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父亲的大礼

　　脚下的路渐渐陡峭，走急了说着话就有些喘不过气来。那熟悉而陌生的鸟儿却不知疲倦地欢叫着，熟悉的是那千呼万唤的叫声，陌生是因为不知道鸟儿叫什么名字。鸟叫声此起彼伏，同声相应。龙腾飞想起父亲讲过的百鸟朝凤，那鸟鸣幽深处就是他心所向往的地方。
　　正往前走着，突然，路边树丛里伸出来一张长长的棕黑马脸，马脸上的两只大鼻孔呼呼直喘粗气。把他吓了一跳，难道是遇上了传说中的牛头马面？那马脸艰难地朝前拱着，带动着一匹完整的马身子渐渐显露出来，一匹，两匹，三匹，四匹。每匹马的身上都搭着一个木架子，里面分别装着四包水泥。紧跟在马队后面的一个女人头发灰蓬蓬的，灰黄的脸像刷过水泥般板结，粗黑的手里摇动着一根细细的树枝。那马不走人行走的石阶路，在旁边另开辟了一条马路，践踏得尘土飞扬。走在最后的那匹马显得很吃力，四脚打绞，踩得石子四处乱蹦，走几步便停下来喘粗气。身后的女子冲马大声吆喝着，声音很是清亮，并将手里原本挥舞着的那根细枝直接扔到马身上。马只好艰难地往前行走，身上装着水泥的木架子被两旁的树枝卡住了，马也不顾一切地死命往前挤过去。
　　他们随着马队来到一个小山包上，看到这里正在修建什么工程，下次过来又会多一道风景。赶马的女人吆喝着马队停了下来，逐一将马身上木架子里的一个机关拉开，水泥一包一包地自动往地上掉。卸完水泥后，女人将四匹马的绳子栓连在一起，驱赶着马不停蹄地往山下走去，进行下一趟的搬运。
　　“做马真辛苦。”龙腾飞望着渐渐消失的马队感叹到。他以前也看到过马，那都是皮毛光鲜、披红挂绿的在景区里陪游人照相，或者供游人骑玩兜风的。像这般苦累的马还是头一次见到。
　　“做牛做马都苦。”小凤打开一瓶水，喝了一口，说，“我们老家的牛，除了耕田，还要拉车。”
　　他说：“还是做鸟儿好，你听，那鸟叫声也是‘好呀、好呀’。”
　　小凤说：“我怎么听着像是叹气声‘哎呀、哎呀’。”
　　他说：“不管怎么叫，那鸟是多么的自由自在。”
　　小凤说：“那必须要做鹏城的鸟，公园里的鸟。我们老家山里的鸟，照样有人打猎。”
　　说话间，他们就把第一座山峰踩在了脚底下。他想到《龙飞凤舞》里的龙飞要冲破七重天，巧的是自己要翻越七姑娘山，那应该就是七个山头。龙飞在第一层里遇上了虫魅，漫天的邪虫阻挡了龙飞前行的脚步。面对虫王的“吸血阵”，经过一番苦拼，最后靠着雷公电母，才冲破第一层，用邪虫的鲜血修炼出了一道红色彩虹。
　　“啊！”突然传来小凤一声惊叫，原来在她脚前一块光滑的石头上出现了一只黑头黄身子的虫子。她面色惊恐，有些夸张地说：“差一点踩杀了一个小生灵，幸好我是收脚快。”
　　看那虫子，头小似一颗稻米粒，身子却大过三颗玉米粒，使劲往前蠕动着，丝毫不知一场灭顶之灾差一点降临头上。
　　他说：“看起来并非邪恶之虫。”
　　小凤说：“那也是一只不长脚的懒虫。”
　　龙腾飞感觉一阵轻松，没想到自己变得妙语善言。平时他和小凤之间的交谈都局限于职业话语，他们之间除了谈工作也没什么好谈的，他的身份让他对一般的女性都带有几分戒备心理。
　　鸟叫声杂乱而悠远，偶尔夹杂着一声猫叫般凄厉的叫声，令人毛骨悚然。望着远处隐现的层层叠叠的山峰，他说：“我们到达穿越口可能要翻越七个山头，后面的看上去一个比一个高。”
