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作品名称:巨浪滔天 作者:云端轻舞 发布时间:2016-02-12 09:10:12 字数:5317
李全到了政府办公室,罗书记一个人还在办公室批阅资料。看到李全到了,他站起身问道:“老李,来了?坐啊。”罗书记打量着李全一身陈旧的灰色中山服。他脑门皱着一个深壕,再看左眼镜片掉了,浮肿的眼睛水泡似地突出。右眼镜片倒是完好无损。想起他的所作所为,看看他现在的样子既滑稽又厌恶,罗书记离开了视线。李全坐在凳子上,手搭在办公桌上看着罗书记:“老罗,我……”他吞吞吐吐了。
“你怎么了,老李,你一直节约闹革命啊,今天不是穿中山服,明天就是蓝色劳动服……”
李全本来想申请退居二线的事,没有表达出来,让罗书记突然的旁敲侧击好似揭开了他头上的面纱。他想起自己去如家宾馆怕人认出就是穿蓝色劳动服了。罗书记怎么这样清楚?他顿时面红耳赤看着罗书记:“老罗,你,你什么意思?”
“我能有什么意思,老李,我们都是普通人,也是国家培养的干部,有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责任。就是把国家、人民的利益摆在首位,为祖国的前途、命运担忧分愁。有的人经不起物欲的引诱,享一时之乐,贪一己之利,而置国家、人民的利益于不顾,鬼迷心窍,灵魂丑恶,行径肮脏,犯下了损害国家、人民利益的罪行……”
“老罗,你,你……”
李全结结巴巴想反驳什么,罗书记举起手浅笑一下制止,接着说,“中国的天下是百姓的天下。反腐为什么要常抓不懈,当爱心人士看到现在的中国还处在‘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的悲状,他们已经被迫肝肠寸断多少次了。多少次自身行动把反腐工作正常进行下去,将穷富两极化的差距一点点拉近。继而维持一个共产党员自身价值,维持一个更平等更和谐的中国!为实现中国梦打好基础!”
李全不敢看罗书记,搭在桌子上的手一会挠一下秃顶,一会摸一下紫疱,张嘴想说什么?扭转头背了过去,欲说更难说,眼睛躲躲闪闪,“如坐针毡”四个字形容他此时此刻的心情最恰当不过了。
“老李,我们作为国家干部,共产党员,在已经取得成绩的同时不能翘尾巴。可我们所需要的不是成绩,而是百姓的口碑。百姓相信我们,我们凭什么有点成绩就翘尾巴,我们为百姓做了什么?老李,不是你今年扶贫两个大学生,明年扶贫三个大学生就解决了问题。根本在于让百姓自己富起来,百姓富起来的第一步必须把反腐进行到底……”
李全转头看着罗书记,闭了一下眼睛,吸了一口气:“老罗啊老罗,我现在想自自在在退休了。你这样说我反倒不自在了,感觉你在审判我了。你要说我的罪行何止扶贫大学生的功劳来掩盖得了?你这样旁敲侧击我很不自在了,有话还是正面说。”李全感觉罗书记闯进他的内心世界给了他重重一击。
“老李,我哪有资格审判你。我们是老同事谈谈心总可以吧,我刚刚说了,无非就是本本分分做人,老老实实办事,入则滚滚红尘步履迈公正,出则清风徐徐身正精神爽。老李,你怎么不自在了?进也自在,退也自在,当你真正达到人生意义上的‘进退自如’的时候你就是一个真正自在的人,你现在怎么了?”
李全完全明白了罗书记的意思,这样不高不低,不紧不慢的对话句句入骨。让他脸上如同狠狠抽了耳光火烧火燎的,手腕比上了铐子也抖动的厉害,连挠头,挠紫疱的准确方向也没有了。他举起手扭住了自己的耳朵,无意识的指甲掐疼了,如同小时候做错了作业老师扭住了一样疼,好一会才放下来按在桌子上不住地颤抖。他低下头,不敢再看罗书记。
罗书记拉开抽屉取出一副眼镜挡在他面前:“老李,物归原主戴上吧!”李全看着罗书记手中是自己丢在如家宾馆楼梯的眼镜,他傻傻地、愣愣地伸出了双手对着罗书记。罗书记看着他的模样哭笑不得,“老李,你的眼镜!戴上吧,你现在的还能戴吗?”
