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蓝·连载】芳草萋萋（六十四）

第六十四章徘徊的心灵
朝阳越过香樟树，把灿烂的光辉洒向美丽的三一五所。芭蕉树、棕榈树的枝叶上，挂着晶莹的露珠。在阳光的照耀下，这些亚热带的植物，显得更加郁郁葱葱，充满生命力。
去图书馆的路上，夏之阳欣赏着春天早晨的迷人景色。这美好的时节，他多想到野外去尽情地舒展自己的心胸。像一片浮云，像一阵清风，潇洒自如，无拘无束。可身在部队，就要承担起军人的职责，遵守组织纪律和部队的条例条令，怎么能随心所欲呢。
夏之阳来到图书馆的会议室，所里熟悉的领导和不认识的人们，都坐在会议桌前。他们看到夏之阳进来了，都礼貌地点点头，算是与他打了招呼。接着，大家又争论着选举的问题。夏之阳似懂非懂地听着，也插不上话，争论了一会，发了选民证。夏之阳随着身旁的领导划了几个名字，算是完成了任务。
下午，值班员把战友们带到训练场，进行军体训练。夏之阳班里有一位来自北京怀柔的新战友贾林，由于左臂曾受过伤，一训练军体就害怕。轮到他上杠时，他犹豫不决地站在那里。脾气急躁的赵伟看到他那副样子，怒气冲冲地强迫他上杠。想不到贾林头一低，好像没有听到似的不理不采。赵伟大发雷霆，上去就是一脚一拳，打得贾林鼻孔都出血了。几位老战友不仅不去劝说，还在一旁煽风点火，甚至也想凑上去打两下。贾林的脾气也够犟的，把头一扭，就想离开训练场，赵伟以及几位老战友立即围了上去威吓他。夏之阳在一旁实在看不下了，压住心里的不满说：“他胳膊有伤，强迫他又有什么用？！”
赵伟瞪了夏之阳一眼：“都像他那样拉客观原因，我们就不用训练了，干脆回去打扑克算了。”他们正在争论，排长来了，问明了情况，立即对贾林训斥道：“有什么病？不能上杠是不是？夏之阳，你带他到旁边做一百个俯卧撑，一百个仰卧起坐。什么时候做完，什么时候收队。其他战友，继续训练！”
夏之阳带着贾林来到草坪上，看着他做辅助练习。刚开始他一次能做十几个，慢慢地只能做几个了。战友们都已离开了训练场，他仍没有做完。贾林累得满头大汗，泪水也流出了。夏之阳让他休息一会，没有其他人在场时，夏之阳就让他回去了。
太阳渐渐地落下了，夕阳的余辉洒在芭蕉宽大的叶子上，洒在正在返青的草坪上，温馨的晚风吹拂着世界。夏之阳有时想，领导不让他担负班长也许是对的，资格老有什么用？自己的性格太软弱了，管理能力也不行。就像指导员评价的那样，他是一名好战士，不一定是位好班长。
这些十七、八岁的青年，远离家乡和亲人，来到纪律严明的部队，他们多么渴望得到爱和关心啊。可在部队里，特别是在训练场上、执勤时，爱和关心，往往被责任和压力代替了。干部们内心里尽管有爱，有温情，却不会表露出来。在训练场和执勤中，军人永远是刚毅、威严和一丝不苟。
新战友们来后，执勤和训练工作逐步走向了正轨，整个排的面貌大为改观。夏之阳觉得肩上的负担更轻了。他心里常常想着家里的事，想着自己的理想和未来的生活之路，想着将要毕业的周敏。今年十月份就退伍了，夏之阳考警校的事也不了了之。自己的军旅生涯也许只有六个多月了，人生又一个转折点即将来临，他要如何面对呢？
常年晚上执勤，夏之阳的睡眠状态很不好，再加上心思重重，他更是难以入睡了。晚上，夏之阳常常躺在床上，读书到十一点多。有时排长查哨，督促他休息，他就熄灭灯，借着窗外的路灯灯光，在日记本上乱写一阵，以平息思绪的狂乱。
一个晴朗的星期天，夏之阳向排长请了假，独自一人来到H市振华路上的新华书店。它是H市最大的书店，琳琅满目的书籍让他流连忘返。他在文学作品的书柜前，一本本地翻看着。那些世界级的作家们，用生花妙笔向人们叙述着他们眼中的社会，倾诉着自己对人生的感悟。夏之阳的思绪被深深地吸引了，他忘记了身边的一切，忘记了生活的烦恼，忘记了饥饿和疲惫……
夏之阳想到周敏曾在信中提到徐志摩的一首诗《我不知道风——》，他曾读过，只是忘了内容。他找到徐志摩的诗集，认真地读着那首让人荡气回肠的诗：
我不知道风
是在哪一个方向吹——
我是在梦中，
在梦的轻波里依洄。
我不知道风
是在哪一个方向吹——
我是在梦中，
她的温存，我的迷醉……
夏之阳痴迷地读着，感觉那诗的意境，正如他现在的心理状态。不知不觉到了中午，夏之阳买了几本书，依依不舍地离开了书店。坐在公交车上，夏之阳正如饥似渴地读着徐志摩的诗，突然传来娇气的少女的声音：“你看，那些小学生正在学雷锋做好事呢。”
