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老虎突然死在了精神病院，一把水果刀正正地插进心脏部位。发现的时候已经没了呼吸和脉搏，肯定是没命了，但血一滴都没流，这个老虎倒是死得相当有性格，符合他一贯的作风。在用担架抬出病房送上殡葬车的时候，那把刀兀自在胸膛上颤动，阳光在银色刀柄上跳着欢快的舞蹈。
　　萧琪很快知道了这个消息，欣慰得哈哈大笑起来。常言道，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是时候未到，阎王终于想起了这只恶贯满盈的恶虎，纠正自己的错误，揪他去十八层地狱打通关了。此前，在高清泉的努力下，检察机关申请对老虎进行了第二次精神病司法鉴定，这次请的是外地专家，鉴定的结果跟上次基本一致：疑似应激性精神病，建议长期观察甄别。知道鉴定结果后萧琪很是失望，叹息这只恶虎怕是可以长期摆脱法律的制裁了。但就在昨天，这只恶虎却意外地一命呜呼，实属喜出望外。
　　直到吃过午饭，萧琪才腾出时间赶去精神病院看望萧画。出门后正好碰上叶浩天要带晨晨去曲江池玩，他执意要送萧琪，晨晨跳下车来不由分说就拉她上车，根本就不容她拒绝。好几天没见了，晨晨一路上贴着她腻腻歪歪亲热得不得了。到了精神病院门口，叶浩天要陪萧琪进去，她坚决不让，一个人走进了大门。
　　虎牙已经升任护士长，但依然是她陪护萧画到探视室与萧琪见面。萧画的精神状态依旧很糟糕，步履缓慢拖沓，目光呆滞，面无表情，见了萧琪不悲不喜，仿佛带着面具，又好似生活在一个比地球时间缓慢的另外一个时空里。萧琪问她近期状况，她只缓缓点头或者摇头，除过刚见面时弱弱叫了一声姐，再未吐半个字。
　　萧琪贴近她耳朵说：“画呀，你知道吗？那只恶虎死了！”
　　萧琪似乎感到萧画的身体颤抖了一下，但又不能完全肯定，她拉开一点距离仔细盯着萧画的脸，很想看到一些积极反应，然而她依然毫无表情，缓缓地摇摇头随后又点点头，这表示什么呢？到底是不知道还是知道？萧琪难以判断，很是失望。
　　规定的探视时间很快就要结束了，萧琪拉住萧画的手舍不得放开。虎牙走过来一手拎着萧琪带来的东西，一手牵着萧画离开。快走出探视室的时候，萧画回头含含糊糊地叫了一声姐，萧琪心如刀绞，追过去又一次抱住了她瘦弱但硬梆梆的身体，泪眼模糊。
　　依然等在门外的叶浩天父子把心情明显不佳的萧琪送回酒店。看见她闭眼垂泪沉浸在悲伤之中，父子俩一路都不敢吭气。
　　
　　高清泉与姜珊迅速办理了离婚手续，十八年的婚姻从此成了过去时。
　　姜珊要飞回美国，高清泉驾车送到机场，而且一直送到安检口。
　　“多保重！”
　　“你也是！”
　　“带好娃！”
　　“放心吧！”
　　两人不再有话可说。姜珊抿着嘴冲他点点头，转身离开。过了安检，她回身向高清泉挥挥手，他也挥挥手，两人不约而同都挤出一个笑容，然后各自转身离去。
