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天生异相

　　“你说，这山为什么叫七姑娘山呢？”
　　“肯定是和七仙女有关吧。”
　　“七仙女真会玩，到处留情。我老家那有个仙女湖，也有关于七仙女的传说。”
　　“七可是个好数字，七色石，七彩虹，七重天堂……”
　　龙腾飞脑子里一下子冒出了一大堆与“七”相关的东西，《龙飞凤舞》里的龙飞为了实现心愿苦苦修炼的也是七色彩虹。大学时周末和同学在寝室里聚餐，为了喝酒出气氛，大家围桌一圈，选定一个数字玩报数游戏，谁轮到这个数字或这个数字的倍数，必须立即用筷子敲响面前的碗，反应迟钝敲错了或者漏敲了，就罚酒。每次选定的这个数字往往是七。七真是个好数字，前面是六，后面是八，牵着顺利，带着发财。世界上最动人的音乐是七个音阶组成，最美丽的色彩是七种颜色组合，最美好的语言是唐人的七绝。他搜肠刮肚，正要吟诵一首贴近此情此景的七绝唐诗，见小凤娇羞地一笑说：“我还住着七楼呢，房东每次收房租时叫我七楼。”
　　他笑着说：“你不应该叫七楼，应该叫七姑娘。”
　　前方的路渐渐伸向林中，蜿蜒曲折，路上看不见其他人。两个人的对话像影视里的画外音，伴随着鸟的和鸣，飘荡在山林里。龙腾飞手里握着手机，眼睛时而瞄一眼手机屏幕，突然看见那显示信号的灯忽闪一下，便连忙把QQ登上。他很想跟她说说话，或者给她发几张沿路拍下的图片，告诉她现在他在穿越路上的位置。QQ的功能是越来越多，仍不能让人满足，要是能一登录上去就实实在在的在对方身边，哪怕像梦里那样，该多好。他刚刚看见那熟悉的头像亮了一下，很快又暗了，心里只激动了那么几秒钟。
　　他苦笑着问身边的小凤：“真有七仙女吗？”
　　小凤不以为然：“我看八成是那些娶不起媳妇的穷汉子想象出来的。”
　　他笑了起来：“每个男人心中都有不同的七仙女。”
　　小凤问：“你有心中的七仙女吗？”
　　我有心中的凤凰。他差一点脱口而出，感觉到一道火辣辣的目光，忙改口说：“七仙女看上的都是帅哥。”
　　小凤不以为然：“帅哥有什么用？帅哥熬出头了都会变成陈世美。”
　　他说：“至少能激起审美愉悦。”
　　小凤说：“不丑就行。”
　　他问：“怎样算不丑呢？”
　　“像你一样。”小凤哈哈笑了起来，笑声随风荡漾。
　　龙腾飞真希望能像龙飞一样长得英俊伟岸，小说中的男主人公大都是从英俊少年成长为英雄的。从小到大在他的印象中，除了雷燕，也没听谁当面说过他长得丑。小时候跟在父亲身边，走出去，碰见父亲的熟人朋友，每个人开始都会像郭老师那样不经意地问父亲，你儿子？得到肯定的答复后，就摸摸他的头，无限爱抚地对着他夸一句：“长得真精神！”
　　幼儿园里就不一样了。刚入园不久，有一次看到小朋友们在操场上玩老鹰抓小鸡，玩得那么开心。看到有小朋友不断插进去，队伍越变越长，他也想插进去玩，可是他根本插不进去，仿佛他就是想混进小鸡队伍里的那只老鹰，只是被不断地驱赶。他一点办法都没有，只能独自在一旁抹眼泪。正好被走过的郭老师看见了，郭老师仍像第一次看见他那样，仿佛突然间被阳光刺了一下，眉心微微一蹙。但是很快，那张圆脸挂满笑容。弄清楚他难过的原因后，郭老师坐在操场边的石凳上，把他拉到身边，给他讲了一个“化茧成蝶”的故事。故事是说一只不起眼的茧蛹，经过不断的努力，痛苦的成长，最后成为了美丽的蝴蝶。他不明白郭老师为什么要给他讲这个故事，只是听得很有滋味，甚至很想自己能成为那只自由飞舞的蝴蝶。郭老师讲完故事后，还和他玩起了游戏：“你拍一，我拍一，小飞飞长大了开飞机……”
　　郭老师只和他玩了一会儿，摸摸他的头夸赞他几句就走了。郭老师不可能一直带着他玩，幼儿园里有好多的小朋友都等着她去摸摸头夸赞几句。幼儿园里一切都是崭新的，在阳光下发着金色的光芒，小朋友们开心地玩着各种游戏，跳绳跷跷板丢手绢等等。可是除了郭老师没人愿意跟他玩，热闹都属于别的小朋友，他长大后对小时候幼儿园的游戏都没留下印象。
