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隆国寺之武僧

　　“我佛大悲陀罗尼拳又称作大悲陀罗尼手，系由观世音之‘广大圆满无碍大悲心陀罗尼’功法演练而成，”云穹长老面对三排青年武僧娓娓道来：“其拳旨核心在于始终以大悲咒意念贯穿内外，诸如‘普降甘露’一势，行拳之时意念则在悲悯苍生福泽万物，另如‘栽植善因’一势，栽拳意念亦如植株栽树一般广种善因......”
　　他正在侃侃而谈，众武僧同时专心致志在聆听。三排武僧皆穿中灰色僧服，膝下扎缠绑腿。
　　这时从隆国寺大殿殿门外走出一位小和尚，直朝习武场这边走过来。
　　“是法弘啊，”空穹长老暂停讲解，微笑着招呼说，“你怎么过来了？”
　　武僧们练功的位置，是在寺院西南方向的演武场上。当年高宗皇帝建寺时栽植的松榆等已长成一排排参天大树。
　　法弘略带些童稚气传报说：“师父让我过来传话，叩请云师叔到佛堂议事。”
　　“好，老衲即便过去。”云穹长老转而嘱托三名大和尚：“明邈、明深、明远，你们就先带着徒僧们练习吧。”
　　“是！”三僧双手合十齐声应道。
　　云穹长老转身即随小徒儿去了。
　　在隆国寺里，空静法师为主持，空阶长老和云穹长老为副持。三位长老各负其责，云穹负责武僧日常练功，并带领众僧种植五谷杂粮和蔬菜。空阶长老负责寺内总务，包括组织僧众参加修禅诵经等。空静长老负责讲经弘法，对外联络，接待外来圣僧与重要施主。
　　寺内重大事务的决策，要由三人的住持会议作决定。
　　论辈份，明邈三僧入寺较早，但与法慧、发觉、法能等年轻武僧是平辈。
　　云穹和尚走后，明邈朝向众武僧吩咐：“现在，师弟们跟我一起演练一遍大悲拳。”
　　他说着，当即就与明深、明远成一排，站在前面并率先做大悲拳起势......
　　
　　云穹长老走进参禅大殿，两位师兄已先在蒲莲上静候。
　　他是五年前云游天下寺院之后，最后决定在隆国寺定禅。也是由于空静法师一再挽留。
　　他出家后住在河南嵩山少林寺定禅八年，曾经在那里苦练少林罗汉拳、罗汉降龙十八手，以及少林柔拳等等，并有幸学会了云昙宗师依大悲咒编创的少林内禅大悲拳功法套路。成为北少林武僧中武功卓越的佼佼者之一。他又在此后的十年里遍访天下名禅寺院，深谙南北少林各家门派的武功密门经典，也深谙武当峨眉点仓各派武功渊源当下现状。
　　“阿弥陀佛，”他向前合掌躬身施礼，“云穹见过两位师兄。”
　　“师弟坐下说话，”空静地慈祥地手指右首莲座说：“请师弟过来说话，是因为有紧急的事务，方才去长安城里购货的徒僧回来秉报说安禄山的军队将从洛阳打过来，昨夜圣驾已经离开京城，传说是往咸阳方向去了。”
　　“哦，”云穹点了点头，“想不到安某的军队来得这么快！但这也是迟早的事，偌大个东都洛阳都没能守住。”
　　“我们隆国寺相距城墙不足三十里路，”空静长老担忧着说，“如果变军过来搜索我们，是必须提前做防备的。”
　　“我们该怎样防范呢？”云穹同样忧心忡忡，“那些边镇胡人可是个个如狼似虎啊！”
　　“方才，”空阶长老插话，“我跟师兄合计过，我们的武僧有必要轮班把守寺门，请师弟研究安排一下。”
　　“好，”云穹坐下来说：“那就分作三班防守，寺门前是不是安放些障碍？”
