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清 歡 』(22)

　　长假过后，人是回来了，心却一个个都还不知道在什么地方，看过去，一张张梦游的脸。
　　焦仲良坐在自己的办公室里。
　　父母、美琪和提提昨晚也回来了，大呼小叫的，开心极了，也累的够呛。张阿姨做了一桌子的菜，只胡乱吃了几口，就都不吃了。洗了澡，两个老人就带着孩子上床了。美琪也累的什么似的。躺在床上，眼睛都懒得睁开。焦仲良自己一个人坐在客厅里看电视。除了电视里的声音，什么都听不见了。——寂寞的世界，尽管家人都在。
　　潘玉章的桌子上放着绿茉的请假条。漂亮的脸上有些阴郁，一侧的脸颊略微鼓起来——牙咬得太紧了一些。刚刚过了这么长的国庆节的假期，就要休年假，这不开玩笑嘛？！有事？干嘛不国庆假期处理？非要等上了班请假？就算是带薪的年假，也不应该在这样的长假后立刻就休。不答应？没有理由。况且，绿茉从来工作都做的最好，又是第一次，到底感觉不舒服。
　　想了好一会儿，渐渐的露出一个笑来，阴阴的。
　　拿起电话：“焦总吗？彭绿茉要休年假。”
　　“哦？”楞了楞，“程总同意吗？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吗？”
　　“程副总同意倒是同意，不过说再请示您，她请假条上只写了家里有事。”
　　“哦。你是她的主管，你定吧。只要不耽误工作就行。”
　　“嗳。”有些失望，原本以为焦仲良会不同意，看得出焦喜欢这个美人儿，哼！心里冷冷的哼了一声，公司上上下下那么多女职员，偏偏对这一个总要越了级的照顾，谁是傻子？看不出心里藏着鬼？这么多天没有见了，又轻易准了假，不想的慌？谁知道怎么想的。放长线钓大鱼？也不是没有可能。最终美人儿会不会感激老板的关爱也未可知。不过，看那一个美人儿，倒好像并不怎么待见老板的关爱呢。也是的，你孩子都那么大了，还想怎样？以为美人儿都会恃美行凶？就像我这样？依仗了一张漂亮的皮囊，到处留情？女人，太多的女人就是贱！谁说只有男人好色？女人也一样的。姚木木，那个肥妞，对自己百依百顺还不就因为自己漂亮？当然，能力也是一流的。浓黑的眉毛动了动，想起来在他家里，那一张自己的床上，木木俨然是一只逃不脱的猎物。就是胖了点儿！成熟的男人都喜欢丰腴的女人，肉肉的身体最是诱惑。可果然胖得过了，真做起爱又费力气。——抱着她，滚圆的身体，时间久了胳膊都酸了。尽管两个人刚刚在一起，诱惑却并不强烈，每每草草就了了事，她也并没有显得不尽兴。当然，果真是一个性欲强烈的女人还真可能应付不了。放纵了这么多年，消耗的太多。好在，她并没有什么要求，处女的缘故？唇边就泛起一个秽亵又得意的笑，多久了，没有碰到过处女了？木木的第一次就给了潘玉章。
　　“胖女人也好。”益发笑得开心起来。木木丰腴的胸，温热柔软，颤巍巍的晃动着，倒也勾的起人无尽的原始的欲望来。又想到女人如果太瘦了，麻杆儿一样，手到之处处处是硬邦邦的骨头，咯得慌。就连乳房，因为不发达，握在手里像是熟睡的鸟，尖尖的喙，啄着人的手，硬硬的，又是酥软的，却是自己的手心。笑凝固住了。忽然想到了什么，伸长了脖子，目光穿过玻璃窗，窗外一个纤瘦的身影，立刻变了一只饥渴的兽的眼睛，蓝幽幽的光掠过去，穿透了那一条淡绿色的裙子，底下一个怎样的身体？怎样的乳？熟睡的鸟儿？抑或温暖的波浪？咽了一口口水，突然就明白了“垂涎欲滴”的意思。
