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点滴的幸福

　　岁月的长河涓涓不息地流淌着，时光的浪花一朵朵镌刻在记忆沿岸的砂石上，那里有人生单程路途中不能遗忘的痛苦，更有生命时光旅途中不能或缺的美好，不管是痛苦，亦是美好，都是生命的一部分，难以遗弃、割舍的一部分。博物馆里残缺的锦帛往往透着历史神秘的气息，生活中残缺的家庭则往往折射着倔强的光芒！
　　老葛的丈夫去世已经两个多月了，逝去的人就仿佛是一缕青烟散在这岁月的清风里，丝毫没有羁绊住时光前进的脚步，只把无尽的伤痛和思念刻在依旧活着的人的心头。老葛的两鬓仿佛染上了初秋的早霜，透着岁月的沧桑；她的嗓子因为丈夫出殡那天的痛哭而受伤哑掉了，说话时很是费力，声音听起来苍老而沙哑，又像是一种浸着血、浸着岁月的悲恸的古老乐器吹奏着那幽幽的古老的长调。
　　老邻旧居的王淑芳夫妻两个人总是担心老葛一个人闷在家里，想着不开心的事情，会越来越痛苦，所以没事儿的时候就会来帮着老葛做些家务，陪着老葛聊聊天、唠唠家常。周素霞等工友们也经常给老葛打电话，闲班儿的时候，大家伙儿就结伴来看望她，月末按时给她送来工资，老葛几番拒绝都被大家劝住了，只好眼含热泪地收下了这沉甸甸的工资，只盼着自己早点好起来，早点回到自己的岗位上工作，好对得起大家的这份关心和帮助！
　　老葛也是一名典型的50后，饱经风雨的身心虽然再次遭受到重创，但是她那久经困难与挫折磨砺的内心是不屈的，儿子王江宇更是她的希望和牵挂，为了撑起这个家，她咬牙忍着身心不断传递来的各种疼痛，毅然坚持来到岗位上工作。大家都劝她说：“你疯了？！怎么不在家多休息一段时间啊！现在就上班，你能行吗？身体能吃得消吗？”老葛憨厚地一笑，坚决地说：“行！能行！”除了这一句话，她再没有说别的话，只是留给大家一个闷头牟足劲儿干活的背影，留给自己的则是悄然隐下的疼痛！
　　老葛手术后留下的造瘘处不时地会往外渗透体液，她每隔半个小时的时间就要把贴在造瘘伤口处已经被浸湿的布条换掉，但是要是赶上学生上下学等交通高峰期，正是环卫工人最忙碌的时候，她不愿落人之后，拖大家的后腿儿，所以她根本就没有时间去更换布条，她就强忍着各种不适甚至是疼痛，不言不语地默默干着活儿，工友们都看在眼里，心里都很敬佩她，又很心疼她，大家都想方设法地帮助老葛找出一点时间，找到一个合适的地点去更换布条，这不仅没有成为大家的一种负担、一种麻烦，反而成为大家的一种习惯，一种守护。
　　每天，老葛就骑着她小小的三轮车上下班，工作的时候，她不吝惜力气和汗水，总是抢着干活儿，赶上路面整洁的时候，她就把收到垃圾袋的塑料瓶子、垃圾车里的纸壳……都整理好，放到自己的小三轮车里，这是一贯勤俭的她的一个习惯，也是她和儿子生活的一个很重要的经济来源。工友们知道后，就都帮她收集这些可以卖钱的废品，并且都主动把易拉罐踩扁、纸壳叠好、铁丝缠好后再交到老葛手里。
　　每到周末，放假的王江宇就会推着母亲的三轮车把大家辛苦收集的废品推到废品收购站去卖掉，卖来的钱王江宇都一分一角地攒着，从不乱花一分钱，等到攒到一定额度的时候，他一定会去购买一些环卫工人干活时的必需品，比如手套、口罩之类的物品交给母亲，再由老葛送给所有的工友们，以此来表达母子两人的感激之情。就这样，天天如此，周周如此，月月如此！大家每个人每天都在用自己小小的善念传递着一种温暖，筑建着平凡的幸福。