　　在送前妻去机场返回的路上，高清泉接到了市纪委王书记的电话，请他一个小时后到纪委去一趟。纪委书记请喝茶，应该说不会有什么好事情，一般被请者都免不了会惴惴不安百般猜测，甚至不乏有人会乱了方寸反应过激。有个广泛流传而且被很多人信以为真的段子是这么写的，领导让一个刚到纪委当秘书的年轻人通知会议，他图省事就给各单位一把手群发了一条相当简略的短信：明天八点务必到纪委报到！结果当天晚上引发了一系列出人意料的严重后果：国土局长心脏病突发不醒人事，财政局长服毒自杀，交通局长失踪，工商局长连夜杀死情妇，卫生局长上微博自首留下检举名单……后果不可谓不严重。所以，纪委给官员打电话发短信必须相当的慎重，时间、语气以及用词都须认真仔细推敲，绝不可随意而为，否则会引起不必要的误会，轻则影响官员睡眠和身心健康，重则甚至会闹出人命。高清泉接到王书记电话有点纳闷，自己已经因为匿名举报信和不实流言失去了升迁的机会，这帮人难道还不放过又要耍什么新花招？也好，莫须有的罪名是最可怕的，跟影子打架永远没有取胜的可能，只要有人敢于跳出来正面指证，那倒未必是件坏事。呔，放马过来吧，我高清泉奉陪到底！
　　回到办公室，他泡了茶，坐下来喝了几口，看看表只差五分钟了，放下茶杯起身往四楼的纪委而来。
　　在四楼楼道他碰上了纪委秘书小吴，她跟高清泉熟识，平时遇见了有说有笑，这会一脸严肃，说王书记在会议室等他，专门引他到会议室门口，推门请他进去。高清泉镇静自若地走了进去，搭眼一扫，会议桌对面坐了四个人，左手第一个是王书记，另外三个不认识，紧挨着王书记的是一个微胖的中年男子，再过来是一个面容清癯的老者，最右边是一个年轻姑娘。
　　王书记见他进来，站起来说：“高主任很准时嘛，请坐吧。”
　　说完指了指对面的椅子。
　　高清泉走到座位旁，向王书记微微弯腰点头：“谢谢，准时是必须的，时间对任何人都是宝贵的。”
　　王书记接着说：“这三位是中央纪委巡视组的领导，我就不一一介绍了。今天请你过来是想核实一些事情。”
　　高清泉再次微微弯腰点头：“各位领导好！”
　　老者颔首道：“请坐吧。”
　　高清泉正襟危坐，不卑不亢地注视着老者，他判断此人应该是巡视组的领导。
　　老者并没有再说话，那个中年男子开口道：“我们接到了一份实名举报信，反映了一些你的问题，按你的级别本不属于我们本次巡视的范围，但在将举报信转给王书记时，他跟我们谈了你此前被匿名举报的一些情况，建议我们一块跟你谈一次话，对相关问题做一个核实，希望你实事求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积极配合，谢谢。”
　　高清泉不卑不亢地说：“各位领导请放心，我以党性作保证绝对配合组织调查。”
　　中年人看看老者，见他点头，于是清清嗓子问道：“你认识长风集团公司董事长胡希宝吗？”
　　“认识。”
　　“有过利益冲突吗？”
　　“做为镐都城改办主任和镐秦新区建设指挥部指挥长，我在履行职务过程中与长风建筑公司有过冲突，但属于工作冲突，没有个人冲突，更没有利益冲突。”
　　“能谈谈冲突的原因吗？”
　　“当然可以。长风公司曾经是镐都城建的建筑承包商之一，去年二月一日发生了该公司两名民工爬塔吊讨薪事件，经我们深入调查，该公司存在大面积长期拖欠农民工工资的问题，甚至因此打伤民工。经市城改办和镐秦新区建设指挥部领导班子合署开会研究，决定按照建筑承包承诺书第二章第五条相关规定，将该公司清理出镐都城建市场，三年内不准再入。以上内容可以查阅市城改办和镐秦新区建设指挥部会议记录和相关红头文件。”
　　“你接受过胡希宝的宴请吗？”
　　“没有。”
　　“请你再仔细回忆一下。”
