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作品名称:村子里的年轻人 作者:百馨 发布时间:2016-02-03 16:05:55 字数:4730
序言
2006年的第一天是从星期日开始、狗年、平年、365天、闰四月,农历年长达385天,是本世纪农历年当中最长的一年,由于该年润四月,所以在农历的一年里有两个立春,又故称“双春节”
一月一日,中华人民共和国大陆农民告别了2600年历史的“皇粮国税”(即免征农业税)。这项强国富民的国策如同春天里响起的第一声春雷,从此中国广袤的农村大地上春暖花开,欣欣向荣。
这一年春天来得特别早,冰雪消融,泥土解冻,恍如隔夜间的事情。由西北高原吹起的春寒翻山越岭,一路南下,来到内蒙古大草原上就已经变作吻脸的春风了。
说话间,清明节临近了,父亲说他这两天夜里总也睡不踏实,闭上眼睛就看见祖父母的音容笑貌。父亲的话有点儿渗人,可是母亲却当成了话吧子絮叨,怪我成天瞎忙,成家立业都好几年了,从没主动张罗着去给祖父母上坟,真到了他们离开人世的一天,恐怕一年到头坟头上连个香火都见不着。她絮叨着又开始埋怨自己命不好,勤勤恳恳地操劳了一辈子,到头来落不得一时半刻的清静。
不知是父亲巴望家乡的老眼触动了我,还是母亲喋喋不休的絮叨激怒了我,我潜意识里开始有了上坟祭祖的愿望。清明节前一天,我从县城出发,回老家祭奠祖父祖母。
至从家搬迁到了县城,我就很少再回村子里了,家不在农村了,这咋一回去,倒像草木没了根儿一样,心里空落落的。上车的一刻,我想到了黄明玉,他一年四季在外打工,而我也是在县城里四处奔忙。总得提前寻找个落脚的地方,我抱着试试看的心理拨通了黄明玉的电话。
电话里一顿热情后,得知黄明玉刚刚回村不久,他说,这次回来就不打算再出去了。还说今年国家免征农业税了,他想回到村里种地,甘心做个本分农民,电话里听得出他说这话很兴奋。
客车进了村口就停下不再往前驶了,黄明玉老早就等在村口,他穿着件深蓝色羽绒服,羽绒服帽子由于一端的拉链裂了口子,帽子耷拉在后背上像块儿开了线的补丁,被风一扬一扬。他的头发很长,倒向了一侧。隔着车窗看到我的一刻,他咧开嘴地笑了。
我快步跳下车,张开双臂与黄明玉拥抱的一刻,激动地说不出话来。黄明玉拥抱的双手有些迟缓,显得很笨拙,畏畏缩缩。他先松开了手,将脸扭向了一边,我看见了一双流泪的眼睛在低低地倾诉······
第一章
其貌不扬且无一技之长的黄明玉,向来不是个感情脆弱的男人,生活上再苦再累他是撑得住的,可是当他从电视上得知中国大陆农民免征农业税时激动地哭了。
他说,不知咋的,当时就是控制不住那种情绪,心里总觉得酸酸的,兴许是过去生活的太渺茫了。
渺茫--似乎在他身上很有隐痛,包含了贫穷、孤独和无助。来城市里打工的这几年,他越发觉得城市并不适合农村人居住,而他们这些农民工只是一个暂居下来的建设性群体。
高楼,车流,繁忙拥挤的人群以及那灯火阑珊的街景,都能勾起了他美好的憧憬与向往,越是这样他心底的孤独感就越是疯狂肆虐,心就如秋天草尖儿上的晨露,冰凉刺骨。
由于家庭经济能力有限,黄明玉读高一那年,父亲黄长海便让女儿黄明丽主动退了学,当时父亲还被校长好一顿批评,说他重男轻女的封建思想严重;说现在的孩子都享有九年的义务教育,不让孩子读书这是犯法;还说他当父亲的不合格,总之妹妹还是半路辍学回家了。
考大学那年他名落孙山,一败涂地,灰了心便不再继续读书了。父母都盼望儿子能考取个功名在村里扬眉吐气,偏偏黄明玉又不争气,张金娥觉得很可惜,儿子十多年的心血白费了。可是黄长海对儿子至此积下了恨铁不成钢的怨气。
今天得知农村免征农业税,黄明玉有了回村种地的打算,他前前后后想了很多,最后还是决心辞了城里的活,回村子里种地。当新的希冀在心里冉冉时,他能感觉到自己像一块融化在春天里的薄冰,一切又有了新的生命。
