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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 磨难 第八章 奋发图强 (一)

作品名称:苦乐人生      作者:老有所学      发布时间:2016-02-21 10:27:48      字数:7406

  一、奔波复职
  
  一九六三年春节我又一次在太原和父亲相见,虽只隔一年,我却走过一段曲折痛苦的路,好像过了三百六十年!父子不免感慨一番,知儿子获平反他喜之不尽,对我投靠龚三之举也就不再苛责。我依旧忧心忡忡,对今后的前程感到十分渺茫:若不能复职虽平反也没多大意义,我还会像断线的风筝随风飘荡,只能寄人篱下,受人欺侮。
  初五那天我为消解愁闷上街散心,走到东门外自由市场,只见人来人往熙熙攘攘十分热闹。各种农副产品摆满街市,与国营商场货架空空、冷落萧条的景象形成鲜明对比。生意最兴隆的还数那个白发老翁的卦摊,四周围满失意之人,不少人想预测自己的运气。我本来不相信那套迷信把戏,但多年的不幸遭遇让我多少有点相信命运了。所谓“命运”其实就是机遇,而机遇取决于一个人生活的时代环境,我命运不济是因为生不逢时。我挤在人群中看别人算卦,想到自己将去阳泉交涉复职事宜,吉凶难料,便有些动心,跃跃欲试,想算算这次去能否找到工作;但我始终缺乏勇气,“留情不算卦,算卦不留情”,倘若那白发老翁不留情面,口出不祥之言,我能承受住那沉重打击吗?
  “这位青年面带愁容,心中定有疑难之事,让我来给你算上一卦。”老者送走一位求卜者,突然在人丛中紧盯住我。
  “不,不,我不算。”我像惊弓之鸟挤出人群,飞也似逃之夭夭。
  
  父亲非常支持我去阳泉求职,他说:“你若能上班起码端个囫囵饭碗,再不必沤烟插棒自己做饭。”于是没过十五父子俩就急急动身前往阳泉,他要亲自帮儿子跑工作。我俩下车后先去了李桂莲家,向他们了解中央有关平反复职的政策。李桂莲的爱人白生地已经复职,又回到市委印刷厂工作。夫妻俩热情招待我们,并说中央有指示平反人员一律给安置工作。这无疑是个特大喜讯,使我信心倍增。
  李桂莲家虽然是双职工,但已有两个孩子,四口人的家庭并不富裕,屋里陈设十分简单。床铺灶具之外,最显眼的就是一张二斗桌上蹲一架马蹄表。就这已令我羡慕不已,心想:我什么时候也能有个温馨的家,家里放个二斗桌,桌上蹲个马蹄表!而当前我连自己的吃饭问题都解决不了,想那些岂不等于痴心妄想!但愿能复职,有了工作才谈得上结婚成家。
  第二天告别了老乡,父亲去市劳动局进一步咨询有关政策,我直奔化工厂人事科。
  
  许干事让我看过平反结论后征求我的意见。一则我社会阅历浅,对政治斗争的反复性缺乏足够认识;再者渴望复职心切,无暇顾及细节问题,表示对平反没意见,惟一要求就是回厂上班。
  平反结论首先把原定案材料照抄一遍,逐条罗列所谓“罪状”,然后用“不适宜”三字轻描淡写宣布平反,没有把原来强加的断章取义无限上纲的污蔑不实之词逐条加以否定,很容易给人产生这样的印象:有罪但处理偏重。这就无形中留下后遗症,使得文革中那些左派英雄们以“事实存在”为由再次对我加以迫害。不过他们征求意见只是走个形式,即使我提出意见也不会对甄别结论再行修改。
  复职要求遭到拒绝,于科长说:“当前正处于精简下放时期,根据上级指示凡已返乡的劳教人员一律按退职处理,就地务农。你已在家乡安家落户,可领取退职金回去参加农业生产。”
  “我没有安家落户,”我竭力争辩,“我全家都是城市户口,我独自回村既没亲人,也没住房。一年来我东奔西跑、投亲靠友居无定所,不仅谈不到支援农业,反给生产队添了不少麻烦,确有难以克服的困难。请领导考虑我的实际情况准许我回厂上班。”
  “不行,我厂定员已满,没有增员指标劳动局不批。你的处境我们很同情,但工作问题无能为力。”
  实际上问题的关键是化工厂的国防工业性质,对保密和保卫工作要求很高,凡犯过错误受过处分的一律要调离出厂。
  
