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一个人的仙

　　龙腾飞第二天早上是被窗外的鸟叫声唤醒的。睁开眼后的第一意识是，今天是周末，上学的日子大都是被闹钟闹醒或者是母亲叫醒。家里面很安静，父母应该是出门了，他们从来就没有睡懒觉的习惯。睡了一晚上后，又感觉浑身是劲。鸟叫声让他想起了凤凰山上小屋里那只叫“凤凰”的大鸟，心里滋生出一份莫名的牵挂。他不再像以往的周末那般赖在床上，一骨碌从床上爬了起来。
　　起床穿衣服时，他想起了久违的穿衣镜。那次“镜子事件”后，镜子被母亲移到了房间的角落里，用一块红布遮着。红布蒙上了一层灰，他轻轻揭了开来，镜子里出现的小伙子粗具规模，唇边黑黑的一圈，微微卷曲的头发有点乱。母亲给镜子蒙上红布时说，镜子其实是有生命的，是人的忠实伴侣，随时都能给人提个醒，让你清清楚楚地看到自己。
　　母亲在餐桌上给他留好了早餐，一盒牛奶，一碗白米粥，两个鸡蛋，两个馒头和两个奶黄包，还有一个苹果。母亲总说他吃得太少了，正在长身体的时候就是要能吃，多吃。
　　他吃饭的速度很快，这个早餐吃得更快，一阵风似的把桌上的东西吃得差不多了，只剩下一盒牛奶和一个苹果，他拿在手里准备出门在路上再吃。他不想耽误时间，头天晚上稀里糊涂的被父亲背下山，也不知道凤凰仙子在这个雷雨夜后是什么样子，她每天独自呆在那座小屋里会孤单吗？自己每天处在热闹的人群里都感到孤独，何况她每天面对着那冰冷的峭崖。
　　他很快来到凤凰山下，开阔的山门前被雨水冲刷过后，肯定又被早起的清洁工打扫过了一遍，能照出人影来。风雨过后，鹏城最辛苦的应该属清洁工，满城被风雨吹刮的落叶，和那雨水冲刷的垃圾，大都是清洁工在天亮前就打扫得干干净净。时候尚早，山路上冷冷清清的。他来到了那个禁止通行的岔路口，看看前后无人，闪身垮进了那条属于他的路。山坡上洒满了朝阳，分外耀眼，看起来又是风和日丽的一天。
　　他走到头天冲蚁队撒尿的土坡前，停了下来，已经没留下一点痕迹，被雨水冲刷得光溜溜的。有两只更高大的黑色的蚂蚁从阳光下的草丛里蹿了出来，相互追逐着，像一场生死追杀。他心里想着这两只蚂蚁打起来该帮哪只，眼看着后面那只紧追不放的蚂蚁一个猛扑，竟然骑在了前面这只蚂蚁身上，被攻击的蚂蚁也不再挣扎了，两只蚂蚁迅速融为一体，成了一只双头蚂蚁。他禁不住笑了起来，心里懵懵懂懂的似乎知道些这两只蚂蚁在干什么，肯定不会是在打架了，他也不用担心哪只会受伤害。
　　他继续沿着山坡往前走了一段，看见一只蓝色的甲壳虫打翻了身子在一个松软的土堆上拼命挣扎着，六条腿徒劳地踢蹬着，那么的无助。他捡起一根枯树枝，帮甲壳虫把身子翻顺过来，甲壳虫终于得到了解脱，六条腿奋力爬向一旁的草丛里。他开心地一笑，直起身来，忽觉眼前银光一闪，一只粗壮的黑色蜘蛛正在路中央结网，他的头差一点触碰到那网上。他很小心地扯断蜘蛛网的一头，慢慢牵引到路旁的一根树枝上。他想起学校门口曾经被城管追得到处乱跑的小商小贩，嘴里对蜘蛛说，你不能占道经营，否则是要被管制的。蜘蛛仿佛听懂了他的话，轻轻晃动了一下那结好的网。