　　说着，他就要抢过小凤的包来背到自己身上。小凤不让，他身上已经有一个包了，里面全是他们一路上要吃的东西，进山的路口小摊上买的一大袋面包青瓜矿泉水等等。
　　他说：“别争了，我可是经常爬山的。”
　　小凤也不甘示弱：“别忘了，我是从山区走出来的。”
　　他在一块石头上坐了下来，说：“干脆先吃些补充能量，也减减负。”
　　小凤笑了起来：“难怪网上流传着驴友的一句话，爬山就是把山下的东西背到山上去吃。”
　　还别说，平时在家里不屑于吃的食物在山上吃起来津津有味，山上的空气真是调味的作料。他想要是把母亲做的粑粑带到山上来那更是美味，有机会一定要让小凤尝一尝。他嚼着一条青瓜问小凤：“想好了要实现什么心愿吗？”
　　小凤侧着头，反问他：“你呢？”
　　他望着前面的山坡说：“我呀，我的心愿就是顺利地完成穿越。”
　　小凤接口说：“那让我们共同完成我们的心愿。”
　　说完这话，小凤脸一红，忙低下头说：“第一个姑娘家门户不高，上来还不是很累。”说着话，对着手机屏幕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头发，好像要认真梳妆一下去串下一个姑娘家的门。
　　他看着山坡上迎风理妆的小凤，禁不住心里一动：这是平日里身边那个助理袁小凤吗？往日给他的印象是，长相甜美，气质优雅，但被职业装包裹的身子略显拘谨、呆板。今天展现在面前的是完全另一个她，休闲、随性，多了几分迷人的韵味。他对着她的背影，想搜刮出一个更贴切的词来形容此刻的她，不提防她回过头来，冲他微微一笑：“我们继续往前走吧。”
　　他脸一热，双腿差一点软了下来，连忙看一眼手机说：“彻底的没信号，只能当镜子用了。”
　　想起镜子，一路上又有了伤心的故事。他那次被雷燕说过长得丑后，回到家里认认真真的照了一回镜子，照过后就打心眼里憎恨镜子。之前他是不屑于照镜子的，感觉照镜子是女孩子的事。他突然发现，家里原来有那么多的镜子，客厅里卧室里卫生间里，到处都是，各种各样的镜子，连落地窗玻璃都成了一面巨大的镜子，时时刻刻都能看到自己，小眼睛，窄额头，扁鼻梁，尖嘴猴腮。他第一次感觉父亲不是那么可爱，为什么要在家里弄那么多镜子呢？他恨家里所有的镜子，恨不得连那些能照出自己模样的玻璃也都统统砸了。他拿出在学校画画用的水彩笔，对着家里的镜子，连同那些凡是能照见他影子的玻璃都一块接一块地打叉，乱涂乱抹一气。母亲被他的举动吓蒙了，不知道他犯了什么病。母亲无法制止他近乎疯狂的举动，只好提着一桶水拿着一块抹布紧紧跟着他，他涂一块，母亲便抹干净一块，嘴里不停地说：“你要是不喜欢，等你爸爸回来请人拆了。”
　　见父亲推门进屋，母亲像盼来了救星：“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
　　父亲不知道家里发生了什么，也被眼前乌七八糟的景象搞蒙了，看到他手里握着笔像握着武器，对着镜子一副要决斗的样子。父亲对着他苦笑：“本来想回来给你一个惊喜，没想到你给了我一个震惊。”
　　父亲拉着他走出了家门，说要送一件大礼物给他。他手里紧握着那支水彩笔跟着父亲上了车，他不知道父亲会送给他什么大礼物。父亲把车开得很快，一口气开到了凤凰山下，停了下来。他很失望，原来父亲又要带他爬山，这距离他第一次爬凤凰山已经过去了好几个年头了。他完全可以不用父亲牵着，一口气就能爬上山顶，只是心里很不情愿。