　　不知道是不是脖子伸得久了，支撑不住，颓丧的又坐回椅子里去，人也略微萎顿了下去。靠在椅子里，目光在办公室里游走，想到“犹做困兽之斗”，不禁又笑起来，带着几分不屑。终于，伸出手去，一把抓起桌上放着的绿茉的请假条，站了起来。
　　“彭绿茉，”潘玉章站在绿茉的隔断前。
　　“哦，潘经理。”绿茉站起来。
　　“你的请假我批准了，你去人力那里说一声，把假条给他们，我已经签字了。”
　　“谢谢！”绿茉笑了，好像还是第一次对着潘玉章笑。
　　潘玉章看着那微笑的脸，有些发呆。
　　绿茉已经结了假条过去，“我现在就去跟人力说吗？”
　　“可以。”
　　“谢谢！”又说。
　　“没什么。安排好自己的工作就可以了。”
　　“嗳。”
　　潘玉章转身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
　　木木跟绿茉坐在咖啡馆的角落里。
　　“你请假了？”直截了当的。
　　“嗳。”
　　“发生了什么事？”盯住脸，仔细看了一眼。
　　“要回一趟家。”
　　“哦？”楞了一下，“尤之君也一同去？”
　　“嗳。”
　　“去提亲？”居然也想到了。
　　立刻红了脸，却点点头。
　　“哦。”笑起来，“哈哈哈，绿茉，恭喜恭喜啊。我要不要送什么礼物？贺礼。”脸颊上的两个梨涡。
　　“不用了。你跟潘玉章怎样？去他家了？”
　　“嗯。”
　　“他父母态度怎样？”
　　“还好。”端起咖啡杯啜了一口咖啡，目光一点点黯淡下去。
　　“怎么了？”敏感的看了木木。
　　“也没什么，我觉得他爸爸妈妈挺喜欢我的。”
　　“那就好。”舒了一口气。
　　“他哥哥嫂子人也不错，尤其他嫂子，很热情，很漂亮。一直我都觉得南方女人才是水灵灵的，他嫂子竟然不比南方女人差，年纪比我们大了好几岁，皮肤却依旧吹弹得破，一点儿皱纹都看不见。身材也好，可能没有生过孩子吧。”
　　“哦？为什么不生孩子？”立刻想到了初蓓，眉尖就略微动了动。
　　“不想生。说生孩子身材走样，就丁克了。”
　　“哦。”
　　“想不到吧？那样落后的地方竟然也知道丁克。”
　　“念过大学的人嘛。”
　　“是呀。还是在S市念的书呢。也是他们那个小城里的一枝花，赫赫有名的。他哥哥也是漂亮的厉害，两个人站在一起，玉树临风的，很般配。”
　　“哦？”
　　“不过他哥哥倒非常老实，对他嫂子好的不得了，简直像她爸爸一样。”
　　“哦？”
　　“他们对你怎样？”
　　“都挺好的。”说着，目光渐渐的就辽远起来，迷迷蒙蒙的：
　　路清并没有立刻到了婆婆家去见了潘玉章和木木，回了自己家，休息了一下。看看脸上不那么因为长途的旅行而显得疲惫憔悴了，才换了一套新买回来的衣服，略微化了一个的淡淡的妆，跟着玉成一起到了婆婆家。
　　见了面，彼此介绍认识，木木惊叹路清的漂亮，心里竟暗暗跟绿茉做了一个比较，当然，她到底是偏心，——绿茉占了上风。或者，路清终究脱不了的小家子气？
　　拿了给路清的礼物出来，一套法国的化妆品，又临时多了一瓶香水，脸蛋儿红红的：“不知道这个香味儿你喜不喜欢，今年Dior的新款。”
　　路清忙道了谢，直说着：“真不敢受！这么贵重的礼物。”
　　潘玉章开口了：“木木的一点儿心意。”
　　路清飞快瞟了一眼潘玉章：“木木真是懂事的好女孩。”
　　“我比你知道。”
　　“木木，来，”不再看小叔子，拉了木木的手，“我也给你带了礼物。”