　　“您如果问我是否接受过胡希宝的宴请，我的回答肯定是没有。事实上我与他曾在一起吃过一次饭，去年七月间我在银都酒店宴请一位朋友，他作为朋友的熟人到场，那次他既不是请客者，也不是被请者，纯属蹭饭者。我与他一起吃饭仅此一回，当然了是否共同参加过婚宴之类的大型宴会我不得而知。”
　　王书记这时从旁插话道：“这个胡希宝因为涉及人命案件已被刑事拘押，但因司法鉴定为精神失常而暂未宣判，目前在市精神病院接受治疗观察。”
　　中年男子和老者交换了一下眼色，转头对王书记说：“我暂时就核实这几个问题，下面请王书记询问吧。”
　　王书记摁灭烟头，抬起头看着高清泉说：“你可以向组织汇报一下你的妻子和孩子的情况吗？”
　　“当然可以，我儿子高骏骐在六年前赴美国留学，因孩子当时刚刚七岁，她母亲江珊，原省国资委干部，辞去公职后赴美国陪读，两人现均在美国，已取得美国绿卡，不知我的回答您是否满意？”
　　王书记点点头继续问道：“儿子留学美国而且还有妈妈陪读，花费应该很大，请问以你的收入能负担这笔开支吗？”
　　“肯定不能，我的收入绝对负担不起，我只是象征性支付了一些费用。”
　　“对此你有何解释或者说明？”
　　“我要向组织申明的是，当初他们母子准备出国时，我就因经济能力不足，提出过反对意见，但我的岳父岳母和妻哥妻弟共同赞助了一笔资金，一次性解决了我儿子长期出国留学的费用，这么多年来，我只是象征性给予他们母子一些经济支持。就在两天前，我与妻子，不，现在应该叫前妻，达成了一项协议，我每年支付孩子抚养费人民币两万元整，直至孩子满十八周岁。”
　　王书记诧异道：“你离婚了？”
　　高清泉点点头，不由自主摸了摸西服口袋里的离婚证，这几天忙，一直忘了把这个本本放下。
　　中年男人对王书记点点头，表示知道此事。
　　这回轮到高清泉诧异了，自己两天前才离婚，他们怎么这么快就知道了呢？这些钦差们其貌不扬，但工作效率之高、信息之灵通实在令人咋舌，可谓神通广大，称作超人一点也不为过。
　　这时候老者开口了：“这几天我顺便看了看镐都的城市风貌，与几年前相比，变化可谓翻天覆地，高主任是负责城建这一块的，你能简单谈一下你对城市化的理解吗？”
　　“承蒙您认可不胜荣幸，更高兴能有机会与几位领导探讨城市化问题。”
　　接下来，说者滔滔不绝，听者饶有兴趣，一晃一个小时就过去了，审查会似乎变成了学术报告会。
　　老者看看表，笑着对意犹未尽的高清泉说：“放开了说估计你几天都谈不完，后面我们还要找其他人谈话，今天就到这吧，以后有机会再交流。我以前是搞城市规划的，对这个话题的兴趣不在你之下。”
　　“原来是前辈呀，难怪呢，在最新一期的《城市规划》杂志上，我对自己的观点有系统性的阐述，请前辈务必拨冗指教。”
　　“一定拜读。”
　　老者笑呵呵伸长胳膊隔着会议桌与高清泉握手，其他人也站起来与他告别。
　　王书记将他送到门口，又一次与他握手，拍着他的肩膀说：“高主任啊，你年富力强，能力不错，应该为党为国家为人民多做贡献，回去后放下思想包袱，好好干，组织不会冤枉一个好干部，也不会忘记他所做的贡献！”
　　高清泉很是感激，紧握王书记的手，使劲摇了摇说：“绝不辜负领导的期望！”
