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蓝·连载】芳草萋萋（六十八）

　第六十八章　职责
　五月底，“风云一号”气象卫星又将发射了。夏之阳所在的排担任了押运任务。他们将护送着卫星，从H市出发，直达千里之外的发射中心。夏之阳多么希望能参加押运任务，因为这也许是最一次机会了。可押运人员的名单公布后，夏之阳大失所望，又没有他！但作为一名战士，他只有服从命令。
　这次押运任务由排长带队。排长临走的时候，对夏之阳说：“我走后，你暂时主持一下排里的工作。一定要大胆管理，不要怕得罪人。”夏之阳嘴上答应着，心里却在想：我才不去多管闲事呢，只要不出事就行。对这次押运任务人员的安排，夏之阳很有情绪，不仅他没有去成，他们班里也没有一个押运人员。而二班曾押运过火箭的战士又一次被派出，战友们都想不通。
　班务会上，夏之阳忍不住发了几句牢骚。想不到他的几句话，像火苗，一下子点燃了战友们压抑着的情绪。特别是徐友，气呼呼地吵闹着：“这些干部做事太不讲情面了，明摆着看不起人啊。”其他战友也随声附和。夏之阳看到大家的情绪被他煽动了起来，又有些后悔了。他对战友们说：“大家不要吵了，领导是从工作的角度考虑的。押运是艰巨而光荣的任务，又不是什么荣誉，可以平均分给大家。领导也是对事不对人，我们不要有什么想法。”
　夏之阳安慰着战友们，也尽力控制自己的激动情绪，其实他心里也久久难以平静。那晚，他在日记中写道：“……在部队里的时间不会太长了，一定要学会忍耐，不要让情绪左右自己。不同的干部以不同的态度对待自己，不必过于计较。每一个人的性格不同，必然会赏识不同的人。不能要求别人如何，把握好心态的平衡最重要。发展自我是人生的第一要务，一切名利得失都是无足轻重的……”写日记是夏之阳十几年养成的习惯，特别是心情不好的时候，在日记中狂写一番，他的情绪就会慢慢平静下来。
　下午，指导员来到了执勤点。他见到夏之阳说：“你写一份尊干爱兵的个人措施交上来！”夏之阳一怔，怎么突然让他写这样的措施？是不是有人打了小报告？把他的牢骚话对指导员说了？管他，也许是自己多心了。来到部队后，各种各样的措施写的太多了，都是那么老一套，枯燥无味，空洞无物。没有新鲜内容的文章，就像干枯的树叶，毫无生命力可言。他拿起笔，不假思索地写了两张多，准备第二天交到中队部。
　躺在床上，夏之阳想到今天发生的一切，难以入睡。他坐起来，翻开日记写道：“……不要想得太多，更不能多愁善感。人生是复杂的，如果凡事总往坏处想，生活永远是灰暗的，充满着痛苦，那真是自我折磨。无论在什么情况下，都不能太忧郁。人生苦短，生命是如此的宝贵，何必让莫须有的苦恼侵占自己的思想？把握好心态，在部队的最后几个月里，尽职尽责……”
　第二天，夏之阳到中队部上交措施的时候，文书王辉见到他，悄悄地对夏之阳说：“新兵马上要下连队了，你已被任命为一班班长。”夏之阳早已听王斌说过，也没有感到意外。“对了，你还得帮我写一篇中队干部爱兵措施。指导员交给我这个任务，我想了一天，也无从下手，愁死我了。”王辉又说。
　“行，我就给你胡乱写一篇吧。”夏之阳无奈地说，“反正都是那一套。”
　“就是啊，各种措施满天飞，一级应付一级，真没有意思。”王辉摇摇头说。
　蓝蓝的天空中，几片薄薄的白云悠闲地飘浮着。在回执勤点的路上，夏之阳迎着暮春的微风，看着路两边笔直的水杉树，思绪早已飞到了遥远的家乡。家乡现在已是杨柳婆娑、绿树成萌了，田野里的小麦也即将收割，母亲和妹妹又要紧张地劳动半个多月。他多想回到家乡帮助母亲，可这遥遥千里的时空是无法跨越的。
　排长押运走了，班长又探亲没有回来，排里的工作全落在夏之阳身上。他安排好执勤人员后，晴天就带着战友们训练擒敌或队列，阴雨天就安排读书读报。只要战友们不外出，不闹事，他也懒得过问。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M区正举办春季庙会，离警营一公里处的红旗路两旁，小商小贩们搭着简陋的商铺，出售各种各样的小商品、服装等。并且经常有文艺演出，歌舞等为庙会助兴，非常热闹。战友们禁不住诱惑，常常偷跑出去买东西，夏之阳也装着不知道。晚上吃饭的时候，夏之阳对大家说：“这几天有庙会，机会难得。你们出去可以，但尽量中午出去，一个班只能出去一个人，快去快回，不要让中队领导知道就行了。”