　　他跟在父亲身后沿登山道走了一段，来到一个拐弯处，有一条废弃的路口竖着一块牌子，上面写着：“山路陡峭，禁止通行。”没想到一贯教育他遵章守法的父亲竟带着他闯禁区，朝岔路走了进去。这条曾经的道路已经杂草丛生，布满荆棘，不知绕向何方。父亲随手捡起一根枯枝在前面开路，像第一次带他登山时那样一只手牵着他往前走。绕到山的背面一座陡峭的崖壁旁，路没了。顺着几块新砌的石阶往上爬，那陡峭的崖壁边有一座新修的小屋。
　　父亲很激动，脚步甚至有点跌跌撞撞，迫不及待地拉着他走进了小屋。小屋完全被一只巨大的塑像占据着。塑像高约两米，有一对巨大的翅膀，看上去像一只鸟，雄鸡的头颅，燕子的下巴，蟒蛇的颈项，乌龟的背躯，大鱼的尾巴，五彩的颜色。一只奇怪的大鸟。
　　他暂时忘记了镜子带给他的苦恼，用一直握在手里的水彩笔指了指眼前这只大鸟，充满好地问：“爸爸，这是什么鸟？”
　　父亲反问他：“你还记得第一次登凤凰山我对你说过的话吗？”
　　他疑惑地看着眼前高大的塑像：“难道这就是……”
　　父亲说：“这是凤凰仙子呀！”
　　说话时父亲微笑地看着他，分明是等着看他惊喜的表情，没想到看到的是失望的表情。
　　他望着高高的塑像说：“仙子应该长得很漂亮呀。”
　　父亲望一眼高高的塑像，疑惑地问他：“难道这凤凰仙子不漂亮吗？”
　　他说：“白蛇成仙后都那么漂亮，凤凰仙子难道不是更漂亮吗？”
　　父亲呆了，是呀，都修炼成仙了怎么还能是只鸟的原型呢？就是传说中的凤儿也应该是个姑娘呀，没想到自己的智力连个孩子都不如。父亲又一次在他面前满脸通红，支支吾吾的。后来他才知道，父亲为了给他这个惊喜，那次特地登门找雷燕的爸爸雷伯伯，说想找他帮忙搞一个工程。雷伯伯开始听说搞工程，眼睛一亮，说搞工程找他真是没问题，三天一层楼。父亲说，不是一般的工程。雷伯伯笑着说，难道会是海市蜃楼？父亲问，你更清楚，在山上建点什么，不违法吧？雷伯伯说，现在鹏城百业待兴，只要不是搞破坏就没人管你。父亲把要建的工程说出来后，雷伯伯听了后，很有些不屑。结果父亲跟雷伯伯搞得不欢而散。父亲只好自己设计，自己画图，另请了一个小工程队，终于有了眼前的凤凰仙子。
　　父亲在凤凰塑像前的石桌上点燃了三支香，让他跟在身边对着凤凰仙子高高的塑像作揖磕头。作完揖磕完头，父亲对他说：“以后凤凰仙子就是你一个人的仙，会保佑你平平安安、健康成长。”
　　他问父亲：“爸爸，我能看到真正的凤凰仙子吗？”
　　父亲仍然肯定地说：“能，只要心中有，就一定能看到。”
　　怎么才算心中有呢？难道把凤凰仙子装在心里吗，能装得进去吗？要装也只能装在脑袋里，书上常常说心想，明明是用脑袋想的。脑袋里倒是有时候会想起雷燕来，她披散的长发，日渐苗条的身材时而会在脑袋里闪现，甚至还会进入到梦里来。凤凰仙子一定是比雷燕漂亮多了，该是什么样子呢？
　　“你父亲真了不起，什么都能给你。”小凤不无羡慕地说。
　　他心目中的父亲确实是很伟大，从小到大，好像就没有什么问题能难住父亲。唯一有的，就是一直纠结在他心里的那个不是问题的问题。他望着头顶上飞过的一只小鸟，问小凤：“你说，真有凤凰吗？”
　　小凤说：“以前说不定是有过。”
　　他不清楚有没有有凤凰，但他坚信，一定有凤凰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