　　高清泉此时心里明白，今天这场审查是王书记为他争取来的一个机会，有了中央纪委巡视组的审查意见，以前泼在自己身上的那些污泥浊水就能得以洗清，自己不用再背负莫须有的罪名。可是王书记为什么要这么做呢？自己平时与他见面也就点个头问个好而已，若以交情论，他似乎没有理由如此爱护自己，更无理由力挺自己。既然不是因私，那就是因公了，如果只说他这个人有正义感，路见不平拔刀相助，那肯定是贬低他了。高清泉由此认定，王书记是一个党性极强一心为公的好领导！心里不禁对他深深敬佩。
　　高清泉还有一事疑惑，那就是，是谁落井下石向中央纪委巡视组实名举报了自己？看来这人对自己不是极其仇恨就是误会极深，要不然不会这样不顾一切地跳将出来实名举报。但这个人可能万万没有想到，他的实名举报反而澄清了相关流言，替自己卸下了莫须有的罪名。若他知道了自己奋不顾身的一击会是这样的结果，估计会后悔得要死。想到此处，他心情大好，不禁微笑起来。
　　回到办公室，他难抑兴奋的心情，给萧琪打电话：“棋子，下午下班后请你吃饭。”
　　“好啊，好啊！”萧琪也很高兴。
　　“听你这么兴奋，有喜事呀？”
　　“见了面再告诉你。”
　　“好吧，能问问请吃啥好东东吗？”
　　“给你展示一下我的厨艺。”
　　“呵，没想到你还是个全能战士，上得了主席台，下得了厨房，好难得，不简单耶！”
　　“下班后早点过来欣赏我的才艺展示吧。”
　　“在哪呀？”
　　“当然是我家喽。”
　　“嗯，好吧，告诉我地址和门牌号码吧。”
　　她从来没有去过高清泉家，所以今天有着双重好奇。
　　下了班萧琪在店里巡视一遍，给值班经理交代一番，出门打了的直奔高清泉家。下了车在小区门口拐进一家水果店，毕竟是第一次去人家家，空手两吊似乎不太礼貌。高清泉家就他一人，买多了肯定放坏，她只要了几只橙子几个苹果几根香蕉。出了水果店，看看表已经七点多了，拿出手机打电话给老太太，说是今晚有事晚点回去，让她带孩子按时睡觉，别等自己，又让点点接电话嘱咐了一番，这才拎着水果进了小区大门。
　　萧琪在单元门口按了密码，高清泉给她开了单元门。进去后坐电梯到了二十楼，找到他说的门牌，看见门虚掩着，心想肯定错不了，除非等人，现在城里人谁会夜不闭户？推开门果然见高清泉等在门口，待萧琪进去，他一手关门，一手接了萧琪手里的东西，随手放在鞋柜上面，反身一把抱起萧琪转了几圈，犹如鸳鸯双飞。
　　萧琪咯咯笑着：“我可不是赵飞燕，做不了掌上舞，千万别累坏了你哟。”
　　“毛主席教导我们说，一不怕重二不怕累！”
　　“是毛主席给您一个人说的吗？”
　　高清泉放下她，哈哈大笑。
　　“你在客厅里看电视吃水果，我给咱做饭去。”
　　“我给大厨打下手吧。”
　　萧琪跟着高清泉去了厨房。不到一个小时，他们的劳动成果摆上了餐桌，一条清蒸桂鱼，一盘青椒孜然炒牛肉，一盘鸡蛋炒西红柿，一盘清炒鸡毛菜，颜色红黄绿白，香味扑鼻。两人乐呵呵挨个欣赏了一遍，又翕动鼻子闻了一遍，都是一副馋涎欲滴的样子。
　　高清泉从酒柜里拿出一瓶酒：“咱们喝点红酒好吗？”
　　“好！”萧琪欣然同意。
　　盛好米饭，倒上酒，两人坐定。
　　高清泉举杯道：“为今天干一杯！”
　　碰过杯，萧琪问：“今天是啥日子啊？”
　　“喜日子！”
　　“喜从何来？”
　　“喜从东来。”
　　“为啥呀？”
　　“你从东边来的呀！”
　　“你好坏，又在绕我呀！”