　　王江宇脸上的坚强总是能触动人内心最深处的柔软，一个初中阶段的孩子，本应该无忧无虑地享受着青春，肆意地欢笑，偶尔也可以以青春期的名义任性一回……但是，王江宇没有！他没有这样机会，没有这样的条件，甚至可以说他没有这样的权利！是生活剥夺了他的这项权利，也是他自己将这些权利束之高阁，他无奈于父亲的早亡，更心疼母亲，心疼母亲的伤心、心疼母亲的劳累、心疼母亲的病痛，心疼母亲肩上的重担，他更难过于自己力量的弱小，所以他总是不遗余力地去做更多的事情，为了母亲，为了父亲，更为了自己！
　　王江宇在学习之余，把大部分的家务都承担了，周末去卖废品，在母亲不舒服的时候，只要时间上不冲突，他就会穿上母亲的工作服替母亲去上班（这个习惯王江宇一直坚持了很多年，初中、高中，直到他考上大学）母亲宽大的工作服挂在他的身上，松松垮垮，他小小的身躯在川流不息的车流中显得越发的瘦弱，可是他一丝不苟的工作态度却让人不能小觑了他，他握惯了笔杆的双手紧紧握着扫帚，一下一下地扫着纸屑、果皮，郑重而仔细，仿佛在清除人生中的阴霾，驱散生活里的尘嚣，他一下一下地扫着沙土、塑料袋，认真而贯注，仿佛用生活的磨砺打造属于自己的剑锋，用一线工人最普通的工具书写着人生中最难写好的两个字：生活！
　　中考前夕，劳累过度的老葛生了病，正赶上单位又要求所有人都要上整天班，说是有检查任务，老葛正犯愁，此时已经放假在家准备考试的王江宇一听说这事儿，就把母亲劝慰好了，扶母亲躺好，看到母亲睡着后，他二话不说就换上母亲的工作服替母亲上班去了！
　　周素霞一看到他穿着工作服来到路上扫道立刻就急了：“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来这儿替你妈干活？！你赶紧回家看书去，看不进去书在家好好休息！”说着就和小刘几个人把王江宇往家的方向推，王江宇很执拗：“没事儿，我能行！”周素霞把脸一板：“不是你行不行的事儿！赶紧回家去！现在什么重要你不知道吗？”小刘也在旁边劝着说：“大江啊，听姨话！回家去吧！你妈妈的活儿我们都干完了，没活儿让你干了！听话，快回去吧，你看，那边可都上来云彩了，一会儿就要下雨了，你也没穿雨衣，赶紧回家去！”
　　王江宇坚持了一会儿，看大家说什么都不让他干活，他只好无奈地和大家说了感谢，告辞回家了。不想他刚走到一半，大雨就倾盆而下，他躲闪不及，被浇了一个透心凉，他索性就在大雨里狂奔而行，快速跑回了家，看到妈妈睡得正安稳，就悄悄换了衣服，没有声张。第二天起床后，王江宇就觉得自己有些头重脚轻，头疼得厉害，眼眶都疼了起来，喉咙也像有人在用一把小细齿锯子在缓缓地拉扯，他翻出感冒药、消炎药混着凉水吞了下去。
　　周素霞早上起来，看到铁君穿得单薄，一个劲儿地打喷嚏，就没好气地说：“天天就知道臭美，穿这么点儿，感冒了吧！赶紧吃药！”铁君不敢反驳把药吃了，周素霞则突然想起来一件事，忙拿起手机给老葛打电话：“老葛啊，昨天你家大江让没让雨浇着啊？要是淋雨了，赶紧给他吃点药，别感冒了，到时候再把考试给耽误了！”老葛心里一惊，忙答应着挂断了电话。
　　老葛挣扎着走到厨房，王江宇已经在做饭了，老葛看了看儿子的脸，不知道是不是热气的原因，王江宇的脸颊有些红，老葛担心地问道：“大江啊，刚才你周姨来电话问你昨天淋没淋雨，你昨天出去了？淋没淋雨啊？”王江宇避着母亲的眼睛故作如无其事地说道：“我昨天是出去了，但是没下雨之前我就回来了！没淋雨，你放心吧，妈！”老葛这才放了心，又对王江宇温柔地说道：“妈都好了，今天，妈做饭吧，你快回屋看看书，要不就休息一会儿！”王江宇看到母亲走了过来，担心被母亲看出异样，就忙答应着离开了厨房。