李全摘下鼻梁上打碎了的眼镜,他周身一阵阵羞愧袭来,感觉浑身上下被罗书记一丝一丝剥光了,肢解了,不知道灵魂何去何从。突然抬起头看着罗书记:“老罗,我,我女儿得白血病了,我要陪女儿治病!”
“什么,你女儿得了白血病?”罗书记一惊,看着李全。
“……”李全点了点头。
罗书记看了他一会,站起身走了几圈,又回到了李全身边。看着他那岁月沧桑染白了的两鬓,那张皱得抹布似的脸灰茫茫的;凄清,荒凉,寒冷。唯有鼻子上的紫疱又紫又嫩,好像一触即破。罗书记对李全突然产生了怜悯。李全站了起来,还是看着罗书记,他的眼睛满是悲哀。罗书记凝视到他站在那里活脱脱一株光秃秃的树干,让人不忍砍伐。
“老李,现在什么都不要想了,好好给你女儿治病吧!”罗书记拍了拍李全的肩头,算是安慰。
多年同事的情义,罗书记不忍看到对方落魄的样子,更不愿看到对方走向犯罪。可惜现在没有挽救的办法了,唯一的办法就是让他觉醒自己所犯的错误。这种觉醒是需要去感化。也许他们同事多年彼此仁爱相待,分得清为人处事的原则;工作中偶尔出现小矛盾,只要双方以诚相待,言语沟通,矛盾就如白雪见到阳光化解了。
“老罗,谢谢!”李全嘴唇抖动,握住罗书记的手。
二人在一起呆了两个小时。“咚,咚,咚……”有人敲门。罗书记说了一声:“进来!”看着门口。门口进来了陈浩。
李全抬起头看了看是陈浩,赶忙低下了头:真不是时候,这小子来干什么?也不知是不是老天故意处处刁难他,最不想看到的人一抬头就看到了。这小子一直和自己暗中进行着一场又一场的斗争,使自己处处提防着他,故而才让自己在乡下宾馆开房被摄像的事怀疑到冤家就是他。
陈浩看到办公室里还有李全,他剑眉竖起,脸绷紧,感到很憋气,他解开了衬衫扣子。罗书记看到二人见面如同仇敌对阵,办公室里立即气氛紧张起来,听到彼此的喘息声。
“老李,有事回去吧!”罗书记打破僵局,支走李全。
说真的,李全恨不得陈浩一进门他就离开,可知他现在的感受可以说倍受煎熬,好像时间停在那儿不走了。哪怕一分一秒,他都不堪和陈浩在一起。他听到罗书记的话终于有了离开的理由了。站起身对罗书记挥手离去的同时,陈浩挡在了面前:“李书记,着急什么,您不是一直想和我做交易?怎么不找我做了,和谁做妥协了?”
李全听到陈浩的话,心一下子又窜到喉咙上,好像要掉进荒原,感觉身体在悬浮着。他抬起头看着陈浩,陈浩眼睛里有一股无法抵御的气流逼过来。他伸起手按住了鼻子上的紫疱和半个嘴巴,掩饰他大口大口喘气的丑态。他后退,后退,后退到座位上,手掌心全是汗水……
罗书记和陈浩看在一起,眼睛里表达了一切,言语已经多余了!
