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女子犹如仙女下凡，亭亭玉立在黄明玉面前早已褪去了农村姑娘固有的娇羞憨态，华美艳丽的上衣自带了三分妖艳，毛茸茸的狐皮领子盘在脖颈上，把个白嫩嫩的脖子围在当中。腿上裹着条紧身水磨蓝牛字裤，完美的身体曲线不经任何笔墨大师雕琢，美的淋漓尽致。
　　她的一张白净细腻的脸，如同牛乳淘洗过一般，她的眼睛很黑很大，直视黄明玉的一刻，把他定的原地不动。耳朵上各挂着一只银白色的大圈子，阳光下晃动着白莹莹光亮。一头韩潮式的波浪秀发，富有弹性地垂在肩头，沐浴在温暖的阳光下。
　　看到黄明玉呆头呆脑的傻样儿，她双手捂住口鼻暗自发笑。她的眼皮上施了粉红色胭脂，但是此刻的红润并不因为美丽而生动，而是隐藏了几分过度的憔悴与伤心。黄明玉心中不由的咯噔一下，像是自己马上要犯什么过错红了脸。他不敢多看一眼女子，眼前漂亮的女子仿佛能把他的三魂六魄一并摄了去。
　　女子也显得不好意思了，先是轻轻的将捂在嘴上的手放了下来，为自己刚才的鲁莽举止有点儿难为情。接着她向后慢慢挪动身子，想要拉开些彼此间的距离，不至于让自己过分的亲热劲儿惊吓到对方。
　　尴尬过后，女子先是咋咋忽忽地嚷：“咋？吓傻啦？还是不认识人了？傻样像只木鸡似的。”
　　女子突然变得冷傲起来，柳叶细眉挑上了额头。她不愿意如此这般地尴尬下去，所以才冲着黄明玉嚷嚷。可是她的眼睛却大胆的一刻也没离开过黄明玉，专注的眼神表明她满心皆是欢喜却又不知说什么好。
　　“大玲，你--怎么回来啦？”黄明玉木讷讷得问，声音刚好推出嘴边儿，带着些沧桑的痛。他还是认出了她，刚才的他不敢妄自猜断，但一时又找不到自圆其说的理由，完全被面前的女子弄懵了头，所以才杵在地上像个丈二和尚。
　　大玲抿起嘴笑，眨巴着长长的睫毛说：“怎么我就不能回来了？回来看看你过的咋样？”“我--还不是老样子？能咋样了？”黄明玉轻描淡写的回答，他感觉到自己眼睛里有了泪水，一股说不出的隐痛上了心头。
　　看到黄明玉沧桑落魄样子，大玲高昂着的头低了下来，眉眼凝聚的那股兴奋劲儿畅然消失了。她感觉嗓子被什么东西咔住了，不疼不痒，但憋得难受。她伸手捋了捋喉结，清了清嗓子说：“别再出去打工啦，趁着年轻总归想条别的出路才是。”
　　“别的出路······”黄明玉立刻像哑巴似的沉默了。
　　两人默言默语的立在村口，站成了一对雕塑。一阵微风吹过，路面扬起了滚黄的灰尘，大玲双手掩住了白净的脸颊，波浪秀发飞扬着变零乱了。灰尘散去后，黄明玉朝着地上狠狠地啐了一口，皱紧了眉头说：“看你这身儿打扮，一定过得不错吧？”
　　“呵呵，我这人，你是知道的，向来没心没肺混日子，烦心事儿从不理会。”大玲笑的很灿烂，她好像从来不知道伤心是什么滋味。
　　看到大玲素爱俏皮的模样儿，黄明玉在心里愤愤的骂了一句连他自己都有点恶心的话。大城市里待过了这几年，她把自个做贱了，外表再光鲜靓丽，全部是靠有钱的男人供养着，他很自然地联想到了不知廉耻的字眼儿。
　　“咋？你回村里有事儿？”大玲感兴趣地问，俊眼明目的又把黄明玉从头审视到了脚底。
　　黄明玉躲开大玲那对烈焰般勾魂的眼睛，将一只手放在头上挠了挠，而后他微微咧嘴笑着说：“嗯，哦--没事儿。”
　　黄明玉似笑非笑含含糊糊的回答，反倒激起了崔大玲更大的好奇心，她觉得她们之间还是有感情的，毕竟他是她的初恋。“傻笑啥呢？”崔大玲想极力问明白什么，但又不知一时该问他些什么。
　　“哦，我该回家了。”黄明玉没头没脑地拎起行李径直要离开。
　　“明玉，我也正好要回我娘家，咱俩顺道，一块儿走走吧。”崔大玲匆忙跟了上来，一只手理了理两侧脸颊被风吹散乱的波浪秀发，脚下一双高过小腿的黑皮靴子磕着地面，咯咯响。两人一前一后拐进村里的一条小巷，黄明玉紧走了几步想要与崔大玲拉开了些距离，偏西的阳光刚好洒在他们的头上暖融融的。
　　“明玉，你还在为当年的事情记恨我？”崔大玲在后面紧赶了几步，同黄明玉肩并肩地问。
　　“当年的事······”黄明玉突然放慢了脚步，心头一紧，皱起了眉头，一时找不到下文。
　　“我－－我那时是有苦衷的，这－－你也是知道的。”崔大玲继续补充着说，脸红一阵儿白一阵儿变化。在她看来，当年的事情虽说有些难以启齿，但他还是应该能够理解她。
　　“啥？好了，都是过去的事了，我不想再提。”黄明玉冷冰冰地打断了大玲的话，步子又快了起来。他原本想跟她理论理论，但又一转念，事情都过去了好几年了，重提起来只会彼此伤心。