  不给安置工作我就拒领退职金。第一次交涉没有结果,我去劳动局找父亲商议。见调配科墙上贴着通知,正是针对平反人员的,上面说“接上级指示除甄别平反人员可予安置工作外其余一律暂停办理”,看来我若在其它单位平反,复职是顺理成章的事。这消息为我进一步据理力争提供了有力依据。事情有了眉目,开学日期临近,父亲放心回到学校。我再次回化工厂交涉,阐明劳动局的通知并要求看中央文件,于科长见我态度坚决,不敢擅自作主,遂请示厂党委。监委书记指示:可介绍到劳动局,如市局给予安置,一切手续由本厂负责办理。
  在市劳动局,陈科长看了介绍信说:“目前除铝矾土矿编制未满,其他单位都无指标。”我别无选择,只能怀揣劳动局的介绍信去铝矿恰谈。
  
  铝矾土矿位于阳泉市东十里,傍小河村和白羊墅车站。寒风料峭、饥肠辘辘,我全不在意,只顾低头疾走,走得满头大汗。终于有了一线希望,为与命运抗争,我心急如焚,一路小跑到了矿部。
  “我矿倒是有招工指标,”劳资科长上下打量我足有五分钟,见我骨瘦如柴摇摇头说,“不过这里的工作很累,全是重体力劳动,每天和大石头打交道,你干不了,还是到别处看看吧。”
  “干得了,干得了,”我连声说,“我能吃苦,多累的活我都能干。我什么活都干过,小煤窑担煤、硫磺坑抬‘珙’、拉碌碡搬‘巍子’、开山破石、拓荒种地,凡人干的活我都能干!”
  科长大概被我的话感动了,终于说:“那好,你叫他们把档案转来,审查后给你答复。”
  
  许干事翻遍所有档案柜找不到我的档案,我焦急起来,怎么会事事受阻,处处不顺利。其实那份承载着我莫名耻辱的档案丢了最好,但目前又不能丢,它关乎我今后的生活道路。于科长拿起电话正要通知铝矿,忽听许干事喊道:“有了,原来在这里。”他从一个塞满废纸的破木箱中拿出来扔到办公桌上,破旧不堪的档案袋鼓鼓囊囊足有半尺厚,上面积满了灰尘,封面右下角用红铅笔写着“除名”二字。想必四年前我被押往劳教队时它已被扔进这破箱子里,宣告我的政治生命已经完结,在经历了与我同样的劫难后才带着遍体鳞伤重见天日,又站到人前。
  “你走吧,我们会派人送去。”于科长说。
  我猛然想起那年交给党支部的五个日记本,或许它们也在某个角落里躺着,但许干事说,似曾见过,后来就不知扔哪里了。
  经过几天的往返奔波,一切手续都办妥了,只待回去迁来户口就能上班。四年多来我第一次露出心满意足的笑脸,像一个脚夫,在崎岖的山路上艰难跋涉几十里,终于可以放下重担喘口气,全身心都感到异常轻松。
  
  这时我又想到陈英,她去年夏天就毕业了,不知分配到哪里工作。自从分手再未见面,她也没有践约去看我,也许她早已把我忘记,我却痴心不改,仍想再见一面。回到太省城那晚我急忙赶到工学院查寻陈英的去向,教务处转学生科,工作人员认真查阅六二届毕业分配花名,得知她分到河北省教育厅。我高兴的心花怒放,决心向河北发函查询,一查到底,一定要找到她。不是为了爱情,不是为那段痛苦的单恋,我知道自己早已无权享受爱情,也从未得到过女性真正的爱。我要找到她,继续保持联系,为了感激,为了报恩,或者说为了我和安华的“友谊论”。工夫不负有心人,两个多月后终于有了她的确切信息。河北复函说她分到天津市教育局,我又给天津去信,得知她在金属制品厂工作。我并不知道她已经和仲夏有了儿子,上班后立即给他去了信,令我没想到的是,她的回信竟是一纸绝情书:“……朋友,你怎知道我现在的处境,夫妻两地分居,我一个人拖着孩子,孤立无援,没有人关心,没有人帮助。他们口口声声说‘咱厂破天荒来了个大学生’,可是谁关心你的生活,谁关心你的疾苦。你说信对于你是一种精神慰藉,而对我却是痛苦的刺激。对不起,朋友,永别了……”从此就断绝了通信联系。但文革期间我还是借上访之机去看过她一次,也是和她最后一次见面。那时她的儿子已经六岁,我用给孩子买礼品的方式偿还了回乡那年的人情债,了却了多年的夙愿。
  