　　潘家四个人都奇怪这两个女人竟然挺投缘。不会是木木的礼物的缘故吧？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心照不宣的，都笑了。　
　　路清又主动提出来陪木木在小城逛逛。两个人出来，在大街上走着。城市真的不大，倒也热闹，熙熙攘攘的。街边的商铺房子大都三层楼，做各样的生意——小生意。音像店、布店、鞋店……也有花店，进去，各样的花儿，店主人是一个长着一张“粉扑子脸”的年轻漂亮的女人。眼睛长而媚，很深的双眼皮，褶皱直扫入鬓角里去了。鼻子很纤瘦，嘴巴犹如一颗圆滚滚的樱桃，涂了艳红的唇膏，益发是“樱桃小口”了。皮肤很白，太白了，不知是不是整日在这花店里不出去见太阳的缘故。见了路清和木木，热情万分的招呼着。太热情了，不好意思不挑了几只鲜花，又千挑万选的，好容易在花花绿绿的包装纸中间找了一张淡雅的出来，扎了一个花束，路清抱着，嘻嘻笑着走出来。
　　路过一个拐角处，不经意睃了一眼，就看见一棵很大的柳树，叶子已经变了那一种毫无生机的绿色，落了尘土在上面，更显得有几分惨不忍睹。离开树不远处，有一个自来水龙头，一个女人在旁边洗衣服，竟然还用搓衣板。撅着屁股坐在小杌子上，一下一下下死劲儿搓着衣服，两只硕大的乳房晃动着，好像调皮的小兔子迫不及待的要挤出来，看看这个人的世界。洗衣盆的四周尽是水，溢出来的。
　　路清笑了一下，拉了木木往前走。木木回头又看了一眼：多么现成的一副风景画儿，不过有一点点的污浊，湿腻腻的，“舌头作画”？不记得哪里看见过，介绍说有一种“奇人”，会用舌头蘸了墨作画。到底有要呕的刺激。
　　路清拉了木木在一家咖啡店里坐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城市虽然小，也一路追随着改革开放的脚步，照猫画虎，应该有的一样都落不下。咖啡店带着小城市的味道，侉气当中的“洋气”，不伦不类的——清朝的辫子头底下一身裁剪并不得体的西装。
　　两个人各自要了一杯咖啡，路清微笑着跟木木说着，木木不时惊愕得睁大了圆圆的眼睛，——怎样的趣闻逸事？在自己的世界里想都想不到。吃惊过后也吃吃的笑。
　　两个女人，不同的世界，却将要做了亲戚，只因了兄弟俩。　
　　木木不停的说着，绿茉一路笑——小城市有小城市的可爱。就好像不知道哪里看见这样的话：人间处处有风景，抛却先入为主的偏见的话。
　　“你好像跟潘玉章的嫂子很投缘的喔。”
　　“嗯。”点点头，“一个美人儿，人也挺随和，不像他告诉我的说什么难以接近目中无人。”
　　“居然这样说自己的嫂子？他们叔嫂关系不和？”
　　“没觉得。”略微攒了眉，“不过没有人的时候偶尔会很不耐烦的口气，不知道两个人有过什么不愉快。”
　　“怎么会？两个人素日里又不得见。”
　　“玉章跟他家里人不很亲。做客似的。”
　　“哦？”眉毛动了动。
　　“他爸爸妈妈也当他客人一般，客气的厉害。”
　　“因为你？”
　　“我问过，他说他们一直就那样，因为我去了比过去反热络了许多。”
　　“真的呀？”睁圆了眼睛，旋即又笑起来，“看样子，他们家一致接受了你喔。恭喜恭喜。”
　　“我也不敢太肯定呢。”脸红了，却喜悦的声口，“究竟他爸爸妈妈并没有怎么表示，不过做了几桌子菜。”
　　“那就已经够了。你还要怎样？”
　　“只想玉章以后能够安下心来，不再招蜂引蝶了。”眼睛里又笼罩了一层淡淡的担忧出来。
