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蓝·连载】芳草萋萋（九十四）

第九十四章紧张的工作深厚的友情
接到公司通知的第二天，夏之阳告别了周敏，坐上公交车来到县燃料公司。从各个经营处抽上来的几位同志也陆续到齐了。经理介绍后夏之阳才知道，这些同志都是退伍军人或者物资学校毕业的职工，深得领导的信任。其中有几位是夏之阳在物资局学习时认识的。从北京卫戍区退伍的刘虎也来了，他们热情地握着手，互相问好。
在公司二楼的会议室，郑经理简单地说明了发放煤本的重要性。他要求大家一定要高度重视这个任务，严格按照制度办事，决不能损公肥私。
“公司把你们调上来到各个销售点制订煤本，就是相信你们的素质和工作能力。你们代表的是公司，希望你们不要辜负领导的期望，顺利完成这次任务。”
接着，陈经理又具体地讲了订煤本的手续，程序，并指派了各个人的具体工作。夏之阳和刘虎、还有公司的业务员张扬分为一组。刘虎负责验证居民的户口本、油粮供应本，以此为依据——缺一不可——来发放煤本。张扬负责逐户登记造册，夏之阳根据登记的户主姓名、人口数量来发放煤本。
听说以前每年煤本发放的任务，都是由各个单位自己完成。复杂的人际关系，滋生了许多不正之风。今年公司领导改变方法，抽调刚上班不久的素质好的同志异地定本，以尽量减少营私舞弊的现象。
散会后，夏之阳和刘虎等领到空白的煤本、登记册、公章等，坐上公司的那辆白色伏尔加牌轿车，向十几公里之外的杨柳镇驶去。小轿车虽然行驶在路面不平的乡村小路上，仍感觉不到太大的颠簸。在部队的时候，夏之阳坐过支队的越野三菱车。他同副指导员一起到支队开会，三菱车以一百公里的时速，奔驰在旷野里，回想起来仿佛就像昨天的事。生活变了，工作变了，环境变了……一切都在变，人的思想有时都跟不上生活变化的节奏。
夏之阳坐在车里闭目养神。轿车穿过田野，穿过村庄，向北疾驶。王斌就在杨柳镇工作，在制订煤本的过程中，也许会遇到他呢。如果真的见不到他，也要抽时间找他玩，夏之阳想。
杨柳镇是仅次于县城的大镇，同曹马集一样，位于运输繁忙的陇海铁路线上，夏之阳的老家就属于这个镇的管辖。小学考初中时，他在这个镇上的一所高中里初试锋芒，考出全镇第二名的优异成绩。
轿车轻快地驶进杨柳镇经营处的大院，经营处的范站长、宋会计等领导站在办公室前，热情地欢迎他们的到来。
在办公室里，身材瘦小的范站长和高大魁梧的宋会计忙着为他们倒开水、泡茶、敬烟。大家作了自我介绍后，接着闲聊公司和社会上的一些事，直到下班的时间。
“中午，我和范站长带着大家到镇上最好的饭店吃一顿，也算是工作餐吧。”宋会计大手一挥，潇洒地说。
“好，恭敬不如从命。你们镇上有什么具有特色的菜，多来几样。”小车司机高兴地说。大家在范站长的带领下，说说笑笑地走出了经营处的大院。
天阴阴的，他们迎着西北风走去，感到有些寒意逼人。他们来到一家气派的饭店坐了下来，宋会计要了一桌丰盛的菜，又拿来几瓶好酒，他们愉快地吃喝起来。
站长、会计依次倒酒，以种种好听的理由劝夏之阳他们喝，他们也不好拒绝，很快两瓶酒就喝光了。夏之阳感到头昏脑胀，一阵阵恶心，胃里难受极了。他想到上次喝醉酒难受的感觉，不由地害怕起来，想不到酒意正足的宋会计又开了一瓶。此时每一个人都已带着浓浓的酒意，说话也含糊不清了，还要喝？真不知他们为什么要这样自我折磨？