  没想到这次工学院之行竟招来更大的麻烦。当我在夜色中跳上公交车买票时,发现钱包没了,立刻两眼发黑、天旋地转。完了,一切都完了,介绍信、准迁证都被小偷掏走了,包括陈英和化校几个同学的照片。
  希望又在一瞬间破灭,这简直是祸从天降!
  钱包里并没有几个钱,这小偷他不是偷钱,而是要我的命!可恶的毛贼,该死的强盗。怎么办,怎么办?
  我急匆匆奔回继母家,张鸣看电影去了。我又闯进电影院,告她说把证件丢了。我急傻了,气懵了,欲哭无泪。
  听了我的诉说,继母大发慈悲掏出十元钱让我重返阳泉补办手续。
  
  正月十四夜晚,人们都准备过元宵节,街市上已是张灯结彩,鞭炮声声。我急匆匆登上开往阳泉的火车,愁眉苦脸、垂头丧气,没心情和任何人说话。车厢里旅客稀少,我独自躺在三人长座上似睡非睡,哪里睡得着,心里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如果劳动局不给补办准迁证,我就还得回村独自生活;那是怎样一种生活,一想起来就会全身战栗,如同掉进冰窖,心快要冻结了。一团阴影笼罩在面部,眼神呆滞。
  对面座位躺着一位时髦女郎,她把随身带的提包紧紧压在身下,尽管十分困倦却不敢入睡,眼皮刚欲合拢又立即睁开,警觉地朝我扫一眼。我意识到她是在提防我,她见我衣衫褴褛,眼神闪烁不定,并且一宿不睡,分明在伺机扒窃!
  一股莫名的懊恼涌上心头:我被人偷了,却让人把我当贼防,真岂有此理!
  餐车开饭了,那位女郎站起身朝四周顾盼一圈,终于向隔座一位穿呢大衣的男士说:“同志,劳您驾给我看着东西,我去吃点饭。”说着指指架上的行李,嘴朝我这边努了努。我心里无限悲凉:凤凰落地不如鸡哪!
  这世道就是如此黑白颠倒!
  在劳动力调配所,经我苦苦哀求陈科长心软了(他肯定有个软心肠),他说:“按规定不能随便给你补开证件,你须写出检查,登报挂失,然后经领导研究才能决定是否给你补发。”
  不过他仍给我补开了所有证件,我似乎遇到菩萨了,应该双手合十,对天祷告:阿弥陀佛!
  栉风沐雨、担惊受怕,再加上忍饥挨饿,回到大姐家我就病倒了,高烧三十九度;但我命苦却寿大,不会死。假如我过早死去,上帝给我安排的劫难谁来历炼?村里的赤脚医生给我几片安乃近,我一下子吃了三片,睡到半夜觉得全身冰凉,原来被褥给汗水浸透了。第二天我就挣扎起来,立即办理粮户转移手续,到铝矾土矿当了一名壮工。
  那是一九六三年三月。
  真是:
  黑白颠倒是非淆,独在人间苦煎熬;
  命蹇寿大死神惧,难得几日暂逍遥。
  
  二、卧薪尝胆
  
  国家规定中专毕业生见习期工资是三十六元,化工厂以地区差为由降为三十五元。我平反复职时同学们都已转正,工资涨到四十二元,我仍是三十五元。带到铝矿后,套为劳力工二级,每月三十六元三角钱。不过铝矿实行计件工资,每月能开五六十、六七十元不等,任务完成得多挣的钱多。当我领到第一个月的工资时,喜悦之情溢于言表。我深知这钱来之不易,舍不得枉花一分,把伙食标准压到最低;每月供应四十八斤粮,只能节余,不得亏欠。公休日去市里总是带一个窝头充饥,从不下馆子。
  
