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喜与悲

　　九六年的夏天，母亲无意中怀孕了，便回到老家休养。她和别人聊天时说：“我已做手术八年了，没想到现在竟会怀孕。一开始时我以为自己生了什么病，就吃了很多药，一直不见效又去街上买草药，哪知遇到一个好心的老太太，她让我别乱吃药，去看看是不是有喜了。我当时觉得那是不可能的，我是做了结扎手术的，可没想到听了她一句，随便去检查了一下，竟是真的怀孕了。孩子他爸以前总是说要拣个儿子给我带，可我怀孕了他反倒叫我去打掉，我偏不打。”
　　“是呀，你可千万不能打呀！这可是老天爷有眼，见不得他去做那种没良心的事，特意送给你的。”
　　听别人这么说，母亲也高兴道：“是呀，我还真相信是老天爷送的。有一天，我在床上似睡似醒地躺着，看见门突然打开了。我说我的门是关上的，怎么突然会开了，接着一堵红色的像云一样的东西飞到我肚子里了。”
　　因为有母亲在家，父亲就没有担心家里的事了，个把月没有回家一次。没钱用了，母亲只好准备去问他要。可是为了省车费，母亲就让姐姐去，她是小孩子，不用车费。虽然路途遥远，但路径不复杂，上火车后一直坐到终点站再下车就对了。加上我们从小也在那里长大，这几年又多次往返，对那里很熟。姐姐不想去，我却非常主动，因为好久没有体验坐火车的滋味了。我心想：“要是再有个人和自己去就更好玩了。对了，我最要好的几个同学从没坐过火车，趁此机会，带她们去逗一圈，她们一定很乐意，这岂不是一举两得！”可出乎意料的是她们的父母都不要她们去。小微说“他们不让我去，我偏偷着去。”
　　我听了想了想说：“得坐一天的火车才能到，他们不给你钱的话，岂不是要饿一天的肚子。”
　　“要坐一天啊——”，小微想了想说，“没关系的，他们不给，我就大哭大闹，这样准行。”
　　“好，那就这样说定了。”
　　到了星期六，我来到小微家，在门外就听到小微在哭着说：“我要去台湾，我要去台湾。”我听了觉得好笑，在心里说：“这家伙还真泼辣，平时都文文静静的，更好笑的是她还把‘大湾’说成了‘台湾’，要真是台湾就好了，听说那里很远的，需要乘船或坐飞机。我走进家去，她竟在地上打着滚，依然说着：“我要钱，我要去台湾。”而她的妈妈在那里又生气又无奈。看到我来了，便淡淡地笑着说：“我家小微不去了，你自己去吧。”看到伯母这样生气，我也不敢说什么，只好自己一个人走了。母亲买了点面包和水放在我书包里，便送我进了城,上了火车。
　　找到座位后，我把作业拿出来做，每天，我除了做老师布置的作业，还要自己写一篇日记。我的日记本是数学竞赛那次得到的奖品，那是我的第一份奖品，所以格外珍惜，就用来写日记，这样既可保存好日记，又可保护好奖品。同座的阿姨问：“小姑娘，你要去哪里？你的爸爸妈妈呢？为什么不跟他们坐在一起？”
　　“我是一个人来的，我要去大湾。”
　　“哦，你一个人？”阿姨惊奇地问。
　　“是呀，我爸爸在那里，我要去拿钱。”
　　“原来是这样，那你不怕吗？多大了?”
