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丫（一）

　　冬天农村人都懒得早早起床，忙活了一年，谁都想好好享受一下这难得的冬闲时光。黎明时分影影绰绰的，刚刚能看见人影。小村一片静悄悄，都还在睡梦中呢。偶尔谁家的狗叫唤一两声，打破小村的寂静。黑乎乎的天空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不只是阴天呢，还是黎明前的黑暗。没有风，空气中流动着一丝暖意。也许要下雪了呢，已经是腊月了，离过年没有多少天了，也该下上一场大雪了。
　　小村还在沉睡中，忽然村子东边的狗狂吠起来，一家的狗叫，别家的狗也都跟着叫。让那些还在沉睡的人心烦，大声呵斥着狂叫的狗，呵斥一声继续睡觉。靠近村子东边的一家人家的街门打开了，走出了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手里拿着一个筐子，出来拿草做饭。她走到自家的草垛跟前去，看见自家的草垛前面有些草都被撕扯下来了，也没拿走，她心想这是谁来偷草呢，可能听见开门声又跑了。可省事了，不用自己出力了。她把那些草放到筐子里，草快装完的时候，忽然发现在草垛里边有一个大篮子,白色的柳条编的篮子，她心里疑惑着，把那个篮子拉出来，篮子上还盖着一个盖子，也是柳条编的。她打开盖子，看见里边用小被子包裹着一个孩子，天还不太亮，隐隐约约看见一点轮廓。她顾不上拿草了，把篮子抱在怀里急急匆匆的走回家。回到家，打开篮子，在灯光的照射下，可以清清楚楚地看见了。篮子里是一床黄底小红花的小被子，被子里包裹着一个小小的婴儿。她抱出婴儿，打开被子一看是个女婴儿，出生几天的样子。穿着小碎花的小棉袄，小棉裤，头上戴着一顶粉红色的绒线帽。婴儿特别小，也就四五斤的样子。小脸皱巴巴的，一脸的绒毛，瘦弱的很。躺在那里还在熟睡呢，这么折腾也没把她弄醒。篮子里除了婴儿，还有几袋奶粉，一个奶瓶，还有一张写着孩子出生年月日的小纸条。她看清了日子，是腊月初九出生的，她走到挂在墙上的日历跟前翻开看了看，今天是十二日，孩子出生三天了。她叹了口气，心想，这么小的孩子怎么忍心送出来，她把孩子放到炕上，伸手一摸炕凉了。她转身出去把草拿进来，点火烧炕。在灯光下可以看清这是个模样清秀，身材高挑的女人。她手脚麻利地烧着了火，拿起过台上的暖水瓶，摇了摇里边没有热水了。又把锅刷干净，把锅里添上水，烧开了，好给孩子冲奶粉喝呀。烧着火，又去院子里给牛棚里的牛喂草。正忙活着呢，婴儿醒了，咿咿呀呀地哭。她赶快去冲奶粉，冲好了，试试温度合适才给她喝。婴儿喝饱了，又睡着了，她坐在那里，看着睡熟的婴儿，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这么小的孩子，谁这么狠心，不要她了？幸亏是放在她家门前，她起得早看见了，如果放在别人家门前，他们都起得晚还不冻死了。她抱回家的时候，孩子的小被子里还有温度。说明放在那里的时间不长，她也没注意看看四周。她忙活了一早上都没顾得上吃饭，觉得肚子有点饿了，走到锅台旁边，打开锅盖，才发现锅里根本没有饭，她忘了做饭了。又去拿出干粮放在锅里热着。赶快去门口又拿了些草烧炕，这时候已经天光大亮了。家家户户的烟囱都冒出了炊烟，都开始做早饭了。她这才发现天是阴的，天空暗沉沉的，似乎要下雪了。
　　她把饭热好了，又去给牛饮水。忙活完了，正想吃饭，炕上的小婴儿又咿咿呀呀地哭了。她上炕把小被子打开一看是尿了，赶紧去找零碎布，给孩子换上。换完尿布，她想着这么小的孩子一会尿，一会拉的，尿布少了可不行。她去找出些旧衣服，拆了做尿布。正在炕上忙活着呢，听的有人说话：“清芳啊，你做什么呢？弄得一屋子蒸汽，还没吃饭吧？你可是早起惯了，怎么今天懒了？”一边说，一边走进了屋子，姚清芳抬头一看是后屋的婶子来了，赶紧说：“婶来了，赶快上炕。”后屋的婶子是村支书的媳妇，叫刘秀英。她走到炕跟前，看见清芳在那儿拆旧衣服，说：“你这是干什么，拆这些旧衣服干嘛？”往前一探身，看见了炕上的婴儿，大吃一惊：“哎哟，你这从哪弄的孩子？”姚清芳微微一笑说：“老天爷给的。”刘秀英看看那个小婴儿，又看看姚清芳说：“说实话，那弄的？”姚清芳就把捡到孩子的经过，跟刘秀英说了。刘秀英端详着孩子说：“这孩子真丑，你瞧瞧，小脸皱巴巴地跟小老头似的，”又打开被子看了一下“哟，还是个丫头，你瞧瞧瘦得皮包骨头，能有四斤？”正说着孩子睁开了眼睛，“哟，眼睛倒不小，这么一睁眼跟猴似的。”姚清芳不高兴地说：“婶子，瞧你说的，月孩丑似驴，长大就好看。”刘秀英见姚清芳不乐意听就问：“你给她起名了吗？”“还没呢！”“嗨，要我说：“就叫丑丫吧，起个丑名，越长越好看。”姚清芳一听笑了，说：“还真是的呢！这个名挺好。”