　　中考之战就伴随着王江宇的高烧打响了，王江宇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考场的，机械地迈着双腿走回到家里，极度虚弱的他躺在自己的小床上昏睡了很久，朦朦胧胧之中，他听到母亲焦虑的呼唤，他只是轻声回答道：“妈，我没事儿，就是想睡一会儿！”老葛伸手探了探王江宇的额头，滚烫滚烫，老葛深深地自责着，却只能眼含热泪用温水给儿子一遍一遍擦拭着身体，王江宇慢慢睡得安稳了，额头不再滚烫了，老葛却不敢大意，守在儿子床边，时不时地用自己的脸颊贴到儿子的额头试试体温，就这样度过了煎熬的一夜。
　　很快，王江宇痊愈了，老葛想说些什么，但是又怕伤了孩子的心，反而不知道说什么了，于是这件事就这样被一篇篇翻过的日历牌湮没了。可是，中考放榜的日子却来临了！王江宇从学校回来后，就一直沉默不语，呆坐了很久，随后他忍不住用双手遮住面颊，有细细的水珠从他的指间滴下，他的肩膀轻轻地耸动了几下，静默了一会儿后，他放下左手，用右手抹了一把脸，站起身，深呼吸了几口气，就转身开始做起了家务。
　　周素霞等人陪着老葛在二中看了成绩榜，都在安慰老葛：“这也不赖孩子，也不赖你，就是……”老葛点点头有些自言自语似的说道：“没事儿，没事儿！就差0.5，我问了上重高的话就多花1万块钱，没事儿！我……我能拿出这笔钱……不是……不是还有他爸……”周素霞等人知道老葛说的是那笔赔偿款，怕老葛伤心也就都没往下说什么。
　　老葛回家后很郑重也很小心地和王江宇商量上高中的事情，还没等老葛说提到多交钱的事儿，王江宇就很坚定地对母亲说：“妈，我想好了！我不去重点高中了，我去普高读书！”老葛一愣，忙说道：“儿子啊，你别担心钱……”王江宇握着老葛的手，微微一笑，却认真地说：“妈，你放心吧！我都考虑清楚了，你相信我！”老葛对儿子的依赖和信任是那么重，那么深，让她一时之间没有了反驳的词汇。于是，新学期开学后，王江宇就成为县城里普高的一名学生，他身上多了几分成熟的气韵，但是，他仍然是那个坚持帮母亲做家务、捡废品、卖废品，替母亲扫道，为母亲分忧解难的小小男子汉，一如既往！
　　周素霞每每看到王江宇瘦弱的身躯推着老葛的三轮车远远走来，她的心里就会涌起一股暖流，这是“穷人家孩子早当家”的典型例子，让周素霞这个这方面的前辈心中不免有戚戚焉之感。王江宇每次看到周素霞都会大声的喊着：“周姨！”那一刻他脸上的笑容是属于纯真少年的，天真烂漫，让人眼前一亮，心头一热，只盼望着这个孩子可以在未来的人生里有更好的发展。周素霞等工友们回家后总会对儿女们说起王江宇的事情，大家都对这个懂事、坚强的孩子充满了好感，也都认为将来的他一定会大放异彩。周素霞也这样认为，因为她发现只要努力认真地过日子，日子真的会变的单纯而美好！
　　日子就这样一点点地飞逝着，时光就这样一滴滴地流淌着，在这北方的小城里，秋的气息渐渐厚重了起来，落叶翩跹追逐着风的脚步，眷恋着枝桠的温暖，却终于跌落在大地的怀抱里，开始了年复一年化作春泥的旅程，期待更护花的那一刻！这，也算是一种蛰伏吧！有一种爱，蛰伏在心底，沉默无言，静守时光，比永远更永远；有一种梦想，蛰伏在心底，悄生枝桠，静待时机，厚积而薄发！