“来，为我们这十天的合作愉快干杯！”范站长又举起酒杯，邀请大家。
“我实在不能喝了。”夏之阳推辞着说。
“不喝？你看不起人啊？”范站长瞪着一双血红的眼睛说，“必须喝，反正下午也不用上班，喝醉了回去睡觉。”
“喝！怎么能扫大家的兴致呢，站长给你倒多少必须喝多少。都是年轻人，抵抗力强，喝醉了回去睡一觉就好了。”宋会计带头举起杯，劝着大家。
夏之阳无奈地举起酒杯，同大家一起一饮而尽。看到领导毫不让步的神色，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舍命陪君子了。
酒场持续了三、四个小时，大家都已喝得面红耳赤，酒气熏天，废话连篇。刚开始夏之阳还应付着说几句话，后来他觉得再无话可说，又难受得很，只是默默地陪着大家坐在那里。
每人半斤多白酒下肚，终于散场了。一桌子的好菜也吃不下去了，大家东倒西歪地互相搀扶着回到了单位。
夏之阳不知道怎样回到经营处的，只感到天旋地转，头重脚轻。下午，他坐在办公室里，胃里特别难受，像有火在烧，想喝水又不敢喝，一喝就吐。半天的时间，夏之阳向厕所跑了几次，每次都吐得一塌糊涂。工人们看到他狼狈的样子，都掩着嘴笑。
晚上，范站长把他们三人安排在办公室里休息。办公室正中间有一个烧得正旺的炉子，很暖和。他们把两张宽大的办公桌合并在一起，可以睡两个人，还有两只条椅对在一块，又可以睡一人。范站长借来六条被子，就寝问题解决了。
夏之阳他们三人想着各自的心思，说着话，好久没有入睡。
酒精仍在折磨着夏之阳，晚上他又吐了几次，感觉才稍稍好些。他暗暗发誓，一辈子也不再喝酒了。
第二天，正式开始工作。几天之前，经营处的大门上，就贴出了制订煤本的通知。今天一大早，办公室的窗户前就排起了长长的队，居民们手持户籍本和油粮供应本，焦急地等待着。上班时间一到，夏之阳他们三人各就各位，立即展开了紧张的工作。
验证户籍本上的人口数，核对油粮供应本，登记、造册、填写空白的煤炭供应本、加盖公司的印章……手续齐全的居民顺利地领到了煤本，高高兴兴地回去了。手续不全的居民，夏之阳他们只能按规定办事，拒绝给予办理。居民们吵闹着，争论着，夏之阳本来就昏昏沉沉的头脑更加昏沉了。
夏之阳他们仨人一直忙碌到中午，到下班的时间了，排队的人数反而更多了。从办公室的窗口前直排到大门外，像一条长龙。宋会计为他们送来了午餐，他们在办公室里草草吃下去，断续工作。
下班的时间到了，范站长和宋会计好不容易劝走了没来得及办理的人们，夏之阳他们才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经过核对，第一天共办理了五百多户。
经营处的东边，是油粮供应站，站里有一片很宽敞的水泥地，杨柳镇武装部正在那里组织民兵集训。一百五十多名民兵开了大食堂，范站长就安排夏之阳他们同民兵们一起吃饭。早晚餐，他们三人走过去吃饭，中午太忙，走不开，就由宋会计送饭到办公室。
第三天，紧张的工作又开始了。十点多的时候，夏之阳正在核对煤本，突然听到刘虎在与一位顾客争吵着。
“你没有户口本，就是不行，这是公司的明文规定！”刘虎坚持着原则，毫不让步。
“我的户口同家人在一起，还没有分开，怎么能说没有呢？没有户口，我怎么办的粮本？！”一个声音争辩着，那声音很熟悉。
夏之阳听了，心中一阵高兴：“是王斌！”他停下手中的工作，朝外面望去。看见王斌正拿着粮本，与刘虎争吵呢！