　　“哪敢，谁不知道敢欺天敢欺地不敢欺萧琪！我们认识好多年了，今天你第一次光临寒舍，岂不是件天大的喜事？”
　　“不算不算，我有一件天大的喜事告诉你。”
　　“说来听听？”
　　高清泉做出竖耳恭听的样子。
　　萧琪抑制不住兴奋，冲口而出：“老虎死了！”
　　“哦，这只恶虎终于被阎王爷收回去了！怎么死的？”
　　“被一把水果刀插入心脏，自杀他杀尚无结论。”
　　“哦，那么说你去过精神病院了？萧画怎么样？”
　　“依旧没有起色，我原以为老虎的死讯会对她有所帮助。”
　　高清泉摇摇头：“如果她真的患有严重的精神病，对外界的刺激会很麻木，老虎的死讯未必会让她的状况马上有所改善，如果她是假装精神病，那么老虎的死很可能与她有关，她肯定不能对此消息做出反应……”
　　“你说啥？萧画是假装有病？她不是真的有病？”
　　萧琪激动地站起来伸手抓住高清泉的胳膊，指甲差点掐破他的皮肉。
　　“目前还不能断定，我只是推理分析而已。”
　　萧琪像泄了气的皮球，浑身无力，放开手颓然坐回椅子，眼睛潮湿起来。
　　“不管从逻辑推理上还是从萧画的性格上分析，她装病的可能性都是存在的。”
　　萧琪这时猛然想起下午跟萧画告别的时候，自己拉着她的手舍不得放开，她的手指似乎在自己掌心写了两笔，当时因为沉浸在极度伤痛之中，并没特别在意，现在回想起来，那两笔似乎是表示胜利的V字，想到此处，萧琪又振奋起来。
　　“那么说萧画非常有希望走出精神病院？”
　　高清泉摇摇头：“暂时恐怕看不到希望，假如她不是真正地患有精神病，那么老虎的死十有八九与她有关，她只要一出精神病院恐怕就得上法庭进监狱，尽管老虎死有余辜，用过去的话说人人得而诛之，但我国的法律禁止任何形式的私刑。当然，如果是精神病患者所为，那就另当别论了。”
　　“那她得在精神病院呆到啥时候呀？”
　　“暂时不好说。但是老虎死了，不会再为害人间，难道不值得庆贺吗？萧画在精神病院里不会有危险了，岂不也值得高兴？”
　　萧琪的情绪明显好转，提议道：“的确值得庆贺，我们干一杯吧。”
　　吃了一会菜喝了一会酒，萧琪想起高清泉下午给她打电话提到的事，停下筷子问：“你不是说有件事要告诉我吗？”
　　“哦，差点忘了，今天纪委和中央巡视组找我谈话了。”
　　萧琪闻言似乎并不很吃惊：“是吗？许多官员一听纪委找谈话就胆战心惊，被中央巡视组审查更是惶惶不可终日，你咋看着反而很兴奋哩？”
　　“有言道，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市纪委和中央巡视组都是重事实讲原则负责任的监察组织，它们找我核实问题，我求之不得，有何担心？又何必害怕？”
　　“纪委和巡视组落实澄清举报的内容了吗？”
　　“落实了，也澄清了，那些东西本来就子虚乌有嘛！”
　　“如此这样那就太好了，我提议，为您平反昭雪恢复清白干一杯。”
　　两人碰杯，仰头喝干了杯中之酒。
　　“你憎恨那个实名举报你的人吗？”
　　“憎恨！曾经非常憎恨！但我现在决定原谅他了，没有他挺身而出，我这会还在蒙冤呢。”
　　“您当真原谅了？”
　　“当然。”
　　“不会报复吧？”
　　“当然。”
　　“那好，我们再干一杯。”
　　“这杯酒喝得有点莫名其妙呀？”
　　“呵呵，想知道实名举报你的人是谁吗？”
　　“当然。”
　　“那你得再喝一杯。”