　　冯海薇从市里参加省公务员考试归来后，心里就一直七上八下的，她不知道自己到底考得怎么样，也不知道能够证明自己的那一刻何时才能够到来！但是，她没有和任何人说起这些感受，甚至是母亲，因为她不想让母亲为自己更为担忧了，表面上她的脸上灿烂若夏花，实则内心里担忧至极！
　　这一天，正好赶上周素霞下午放假休息，母女两一起去家附近的浴池洗澡。洗完澡在门口穿鞋子的时候，浴池的老板娘看到周素霞母女就打招呼说道：“娘俩来洗澡了？对了，姑娘，你公务员考得怎么样啊？”冯海薇淡然一笑，习以为常地说：“成绩还没出来呢……”“出来了呀！”浴池老板娘打断她的话：“我外甥今天刚查到的成绩，他考第四没进面试。你不知道出成绩了啊？！”冯海薇一愣，不由得说道：“我不知道啊！我不知道成绩已经出来了！我以为还得等一段时间呢！”老板娘快人快语地说：“今天出来了！那你快回家查查吧！”
　　周素霞、冯海薇听了心里不由得都着急起来，匆匆和浴池老板娘告辞忙往家里赶，此时，夜幕已经笼罩了大地，黑色铺天盖地地坠落而来，只有点点路灯仿佛是黑暗中幸存的希望。一路上，海薇都在猜测自己到底能考多少分，内心忐忑不安，她多盼望自己能够考出一个优异的成绩啊！可是太多次的失败让她不敢对成功觊觎太多。回家之后，冯海薇给几个家里有电脑的朋友都发了短信，请大家帮忙查询一下自己的成绩，终于，一个朋友打来了电话，随即一个令人兴奋的消息从手机的另一端传了过来：冯海薇在她所报的岗位中以笔试第一名的成绩进了面试！
　　这个消息实在是太震撼了！幸福来得太突然了也会让人措手不及、应接不暇。刚刚听到这个消息，冯海薇觉得自己的眼睛酸酸的，有些发胀，她赶紧对妈妈说了这个消息，又兴奋地说：“我告诉一下我姑、我舅她们吧！”正在炒菜的周素霞也被这个消息震撼到了，转念一想，又有些不安地说道：“你还是再好好查查吧！是不是你啊？是不是身份证号输错了啊？！就你这千年老二的手儿还能考第一啊？！”冯海薇心里的不安也被这几句话激发了出来，原本雀跃的她有了一丝的不确定，看见她忽然之间的落寞，周素霞说完又有一些后悔，想了一下，她把锅一关，对女儿说：“走！咱俩去网吧查一下！”
　　网吧，熙熙攘攘坐满了人，大部分都是男孩子，吵吵嚷嚷打着游戏、看着电影，就在这一片喧闹之间，周素霞、冯海薇母女安静地盯着电脑屏幕，冯海薇的手指谨慎地输入着自己的身份证号码，郑重地敲下回车键，弹出的页面让冯海薇有一刹那忘记了呼吸：笔试第一名！千真万确的信息冲击着冯海薇的心，周素霞始终悬着的心也终于安稳了，下一秒她却又雀跃了：皇天不负有心人！老话说的一点都不错，只要好好努力，总会有回报的！
　　笔试成绩出来不久，冯海薇就忙碌了起来，她努力地加班，争取了不少和同事串班的机会，之后她就怀揣梦想、心怀期盼孑然一身到市里参加了面试、体检！一个月的时间在历史的长河中也许就是时光的一帧照片，仅仅是弹指一挥间的瞬间，但是对于冯海薇，对于周素霞一家人来说，这一个月是那么的漫长，这是一次掺杂着期待、惶恐等等情绪的一次等待，有点煎熬的滋味，让人有些心焦，不过好在一切都是那么的顺利，好在结果是那么的美好！
　　终于，冯海薇上班了！以一名乡镇公务员的身份正式开始工作了，崭新的人生终于掀开了面纱，向着冯海薇露出了迷人的微笑。因为冯海薇是中文系的毕业生，所以镇领导安排她负责档案以及信息报送的工作。对于这两项工作，冯海薇真的很喜欢，尤其是能够在县政府网站上发表自己写的文字，这让她更是心潮澎湃，短短几周的时间里，她就在县政府网站发表了数以百计的信息。这天，县政府网站的工作人员在办公QQ上询问冯海薇是否能写一些诗歌或是散文发表在网站中文化之窗这一栏目中，冯海薇心有触动，立刻就答应了。
