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浪子回头

　　他虽然给李香香的信没有写成，但他的心里开始思念她。思念的痛苦，促使他再一次提起了笔。但这已是四个月以后的严冬了。
　　他经过一年地紧张训练和学习，在班长耐心细致地帮助下，他终于洗去了由于父亲的宠爱而养成的唯我独尊的毛病。那是一个深夜，他利用值班的时间，在给李香香写信。他写道：
　　
　　我最亲爱的香香姐：
　　我把你对我深深地爱，当做丢面子而恼恨你；我把你的直爽和忠厚，视为傻气而怨恨你。由于我的过错，给你造成了至深的痛苦。每当我想起这一切，就揪心挂肚的难受。是亲爱的班长对我无数次的耐心帮助和教育，使我认识到自己的毛病不仅给自己造成了痛苦，更重要的是会给别人带来不必要的痛苦。你就是我的第一个受害者！你骂我吧，怎么骂都行，只要你能解恨出气，只要你能幸福、高兴！你让我做什么都行！你能原谅我吗？
　　你是世界上最贤惠、最聪明、最漂亮的妻子。同时，你也是我最知人冷热的好大姐！我爱你，我不能没有你！只要你不再痛苦。我也就深感幸福了！只要你能宽恕我的罪过，我将会成为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我还是个新兵，毕业考试刚刚结束，我的成绩是满堂红。你听了一定高兴。我将要分配到战斗部队去工作，等我到了新的单位以后，我马上就给你写信。我不能回家看你，请原谅。我是非常希望你能来部队上聚一聚的，我相信你不会让我失望。我的好姐姐，哪怕只住三天也好。你说是吗！盼速回信！
　　我还要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有了新的名字，叫郭聪。不再叫丑妮了。我想你一定会为我高兴，是吧！
　　祝你幸福负罪的丈夫：郭聪16/12
　　
　　世界上的事情就是这样，变化的令人难以预料。当郭聪写给李香香的信寄到他的家乡时，他们的村庄已经不复存在。他原来的村庄和别的几十个村庄都修成了水库。他们村上的人家，全都搬到水库外面的五六个村庄上。原来的区乡已变成政社合一的人民公社。投递员费了很大劲才算找到了他的父亲郭太。因为李香香已经被接回了娘家。问谁谁也不知道有李香香这个人。最后还是碰巧问到了文山的父亲，文山的父亲才告诉投递员说，郭太就是李香香的老公公。他写给李香香的这封信就这样才算转到了他父亲的手里。
　　当初在往水库外搬家时，李香香的娘就硬是把她接回了家。李香香不愿意回去，她娘说：“郭家连个窝都没有了，那个小东西在家时都那样对你，现在他一出去当兵，心里就更没有你了。你说说你还有什么盼头？趁年轻还能嫁个好主。”
　　李香香生气地说：“你这是说的什么话呀，嫁嫁的！我是有男人的女人，我谁也不嫁！”
　　她娘说：“你也算是有男人的女人吗？他如果承认你是他的老婆，他咋一封信也不给你来啊？他咋连个毛钱也不给你寄呀？你再也不要光腚猴子烤火一面热了，吃亏的是你，傻闺女！”
　　李香香眼里含着泪水说：“郭家没有对不起我的地方。他是小，不是坏。等他长大了，懂事了，他是不会嫌弃我的！”
　　她娘说：“你正在挨饿他不知道啊？他不给你寄钱，就是嫌弃你，你还不知道呀？”
　　李香香泣声说：“只要他亲口对我说一声不要我，我立马跟你走。可他从来没有说过啊！我不能干这伤天害理的事请！他现在在部队，家中老少都在挨饿，我怎么能那样做呢？不管怎么样，我都要等他回来！”
　　在生活最困难的时候，郭太曾要李香香到部队去找他，让她在部队住些日子。因为没有得到他的允许，李香香谢绝了公爹的一片好心。
　　郭太骂他从不给家里寄一分钱，李香香听了，伤心地流着泪劝公爹说：“他出门在外，也许他更需要钱，可咱没钱给他寄呀！咱就别指望他了！”
　　郭太生气地说：“人家和他一块去的好几个人，谁没往家寄钱呀？没多也有少啊？”
　　李香香安慰说：“爹，你别生他的气。这都怪我，是我连累的他才不给你们二老寄钱。你写信告诉他，就说我不在这个家了……”
　　郭太说：“我宁愿要儿媳妇也不要那个不孝之子，香香你不要说傻话，我们不会让你回娘家的！”
　　生活是无情的，为了公婆能够盼到他寄来救命钱，她回了娘家。娘家的村庄虽然在水库外，比她婆家算是好一点点。但是也是在挨饿。因为她的父母对她的丈夫彻底绝望了，就在她回娘家的第五天，就把香香另嫁了人。