  六二年中央开了个七千人大会,决定调整国民经济,提出“调整、巩固、充实、提高”的八字方针,被大跃进共产风摧垮的国民经济开始复苏,阳泉集市上已有了高价玉面“钢砖”(一种砖形发面烤饼),但为了省钱我决不去买。我吃尽贫穷的苦头,特别是没房住,自己都掂着锅不着地,何谈娶妻成家。我决心攒钱盖房,然后娶妻生子,建立美满家庭,像世界上所有幸福的人们一样享受人间天伦之乐。三年后我已有了千余元积蓄,可有谁知道我每月五六十元钱是怎样挣来的的?
  当初我在劳资科夸下海口,说什么活都干过,什么苦都吃得下,然而当我面对工地那峭壁巉岩,面前百十斤重的块块巨石时,心不由一阵紧缩。我真的不是它们的对手,在那些腰阔体壮的年轻人中充分暴露出我的软弱无能。由于自幼缺乏营养,腿还没有别人的胳膊粗,干重体力活我始终不是壮劳力。
  我们的工作是打眼放炮,抡大锤开山破石,然后装车发运。最苦的要数装汽车,若有货架还好,装满平车推过去直接倒进车里;若没有货架就须将百十斤重的矾石平地举起抛入车厢。那时的汽车多是铁翻斗车,车厢有一人多高,举不过头顶是放不进去的。我们最基本的劳动工具是耙子和铁畚箕,那些碎石头就要用耙子耙满畚箕再把满畚箕碎石举过头顶倒入车厢,中间须翻一回手,像举重运动员举杠铃那样。这对我这个胳膊似麻杆、体重不过百斤的人来说简直就是赶鸭子上架。每逢装车我都要受那些壮汉的辱骂推搡,因为是计件工,装车要求快,别人轻轻举得起的石块我须用大锤砸开,这时往往就被同伴趁势一推:“你一边歇着去吧!”人家不费吹灰之力把那块石头抛进车厢,我却撞到石料堆上。
  上班的最初俩月我们的工作是拣小料,就是从煅烧场倒出废渣中回收合格的小块熟料,班长赵眼见我正当血气方刚之年很是看得起,评工给最高分十一分。后来调我班去“剥离”,我由于先天不足加之生活过分节俭营养跟不上,体力日渐不支,常感觉全身发软,“纸老虎”面目暴露无遗。后来因乱开激怒了赵眼,处境就更惨了。
  “剥离”这一工种顾名思义就是把山表面的土层剥去,使下面的矿石裸露,以便于采矿班开采。那天在新工地起土“剥离”,赵班长给我们包下任务,两人一辆小车一上午推一百车土;他自己没包,修车清道干轻活。将近十一点时我们已推出八十多车,他知道后诙谐地说:“你们真能干,我还一车没推呢。”
  我正干得满头大汗,脱口开了一句玩笑:“你可图受淫(平定语,意为舒服)了。”
  谁知他是个心胸狭窄的小人,我无意中的一句玩笑话捅到他的软肋,当即恼狠狠地说:“我看你是吃谁喝谁灾害谁,走着瞧吧!”
  从此每天班前会上他都旁敲侧击说我干活不卖力,当月评工我就从十一分跌到八分五。后来他调回原籍长治由董林接任班长,我的工分始终在全班最低,而且和别人差距很大。直到左权老乡高三科来当副班长才给我慢慢加分,最高也就到九分五。
  
  这一年全国进行第二次工资改革,谁该调谁不能调全由班长会讨论决定,然后经车间、矿领导逐级审查批准,班长会无异于调资的最高权力机构,掌握着每个人的经济命运。结果别的二级工全部晋升三级,只有我仍维持二级,这当然不能抹杀赵班长的作用。
  我对此不服找到已车间(后改称白羊墅采区)萧军主任理论,问他为什么别人都升了级独不给我升。他直截了当告诉我:“因为你劳力不强。”车间主任怎么知道我劳力不强,我劳力不强是“先天性”的,如果以此为由不能晋级,那么我一辈子只能永远当二级工了?我这样问萧主任,他说就是永远不能升级。我非常气愤,写信向矿党委申诉,萧主任受到王书记严厉批评,并把我的申诉信给他看。当时我住在小河村人称“花园”的一座旧式庄院,据说是解放前一个富商的别墅,坐落在高高的半山腰。解放后没收充公,成为村集体财产,后被铝矿买下作为集体宿舍。“花园”里住着三四个工人,冬天车间发放烤火炭,每人一车,由车间雇用河北苦力从邻近泊里煤矿拉来,卸到山下,然后由自己往宿舍挑。那天河北车工问我要几车,我报了三车,连那两人的一并报了。没想到当天下班他们没去担炭,晚上被村民偷走了。萧军知道后找我谈话,把我狠训一通,还从办公桌抽屉里拿出那封上告信说:“你没调上资就把我告到矿党委,这次丢失煤炭造成的损失由你负责,下月从你的工资里扣回。”我知道是自己的错,内塔抓住把柄,无话可说,认罚了。
  可过后他却没有扣,这个耿直的山东大汉没有对我实行报复,和邹瑜、赵眼相比,他显得那样豁达,那样容人。他由于太耿直,文革初期不满赤卫队到处抓人送人竟被打成现行反革命,和我一样跟班组劳动一段时间才得到解放。那时我被赤卫队赶回原籍刚平反上了班,他对我说:“我是现行反革命哪,比你的问题严重的多!”
  我的工资当然无法弥补,直到一年后中央下文件纠偏,按工龄和级别补调,我才照框框套成三级,每月四十二元五角。
  