　　“不必，”空阶沉吟道，“人家要进来，挡是挡不住的，我们的态度宜沉稳冷静，不宜与其交锋。若他立要毁我寺院杀我僧众，我则必抗争与寺院共存亡！”
　　“要做两方面的准备，做最坏打算，”空静稍稍提高声音说：“还有一件事，那就是要储备粮食，好在我们在舍利塔底仓四外修通了运道，必要时人亦可转入地下。”
　　云穹关切地问：“我们现在还有多少粮食？”
　　“近几年连年丰收，我们得以积攒下一批粮食，足可以应付半年左右，”空静乐观地回答道，“这可是我们的命根子啊！”
　　“是的，如果仅仅是我们寺院僧众吃粮是可以坚持大半年的，”空静长老提出：“但情况是在变化的，隆国寺离长安城这么近，外面已经有京城百姓携家带眷逃往终南山来，很快就会有民众到我寺来寻求战时避难，我佛以慈悲为怀岂可拒之于门外？故此还要拿出大批粮食，大锅熬粥接济逃难民众，同时腾出些房间留作避难之所。”
　　“嗯，如此甚好，”空阶长老连连点头称善。
　　“好，师兄说得极是。”云穹深表赞同
　　“既然两位师弟欣然同意，我们就立即分头去办吧，”空静当即分派寺务，“空阶师弟负责准备粮草，接待外来人众；云穹师弟立即去安排防务，组织人力去菜田多摘些青菜送进寺院来。”
　　演武场这边，明深已带领众僧演练过大悲拳，接下来做罗汉拳。众人正演练到半路，瞥见云穹师叔匆匆回转来。
　　看到徒弟们功夫做得很阳刚很霸气，招招式式干净整齐利落，云穹长老不由满意地连连点头。
　　直到训练完毕，明深回头恭迎道：“师叔回来啦？请师叔再给我们讲几句吧。”
　　“好，我就再讲几句，但却不是武学方面的事情，”云穹长老略带些沉重口气说，“大家都知晓，范阳三镇节度使安禄山已经反叛大唐占据洛阳逼近长安，昨夜皇上为避难出城西幸，长安万年两县的百姓也不断陆续逃难，老方丈明喻我等僧众轮班防守并做好接待逃难百姓的准备，谨此各队武僧要分作三班护院，就按明深、明邈、明远带着本队武僧轮流值班吧。”
　　“师叔，安军真的会很快打进京城吗？”法慧心事重重地问道。
　　“自从哥舒翰将军潼关战败被俘，”云穹叹道：“如今长安城已无军队与安军对敌，兀如一座危城面临涂炭......空静方丈要我们即时开设粥棚，接济四方前来避难的人众，你们现在就跟随老衲去菜田多摘些青菜回来。”
　　
　　“师父，”法慧恭敬向前施礼。
　　“法慧，”空静长老平和问道：“你也去了菜地吧，是不是刚刚回来？”
　　“是的，云穹师叔带我们摘回来三十筐菜呢。”
　　“好，”空静长老吩咐道：“法慧坐下说话吧。”
　　“谢过师傅，”法慧却不坐，“徒弟有件家事请求师父关照准假。”
　　“是家事啊，”空静长老十分清楚他的家事，知他父母早已不在人世，有位姑姑亦是前年去世，他还有个妹妹在皇宫里做班中乐女，是他唯一的亲人，于是便主动说：“眼下兵荒马乱的，想去看看慕容莲，你就进宫去一趟吧，不要误了家事啊。”
　　“多谢师父准假了！”法慧喜出望外地再行施礼，旋即转身就要走。
　　“你等等，”空静法师叫住他，“安禄山的大部队驻扎在洛阳暂未行动，如果遇有反军小股部队进城抢掠，你自己人单势孤，为师就命发觉、法能随你去皇宫内院，你到外面叫上他们早早启程吧。”