　　第二天，县政府网站的文化之窗栏目中，出现了一首小诗，那是冯海薇写给母亲，写给所有和母亲一样工作在环卫站线上的一线工人的诗歌，满含深情与敬意：
　　献给环卫工人的诗歌
　　星月的光辉
　　染白了你们的双鬓
　　岁月的刻刀
　　把年轮刻在你们的额头
　　辛勤的劳动
　　镌刻在你们双手的老茧里
　　
　　风雨里
　　那一抹橘黄
　　是我们前进的路灯
　　白雪纷飞时
　　那一抹橘黄
　　是沁人心脾的温暖
　　洪魔肆虐时
　　那一抹橘黄
　　是奋不顾身的果敢
　　
　　是你们轻轻掀开城市清晨的面纱
　　用扫帚演奏着沙沙的劳动者之歌
　　腐败的、肮脏的
　　都被你们擒获
　　整洁的、干净的
　　是你们留下的痕迹
　　理解的目光
　　轻声的问候
　　自觉地维护
　　是我们对你们的尊重
　　冯海薇用笔把这首小诗工工整整地誊写到白纸上，带回了家拿给妈妈看，周素霞带着老花镜认真地看着这首诗，看了两遍就放下了，冯海薇明知故问地说：“妈，你看完了？！给提点意见呗！”周素霞一边淡定地在废纸订成笔记本上写着什么，一边不以为意地说：“还行吧！凑合吧！”只是她微微上翘的嘴角，含满笑意的眉眼都在说着一句话：“我很喜欢！我很骄傲！”冯海薇心里明白却没有点破，只是微笑地看着妈妈，此刻，她的妈妈正坐在窗边，伏在桌子上，认真的写着，她两鬓的苍白流淌着岁月里的真情，鼻梁上的花镜折射着阳光里的彩虹，她时而伏案疾书，时而抬头凝思，时而翻检字典……那一刻，整个世界都安静了，妈妈，她的妈妈，披着一袭金色的仙衣，在纸张上写着她的岁月，一笔一划，凝固岁月洪荒，一点一滴，记录岁月美好，一字一句在冯海薇的心里印下染着岁月墨香的爱的指纹，触动了冯海薇内心深处的暖流，那暖流，只有妈妈，只有妈妈才能用爱开启！
　　心中感动的冯海薇更是十分好奇妈妈在写着什么，就走近桌旁问道：“妈，你在写什么呢？写得这么认真，还得查字典？！”周素霞笑了笑说：“就是写写以前的事儿，有的时候再写写白天干活的时候发生的事情！好了，今天的写完了，我去做饭了！”说着周素霞放下纸笔去了厨房。
　　冯海薇则伸手把妈妈放在桌子上的纸张拿了起来，认真地读了起来：“夏天一到，一眼望不到边的农田，就像绿色的海洋，漫山遍野的花儿有红色的、白色的、黄色的、紫色的在绿叶丛中盛开着。远处的山峰连绵起伏，烟雾缭绕，就像穿上了一件新娘的婚纱，既美丽又神秘。近处的小河流淌着清澈的水，野鸭子在水里呱呱地放声高歌，小鱼儿欢快地游来游去，孩童们在水里嬉闹玩耍，大人们在河边清洗衣衫，蝴蝶在人们的头顶上翩翩起舞，人们仿佛就住在仙界里，这是一幅多么美丽的画卷啊！”
　　这段文字是周素霞写的《知青往事》一文中的一段，每个字都引领着冯海薇走向妈妈的当年往事，走近妈妈的文字世界，妈妈的岁月墨香慢慢地沁入她的心脾，让她在红尘浮华中躁动的心得到了一丝的宁静。
　　随着妈妈的笔触，冯海薇看到了妈妈十七岁的青春在历史的轨迹里灿烂绽放，汇在一代知青用青春谱写的那一段可歌可泣的历史烟花中，虽已耗尽韶华青春，却是她们毕生的骄傲和永久的回忆；她看到了妈妈返城后，初为学徒时的青涩和努力，字里行间满满都是对师父的尊敬和感恩、对理发行业的热爱和自豪；她看到了妈妈在失去另一半后的错愕和悲痛，那自说自话里是无尽的思念和永久的眷恋……