　　绿茉默不作声，有同样的担心，替木木。
　　路清坐在梳妆台跟前，卸妆。
　　玉成坐在床边，看着路清，脸上一个不分明的欢喜的表情。
　　“看什么看？”自镜子里，一个有些不以为然的眼风儿，“没见过的样子。”
　　“嘿嘿。”老实人偷腥被发现了一样，略微的不知所措，只好掩饰什么似的干笑两声。
　　“你觉得那个木木怎么样？”一边用化妆棉蘸了卸妆液，一边问。
　　“挺不错的哦。”
　　“玉章自己怎么看？没跟你说起过？”
　　“说了一点。”
　　“哦？”转过身，手里的化妆棉因为蘸了卸妆液湿嗒嗒的，滴着水。“怎样？他真的定了主意？就是这个女孩子了？”
　　“差不离吧，听他说话的意思就她了。”
　　“简直不敢相信，这样的一个普通的女孩子。”
　　“嚯！”轻声叫了。
　　“怎么了？”吃惊得看着自己的男人。
　　“你知道吗？这个女孩子家里条件可不是一般的好呢。”
　　“哦？”正在揩试眼影，住了手，“怎么？”
　　“玉章一个人在那里，没有任何根基，咱们家也帮不上他什么，”见妻子撇撇嘴，忙又说道，“他那个工作还不是看你面子才有的。”路清笑起来，玉成也跟着笑了笑，紧接着说下去，“这个姑娘的父亲听说是一个什么官员，有些实权，母亲也是政府里的，不过已经退休了。还有个哥哥，著名的律师，跟几个人合伙开了一间律师事务所，嫂子在外企。他们家房子不止三套，假如真的结婚，陪嫁就有可能是一套精装修的三居室的公寓房子呢。”
　　“哦？”睁大了眼睛。
　　“还不止，听玉章的口气，家里还有一些股票什么的，将来都会给了这姑娘。”
　　“那假如结婚，你们家准备什么？将玉章嫁了？”
　　“看你说的！”有些不快，依旧接着说下去：“玉章说女孩子自己也有一些私房钱，会拿了给他，要他置办家具电器什么的，只告诉她父母是玉章买的。”
　　“嚯！倒贴的这样厉害！你弟弟果然脸蛋值钱的很呢！傻姑娘！”末一句已经压低了声音，到底有些没来由的担了心，木木，自己对她的印象很不错，简单热情。“玉章就为了这个要跟姚木木结婚？”
　　“也不是。玉章说，之所以选择这样一个平常的女人，也并非就玩够了，收了心，而是坏名声在外，太坏了。有哪一个女人这样够胆子嫁了？现在的女人都小算盘打得哗哗响。玉章没有根基、没有背景的外乡人，果真就娶得了一个城市千金？简直天方夜谭。姚木木爱了他，心甘情愿的，这叫做‘周瑜打黄盖’，分明知道不是玉章的那一盘菜，依旧主动奉了上来，玉章也就何乐而不为的吃了她了。再说，日后果然结了婚，玉章一样可以出去玩儿，他说，一个人，学会了一样本事，总舍不得放着不用。真放弃了，多亏得慌！”
　　“哎呀呀！”路清真的叫起来，“玉章这样也太过分了！”
　　“也不能全部怨了玉章，姚木木自己愿意的嘛。”
　　“玉章这样的如意算盘，木木可知道？”
　　“应该不知道吧？就算是知道也管不了，你不看见木木对玉章的情形？那样的巴结，尚且怯怯的，只怕巴结的不够。”
　　“玉章就是一个恶棍！可怜了那么好的一个姑娘了！”说得就有些咬牙切齿，真的替木木担了心。
　　玉成也只笑了笑，心里却也同意妻子的话，又无可奈何，玉章，自己的弟弟，一向如此，父母都管不了，何况自己这个哥哥。眼不见为干净，况且“各自过了各自的日子”，谁还到别人家里烧火做饭的？中国人向来都是自扫了门前雪，管别人瓦上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