李全回到家里,一下子躺在沙发上。想不到冤家路窄,一句“不和我做交易了”,将他驳得体无完肤。还有罗书记那不卑不亢的谈话,让他的灵魂已经支离破碎了!连他自己都没有想到他的政治生涯为了满足无边的欲望,套上了贪心的枷锁。
儿时,继父嫌弃他拷打到睡猪窝吃狗食,母亲心里如同刀子剜样的难过,却不敢在继父面前言语半句。更没有办法保护儿子,最后逼到咬牙送人。让人打听了一家没有儿子的商人夫妻。
母亲送他走的时候正是三月开春,家里的粮食除了留种连粥都喝不起了。养父下地劳动去了,母亲找出自己点灯熬油纺的一坨线,到供销社说了好多好话换了二斤白面,回来给他烙大饼吃。母亲双手擀面杖擀着碗口大的大饼,不住地吸鼻子,眼泪一窜一窜掉下来,掉在面饼上。她赶忙用袖口擦了擦:“儿啊,好好吃一顿吧,吃了大饼到了人家家里人家就是你爹和娘了,你要听你爹和娘的话!”六岁的他对妈妈的话朦朦胧胧,巴眨着眼睛看着母亲,津津有味地,大一口小一口吃着黄灿灿、酸软软、香喷喷的大饼。当商人夫妇来接他时,他才知道母亲要将他送人了。他大饼丢在地上哭着喊着:“妈妈,我哪里也不去,要和妈妈在一起,我能打猪草,能打柴,妈妈不要把我送人了……我,我能干活了,妈妈……”他哭着揪住妈妈的衣角不放。
“儿啊,不是妈妈不要你,妈妈是为了你好,到了你新爹娘家里你不用再打猪草睡猪窝了,妈妈是为了你好……”母亲狠心撕开他的小手回家去了。耳朵里听到儿子哭喊妈妈的声音,她靠在门旁堵上了耳朵,流出的泪水足以洗透脸上的污垢。
到了新爹娘的家里第一夜,他哭湿了枕头,他想妈妈,想弟弟,甚至想母猪。起先还好,一次养母过生日请来了兄弟姐妹庆贺,兄弟姐妹来时还带着孩子。一群孩子玩耍时,是养母的侄儿打翻了养母的袖珍花瓶。养母大发雷霆指着一群孩子问谁打坏了她的宝贝花瓶,孩子们你看他,他看你,最后一起看向他:是他打坏了,是他,是他……
养母拿起鸡毛掸子在他屁股上暴打一顿,将他赶出了门。
他跑回了家里,母亲看到他回来了,揽在怀里摸着他的脸说:“瘦了,瘦了,瘦成啥样子了,再不要送人了!”继父在炕上抽旱烟,听到母亲的话,立即冲母亲发怒:“不送人谁养活他,半大小子吃死老子,他老子已经死了,我还想多活几天,送人!”
他钻在母亲腋下,撩起眼皮透过烟雾看到继父凶巴巴的牛蛋眼瞪着他,吓得他哆嗦不止。
“滚出去,滚出去!”继父突然扑过来老鹰捉小鸡似地提起他扔出了家门,拉回了母亲关上了门。
“娘……”
“儿子……”
“娘……”
“儿子啊……”
门里门外母子哭声连天:“当家的,你就行行好让我儿子暂时回家,我再找一家人家送出去?”母亲哀求。
母亲的哀求管用了,继父答应找了人家再把他送出去。
几天后,母亲打听好了一家开旅馆的一对夫妻就送了出去。他走一步回头看一眼,小小的心灵伤痕累累,他多么希望和母亲在一起,和母亲在一起是最大的心意,和母亲在一起,再苦再穷也是他最大的幸福。可惜命运不会垂怜这个小生命,又一次与母亲不得不残酷地离别,不,是永别!