　第二天早上，队长过来了，问了一些排里的情况，夏之阳只报喜不报忧：“很好，战友们执勤训练都很主动，没有违纪现象。昨天，食堂的工作人员要我们帮着打扫冷库，我们在冰天雪地里干了一上午。研究所里的工人都夸我们能吃苦呢！”
　队长听后点点头笑了：“排长不在，你要负起责来，这是领导对你的考验。”
　“请队长放心，保证完成任务！”夏之阳充满信心地说。
　电视里正在热播香港电视连续剧《人在旅途》，战友们都看上瘾了。排长在的时候，有时他情绪不好，不让战友们看，有些战友急得在背地里骂娘。现在每天晚上，电视随便看，夏之阳只要督促着哨兵及时接哨就行了。
　“六?四”事件一周年之际，一场“坚持社会主义信念”教育活动，在全总队范围内轰轰烈烈地展开了。指导员来到执勤点为他们上了几次课，又通知他们到队部参加军人大会。支队干部股的周股长来到了中队，具体地指导这次学习活动。
　指导员为战友们上了第一课：社会主义制度的优越性。内容大都是在《社会发展简史》上学习过的，对夏之阳来说，都是早已掌握的知识。指导员在讲课的过程中，几次让夏之阳回答问题，他都对答如流。指导员很是满意，战友们也都用佩服的目光看着他，周股长也频频点头。
　上学时这些内容不知考过多少次了，有什么难的！夏之阳不以为然地想。
　第二课是走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道路，由周股长主讲。周股长能说会道，讲课时谈笑风生，博引旁证，吹得战友们晕乎乎的。不知不觉中三个小时过去了。
　“理论是灰色的，生活之树常青。”歌德曾说过这样的话，多少深刻啊。当一种经验经过人们的反复论证、提炼，上升为理论时，生活的洪流不知又前进了多少。如果不能灵活地运用理论，照搬照抄，只会束缚人们的手脚，甚至适得其反。走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道路，正是马克思主义科学观在中国的灵活运用。
　周股长讲完后，出了十几道讨论题，让战友们做。夏之阳对照着详细的学习笔记，很快做了出来。回到执勤点，根据指导员的安排，夏之阳组织着战友们讨论上午的学习题。夏之阳一题题地读着答案，战友们大都认真地记着。因为指导员宣布过，学习结束后，要进行考试，考试成绩与半年总结评比挂钩。
　学习时，有位第二年的战士把鞋子脱了下来，臭气熏人。战友们看到了，直皱眉头。夏之阳看到了，压抑住心里的不满对他说：“请你把鞋子穿上。”
　那位战友瞟了夏之阳一眼，一副无动于衷的神态。
　“把鞋穿上！”夏之阳又喊了一声，他还是不理睬。夏之阳忍无可忍地走上前去，提起那位战友的鞋子，扔出了窗外。
　“你……”那位战友瞪了夏之阳一眼，刚要发火，看到周围的战友都站起来看着他，嚣张气焰一下子消了。他嘀咕了几句，赤着脚乖乖地走下楼梯捡鞋子去了。
　徐友等几位战友都捂着嘴笑了：“好！我们支持你。早该治治他，整天吊儿郎当的。不尊重别人，就是不尊重自己。”
　指导员在电话里通知说，这次学习上级领导特别重视。学习过后，首先党员进行考试，每个中队选一名代表在支队礼堂进行比赛。指导员明确指出，夏之阳将代表全中队的党员考试。指导员还强调说，一定要考好，不能低于九十五分！
　天气渐渐炎热起来，到了傍晚，住在二楼的营房里，特别闷热。指导员的命令，给夏之阳带来了压力。战友们大多都在看电视，夏之阳翻着指导员交给他的四大张复习资料，认真地读着。
　“每天不是学习，就是考试，到底是当兵还是上学，我都搞不清了。”徐友牢骚满腹地说，“整天在这里呆着，再这样过一年，我肯定会变成精神病。”
　夏之阳笑了：“我们的生活是单调，可单调的生活不是有更多的时间学习吗？”