　　他心情很好，路边的一虫一草都是那么的亲切。他吹起了口哨，轻车熟路来到了峭崖边。小屋门口落满了树叶，屋内到处是污渍。凤凰仙子依然高高矗立着，依然发着清冷的光辉，头天那次恐怖的雷雨大风仿佛没发生过。那双向远方眺望的眼睛看上去带着几分寂寞幽怨，却清澈明亮。难道这就是父亲说的背后那双眼睛？
　　他突然觉得凤凰仙子是天底下除了父母最亲近的那一个。烦恼可以向她倾诉，喜悦可以同她分享，是完全可以交心的那一个。真是有些对不起父亲，辜负了父亲的一番良苦用心。他忙从山坡上采下一把野草，想拿来当扫把打扫小屋，可野草就像未经驯服的小兽，根本不听使唤。他此刻多想拥有一把清洁工手里的扫把，所到之处，干净明亮。他只好手脚并用，手扒脚踢把那些树叶灰尘统统扫往小屋门外。然后挑出一把柔软的小草揉成一团当抹布，很细心地把凤凰仙子全身擦了一遍。长这么大他还是第一次这么刻苦用心干活，弄得满头大汗浑身脏污。
　　凤凰仙子身上干净了，他看着感觉还是缺点什么，仙子应该是很漂亮的，应该穿上漂亮的衣服。他连忙跑下山，回到家里打开了卧室的衣柜。这下他犯难了，一只鸟儿该给她穿戴什么呢？如果是一个女孩子就好给她穿着打扮了，随便穿什么都是漂漂亮亮的。母亲的衣服显然也不适合，他在母亲的衣柜里仔仔细细翻了半天，翻出了一条紫色纱巾，那是父亲出差去一个东南亚国家时给母亲买回来的。母亲平时舍不得戴，父亲带她去重要场合才见她戴。他把纱巾塞进裤袋里，心里觉得真有点对不起母亲，以后长大挣钱了一定要给她买好多好多漂亮的纱巾。
　　他回到峭崖旁的小屋里，面对着高大的凤凰仙子，手里的纱巾不知该如何摆布。他想起小时候看别的小朋友在一起玩过家家，把头巾蒙在女孩子头上。他曾经多么想做那个牵着女孩子手的人，可是没有哪个女孩子愿意让他牵着手。现在他可以和凤凰仙子玩玩这个游戏，凤凰仙子是不会嫌弃他长得不好看的。他爬到凤凰仙子后面，把紫色纱巾蒙到她头上，想想又不对，难道说要娶凤凰仙子？好像不太合适。折腾了半天，他还是把纱巾围在凤凰仙子脖子上，看着看着，他忍不住笑了，真希望身边有一个人一起分享心里的喜悦。看着看着，仍然觉得少点什么，想起凤凰山半山寺庙里菩萨面前那张摆满供品的供桌，他再一次跑下了山，回到家里把冰箱里的苹果桔子等水果拿了一大袋子，还顺手拿走了花瓶里的一束花。那束花是前不久母亲生日时父亲送的，里面有玫瑰，有康乃馨，有百合，有松柏，还有他不记得名字的几种花。记得那天父亲说，就是把天底下所有美好的花集中起来，也难以表达他对母亲的祝福之情。
　　这下好了，他把父亲送给母亲的东西都用在了凤凰仙子身上，把凤凰仙子弄得像什么了，像母亲吗？肯定不是，他说不出来在心目中像什么了，反正是他一个人的凤凰仙子。
　　他就这样上山下山，跑来跑去，也不记得跑了多少趟，吃的穿的，好像是接连几天都在为凤凰仙子奔跑着。
　　这天早饭后，他穿戴整齐，正在往双肩包里塞东西，水果饼干等。母亲在一旁很奇怪：“今天不用上学吗？今天周一。”
　　糟糕，他竟然忘记周一该上学去了。早上明明是被闹钟闹醒的，一吃早餐他又想着该给凤凰仙子送点什么过去。真希望周一永远不要到来，他甚至不想上课了，其实他也根本不用像别的同学那样坐在课堂上枯燥地听老师讲课。因为别的同学在校园里痛痛快快地玩的时候，他多半都独自坐在位子上看书。老师讲过的甚至没讲过的内容，他都早早烂熟于心，那些在其他同学眼里感觉是负担压力的课本，根本还满足不了他的胃口。