喜事就这么鬼使神差般的发生了,就在黄明玉进城打工走了没几天,村里就有人上门儿给他介绍对象了。女孩子是是本村唐家的姑娘,人材品貌生的一般,大高个子,体格健壮,拾掇家务的井然有序,是个过日子的农家媳妇。黄长海夫妻俩自然无可挑剔,满口应承下来,答应等儿子秋天挣钱回来就把两个孩子的婚事儿定下来。
要说这唐家在村里也是老门老户了一大姓了,女娉在外的暂不说,单说着唐家的男人们,虽不能说个个的出色,可是小日子过的也都滋润。唯一叫人不看好的就是个个爱钱如命,听村里人说,他们的老祖宗就是死在钱上。
儿子的婚事有了着落,本因当高兴才是,可是黄长海夫妻俩却高兴不起来。一来他们不知道儿子这次能不能挣钱回来,因为头几次出外他不但都没拿回多少钱,而且家里花出去的盘缠路费也不少,挣不回钱来这红口白牙应承下的婚事儿咋办?二来亲家住在一个村子里,低头不见抬头见,谁家的家底儿都也知道个八九不离十,谁半斤谁八两心里都清楚,这日后如若闹起闲话来,人心隔肚皮,再弄得亲不亲邻不邻的多伤人心。
张金娥心里埋怨丈夫秃噜的嘴快,没过过脑子,可嘴上又不敢责怪丈夫,既然应承下了就照着办吧,盼着儿子秋天能拿回钱来。黄长海倒是不考虑那么多,既然有人来登门说媒,那说明他家的状况人品在村里名声不坏,所以他心里洋洋自得,事儿不搁在心上。
要说吧这黄长海也不是大肚皮人,不是事事都不隔在心上。平时没话,一喝点小酒话就多了,好像身上的本事也长了几分。前几天老兄弟听说侄子说上媳妇了,来他门上喝了顿小酒,谁想酒桌上话不投机,差点被老兄弟一把提着扔到水缸里,事后他咬牙切齿地咒老兄弟不得好死。
在这个穷家里,黄长海总表现得很男人,家中大小事儿都得经他心上过一过,妻子面前更是丁是丁卯是卯的计较。他绝不是有意专心欺负妻子,摆大男子主义,但他总觉得妻子身上总有他不相随和的地方。在村子里,他常常表现的很温善,总带着三分和事佬的笑脸迎人,仿佛这样做,他的人缘在村子里才并不显得差劲。
说起张金娥也是天底下命苦的女人,没嫁黄长海之前,失去了双亲,是奶奶一手拉扯大了她,奶奶撒手人寰后,刚满十七岁就嫁了黄长海,偏偏又摊上狠心的公婆,过门没几天就给两手空空分了出去过日子。日子的清贫和岁月的愁苦一道一道烙在她脸上,这使得她在孩子们面前忆旧的时候,反倒多了些自信的说道。
心地善良的她在倍受农村生活苦累同时,感受到了拉扯儿女的辛酸,因此她决不能够忍受一双儿女有所闪失。在她心里,儿女即使做了农民,也得本本分分,守多大的碗吃多大的饭,万不可被村里人指三道四。
黄明玉到达县城正是晌午,太阳白晃晃地挂在头上,春寒料峭,风还是带着点儿寒气。回村的公交车就停在百货楼的广场上,这座三层高的商业化大楼是县城正中心的唯一标志,进城的农村人都会在这扎堆儿置办商品,所以这儿的人最多,最稠密,最热闹。
回村的公交车上座了不少回家的人,只有最后排的位子还空着,中间过道上堆放着一些杂货。黄明玉在穿越过道的同时将脚抬得很高,但还是有人冲他直着嗓子叫喊,前面几个女人回过头来,目光齐齐落在黄明玉身上。他像似做了什么错事儿,脸兀自红了,没抬头,悄无声息地坐到了后排座位里,前面的几个女人继续说笑。
其中一个对另一个说:“哎!今年国家给咱农民免农业税了,你们都听说了吗?”“啊?从古至今还没听说过让咱老百姓白种地的,这能是真的吗?”“你没看电视啊?中央台的新闻都说这事儿啦!能不是真的吗?”“那咱以后就再不用为交农业税发愁了,哈哈······”
“咱国家富裕了,农村人的日子也好过了,这要是真事儿,咱可得多种地了,要不对不住国家这好政策,哈哈--”坐在最前排的中年妇女扭过头插话。
“看看,咱这‘王家营’马上又得多了个财迷。”一个年轻姑娘在一边儿搭讪。“丫头片子,懂个啥?多种地往大了说叫‘农业合作社’,往小了说叫家庭经济稳增长,谁害怕钱扎手啊。想要多种地的妇女蛮有些见识的辩解。