　“学什么习！我可比不上你，一本破书能看上几个小时。我只想过平凡人的生活，有亲情，有友情，有爱情。”徐友点燃一支烟，闷闷地抽了起来。
　一股浓浓的酒味传来。“谁在喝酒？”夏之阳问道。
　“我怎么知道！”徐友皱着眉头说，“大概是二班的战士吧。”
　夏之阳放下手中的复习资料，走进二班。他看到八九年的战友许峰，正独自拿着一瓶白酒，呆呆地坐在桌子前喝着，其他的战友都在电视室里看电视剧。
　“你们班长呢？”夏之阳说。
　“站哨去了。”许峰两眼红红的，看着夏之阳。
　夏之阳随便坐了下来，不解地看着许峰说：“怎么？有什么烦心事，独自喝闷酒？”许峰在平时训练、执勤中都很积极，为人也忠诚老实。他们也有共同的爱好，夏之阳的书他几乎全借过看了。夏之阳对他的印象很好，今天是怎么回事？
　“一班长，我心里太苦了，只想一醉方休！”许峰眼泪汪汪地说，“我女朋友今天来了一封信，与我分手了。她考上大学了，就看不起咱们当兵的。”许峰说着，又要喝酒，夏之阳从他的手中夺过酒瓶，放在了桌子下。
　“不要没有出息，天涯何处无芳草，感情的事不能勉强。她对你不好，强求也不会幸福的。干脆潇洒一些，看开一些，有什么可烦恼的！”夏之阳劝导他说。
　“我不是强求她怎样，只是心里特别苦。这个社会，势利的小人太多了。我们没有文凭，没有钱，没有势，谁看得起我们？高中的时候，我和女朋友的关系一直很好，我当兵她就竭力反对，说我走的是一条没有出息的路。我早已有心理准备，只是这个结果真的来了，心里仍是受不了。一班长，你说在这个社会上，有人理解我们吗？”许峰露出苦恼的神色。
　夏之阳听了，百感交集，竟一时无语。前几天，周敏在信中说，她母亲知道了他们俩的关系后，很是反感，不同意他们的关系再向前发展。但周敏表示，她会说服母亲的，无论什么也阻止不了他们的情感。读信时，夏之阳感动的流泪了。可想到自己的前程未卜，夏之阳心里又充满忧虑。
　夏之阳拉着许峰的手说：“我理解你的心情，可越是有人看不起我们，我们越是要自强不息，自暴自弃不是更没有出路吗？”
　“我有时候想起来，真是后悔死了。当初为什么不努力学习，考上一个好的大学，名利和前程都有了，何必来到部队，又受罪又得不到人们的理解。”许峰懊丧地说。
　“不能这么说，当兵也是一条有意义的人生之路。有志者在任何环境都可以创造出奇迹来，并且部队也为我们创造了许多成才之路。你是高中毕业生，领导对你的看法也不错，只要自己努力，会有出路的。天气这么闷热，我们一起到外面走走吧。”夏之阳说。
　夏之阳同许峰一起出了营房，在三一五所宽阔的水泥路上走着。晚风习习，晴朗的夜空中繁星闪烁，路灯散发出昏黄的光，照着翠绿的芭蕉树、棕榈树。
　“生活是那样琐碎、纷乱，人情是那么复杂，如果没有一个精神支柱，没有一个远大理想，有时真的让人无法忍受。”夏之阳说，“你一定也有自己的理想吧？”
　许峰点点头说：“是的，我做梦都想发表自己的作品，我渴望用笔去描绘人生、社会，描绘人类灵魂的丰富多彩。不瞒你说，我来部队一方面是为国家尽义务，更主要的是想拓展视野，丰富自己的人生经历。”许峰望着深邃的夜空，脸上露出与他的年龄不相称的神色。
　“对啊，有人说‘当兵后悔三年，不当兵后悔一辈子’。从长远的角度看，当兵也是人生中有意义的经历。”夏之阳说，“我们都应该珍惜，好好地度过这段时光。”
　“可我一旦面对冷酷的现实，心里就特别的痛苦。”许峰说。
　“永远不能妥协，不能放弃。只要坚持下去，全力以赴，总有一天，我们会在平凡中创造辉煌的。”夏之阳鼓励着许峰。
　“谢谢你，一班长，‘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我觉得自己的思想又脱离了世俗的泥潭，轻盈欲飞了。”许峰感慨地说。
　清凉的夜风吹着，让人感到非常惬意。路灯照射着宽大的芭蕉叶，在青青的草坪上投下斑驳的暗影。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