　　到了小学，他喜欢上了乒乓球，可是没有对手，不是因为他技艺高强没对手，而是没人愿意跟他做对手，学校的乒乓球台根本就没有他的位置。他只能拿着球拍独自对着墙壁抽打乒乓球，可墙壁毕竟不是打乒乓球的地方，他十分渴望上乒乓球台。一天课后，他终于抢先占据到一张空台，来了一位邻班的同学。那位同学比他高大，走到他对面，拿起球拍就是一顿狠命抽杀，仿佛跟那乒乓球有仇，每抽一次，嘴里都要喊一声：“杀！”好几次把球抽到他脸上，那球带着十足的劲道，击打得脸生痛。渐渐的有不少同学围了过来，有的在边上大声加油助威。对面那位同学更像是要发起最后猛烈的冲锋，每抽打一次，嘴里凶狠地发一声喊，那个“杀”字变成了“下去！”“下去！”“下去！”“下去！”……
　　他不想下去，憋足了劲顽强地抵挡着对方的抽杀。这似乎更激怒了对方，最后球在对方没被击打过来，对方的球拍飞了过来，狠狠地击打在他的额头上。
　　这是他人生第一次遭受这么大的伤害，醒过来后同学们都走了。带着伤痕回到家里，母亲心疼地问他怎么回事。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好说是不小心摔的，强忍着没让泪水流出来。父亲回家一进门，就看到他额头上的肿块，问他，是谁欺负他了？
　　谁欺负他了呢？好像没人欺负他，分明又是被人欺负了。
　　第二天是周末，他本想赖在床上睡个懒觉，顺便恢复一下伤口。父亲过来揭开他的被窝看了看他的额头说，不碍事，今天带你去雷伯伯家，正好和他家燕子结伴玩。
　　父亲穿着一套运动装，像去爬山运动似的，脸上的胡子刮得干干净净，泛着青光。一路上，父亲再三叮嘱他，今天一定要听话，好好玩。父亲的语气郑重其事，让他有点莫名其妙。父亲和雷伯伯是多年的老朋友，也是生意上的合作伙伴，以前都住在一个小区里。从他记事起，家就搬出了那个小区，搬到了离凤凰山不远的一幢独栋小楼。雷伯伯家也搬出了那个小区，搬到离他家很远的海滨别墅。
　　他看到父亲和雷伯伯一见面，两人就手拉着手，使劲地拍打着对方的肩膀，一个劲地说着话，一个劲地笑着，两人亲热得恨不能变成一个人。
　　他成了一个多余的人，站在一旁，一双小眼在雷伯伯家的客厅里转着。雷伯伯家里的摆设，比他家的华丽漂亮多了，屋子里的家具都泛着红光，透着一股暗暗的霸气。靠窗的长沙发上，坐着一个比雷伯伯年轻得多的女人，女人对他笑了笑，那笑容像郭老师的一样，很灿烂。却又明显不同，郭老师脸上的笑容仿佛是被一张手挤压出来的，眼前这个女人的笑更自然贴心，那区别就像塑料花和鲜花一样。女人的肚子微微隆起，面容有几分慵懒，仍然敏捷地起身给他们倒茶水。
　　“燕子，快跟小飞玩。”雷伯伯并没有看他，随口交待了一句，便坐在大厅中间的沙发上和父亲亲热地交谈起来。
　　燕子就是和他岁数一样大的雷燕，正独自在大厅的一边玩着。其实以前同住那个花园小区时，父亲常带他来雷伯伯家跟燕子玩。那还是三岁以前的事，没有多少印象了。雷燕对着他的那双眼睛冷冷的，仿佛在问，你来我家干什么呢？他躲开那冷冷的目光，垂下了头。很快又被她手里捧着的一个大瓷娃娃吸引了过去。他慢慢地朝她走去，她见他过来，忙把瓷娃娃往身后一藏，像生怕被他抢去似的。她瞪一眼他，转过身去，一个人玩着手里的瓷娃娃。瓷娃娃圆鼓鼓的两片脸，红红的像两个红苹果，笑态可掬。他忍不住伸出一个指头偷偷地从她身边往瓷娃娃头上轻轻一点，瓷娃娃的头便不停地摇晃起来，笑得更欢。还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她惊异地看着他。他不好意思地看看她。两个人突然相对着呵呵笑了起来，整个客厅里充满着他们欢快的笑声。
　　雷燕把瓷娃娃往他手里一推：“给，你玩。”他把瓷娃娃接在手里。瓷娃娃溜滑冰凉的，对他笑着，脑袋仍在不停地摇晃着。他用手拨弄一下瓷娃娃的脑袋，那脑袋竟转动起来，朝着各个方向晃动着那张笑脸，逗得雷燕一直合不拢嘴。
　　他正玩得兴起，耳边响起了父亲浑厚的男中音：“小飞，我们回家！”
　　他看着那瓷娃娃说：“不，我要玩。”
　　“跟我回去！”父亲的口气低沉而生硬。他伸手正要再一次拨弄瓷娃娃时，父亲的手把他一拉，瓷娃娃从他手里滑落下来，掉在地上，发出一阵振聋发聩的声音……