　　在冯海薇的记忆中，妈妈的双手似乎不是握着锅铲为她和弟弟烹制佳肴，就是拿着针线为她和弟弟缝补衣衫，偶尔拿起笔写上几个字就会问问她某字某词应该怎样写，所以，想到妈妈的手，她会想到“温暖”、想到“老茧”、想到…… 无论如何，她怎么也无法把“妈妈”和“写作”联系在一起。
　　冯海薇低头看了看这摞写满字迹的纸张，这些纸都是二次利用的，一面是某样机械的草图，她捧着这几张薄薄的纸，这是几张怎样的纸啊！是早已被人废弃的，已经有些许的残破，仿佛一个用力就会粉碎了，纸张上的字迹却是那样的认真，四处可见删改、涂抹的痕迹，可见这些文字是经过妈妈逐字逐句斟酌，几易其稿而完成的。文章中字字句句里有对父母的思念，有对环卫工人的赞美，还有对友谊的珍惜与坚持，廉价的油墨也瑕不掩瑜，遮不住真情实意的文字抒怀……不知道什么时候，她的眼角润润的，仿佛是春天的露珠滴落在她的心间，她惊讶于妈妈的文笔，感叹于妈妈的才情，也深陷于自责之中！她有多久没有好好关注过妈妈，竟然不知道妈妈在写这些文字，竟然不知道妈妈就在这样的条件下写出这些噙着岁月墨香的文字来！
　　吃过午饭，周素霞换上工作服去上班了，冯海薇站在窗边看着妈妈：周素霞身上厚重的环卫工人服洗得干干净净，沾染的些许灰尘，只在衣服的纤维上打了一个转儿，却不曾落进她的灵魂中，否则那些文字不会如此明媚如画，她脸上的笑容不会如此温暖如春！冯海薇只有强迫自己看向另一侧的窗户，让明媚的阳光带走她眼角的潮湿！
　　晚上下班后，冯海薇来到家附近的文具用品商店，精心为周素霞挑选了一本记事本和几只质量好些的碳素笔，回到家中，她对周素霞说：“妈！以后……你用这个本写东西吧！”周素霞的眼里是惊讶、是开心，她笑着说：“我就是随便写写，这都改了好几次了，这几天，我也不看电视了，眼睛看久了不舒服，就写点，不会写的字儿，我就查字典……一个人在家也没什么事干……”
　　看着妈妈带着点腼腆、带着点羞涩的笑容，冯海薇真诚地说：“妈，你写得真的挺好的！”周素霞笑了，释然地笑了！看着这样美丽的妈妈，冯海薇在内心深处由衷地祈祷：“岁月，请善待我的妈妈，因为，我爱她！”
　　十月的阳光刺破了层层云翳，照耀在每个人的脸上，虽是深秋初冬的时节，却仿佛盛夏的长裙依旧迤逦未去，仍留一份炽热在这北疆边陲小城，让人的心也变得暖暖的，期待着更多的幸福和美好！
　　这天，周素霞和小刘正在收着路边商铺的垃圾，大老李的媳妇风风火火地走了过来，看到周素霞两个人忙上前来打招呼说道：“哎呀！太好了，在这儿碰见你们两个了！”周素霞乐了：“啥事儿啊？这是！这火急火燎的！”老李媳妇也乐了：“啥事儿！高兴事儿呗！请你们吃喜糖、喝喜酒呗！”小刘推了一把周素霞，说道：“你看，我说什么来着！那天，我就说李哥家姑娘肯定是要结婚了！这李哥家嫂子是大包小裹地往家买东西啊！比过年还热闹！”说得三个人都笑了！
　　周素霞忙着问：“嫂子，姑娘结婚是哪天啊？在哪个饭店啊？”老李媳妇说：“正日子是下礼拜一，在华天酒店二楼！不过，我和你大哥商量了一下，这个礼拜天先请咱们道上干活的大家伙儿吃顿饭，你大哥说了，让我来先找你商量商量，让你给拿拿主意！”周素霞手一摊，不解地说：“和我商量啥啊！到那天，我就带个嘴去，就只管吃东西！”老李媳妇推了她一下笑着说：“那可不行啊，我可指望你给我张罗张罗呢！你先帮我参谋一下看看定哪个饭店好？”周素霞笑了笑，认真地想了一下说道：“咱们道上有三个人是回民，你还是订一个清真饭店吧！我看就清真园吧！他家菜码大还不贵！道上的其他人我给你通知了！”老李媳妇一拍手高兴地说：“你看，我和你大哥找对人了吧！我可都交给你了，我先去订饭店了！”说着又急冲冲地走了。