　　“你知道？”
　　“当然。”
　　“你，当真知道？纪委和巡视组对举报人是绝对保密的呀！”
　　“当然。”
　　萧琪学着高清泉刚才的腔调连说了几个当然，弄得高清泉又好气又好笑，他急得恨不能伸手去萧琪嘴里掏她的话，低声下气央求道：“快点，快点告诉我吧。”
　　萧琪陪他喝了一杯，放下杯子从容说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啊！什么？是你！”
　　高清泉瞪大了眼睛，嘴张得有两寸见方，半天合不拢，身体如同被施了定身法，难以动弹。
　　“刚才的话言犹在耳，你说你已经原谅举报人，更不会打击报复噢。”萧琪笑着调皮地说。
　　“这是怎么回事？让我想想。哦，明白了，你这是苦肉计，以退为进，通过实名举报，引起纪委和中央巡视组的注意，再通过他们的调查和核实澄清事实，让我不再背负莫须有的罪名。棋子啊，你这步棋深思熟虑，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好厉害，好高明，让我好生佩服！”
　　惊讶之余，高清泉为她的胆识所折服，同时被她的良苦用心所感动。
　　“呵呵，别夸了，再夸我就轻飘飘上天了，我见不得别人受委屈，更见不得你被委屈。梁山好汉都能做到路见不平一声吼该出手时就出手，我能做不到？再说了，我也是对你的清廉有把握才敢走这步险棋啊！”
　　“哎呀呀，了不得！咱们棋子既是芙蓉出水闭月羞花沉鱼落雁的女神，又是爱憎分明武功高强智计百出的女侠！我敬女神兼女侠一杯。”
　　“既然有两个头衔，那就该喝两杯。”
　　“纵使永远灌不满无边无际的大海，我之钦佩和爱慕也要做滔滔不绝的江河！何止要喝两杯，千杯万盏也嫌少啊！”
　　两人说着，笑着，喝着，不知不觉桌子上已经有了四个空酒瓶。高清泉嘴里说千杯万盏也不醉，其实从话语上看，已与平日的他大大不同，无疑有点醉了。萧琪这边满脸绯红，以手支颐，也是贵妃醉酒之态。他俩酒量都相当好，按理这四瓶红酒应该不在话下，可能是因为喝得太快，也可能是因为酒太杂，四瓶酒分属三个牌子，掺着喝容易醉，就像汽车不能加不同标号的汽油一样。当然了，也不排除酒不醉人人自醉。
　　两人又喝了一杯，萧琪趴在了餐桌上，高清泉头靠在椅背上喘着粗气，他摇摇晃晃站起来打开一瓶矿泉水，一口气喝了大半瓶，感觉好了一些。又拿了一瓶，拧开盖递给萧琪。
　　“棋子，喝点水吧。”
　　萧琪一动不动。
　　他又叫到：“棋子，哎，勇往直前的棋子。”
　　萧琪还是没有反应。
　　他走近点轻轻拍了拍萧琪的肩膀，她嘤咛一声，趴着没动，很快又发出均匀的鼻息声，看来她极其瞌睡而且睡得很踏实。屋里暖气很热，她只穿着一件薄薄的黑色羊绒衫，长发瀑布般倾泻下来，遮住了脖子和脸庞，更显妩媚和神秘。他不由得俯下身去，享受黑色瀑布所溅起的清新好闻的味道，这味道如同负氧离子一直沁入他的心里，渗入他的每个细胞。萧琪一头长长的秀发曾经让他心潮涌动大发感慨，他想起自己此前写给她的一首诗。
　　
　　飞瀑直下
　　遮住无限神秘
　　溅起无数惊讶
　　诱惑扑面而来
　　眼里飞出彩虹
　　
　　徐徐清风
　　波光粼粼
　　垂柳依依荷花亭亭
　　牡丹含笑花香醉人
　　心旌摇曳
　　
　　层层涟漪
　　柔情无限
　　安得舟兮
　　划进这汪温柔
