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隐藏着男孩私秘的干草垛(1)
作品名称:卡德的村庄 作者:大路白杨 发布时间:2016-02-22 21:19:22 字数:3223
刚才还热闹非凡,里里外外坐满了孩子、被挤得拥挤不堪的吉普车,此时已空无一人。
随着浑然一体、蛋黄状的圆太阳,慢腾腾地落下山去,草原上的温度骤然一变,明显地变得凉了、冷了和寒了起来。浓重的露水包含在空气里,铺天盖地滴落下来,把一层层薄如清漆的细碎水珠,均匀地涂满了屋外所有未加遮盖的物件表面,月光的照射下,闪着牛奶般、甚至淡蓝色的光影,这是梦境里才会出现的事情。深夜在一步步地进入人类的世界,空旷的草原和毡房外的地面上,早已是人去狗散、牛羊入圈、鸡进木棚。
月光如水,大地沉寂,人声销匿,天地间弥合得了然无痕。
唯有那辆果绿色的吉普车,一动不动地独站在空空荡荡、杳无人迹的草丛中。经历了一天的热闹、繁华和喧哗之后,像一位经历过大红大紫的过季名星,此时此刻显得冷落安静、孤单异样。
对于陌生事物的好奇心,永远都是孩子的天性。
自从客人们坐在卡德家的餐桌前开始大饱口腹之乐起,几乎用了整整一个下午的时间,男孩子们抱着了解和发现世界的极大兴趣,在女孩子层层围观和啧啧称赞的喘息里,一个个地大显神通。他们上上下下、里里外外打探着,随心所欲地拧动着车子的各类开关,抠开所有紧闭的卡口,甚至打开了引擎盖子,把一根根细细的电线和一个个管子,卸下装上、拔开摁下,打开关上,得意洋洋地仔细查看了一遍。尤其是对电源线上一摁就亮的前后车灯、一捺就响的汽喇叭和电喇叭,更是痴迷不已。当二根细细的电线轻轻碰在一起的瞬间,前后左右的大小灯表、红色绿色黄色的灯泡全部开始亮起闪烁,又把围绕在车外,观看的一双双眼睛刺激得眼花缭乱、目不暇接。尤其是玩着能摁响的喇叭,更有趣味了。开始时,只要乱按一通能响就成,后来,就“嘀哒、嘀哒、嘀嘀哒”地按得有规律有节奏像小吹号了。
孩子们开始摁响喇叭或打开车闪灯时,坐在毡房里吃饭的乡政府司机托力肯,一听到动静就非常生气地放下茶碗,像体育老师那样用突然而有力的步伐从毡房里冲出来,朝着车辆的方向一溜烟地真奔而来,然后,站在仍旧闪着灯的车子旁边,向对着四散乱跑的孩子们又瞪眼又吼叫,远远地胡乱吓唬一番。后来,他自己也开始喝酒、说话和敬酒,忙得无暇顾及了,才对外面的车子和孩子们变得无奈起来。而且,随着喇叭声响起的次数一多,闪灯亮起又灭、灭了又亮,几次折腾下来,他总算被孩子们整得疲惫了、人也就懒了下来,最多会隔一会才跑出来,举着拳头、咧着嘴、瞪着大眼,面对跑远的男孩子们例行公事地再吓唬一番。他自以为聪明地用恐吓的方法喊叫,如果你们被电线的电流电着了,特别疼痛,电着了我可不管了。你们就得变傻的,不会说话了,就认不得自己的妈妈奶奶和回家的路了。托力肯语重心长说出的这些吓人话,开始时还能起到一点威慑作用。后来,随着孩子们不小心被电过之后,对麻酥酥的电流开始慢慢适应之后,这种威胁产生的恐惧感和慑惧感就在顷刻之间土崩瓦解了。再后来,托力肯大概一次一次地被捉弄得跑累了,觉得不可能吓住小孩子们的时候,也就不愿意再跑出门来多管这些总也管不住的事情了。到了后来,喇叭再响、灯光再闪,甚至是“轰”地一声打响了哒哒哒乱叫的马达,托力肯也不管不问视若无睹,索性地又吃又喝又说又唱,忘记了自己心爱的吉普车,任由着大胆的孩子们胡乱去修理和摆弄。
阿力玛斯是确吉克草原的孩子堆里显得最傻气、却又最聪明的孩子,他是村子里放羊技术最好的乔肯的第三个儿子。这一个孩子与其它孩子没有差异,唯一不同的就是他拥有着十根特别柔软和葱白一样细长的手指。就是他的妈妈库拉孜自己也非常惊讶,逢人便说,她的孩子指头特别地细长和柔软,根本就不像是牧场能生出来的孩子,天生就是一个弹冬不拉的阿肯,就是爱读书的人,就是将来有钱人的手,这哪里是确吉克村里的孩子呀,胡达啊!简直就是活生生、娇嫩嫩生活在大城市里的富人和艺人呀。当然她这样的话说得多了,就成了女人们的笑料了。时间一长,村里的男人们也开始使用意味深长的慢吞吞语调,开始戏谑起她的丈夫乔肯。