　　“明玉，不管你现在恨我也好，嘲笑我也罢，这几年来你可是一直搁在我心里放不下，这也是我一直不敢面对你，不敢面对这个现实的理由。我希望你总不要这个闷闷不乐的样子，你这样我心里会难受一辈子的。”大玲话音未落早有两颗泪珠滚出了眼眶。
　　“你是在安慰我吗？用不着！我过的很好，你心里也别难受了。”黄明玉紧走了几步，一心想要甩开崔大玲的纠缠。
　　“明玉，你别这样对我，我已经后悔死了。”大玲扯了下黄明玉的胳膊伤心的哭出了声。
　　“大玲，你别这样拉拉扯扯的，让村里人看到见了会说闲话的。别哭了，你这个样子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把你给怎么着了呢。”黄明玉四下里瞅了瞅，见周围没有人经过，不得不再次停下来安慰她。
　　崔大玲一向对人冷冰孤傲，很少像今天这样哭的伤心，看到泪流满面的她，黄明玉冷冰冰的心还是软了。本想再多安慰两句，可一想起那些事儿，满脑子乱作一团糟，实在一时半会儿又想不出别合情合理的安慰话。
　　崔大玲站在离黄明玉不远的地方，哭成了个泪人。这时的她虽然止住了哭声，但还是在低低地啜泣。
　　“谢谢你还惦记我，我现在这不是很好的吗？你就别太难过了，再说了当年你又不欠我什么，没什么对不起我的。只要你好，我就好，当年的事儿咱不提了，翻篇儿了，啊？！”黄明玉不得不又搜肠刮肚的找了些话出来安慰一番，刚开始的那种对她愤怒早已丢到了九霄云外。
　　听过这番话，崔大玲仍不住噗呲笑出了声，随手在黄明玉的膀子上有意思地捣了捣，继而转悲为喜的笑着撒娇道：“都怪你，好不容易跟你见面了，还招惹出一些伤心事儿来专心气我，让我哭闹了这样一场，出我洋相，好看是不？”崔大玲撒娇着抛给了黄明玉一个个媚眼后，忽又不知为何事伤心起来，泪珠儿扑簌扑簌的直往下掉。
　　“大玲，你心里是有什么难事儿吗？是不是老男人欺负你？”黄明玉提到老男人的时候，咬了咬牙，语气重的跌到地上都能砸出坑来。
　　崔大玲轻轻摇了摇头没说话，还在小声啜泣，泪水止不住的往下淌，把个白嫩的脸颊哭的水汪汪的。黄明玉眼紧绷着脸，眼巴巴的盯着她，如果大玲能说出个老男人的子丑寅卯是非曲直来，他大有要立刻替她报仇雪耻的架势。
　　“明玉，眼下有一件事情我必须得告诉你，你知道，我表面看起来坚强，可我的内心十分脆弱，所以......”崔大玲开始抽抽咽咽边哭边说。”“明玉，你是和我老弟从小耍到大的，刚才你下公交车的情景让我想起了老弟。你知道，我是很爱我老弟的，全家人都惯着他，尤其是我娘更是从小到大连一指头都没动过他，可是......”眼泪在她哀伤的眼睛里转动，自爱自怜的痛苦让她的话又一次没说下去。她很难过，像有一种无形的力量在啃噬她的心。她在提起娘的一刹那，脸上掠过了愤怒的神色。
　　她娘叫大兰子，村儿里大小人都这样没名没姓的称呼她，她娘也乐意别人这么叫她。大兰子个子很高，如果不是投生在农村屈了才，或许还能成个运动员什么的，最起码要比现在生活的好。她身上最大的优势体现在两条腿上，走路总是很快，步子迈得很大，有股风风火火的劲头。
　　大兰子今年五十二了，属羊。她说这辈子命不好，就是属了这个羊属相。年轻的时候是村里的一朵鲜花，嫣然一笑，宛如春风摆柳，飘哪儿哪儿艳，落哪儿哪儿香。可是自从嫁给了窝囊鬼崔占海，她的身价一落千丈，就像一头牛扎进了灰坑，看哪儿哪儿黑，抓哪儿哪儿灰。
　　有的时候她觉得自己像头很会下犊的母牛，隔一年就给窝囊鬼生一头小牛。大玲二玲相差两岁来到世上后，大兰子曾有过可怕的想法，想要和窝囊鬼离婚，解决掉这桩她认为不现实的婚姻。可是当她看到大玲还在牙牙学语，二玲还没断奶，她若离开，两个孩子如何长大成人？她的心又软了，后来又生了儿子二东，不知不觉得支撑到了现在。所以现在的大兰子除了要处处袒护儿子，再就是把过去的怨气一股脑的砸在窝囊鬼头上，时不时拿他出出怨气。
　　崔大玲脸色更加难看了，她要说的事情没有急着继续说下去，只是连连的眨着眼睛，任凭那一串串心碎的泪水划落。她猛地摇起了头，想要用力从心头驱走一个困扰着她的魔咒。她试图仰起头去看天空，可是天空是那样的高，那样的蓝，又是那样的广阔。她珍珠般的牙齿咬住下唇，隐忍的含在嘴里，用手轻轻的沾去脸上的泪水有气无力的说：“老弟－－他－－死啦－－”余音还含在嘴里，她就嗡嗡嘤嘤的放开了哭声，随后扭身跌撞着朝前跑去，背影消失在小巷另一处拐弯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