　　“是，”法慧双手合十躬身，转身准备出外寻人。
　　恰在这时，空阶云穹两位长老率领众僧走进禅堂，前来进行早课修禅诵经。
　　“发觉、法能，”空静长老即时招呼道，“你们上午就暂休坐禅了，前去陪伴法慧进宫去寻他的妹妹。”
　　“遵命！”“徒儿遵命！”发觉、法能恭敬合十拜过师傅。
　　“此事不宜耽搁，你们还是早些动身吧。”
　　“是！”三人齐声答应。
　　“你们进京后要以寻人为首务，”临行，云穹在身后不放心地叮嘱道：“不可在京城那处是非之地过多延误。”
　　三人应过师叔，旋即出门上路。
　　走出约有五十余步，忽听法弘小师弟身后追来喊道：“法慧师兄等一等！”
　　法慧忙转回身，微笑道：“小师弟有何吩咐？”
　　“给！”法弘左手提个铁壶，右手拎个布袋咧嘴一笑，“悟空火燎毛似的，光顾要赶路？这是二师叔让我去膳房取来的馍馍，还有凉开水......喏，袋子里还有十枚铜钱呢！”
　　“多谢小师弟了，”法慧自觉有股暖流涌过周身，当即双手合十道：“代我谢过二师叔！”
　　慧接过布袋，法觉法能取了水壶，三人重新上路。
　　南郊六月，骄阳初升，气候闷热。
　　三十余里山路并不遥远，况且年轻人脚轻腿快。
　　沿途，不时可见到从东南方向驰行而来的渔阳骑队，法慧立时有些揪紧，既然皇上出逃，这长安万年一带，岂不成了一座空城？
　　烟尘起处，庄稼深处，随处可见到逃难平民百姓。
　　大路两侧蒿草丛生，横七竖八斜躺有被砍翻的青壮年男子。
　　正前方飞驰来一队军兵，法慧道：“我们也往庄田那边隐逸行路吧。”
　　“是啊，”发觉赞同，“还是避开这些乱兵为上。”
　　“岂止是乱兵狂徒，”法能嘟哝道：“简直是一群乱臣贼子！”
　　“阿弥陀佛，”法慧制止道：“出家人不可擅议国事，我们自去管好我们自己的事情。”
　　法慧一路前行，一路想着妹妹慕容莲。
　　出家前他本名慕容华，做武僧时年十二岁，妹妹十岁。
　　他七岁时母亲病故，十岁时父亲去世。
　　有位叔叔已成家，因家境贫寒难以收留他们兄妹。
　　叔叔送他们进京找姑姑，寻出路。
　　姑姑慕容红是位有身份的宫女，自青年时起跟随艺班进了京城，后来有幸被李龟年选中，进宫做上艺妓。
　　慕容莲十分爽快地接收下两个孩子，先把慕容莲留在身边学琴艺，随后托人送慕容华进入隆国寺做武僧。
　　姑姑慕容红是在去年离世的，是慕容家哥俩的亲妹妹，在宫内活到将近花甲年纪，也算是福寿双收的女人。
　　宫内相关人等主持仪式，慕容兄妹恸哭着扶棺往西郊厚葬下恩重如山的亲姑姑。
　　从此，照顾妹妹的责任就落到兄长肩上。
　　姑姑在临终前流着眼泪要他一定要照看好她的乖侄女，最好给她找个好人家嫁出去......
　　他点头应允，心下想着一定要圆满姑姑的遗愿。
　　慕容莲几乎没有出宫机会，却是做兄长的出家人一年之中有三四次机会进宫来看望亲人。
　　如今姑姑走了，她真是有福气躲过这一场刀兵劫难。
　　可是妹妹她往何处逃难去了呢？他此刻希望她能跟随皇上、太子逃离京城，逃得越远越好，平平安安的兄妹还有重逢机会。
　　然而，万一......她万一没能脱身呢？
　　不敢多想，他不敢再往下多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