　　当他的那封信送到他父亲的手上时，李香香已经改嫁两天了。他的父亲把家里发生的事情一一都写信告诉了他。并说如果他那封信和那六十块钱能早到两天的话，李香香就不会改嫁了。并骂他是个不孝之子，说李香香改嫁都是他逼得，是他作恶的报应。
　　当他看了父亲这封家书时，犹如五雷轰顶，他被彻底摧垮了。他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战友们见了无不惊愕。当战友们知道他的妻子因饥饿被迫改嫁时，个个义愤填膺，议论纷纷：“去政府告她，还有那个男的。她们这是破坏军婚，为国法所不容！一定不能便宜了她们这双狗男女！”
　　“跟人跑了的媳妇，不值得你这样心疼！等于丢只鸡算了，要找老婆，好姑娘多的是。何必留恋一个没心没肝的女人……”
　　他突然像被激怒的一头狮子，霍地站了起来，指着刚才打抱不平的战友说：“你骂谁是狗男女？你说谁没心没肝？你说谁是一只鸡？不是她，是我。是我不是个东西，才酿成了今天的苦果！你们不要再说了！”
　　“如果你这封信早到家三天，她也许会宁愿饿死也不会改嫁；如果你早几天把那六十块钱寄来，她就不会被饿跑到娘家去……”
　　郭太信中的那些个“如果”，就像挥不去的魔影一直在他的脑海里翻腾，像一根根钢针刺在他的心上。他喃喃地自语道：“是我害苦了她，是我对不住她！还要去告她破坏军婚，还要让她去承担法律责任。这太残酷了，我不能这样做！她是我深深爱着的女人呀！”
　　一个战友气愤地争辩说：“不管怎么说，反正你没给她提出过离婚，怪你什么？你有什么法律责任？她们明明是破坏军婚，为什么就告不得？”
　　他疯了似地说：“我说了不能告，就是不能告。你们休管我的闲事！你们知道告她的后果吗？这是我最不愿意看到的！”
　　肖成难过地说：“那就慢慢忘掉这个可恨而又不幸的女人吧！”
　　“她一点都不可恨。她是一个多情而善良的女人。她将成为我终生的牵挂！”他自言自语地说。
　　李香香走了，他只有悔恨，而没有怨言。李香香还占据着他的心田，他决心一辈子不再结婚。他没有在任何一个姑娘面前动过心。要说还有男女之心的话，那还是李香香。
　　转眼三年过去了，他被批准超期服役。他也成了二十岁的大小伙，但还单身一个。家里几次催他回家找对象，他都借故军事训练紧张请不下假来。因为他心里装的还是李香香。
　　但家中的老人不这么想。李香香再好也是人家的媳妇了。再说他也早到了该成家的年龄了。天天都为他的婚事着急，信不知去了多少封，硬是没有把他摧回家来。
　　有一天，他野外训练刚回到营房，背包还没放在床上，文书就递给他一份电报。他忙打开来看，只见上面清楚地写着：
　　“父病重，速回！”
　　按规定他现在是可以有探亲假的，虽然他不愿意回去。但现在毕竟是父亲病重，说什么也得回去看看。这是做儿子的一份孝心。
　　他回到家一看，父亲根本没有生病。他非常生气，本想马上返回部队。但他克制了自己，也没有发怒，只是闷闷不乐，一句话也不想说。
　　中午吃饭的时候，父亲看了他半天，像是有话要说，但又没说出来。等吃完了饭，父亲才喃喃地说：“你先去看看你奶奶吧，她在你姑家住着呢！”
　　他不解地审视着父亲。这时他才发现，父亲苍老了许多。蜡黄色的面孔上泛着愁情。他哪像四十岁的人呀，倒像五十多岁的人。再看看母亲，更是没有了昔日的光彩。哪像三年没见面呀，倒像是十五年没见过面一样的衰老！他心里免不了一阵阵酸楚，眼眶里充满了泪花。
　　“慌甚嘞，刚到家。先歇一晚上，明天去也不迟！”母亲少气无力地说罢，又去择篮子里的野菜和树叶。
　　第二天，他到了姑家。奶奶正坐在堂屋当门纺花。他叫了一声“奶奶”，就蹲了下去。奶奶停住了纺车，端详着他。但奶奶认不出他是谁来，就把他往身边拉了拉，用干瘪的手擦了擦昏花的眼睛，然后凑近他的脸，审视了好一阵，终于认出了他，激动地颤声说：“是我的宝贝孙子丑妮！回来咋不先言语声，怪突然的！”
　　七十多岁的奶奶眼眶湿润了，说：“可把奶奶想死了，你咋一走三年多都不回家来看看？今天我总算把你盼来了！”
　　他的眼眶也湿润了，说：“奶奶，我也想你呀！没办法，部队有纪律。以后我每年都能回来看你了！”
　　奶奶听了他的话，幸福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