　　探访快乐寻找幸福
　　
　　轻轻一甩
　　发丝拂过面颊
　　从此迷醉
　　酒醉尚会醒
　　心醉醉一生
　　
　　高清泉欣赏了一会，享受了一会，感慨了一会，心里开始有点过意不去，怎么能让她这么趴着睡呢？多不舒服呀！
　　“我扶你到床上去睡好不好？”
　　萧琪依旧不吱声，看来只有抱她过去了。
　　他哈下腰去，一手揽住她的双腿，一手揽住她的背，小心翼翼抱起来，这时她脸上的头发向两侧滑落，露出红扑扑的脸庞，像一个婴儿熟睡在他怀里，他忍不住轻轻吻了吻她高高的鼻尖。抱着她走进卧室，在床上轻轻放好，枕上枕头，脱下她的鞋子，盖上被子，他的动作是那样的轻柔，以至于做完这一切她都没有醒来。
　　他走到写字台前摁亮台灯，又调暗一些，然后关掉顶灯。他知道萧琪有个习惯，夜里睡觉必须亮一盏灯。他回到床前斜坐在床边，仔细地欣赏眼前的睡美人。看了一会，慢慢在她旁边侧躺下来，头枕着她的长发，凝视着她，鼻子与她的脸庞仅几寸之遥。嗅着她摄魂夺魄的体香，揽她入怀的冲动愈加强烈，虽然心动他没却有付诸行动，尽管那是他极其渴望的一件事，也认为是极其美好的一件事，但此时这样做肯定不合适。萧琪已经醉了，无法表明自己的真实想法，此时如果放纵自己，就犹如去掰尚未绽开的蓓蕾，无疑是一种伤害，最起码也是一种不尊重，是注定要后悔的事。他清楚自己不能在这里继续躺下去，否则面对如此强烈的诱惑，他不能保证自己理智的闸门自始至终都足够结实。他爬起来跪在床上，捧起萧琪的长发把自己的脸埋在里面，长久地亲吻着，长久地嗅闻着，最后轻柔地理好她散在枕头上的长发，又替她拢好调皮地遮住她眼睛的一绺刘海，轻手轻脚地下床走出屋子。他没有看见，萧琪这时候睁开了眼睛，微微侧头深情地注视着他的背影，一滴晶莹的泪珠滚落，滑入枕头上的长发，倏忽不见了踪影。
　　高清泉在客厅的沙发上躺下来。另外一间卧室因为长期没人住，他平时很少进去，也懒得打扫，这时候人困马乏更无清理一番的打算，书房里没有床，不具备睡觉的条件，看来只有睡沙发了。一躺下来，在酒意睡意双重夹击之下，他马上跌入梦乡。
　　第二天早上醒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身上盖着一床被子。愣怔了一下，他掀起被子起身，快步走到卧室门口，伸头一看，床上空无一人，被褥整整齐齐，好似没人睡过一样。他又走到餐厅，看见餐桌上干干净净，昨晚的杯盘狼藉已不翼而飞。一个干净的盘子里有剥好的脐橙，旁边有一只鸡蛋，摸摸还是温热的，盘子旁边有一盒牛奶，牛奶下面压着一张纸，他赶忙拿起来看，上面写着一首诗《做或者不做》。
　　
　　和最爱的人在一起
　　做最爱做的事
　　是多么的惬意快乐
　　不必追逐春风
　　无需远足千里
　　不用上天入地
　　什么都可以做
　　做什么都可以
　　都会有快乐的汗水幸福的眼泪
　　
　　和最爱的人在一起
　　什么都不做
　　是多么的惬意快乐
　　暖暖阳光
　　美妙音乐
　　甜蜜空气
　　做或者不做爱都在心里
　　说或者不说情都会洋溢
　　都会浸泡在快乐幸福时光里
　　
　　高清泉捧着这张纸，反复默念着这首诗，咂摸着它的意味，心里五味杂陈，既喜悦甜蜜，又怅然若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