　　“今天学校组织户外活动。”他第一次在母亲面前撒谎，不敢看母亲的眼睛。
　　谎话说出口了，只能硬着头皮坚持下去，在母亲怀疑的目光下，他背起包走出了家门。一踏进凤凰山上那条属于他一个人的路，他就浑身轻松了，只想快些到凤凰仙子身边。快走到那座小屋，已经看到那几级石阶了。他听到一阵响动，突然间浑身僵住了，大气都不敢出。就在正前方两步远的地方，他看见一条蛇！那蛇有棍子般粗细，全身青绿色像地上的绿草，看样子还是刚从面前爬过去的，正回头注视着他。他顿时头轰的一下，心砰砰跳着，身上直冒冷汗，他不敢往前走了，赶紧回头往山下走。
　　他快步往下走着，不敢回头去看。匆匆走了一段，路旁草丛里传来一阵簌簌声响，连旁边的树枝都在摇晃，那势头分明比刚刚看到的那条青蛇大多了，着实吓了他一跳。他躲在一颗大树后面，眼看着两个衣衫脏污的中年男人从那发出声响的草丛里钻了出来，身上背着蛇皮袋子。他终于松了一口气，毕竟是看到两个人。他想上前告诉那两个人，前面有一条蛇。心里想想那条蛇不可能老呆在那里，现在要说那里有一条蛇，岂不成了狼来了的故事。看着浑身脏污形迹可疑的两个人，他禁不住有点害怕起来。他们要去哪里，会走进那座凤凰仙子的小屋吗？他倒真希望那条蛇仍然还拦在那里，阻挡这两个人继续向前。那两个人也看见他了，目光也有些不放心地一直盯着他。他往路口方向张望，他想起了那位清洁工。哪里有清洁工的影子，清洁工不可能出现在这里，身旁唯有那鸟语清风。倒是那两个人大概见他是个学生模样的孩子，放松了，背靠背在一块大石板上坐了下来，打开那鼓鼓的蛇皮袋，掏出一把竹笋剥开了皮，原来是上山偷挖竹笋的。他们应该不会往小屋那边去了。他想了想，近来往小屋那边跑得勤，隐约踩出了一条路。最后一次离开时，他特地把被踩压的野草扶了起来，覆盖住了业已显露出的小路，一般人是很难看到走往小屋的路。
　　他想再回头往小屋走是不可能了，那一定会引起那两个人的注意，再说那条青蛇真的跑开了吗？至少心里已经留下了那条蛇的影子。他只能硬着头皮一路胡思乱想着往山下走。
　　走着走着，突然一道紫色印入眼帘，像围在凤凰仙子脖子上的纱巾的紫色，紫色让他有些敏感。上前细看，原来是停在绿色草尖上的一只紫色蝴蝶，紫色的翅膀上像是绣上去的几朵白花，漂亮极了。他想起郭老师给他讲的化茧成蝶的故事。他朝蝴蝶用手掌搧了一下，想看着蝴蝶翩翩飞舞起来。蝴蝶不为所动，只是那触须随草尖微微晃动了一下，两眼紧盯着地面。原来地上躺着一只同样大小的黑色蝴蝶，黑蝴蝶的两扇翅膀并拢着。他轻轻捡起来，黑蝴蝶一动不动，没有了生命迹象。他很小心地把黑蝴蝶装进了一个食品袋里，放进了包里。他再次用手掌朝草尖上的紫色蝴蝶搧了搧，蝴蝶终于抖动翅膀围着他身边飞了一圈，停留在包上。他把包背在背上，希望蝴蝶能跟着他回家。
　　他不知不觉走回到那个竖着“山路陡峭，禁止通行”的岔路口，那位形状怪异的清洁工坐在路口的石阶上，像是在专门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