　　俩人看着熟睡的婴儿，猜测着她的父母，怎么这么狠心，把这么小的孩子丢弃了。姚清芳说:“也许她父母有什么难处吧，要不怎么能把孩子送出来呢？”正说着，外边又有人来了，还不止一个。嘻嘻哈哈地说笑着闯了进来，进来就往炕上爬。刘秀英说：“你们轻点，别吵醒了孩子。”“孩子，哪来的孩子？”东屋的田贵兰，大大咧咧的问，西屋的张玉香，前屋的白牡丹都挤在炕前，探着头往炕上看。这才看见炕上躺着的小婴儿，田贵兰看看孩子，又看看姚青芳说：“清芳，你挺有本事的，怎么鼓捣出孩子了？”刘秀英打了田贵兰一下，“你这媳妇儿，怎么说话呢！清芳一个人能鼓捣出孩子？这是她在门口捡的。”“真的吗？”三个人异口同声地问到，姚青芳说：“是啊，老天爷看我一个人孤孤单单的，就送了个孩子给我。”她们三个人也爬到炕上坐在那里看孩子，看着睡得香甜小婴儿，都说，这孩子真丑。姚青芳说：“长大了就好看了。”这个时候外边下起了雪，大片大片的雪花，拉棉扯絮般飘洒着。一会屋顶上，院子里就落满了洁白的雪。姚青芳看着窗外飘飞的大雪说：“小名有了，大名就叫姚雪。”又对着刘秀英说：“婶子你得跟俺叔说说给她办上户口。”刘秀英一口应承了。五个女人坐在炕上看着小不点的孩子，说着话冬天本来天就短，一会就晌午了。姚青芳这才想起自己还没吃早饭呢，也没觉得饿。
　　到了该做午饭的时候，刘秀英跟那三个女人一起回家了，约好了下午还来。姚青芳家里没有男人，一到农闲的时候，家里就成了女人聚集的地方。刘秀英家在姚青芳的后边住，快四十岁了长得高大健壮，天生的大嗓门。两个孩子中午都在学校吃饭，她才不着急回家做饭。回到家一看，丈夫李德林躺在炕上正呼呼大睡呢。她扯开李德林身上的被子，照着他的屁股上拍了巴掌。嚷着：“就知道睡，起来烧火。”李德林吓了一跳，睁开眼睛看见老婆站在面前。把被子重新盖好，嘟囔着：“别闹，让我再睡会。”刘秀英看他不起，也不再跟他计较了，走到做饭的屋子，去烧火做饭。眼看着饭快好了，她想起了姚青芳家的那个孩子。就冲里屋喊了一声：“哎，跟你说个事，姚青芳今天早上捡了个孩子。”李德林正迷糊着呢，听到这话一激灵醒了，掀开被子坐起来问到：“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刘秀英一边烧火，一边又重复了一遍。李德林听了，说：“要说姚青芳也是命苦，丈夫跟儿子一块出车祸死了，自己一个人孤零零地过了一年多了，也没再找个。这回捡个孩子，也是好事。”一边说着话，一边把被子叠起来，等着刘秀英拾掇饭吃饭。刘秀英把小饭桌拿上炕，端上饭菜，家人一边吃一边又开始说这个话题，刘秀英说:“姚青芳让你帮她把户口给落上，那孩子长得又瘦又小，还不定能不能养活呢。先不用管户口的事。”李德林沉吟不语，刘秀英见他不说话，自己也不再说话。拿起饭碗盛了一碗汤给他，自己也盛了一碗，俩人稀稀溜溜地喝着汤，都不再说话。吃完饭刘秀英收拾了碗筷，刷洗干净。对李德林说：“我还去姚青芳家，你还在家睡觉？”李德林说:“还睡？再睡，晚上不用睡了，我出去溜达溜达。”俩人一块出门，走出门才发现雪下的更大了，院子里的雪那么厚，李德林拿起扫帚扫出路来，又把大门口的雪也扫了。
　　姚青芳捡了个女婴的消息，在不大的李家庄传开了。村里的女人都去她家看孩子，通往姚青芳家的路上的雪都给踩实了，变成了溜光锃亮的雪路。姚青芳脸上洋溢着重新做母亲的幸福，忧伤的表情不见了，心底的阴霾也不见了。她的心里又有了生活的动力，有了奔头，觉得这是老天爷怜悯她，给了她生活希望。她从心里爱着这个被人遗弃的孩子，下决心要把她抚养成人。
　　那孩子在姚青芳的精心照料下，一天比一天白胖，哭声也一天比一天响亮。小家伙舞动着小手，睁着眼睛看着姚青芳。姚青芳的心里感到特别安慰，自己的辛苦没有白费。白天黑夜地照顾她，让她的心里平静了许多。村里的人没事就跑来看她们，让她家清冷的小院热闹了起来。以前就是那么三五个女人，在农闲的时候爱来她家玩。现在的每天都有人来串门，来看她捡的那个孩子。叽叽喳喳地议论着，嘻嘻哈哈地说笑着。那孩子不管别怎么吵嚷笑闹，只管安稳地睡，饿了哭闹几声，吃饱了还是睡。都说这孩子省心，招人疼。醒了的时候，瞪着眼睛到处看。谁叫她丑丫，她就冲谁笑，小模样一天比一天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