年轻姑娘还想以唇相讥,瞪起了眼睛,表现出了地地道道的辣妹子范儿。还没等她俊口张开,话吧子早被身边的小媳妇接了过去说:“听村子里人嚷嚷,‘黄家营’开始在地里打喷灌机井了,要搞什么蔬菜大棚项目,村民们都争着抢着承包土地呢。”
“人家‘黄家营’好风水,土肥地沃,一马平川,种什么长什么,就连那冒出的井水都像白花花的银子。你瞅瞅咱那瓦盖屁股的穷村子,人家住在疙梁上,闲工夫窜个门儿不是上坡大喘气就是下坡窜破脚,一年到头鞋也得多费几双。再瞅瞅那田地,那一块儿不挂在山包肚皮上就是盖在瘦牛一样的脊梁上,没个比法。”又一个年轻女人生动形象地说,脸上满是嫉妒羡慕恨的神情。
“可不是,田地不打粮,人都懒得耕种了。咱村里二十大几的没捞到媳妇的屈指可数,‘黄家营’十七八的小后生儿都结婚生孩子了,这差哪儿啦?”想多种地的妇女又开了口。
“哎!打住,婶子,你别混说啊!哪儿有十七八就结婚的?你说着说着咋给连国家的婚姻法也改啦?”年轻姑娘话音一落,几个女人跟着哈哈大笑,惹得想多种地的妇女横鼻子竖眼不知说什么好了。
众女子一番哄笑过后,想要多种地的妇女才佯装调笑般的骂了句:“死丫头,多嘴!”年轻姑娘直冲她挤眉弄眼,伸起了舌头。
“嗳,不是给你介绍过‘黄家营’对象吗?后来为啥又嫁在村儿里啦?”“切!那人满脸疤子不说,个头又矮,典型的现代武大郎,你说咱这样的一枝花能嫁给那样寒碜货?”“哈哈--你倒是不谦虚,还一枝花呢?”“这有啥?哎,你说,当初我如果嫁到了‘黄家营’是不是会比现在的日子还宽裕?嘿嘿--”“嗯,有可能,说不定能把你美死。哈哈--”小媳妇和身边座位里的女人你一句我一句的闲聊,时不时唧唧咕咕的笑出声来。
“要我说呀!这是命,人不跟命争。人长得丑有啥?又不摆出去展览,还是你两个没配成对。”想要多种地的妇女又把头扭了过来搭话,紫红色的脸肉墩墩的,咧嘴一笑,突起的脸颊如同两颗红皮儿鸡蛋。她手中正剥着橘子瓣儿,不断的送进口里津津有味的嚼着。她身边座位里是一个二十多岁浓眉大眼的女子,一头齐耳的短发散落在白嫩的脸颊上,她总是低着头不说不笑,双眼集中在一部手机上。
“什么命不命的?命是个什么东西?你见着啦?”小媳妇有些不高兴地说,眼睛斜了一下。想要多种地的妇女嚼着满嘴的橘子扭头坐了回去,橘子汁儿从嘴角溢出来,她急急地用衣服袖子抹了抹。
“今天你那件衣服买贵了。”“我相中的东西,多掏个三头二十块钱也认啦。”小媳妇边搭话边在座位里重新抖搂出那件衣服来仔细揣摩。
“啧啧,真有你的,二百八十块钱呢,够抓两头小猪崽儿的了。搁我身上可是舍不得,如果被我男人知道了还不得骂个半死?”“切!你就是太怕他啦,我包里的搽脸油六百多块钱一套,咋?他甭叫我用?”小媳妇说着话蛮自豪地拍了拍怀里的红色小包,美脸漂上了很充实微笑。
“要我说呀!你们这些年轻人就是不懂穷光景的苦处,动不动就吃好的、穿好的、搽油抹粉用好的,光知道做扮自己了,自己男人在外打工遭的苦受的罪知道吗?”想要多种地的妇女又多了句嘴,还有冷嘲热讽的话堵在嗓子里。
“呵呵,这你老就是代沟啦!年代不同了,物是人非了,那叫享受。”年轻姑娘又在嘲弄她。“呸,死丫头,享受--我看是浪费。”她的话音还没落,身边座位里的女子早紧绷着脸抬起头,双眼直恼她。
这个时候,有三个拎包裹的男人上了车,在过道里推搡。前一个害怕踩到易碎的杂货大声冲后一个嚷嚷,中间的一个在咧着嘴笑,后一个仍在不自觉得推搡。过道堆放杂货的主人又直着嗓子叫嚷,前面的几个女人还在说笑,后面有人等不耐烦催赶着发车,一时间车厢里炸了锅,闹嚷嚷的热闹起来。
站到村口的一刻,黄明玉的心沉甸甸地激荡起来,一路上他信心百倍,可是真真到家了却无法高兴得起来,那个日夜萦绕的梦想突然又离他越发的遥远了,他沉思中陷入了各种感情纠葛中。突然肩膀遭人重重地拍一把,紧接着背后响起了女人清脆的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