　　小刘就看着周素霞乐，周素霞也笑了说道：“你乐我啥呀？是不是想说我破船好揽载啊？！”小刘笑了：“我可没说！我是想说，你啊，就是操心的命！”两个人笑过之后继续沿路收着垃圾，路上遇到工友了，就告诉一声老李要嫁姑娘的事儿，大家伙儿都很高兴，都说：“喜事儿啊！这得去呀！”
　　周素霞和小刘推着垃圾车来到垃圾箱存放处，把垃圾卸到垃圾箱里，一抬头，周素霞就看到不远处的粮库院墙上贴着一张红纸，很多人都围着看呢，周素霞对小刘说：“走，咱们也去看看，要是小广告的话，咱们还得清理一下！”说着和小刘两个人走上前去，这一看不要紧，周素霞不由得“哎呦”地喊出声来，小刘听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也忙挤上前来，看个仔细。
　　只见这张大大的红纸上面用黑笔工工整整写着：
　　碧水县立新社区“7.20”受灾居民住宅产权调换公告
　　碧水县立新社区“7.20”受灾居民：
　　为妥善安置喇嘛河流域7.20水灾受灾居民，根据《碧水县“7.20”受灾居民申请产权调换安置住宅房屋分配实施方案》，在经过自愿申请、房屋认定、选择户型、差价款缴纳阶段后，即将进行抓阄程序。现将有关事宜公告如下：
　　第一、抓阄地点设在华强公司5楼会议室。
　　第二、抓阄时间及组别分别为：
　　（1）10月30日上午8:00—11:30分；
　　按照户型共分四个小组进行（40平方米以下、40—50平方米、52—53平方米、54—60平方米）
　　（2）10月30日下午13:00——16:00分；
　　按照户型共分四个小组进行（60—70平方米、70—80平方米、80—90平方米、90平方米以上）
　　第三、程序：按报名顺序先抓顺序号，再抓楼号。
　　第四、抓阄登记后，11月1日至11月3日内到立新社区结算差价并签订协议。
　　特此公告。
　　碧水县“7.20”受灾居民申请产权
　　调换安置住房分配工作组
　　   2013年10月25日
　　周素霞半眯着眼努力地把这份公告逐字逐句地认真看了两遍后，对小刘说：“也不知道大回知不知道这个事儿呢？！赶紧给她打个电话！”说完忙拿出手机来给大回打电话，大回一接电话她特有的大嗓门就遥遥地传了过来：“干啥呀，老周？！老李家姑娘结婚的事儿，我知道了！咱们一起去啊！”周素霞好不容易插了一句话：“不是这个事儿！你家受灾的房子能换了！你知道了吗？”大回哈哈乐着说：“这事儿啊，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我们之前就报名了，昨天有人给我打电话通知我了！现在就等着抓阄了，也不知道我的手气啥样啊！我以前买彩票可都没中过啊！”周素霞和小刘这才放下心了，就打趣地说道：“你这两天在家好好练练手气，一把抓个好房子！”说得大回更是大笑了起来，朗朗的笑声在秋风里弥漫，传递着温暖和幸福。
　　接下来的这个礼拜，可以说是周素霞这条道路上的工友们最幸福的一个礼拜，先是10月26日庆祝了环卫节，大家休息了一天不算，单位给大家发了礼品又组织全体环卫工人聚了餐，接着28日那天，休班的工友们又去参加了大老李家的喜宴，然后就是大回一家人即将喜迁新居，周素霞直说：“这可是三喜临门啊！”大回在高兴之余又有一些犯难了，新房虽然交了钥匙了，但是装修新房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儿，要花的钱也不是个小数目，没有个三万五万怎么能行呢？！