“王斌！”夏之阳惊喜地喊了一声。王斌一怔，看到是夏之阳，兴奋地叫了起来：“啊，原来是你小子！来到这里怎么也不说一声！”
“太忙了，哪里有时间。”夏之阳说，“你把粮本给我吧！”
夏之阳接过粮本，对刘虎说：“他是我的战友，分配在镇委会上班，这粮本假不了，你就给他登记上吧。”
刘虎看看夏之阳，不好意思地说：“你怎么不早说呢。”
顺利地办好了煤本，夏之阳交给王斌，王斌高兴地说：“你现在忙，我不打扰你了，下班后我来找你。”
晚上刚下班，王斌就骑着自行车来了：“走，到我那里玩去。”
“吃过晚饭再去吧。”夏之阳收拾着桌子上的东西说。
“吃什么饭！走吧，晚上我请客。”王斌拉着夏之阳的手说。
夏之阳向范站长说了声，与王斌一起走出了经营处的大院。
天阴沉沉的，刚下了一场小雨，路上到处都是泥水。寒风阵阵吹来，天空中突然飘洒起小雪来。晶莹的雪花在灰暗的天空中飞舞，飘落在泥泞的地面上，很快又消失了。
越过陇海线，是一条宽阔的南北大街，平坦的水泥地面虽然湿漉漉的，却没有泥土。大街的两边新建了一些门面房，只有几家饭店在营业。两位好友说说笑笑地并肩走在街道上。
向北步行五百米左右，街道的右侧有一所大院，装饰得很漂亮，那就是杨柳镇镇委会。王斌带着夏之阳拐进大院，大院里空荡荡的，看不到一个人。来到一排平房前，王斌打开房门，把夏之阳让进了屋里。
“这就是我的住处，特别清静。”王斌笑着说。
夏之阳看了看屋里，布置很简单，两张桌子，一张床，一些炊具和一只烧蜂窝煤球的炉子。
王斌关好了门，笑着对夏之阳说：“你先坐下，我这里有一瓶好酒，又买了些小菜，今晚我们俩好好聊聊。”
“我可不能再喝酒，前天喝得几乎爬不起来了。”夏之阳苦笑着说。
“放心吧，这酒是低度酒，没有事。再说，我也不会强求你喝多少，少喝点，也暖和一下身子。”
王斌说着，把早已准备好的油炸花生米、几样卤菜等摆在桌子上，又拿来一瓶古井贡酒，打开了，倒了两杯。
“就你一个人住在这儿？”夏之阳四处看了看说。
“是啊，我可没有你有福啊，每晚与心爱的人同床共枕。”王斌端起酒杯，“来，我们喝！”夏之阳端起酒杯，只尝了一点。
“找好对象就结婚嘛。”夏之阳说，“一个人在这里多寂寞，生活又没有人照顾。”
王斌又喝了一口酒，叹着气说：“生活可不像你说的那样简单。有时想来，单身的生活也很好，可以静下心来想一些事，读一些书。”
夏之阳看到，紧挨着床有一张桌子，上面放着一台十四英寸的黑白电视机，电视机旁放着十几本厚厚的书。王斌是夏之阳最敬佩、最能谈得来的战友。他们都是高中毕业，有相同的爱好，对人生的一些看法也往往不谋而合。
“有人说家庭是爱情的坟墓，这话虽然不完全对，但也有道理。只有志同道合、心心相印的人才能超越这一规律。”王斌说，“像你和周敏，你们有那么深的感情基础，生活在一起当然会幸福了。可我却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啊。”
夏之阳看看王斌笑了：“你是说对爱情没有信心？”
王斌点点头说：“九零年我们还没有退伍的时候，家里就给我介绍了对象。她虽然只是一位初中毕业生，但上进心很强，性格脾气也很好。她在镇上开了一家化妆品批发店，生意红火。每次我们相处的时候，她对我都极好，可我心里仍是没有把握。结婚需要的是感情基础，我们最缺的就是这点，毕竟我们相处的时间太少。”
