,让你嫂子知道了会找你们麻烦。”
大憨和二凤都不说话,拿着钱慢慢往回走。
里屋还亮着灯,二凤轻轻地开了门进了房间,灯也没开,借着月光上床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