　　第二天，他抱着跑了好多商店才买到的一个瓷娃娃来到雷燕家门口，不敢直接喊门，在外面等了半天不见人开门进出。他想起了手里的瓷娃娃，用手轻轻一按脑袋，瓷娃娃的脑袋转动起来，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他希望雷燕能听见瓷娃娃的笑声。瓷娃娃的脑袋也该转累了，院墙里面没有丝毫动静，只有远处传来一阵阵的海浪声。就在他无奈地要离开时，院门“哐啷”一下打开了，门里露出一个高高挺起的肚子，头天看到的那个大肚子女人出现在门口。
　　“你怎么不按门铃呢？”大肚子女人对他笑着说，并没有责怪他的意思，朝门里喊：“雷燕，找你玩的吧！”
　　雷燕出来了，他急切地把瓷娃娃递给她。她没有接，目光直接射向了他手里的塑料袋，袋子里装着母亲给他当早点的粑粑。一路吃着过来，没剩下几块了。一阵海风吹来，雷燕吸了吸鼻子：“什么东西这么香？”
　　他得意地打开了手里的袋子，并连忙把袋子递给雷燕。雷燕从袋子里拿出一块粑粑咬了一口，贪婪地舔着嘴唇。他说：“我家里还有，我妈妈做了好多。”
　　雷燕问：“这是什么？这么好吃。”
　　他说：“我妈说在老家叫粑粑。”
　　雷燕不解：“爸爸？怎么不是妈妈？妈妈多好。”
　　“是粑粑，不是爸爸。”他用手比划着说：“我妈妈做了好多，去我家吃吧。”
　　雷燕朝身后看了看，悄悄对他说：“我爸爸不让我跟你玩。”
　　看他傻愣愣的没反应过来，雷燕又说：“我爸爸说你丑得像猴子，怕我近墨者黑。”
　　雷燕说完就退了进去，把门关死。猛然间，他意识到了为什么从幼儿园到小学，同学小朋友们都不愿跟他玩。原来大人们当着父亲的面夸他长得好长得精神，统统都是假话。他第一次体会到被人欺骗的滋味，独自跑到离雷燕家不远的海边，冰凉的海风吹得他一阵颤栗。不远处一个大人带着一个小孩在水边玩耍，大人在浑浊的水里摸着什么，摸了一阵后冲着岸边的小孩很神秘地笑着喊道：“摸到了！摸到了！”
　　小孩高兴得跳了起来，冲大人嚷：“我要！我要！”
　　大人在小孩期待的目光中举起了右手，原来只是一块溜光水滑的鹅卵石。大人和小孩都开心地笑了起来，笑得一样灿烂，大小两张笑脸分明是从一套模子里印出来的，一看就是一对父子。
　　他真想痛痛快快地哭一顿，父亲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他身边，不管他在什么地方，父亲都能找到他。望着水边上那对开心的父子，他突然父亲问：“我是你的亲生儿子吗？”
　　父亲惊愕地望着他：“难道你还以为你像孙悟空一样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
　　他说：“那我为什么长得不像你？连雷燕都说她爸爸说我长得像猴子！”
　　“猴子怎么啦？”父亲显得很激动：“《西游记》里的孙悟空就是猴子，腾云驾雾，一个筋斗十万八千里，真正的腾飞。雷燕爸爸也常把自己比作《封神榜》中的雷震子，雷震子就是一只蝙蝠，更是丑陋无比，但本领非凡。”
　　父亲搂着他沿着海边往前走，像以往那样给他讲了很多故事，三国时期和诸葛亮齐名的庞统，明朝的开国皇帝朱元璋，还有电视里播着的宰相刘罗锅等等，一个比一个长得丑。他没想到，历史上竟然会有那么多长得丑的伟大人物。他紧随着父亲一直往前走着，天色渐渐暗淡下来，父亲浑厚的男中音伴随着涨潮声让他忘记了一切烦恼。故事讲完了，父亲对他说：“不管怎样，你都是我独一无二的好儿子！”
　　“你小时候有那么难看吗？”小凤盯着他问。
　　他说：“不瞒你说。有一回，我听见一个阿姨悄悄地问我母亲，肚子里怀着我的时候有没有梦见火球或者一条龙什么的来投胎。”
　　小凤说：“太夸张了吧，我看你长得挺帅的。”
　　他得意地说：“那是我后来修炼出来的。”
　　小凤瞪大了眼睛：“你还会修炼呀，怎么修炼的？”
　　他说：“别急，路途长着呢，慢慢讲给你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