　　这天下班往家走的时候，大回就把心里的忧虑和周素霞叨咕了一下，周素霞听了心里也有些犯难了：“可不呗！材料什么的也不能买太次的，要不以后也都是个事儿啊！”大回接着说：“材料还好说，关键是人工费贵啊！”周素霞想了一想说：“人工费贵？！那咱们自己装修呗！”大回愣了：“自己装修？！是你会啊，还是我会啊！”周素霞一拍手说：“你忘了？！大老李以前不是给别人铺过地砖吗？他家嫂子不是刮大白的吗？还有……那个……老金，老金以前不是木匠吗？”周素霞每说一句，大回的眼睛就亮一点，最后周素霞说：“你找这几个人问问，看看能不能行，不能说让人家白给干活，多多少少花点工费，是点意思呗，怎么的也比外边找的师傅便宜吧？！”大回赞同地点了点头：“我一会儿到家就给他们打电话问问！”
　　第二天早上扫道的时候，周素霞一边干活一边就和大家伙儿说起了这个事情来，老张头一听不愿意了：“咱道上也不光大老李一个瓦匠啊！就他那手法我还看不上呢！”周素霞一听，忙打趣地说：“那你那意思是你比他厉害呗！”老张头嘿嘿一乐：“不是我吹啊！我姑娘、儿子的楼房都是我给镶的砖！”周素霞一拍手说：“妥了！那就是你了，然后再给你找个小工！”老张头胸脯一挺：“那有啥！”小张打趣说：“你可别吹牛吹大发了，镶不好，我周姐可饶不了你！”周素霞乐了：“没错！镶不好自掏腰包重新给大回家镶！”老张头头一晃：“没那事儿！”说得大家伙儿都笑了！
　　周素霞又把这件事和承包人刘洪祥说了，也说了大回家装修缺钱的事情，热心肠的刘洪祥又帮着大回找了一家装潢商店，买的材料既经济又实惠，节省了很多钱，大回脸上的笑容也越来越灿烂了。刘洪祥又问了大家的意见，大家都说自愿帮大回装修，不要工钱，大回怎么也不同意，说什么不能让工友白出力，还是周素霞给出了主意请吃顿饭，再给每位干活的工友买点东西，或是香烟或是豆油这些实用的物品，两下里都很满意。于是刘洪祥就让周素霞把人员、班次安排好，不要耽误了工作。经过大家的辛苦劳作，大回家的新居装修完毕了，洁白的墙壁，光洁的地砖，工整的衣柜，温暖的灯光，温馨的装饰，件件都凝聚着工友们的汗水，也饱含了工友们深深的祝福！
　　周末的晚上，大回夫妇在新家摆了一桌宴席，把所有的工友都请到家里来了，满满登登的一大桌子人，不论男女，脸上都留着岁月的纹路，两鬓都染着花白，那不是离人愁，不是文人画，而是岁月浓缩的霜花，但是此刻，每张脸上都映着灿烂的笑，那笑容晃得大回眼睛发酸、发涩，忍不住流下了眼泪，满心满腹的感谢竟然一句都说不出来了，大回的丈夫本是个不善言辞的人，原指望妻子说点感谢的话，不想妻子只是流泪，他推着大回喏喏地说：“你看你，你看你……”大回肩膀一躲，泪水却流得更多了，嘴里含糊不清地说着：“你不知道……我心里……”
　　周素霞明白大回的心情，心里也很感慨，她看看大回，又看了看其他人，就故意说道：“整一桌子菜，是让我们吃啊！还是让我们看着闻味啊！赶紧的啊！”说得大家都笑了，大回也破涕为笑，大回丈夫脸色潮红，有些尴尬地说：“谢谢大家……那个……大家多吃菜、多喝点……”周素霞举起杯子，大声说：“来，咱们干一杯！”大家都笑着举起杯子异口同声地说：“干杯！”
　　华灯初上，万家灯火之间这些辛苦工作在第一线的工人们享受着属于他们的点滴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