弟二次是送了一家开黑店的老板,让他“拉皮条”掩人耳目。幼小心灵不懂拉皮条的概念,也不知道自己整天干什么?不敢问,不敢说,哪怕养父一个眼色他都怕得要尿裤子。不管冰天雪地,还是秋风落叶,他的职业就是去火车站举着牌子“拉客”。
在一个风雪交加的晚上,拉不到客人,遭到养父拷打,吃饭睡觉都没有地方。他躲在一间阴森森的破房子里,屋内寒气逼人,他缩成一团。他的小手都冻肿了,不时地张开冻得发抖的嘴唇哈一口热气暖一暖。实在冻得不行了,他挪动小脚到客房偷偷找了一只灯笼来烤火。灯笼幽暗闪烁,根本无法缓解寒气袭人,他又找了一些柴禾在周围燃起来。没想到引发了火灾,他被包围在火海里。是一个住店的好心人将他救出。
他惹下了天大的祸,二任养父母将他赤条条赶出了门。当他想到再回家时,就想到了家中的继父可怕的面孔。他不敢再回去了,他沦落成了小叫花子。刚刚讨到一点点吃的被大叫花子抢走,他饿倒在大街上。还是被救他的好心人收养了他,从此就是他的养父母了,他就是李家的子嗣了,养父母虽然穷困,但给了他家和温暖,给他起了一个特别温馨的名字,李全:安安全全!
往事如烟是人们的口头禅,但往事如刀是李全的切身体验;剐痛了他的五脏六腑。
“老李,你怎么动不动就倒在沙发上发呆了。女儿安排住下治疗了,院长说大夫是个年轻人很随和,你起来我们去医院看看女儿。”张秀坐在丈夫身边,拉丈夫的胳膊。“老李,女儿已经开始治疗了,你还有什么事放心不下,我们是夫妻,可以共同担当,你想开点!”张秀看着李全塔拉着脑袋没有回答她的话,几乎是精神垮塌了,她心疼丈夫,安慰丈夫。
“秀啊,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一个人真正可以对另一个人的伤痛感同身受,包括夫妻。”他看着妻子,“我万箭穿心,我痛不欲生,也仅仅是我一个人的事,你就是会同情,会为我叹息,但永远不会清楚我伤口究竟溃烂到何种境地!”
“老李,为什么这样说,你,你病了?还是又想起你小时候了?”张秀着急地摸丈夫额头,“老李啊,你可不能倒下了,女儿已经病了,你再有个灾病我怎么活,你是我们母女的唯一依靠,老李,你可不能病啊!”
“我没有病!”
“那又是想起小时候的苦难生活了?”
“……”你全看着妻子一会点头,一会摇头。
李全不知道自己对妻子能瞒多久?他不敢对妻子说出自己的处境,说出了她会什么样的反应?什么样的心情?她会大哭大骂,还是原谅自己一起担当?他不得而知。他觉得在妻子面前没有办法说出来,也许这个节骨眼上不能说出来。哪怕明天砍头,今天为了女儿必须好好装着,好好活着。
“叮铃铃,叮铃铃”张秀的电话响起来了,她接起来是医院打来的,院长通知他们赶快过去,说李巧不好好配合医生。夫妻二人匆匆忙忙赶去了医院。
明天开庭,张宁下午去找了冯律师,一下午没有找到,心里很不踏实。进了烧烤店和几个狐朋狗友乱侃了一晚上。他根本没有注意到杨大明去过烧烤店。他不住地给冯律师打电话要求见面,冯律师说没有时间。他只好电话里求冯律师:冯律师,您一定要打赢这场官司,这场官司关系到我的生死存亡……
打完电话,他感到踏实了。这一次希望全都寄托在冯律师身上了,杨大明没有在自己面前讨回钱早已怀恨在心了。他不靠冯律师靠谁。其实还是靠钱,冯律师开口价十万,他疼出了一身汗,还是满足了冯律师。
晚上,秦倩站在月色下,银白的月光洒在地上,拉长了她的影子。山坡上到处传出蟋蟀的凄切的叫声。夜的寒气弥漫在空中,织成了一个黑色的网,把所有的景物都罩在里面。她眼睛所接触到的都是罩上这个黑色的网上的东西,心里凄凉起来。任是一草一木,都不是少女时想象的那样美好了,在不堪的婚姻里变得模糊、缺乏了色彩,每一样都隐藏了它的美好,退去了它的神奇,使她心里有一种隐隐作痛的感觉。陈浩开庭自己能去作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