乔肯立即就在这种看似调侃的玩笑里,突然意识到儿子手指头中存在的问题和问题产生的严重性,他表情庄重显得心里装上了大事,人也变得不再随和、不爱高兴了。导致了老实巴交的乔肯也变得喜欢到处找着人和人说话,逢人便说自己的三儿子阿力玛斯如何如何,简直长得和他自己的爸爸、自己的爷爷一模一样,尤其是孩子的手指头,更是和他的先人们遗传基因相像得如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尽管他自己并未亲自看见过那些老祖先伸出来的手指头,但是,他顽固地这么坚持说下去,村里的老人们知道,乔肯把人们开玩笑的意思全部想得错位了、理解意思全弄反了。
不管大人们如何折腾,孩子们都在玩着孩子们的事情。卡德曾不止一次地亲眼看到过,只要伸出来,阿力玛斯的手指头就像沾上了一层极有魔力的神水,一次次地显出超常和神奇。看似正常的手掌,一缩一捋就细长得如一坨面团,整只手柔软得没有一根骨头。不论什么地方,哪怕最一条最狭窄的只能眼望的缝隙和小得鸡蛋大小的洞口,阿力玛斯的手指头宛若一注变化无常的细水,轻松、顺利、自如地伸出进入,把落在洞里的纸片子、铅笔等物件一一掏出来、钩出来。更多的时候,他的手指头就像一条条细长轻盈、缩扩自由的鳗鱼和灵活善行的泥鳅,在深不可测的缝隙间顺畅地流动着。开车的别克什就多次当面夸奖过,说阿力玛斯的神秘手指头简直就是当代哈萨克人的宝藏,是可以和诺贝尔科学奖相媲美的伟大奇迹。幸运的是,阿力玛斯并没有学到和继承上乔肯爸爸的放羊技术,却在和别克什这些大孩子的不断接触里,无师自通地学会和喜欢上了摆弄机器、修理机械设施的技术活。他先是趁着父母不在家里的时候,私下里把家里的钟表和收音机拿走,躺在无人的地方再用自己的方法修理,拆得一地都摆满了大大小小的零件;接着是拆好好的录音机和电视机,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重新组装完毕,重新摆好不留痕迹更不敢让大人们发现;随着技术的熟练和胆量的增大,然后一蹲就是半天,使用着扳手、钳子和启子,明目张胆地修理起村子里的电话机、电动机和摩托车;最后,又循序渐进地修理到了出了毛病的汽车和咳嗽着跑不动的拖拉机;别克什经常和他一起商量,如何不用钥匙就能找到点火发动的引线,然后俩人一起开着别人的汽车在戈壁上四处兜风。只要从村子外面开来了汽车,阿力玛斯就像长着了一个闻到肉味的狗鼻那样,左转右转,异常敏锐地找到停车的准确地方。趁着司机走开的功夫,从深深的裤兜里用力地掏出梅花启子、长把钳子和活动板手,这些稔在熟中被他掏出来的工具,似乎早成了他身体上的必需零件。瞅见四周无人,他便径直爬上车子,掀开引擎盖子轻轻支好,打开发动机的内脏,乐不思蜀地沉浸其中。他只要摆弄起汽车的线路和零件时,整个人就痴迷起来,成了一位无师自通的神仙。灵活自如的熟练程度,透露着天才少年的聪颖自信,还有在修理过程中体现出来的手眼心一起的到位感,透露着一种纯粹的艺术享受。他细长手指的伸缩,那份不经意展现的瞬间,宛如一个个崭新新故事的转折点,引诱着、吸引着,把你带进纯净明亮的境界,令你在突然醒悟之间猛然的意识到,自己根本就不是来看修理车子和摆弄机器的,而是看这个孩子如何把自己的巨大能量集聚起来,集中在手指尖的游增间,在看一场变幻莫测的魔术表演上,甚至像看一只狡猾教练的老猫,游刃有余地玩弄着爪子间一只笨拙的小老鼠。
就是阿力玛斯刻意制造出来种类繁多的小把戏,不知不觉间就把卡德看得入迷三分。为此,身材高大的卡德常常会有事没事时去主动讨好、示好和巴结身材瘦弱无骨的阿力玛斯。一高一矮、一胖一瘦、一大一小的这一对好朋友,又成了村子里一道美丽的风景线。因为他们的友谊,没少让我的心中升起一丝火辣的妒意。天才就是天才,阿力玛斯自小就成了村里的名人,显出的聪明劲是村里人人皆知。时间一长也传出了村庄,以至外村的大人们遇到处理不了车辆的问题,往往会态度恭敬、提着礼物,跑到村子里上门向这个孩子虚心请教。
可是,聪明之人的他却冒出了憨气,办了几件只有傻瓜蛋才能做出来的傻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