  铝矿离化工厂并不太远,但我很少去找同学玩,总觉得低人一等;而且每去一次都会触景生情,招致无穷伤感。尤其在我曾生活一年多、中秋节同学聚会的501楼,内心会发出悲凉的呼喊。一块分来的同学们转正的转正,提干的提干,有的当了技术员,有的提拔为车间主任、科长。他们全都结了婚,包民嫁了安全科长,刘兰是厂办中学教师;朴意在资料室搞翻译,一度借调到部里,曾准备出国考查,几年前那封告状信扯了他后腿,又被拉回厂里;也有人如付蓉、周斌结婚后调走了。只有我被那轻巧的“不适宜”三字断送了一生前程,白读几年书,学得文化知识用不上,只能当个四肢并不发达的壮工,每天与大石头为伍。
  站在501的阳台上举目四望,物是人非的场景,和别人的巨大落差,件件事物都会深深把我刺痛,使我心碎。我又在心的深出唱起那首《和泪歌》:
  月儿弯弯照九州,人家欢乐我自愁;
  人家幸福终身伴,我饮苦酒无尽头。
  从被送劳教之日起我就与文化科学绝缘了,一断二十年,笔不会拿,大恼生了锈,变成一块朽木,每天只知道吃饭、干活。
  
  我也曾力图改变境遇与命运抗争,求亲访友,登门拜官,希望能调个力所能及的工作,甚至也想“英雄有用武之地”。但在那政治统帅一切的年代,那份尺把厚的历史档案就像囚徒脚上的铁链把我牢牢拴住,哪也去不了。一切努力注定是到处碰壁,即使有好心人想帮你一把,也只能告之以“爱莫能助”。那本厚厚的档案像魔鬼一样时刻跟在我身后形影不离,里面记录着一段耻辱的经历,承载着我苦不堪言的家庭出身,谁还敢出面帮忙,谁不怕沾上臭味,以致在无情的政治运动中引火烧身。
  有一次矿里要组建一个制药车间生产硝铵炸药,供矿山爆破用。这个工种与我学的专业接近,而矿里又缺少这方面的技术人才。我主动向新调来的副矿长杨武谈了自己的情况,包括受过处分和甄别的过程,表示愿贡献自己一点才智。杨矿长是主管生产的,他当场应允,但说须经矿党委研究决定。我抱着很大的希望等待,买来有关炸药生产的书籍阅读,准备“走马上任”,等来的却仍然是失望,杨矿长的提案在常委扩大会上被否决了。他向我解释说:“就我本人来说,绝不相信你会去搞破坏,但保卫科不同意我也不能硬坚持,假如出点不测之事就很难说清,对你我都将不利。”
  
  跑遍全市毫无结果,没有一个单位也没有一个人敢大胆接收,我就像一只刺猬,人们躲之犹恐不及,谁都怕被刺伤。为此我大伤脑筋,经反复思考得出一个结论:致我于绝境、使我永无出头之日的万劫之源就是该死的“地主”出身。但我家绝不是真正的地主,那是土改错斗造成的,是我禁不住同学批斗自己改报的。绝不能让这沉重的包袱把我压死,我要向组织反映情况请求调查,弄个水落石出,还我以清白。
  真是:
  卧薪尝胆盼家园,魔影缠身染清白;
  若非吃尽苦中苦,岂知日后甜上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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