　　“十一岁了，不怕，我每年都要坐几次火车去那里的。”
　　“这么说，你已经不是第一次一个人坐火车了。”
　　“是第一次，以前都是和爸爸妈妈一起的，这一次妈妈有事，没办法，只好我一个人去了。”我不好意思告诉别人，妈妈是为了省车费才让自己去的。
　　“上几年级了，这么专心？”
　　“三年级。”
　　说着，卖盒饭的来了，阿姨的丈夫买饭吃，阿姨便问：“你还没吃中午饭吧？”
　　看着香喷喷的饭菜，我只是摇了摇头说：“我书包里有面包的。”
　　“多买一份吧，这孩子怪可爱的。”阿姨对她丈夫说。
　　“我不要，你们吃吧，我吃面包就行了。”我说着，那位叔叔还是多买了一份。我心里美美的，觉得这世界很美好，有那么多好人。
　　下午六点多终于下了火车，好久没见到爸爸了，真有些想他。等一下他看见我一个人来不知会有怎样的表情，一定会很惊讶，然后夸我勇敢。我想着想着，开心地笑了，脚步更快了。
　　可还没到家，远远地就看到爸爸背着个孩子在干活。我突然放慢了脚步，心情一下子很低落。妈妈说的没错，爸爸又在外面拈花惹草了。靠近爸爸后，我气呼呼地站在他后面，没说一句话，好几秒钟后爸爸转过身来才发现我在他后面。“咦，你怎么来了！谁跟你一起来的？”他感觉很意外，向远处看了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就你一个人吗？”
　　我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生气地问：“你干嘛给别人背孩子？他妈妈不会自己背吗？”
　　“他妈妈去‘背火车’（帮火车上的人卸货以赚钱）了，请我帮忙一下也没什么的嘛。”
　　我听了想：“从没背过我们，竟然背别的孩子，不是跟他妈妈有染才怪。”接着瞟了爸爸一眼，他额头上还有汗，我不高兴地说：“我来拿钱，家里没米没油了。”说完气冲冲地进了屋。
　　等孩子的母亲回来，父亲赶紧把孩子还给她，还窃窃私语，我怒从心来，没跟爸爸说一句话。
　　第二天一早起来，父亲给了我两百块钱，“我妈说最少拿三百，不然不够用。”
　　“这久天天下雨，生意不好，用完再来拿吧。”
　　我听了拿着钱便走了，对爸爸一点也不客气，边走边想：“只怕不是没生意，而是拿去养野女人了。”我高高兴兴地来，却垂头丧气地回去，上了火车，一直闷闷不乐的，爸爸背着一个孩子干活的身影总是在我脑里回旋，“爸爸，我恨你，我恨你。你闲着的时候都不背我们，何况是干活的时候，现在竟背着别人的孩子干活，你太对不起妈妈了！”看着窗外向后跑的风景，不再觉得美了，不再那样兴奋了，眼里禽着泪花，此时我真想找个没人的地方大哭一场，为我那可怜的母亲而哭，为有这样一个朝三暮四的父亲而哭。母亲曾说，父亲才三天不在家，身上的两千多元钱就没了，一定是拿去泡女人了，现在看来这些话都不是假的，两千多呀，那可不是一个小数目，基本是家里的所有家当了，再加两千多就够起上一栋像样的房子了。越想我越伤心，我不明白父亲为什么要把他们辛辛苦苦赚来的钱这么轻易地就花掉，而且都是花在些外人的身上，应该说都是花在那些女人身上。
　　几小时后，四五个操着家乡口音的中年男人走到我的座位上坐了下来。“坐窗边凉爽，坐到窗边来呀。”坐在我对面的男子对我旁边的那人说，于是那人就对我说：“让我坐一下窗边好吗？我会晕车。”我虽然也喜欢坐窗边，可人家都这么说了，也只好换了位置。过了几小时，快到家了，我想：“妈妈一定已经在车站等着我了。”这时，一位五六十岁的妇女为了躲开查车的列车员，把自己卖的一篮小吃放在了我们这张桌子上便走开了。见老妇走远后，那几个男子使了使眼神，七手八脚地拿了好几包小吃躲在自己的座位下。我见此情景，生气地瞪着眼睛看着他们，可他们却对着我笑，“小姑娘，你家是哪里的？”
　　“安顺的。”我很不想跟他说话。
　　“原来是老乡啊！”
　　我不高兴地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心想：“谁跟你是老乡啊，小偷！”
　　“来，给你一包。”他又从篮子里拿出一包给我。
　　“我不要。”我生气地说着，已控制不住心里的怒火，“我要告诉老奶奶！”可转念又想，“到底我要不要告诉老奶奶呢？告诉的话，这几个家伙会不会把我从窗子里扔出去？可是不说的话，你看他们这个嚣张样？”列车员走了以后，老妇来取自己的东西，她发现少了一些，看了看这几个男人，这几个人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也不说一句话。我想：“这下看你们不拿出来，人家知道是你们拿的。”可老妇却抬着自己的东西一声不吭地走了。“她明明知道东西被他们拿了，为何不问他们要呢？难道她怕他们？”我疑惑着，“真是太没天理了！”气愤之下，我道：“老奶奶，他们拿了你的东西。”我拉着老妇说，可是老妇只是再次看了一眼那几个家伙便走了。我生气地坐在座位上，这时，他们把刚才藏匿的东西拿出来吃，还笑对着我，显出得意的神情，我越看越生气，背着书包换了个位置，心想：“怎么这么倒霉，总遇到这些让人生气的事情。”
　　下车后，母亲已经在站台上等着我了，我跟着她走着，一言不发。她问我拿了多少钱，我说两百，她说两百怎么够用！而我看着她几乎是要哭出来了，可是我强忍着，母亲如果知道爸爸在外面乱来，又得大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