对人际关系充满自信的王斌，对爱情却这样犹豫不决。夏之阳看看他，笑着说：“只要她对你好，还怕什么呢。至于感情基础，可以慢慢培养。老一辈的人都是先结婚，后恋爱，甚至婚前都不认识对方，大多数的家庭都能幸福地生活着嘛。”
“不能这样说，时代不同了，现在年轻人面对的诱惑比过去大多了。”王斌对夏之阳说，“千万不能草率地结婚，不结婚说分手就分手了，结婚后再想分手可就难了。李新的事你知道吗？”
“李新怎么啦？”夏之阳奇怪地问。
“他离婚了。”
“啊？”夏之阳吃惊地说，“为什么？”
“还不是因为感情纠纷？李新那个人对朋友真诚相待，可对爱情却马马虎虎。他以前的女朋友经常找他，你想他们的夫妻关系能好吗？”
夏之阳沉默了，他端起酒杯，喝了一口。想到李新结婚时的热闹情景，他心里百感交集，说不出是一种什么滋味。
“对待爱情要真诚，谁如果玩弄它，结果必将被它玩弄。”王斌像在自言自语地说。他看到夏之阳一杯酒还没有喝完，就笑着说：“你真的不能喝？”
“是啊，我喝醉一次，最少半个月内看见酒都害怕。”夏之阳摇摇头说，“酒可不是什么好东西。”
“你真是洁身自好，烟不吸，酒也不喝，现在像你这样的人越来越少了。”
“你也不抽烟嘛。”夏之阳笑了。
“在机关里上班，烟酒怎能避免？现在我对烟没有瘾，可有时忍不住想喝点酒，这生活，沉闷啊。”王斌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天渐渐地黑了下来，雪下得也更大了。
“我回去吧。”夏之阳对王斌说。
“我让你走你能走吗？”王斌看了夏之阳一眼说，“我们好久没有在一起长谈了，今后大概见面的机会更少。你回去也没有事，今晚就不用走了，明天一早我骑车送你上班，保证不会耽误你。”
夏之阳想了想，点点头，他也不想回去。白天工作特别忙，时间还好打发。晚上最难熬，他想念周敏，非常想回家，心里很不是滋味，常常彻夜难眠。
王斌看到夏之阳实在不想喝酒，也不勉强他。他端来熬好的粥，热腾腾的馒头，“不喝酒就吃饭，吃过饭我们继续聊。”
吃过饭，王斌在收拾东西，夏之阳翻看着王斌桌子上的书，有《政策法规汇编》、《行政管理科学》等等。
“你喜欢看这些书？”夏之阳说，“准备将来当一名行政干部？”
“只是喜欢罢了，至于当干部，我可不敢奢望。”王斌笑着说，“我现在还不如你呢。上班这么短的时间，领导就这样重视你，给你这么大的职权，真是前程无量呢。”
夏之阳摇摇头说：“谁知道企业会走到哪一步？现在的政策变化那么大，报纸上经常说要加快改革开放的步伐，像我们这样靠国家补贴生存的单位，能有什么生命力？如果真的取消计划经济，全面实行市场经济的话，后果不堪设想。”
“你们怕什么？人们总得吃饭烧煤吧？凭你们公司的实力，就是实行市场经济，私营企业能竞争过你们？”
“将来的事谁能预料到，走一步算一步吧。”夏之阳说。
“你现在还写新闻报道吗？”
“哪有时间写？再说，整天呆在单位里，也没有什么新闻线索。”
“没有时间写新闻，就写点文学作品也行。我劝你不要放弃写作，好好地努力，一定会有成就的。”王斌鼓励夏之阳说。
不会放弃的，文学是他的精神寄托，他永远不会放弃，无论生活怎样变化，夏之阳想。
煤球炉子散发出的热量，驱散了冬日的寒冷。夏之阳和王斌坐在床上，聊到十一点多，才朦胧入睡。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