夏之阳抬头看到一对青年男女，相互搂抱着站在不远处。他们穿着裤角肥大的牛仔裤，上身穿着T恤衫，男青年的T恤衫后背印着手写体的大字：“我是流氓我怕谁”、女青年的后背上印着“一无所有”……。夏之阳又望望车窗外，繁华的振华路上，果然有一群戴着红领巾的少年，正弯腰捡着游人随手丢下的垃圾。
“这些小学生也是在装模作样吧？有老师跟着，他们不做行吗。”与少女搂腰搭肩的男青年看到街上的学生，怪声怪气地说。
“雷锋好像是一位大兵吧？”少女卖弄风骚地瞟了夏之阳一眼说，“怎么不见大兵们来做好事呢。”她说着，踮起脚跟，与男友毫不避讳地频频接吻。
夏之阳看到他们的举动，感到脸红心跳。这些与自己同龄的年青人，仿佛生活在另一个世界上。衣着、思想、言谈举止……与自己都是那样大相径庭。是自己落伍了？还是他们本来就是另一个世界里的人？夏之阳说不出对他们是蔑视还是羡慕。亲情、爱情、友情、天伦之乐，这些人人都在享受着的情感，对夏之阳来说，好像是遥不可及的事。在他的心里，只有艺术的光辉让他感到温暖如春。沉浸在苦思冥想中，沉浸在书的世界里，是他唯一的乐趣。在这春光明媚的季节，他多么渴望与周敏一起，漫步在家乡的田野。麦苗已经长高了，油菜花也该开放了。远远望去，田野里一片碧绿，一片金黄……
夏之阳又把目光转向展开的书本上，可心里却乱七八糟的，再也不能集中精力看书了。那对少男少女亲热的举动，像一团燃烧的火，就是不去看，也能感受到它辐射出的热量。他烦躁地合上书本，望着街道两旁刚刚绽出叶芽的法桐树，遐想了起来。
家乡的杨柳树现在也应该是绿叶绽放了。清明节那天，周敏在信封里给他寄来了五、六片带着花朵的柳叶芽儿。夏之阳收到的时候，信封内的柳叶虽然已有些退色了，但仍能嗅到阵阵清香。夏之阳捧着柳叶，仿佛看到周敏在春风里舒展身姿，轻柔的柳枝微微摆动，拂着她俊俏的面庞。她小心地摘下几片鲜嫩的叶子，装进信封……
“三一五”研究所柳树很少，道路两旁都是一些高大的香樟树。天气越是寒冷，香樟树越是显得生机勃勃，翠绿色的叶片缀满树冠。春天来了，与霜雪博斗了一个冬天的香樟树，却仿佛疲倦了似的，黄叶纷纷飘落，洒满了路面。H市的春天，常常又是阴雨绵绵，看到飘飘落叶，越发让人感觉到好像是秋天的景色。
在执勤点，走在去站哨的路上，冒着小雨，踏着黄黄的落叶，夏之阳的思绪常常会追寻学生时的快乐。那段岁月虽然刚刚逝去两年多，却仿佛成了相隔几个世纪的梦。春光明媚里，百花盛开，万木争荣，夏之阳、张明、周敏、王影等常常一起跑出学校，在布满新绿的田野里欢笑着，打闹着。他们的心与充满勃勃生机的大自然融和在一起。生性活泼的王影会大喊大叫，折下缀满花朵的树枝，追逐着周敏，周敏躲避着、欢笑着跑得很远，很远。黄河故道的小河，水特别清，水草与游鱼清晰可见。河岸上，桃花、梨花、苹果花一树树地盛开，微风吹来，阵阵清香沁人心脾……
这一切都伴随着时光悄然流失了，流失在茫茫的时空里，好像再难寻觅。
可生命毕竟刚刚度过二十三个年轮，心不能这样枯萎下去。夏之阳提醒自己，要振作，要坚强地面对人生。蔑视世间的享乐与荣华，追求自己的理想和快乐。尽管眼前是淅沥的小雨，倦怠的落叶，可毕竟是春天啊。
有时夏之阳觉得自己很可笑，太多愁善感了。为什么自己不能潇洒地生活？找战友们玩玩，喝酒，谈谈家乡的趣闻。可他做不到，每次遇到挫折，思想的惯性让他一次次地退守在孤独中，深思中。
对待人生的态度不同，追求幸福、享受幸福的方式就不同。夏之阳想起刚才在书店看到列夫?托尔斯泰的一段话，对他感触很深：“……每个人通过自己的道路走向真理；我能说的只是：我不仅写下文字，而且为此而生，仅仅以此为幸福，并为此而死亡。”从学生时代到军旅生涯，让他感到沉醉的不正是文字吗？当他把自己纷乱的思想变成文字时，所有的痛苦就会减弱，甚至消失的无影无踪，所有的快乐会停留在心里，让他回味无穷。是的，文字是他人生的风帆，是他前进的船桨，依靠它，生活中一切惊涛骇浪都会轻易地闯过；依靠它，他会在追求理想的道路上走得更远……想到此，夏之阳心里一下子充满了阳光，豁然开朗起来，就像回到了家乡春天的田野。
来到风景如画的大海边，夏之阳坐在沙滩上，看着远处的海水哗哗地拍打着沙滩。沙滩不远处的人行大道上，游人如织。俏丽的年轻女郎已迫不及待地脱下厚厚的冬装，衣着鲜艳的春衫，显得更加美丽动人了。人们悠闲自在地欣赏着旖旎的风光，或情侣相依，或呼朋引伴，携儿带女，依依情深，让人羡慕不已。
夏之阳抱着几本书，呆呆地坐了一会，又走向了振华路。向左转走了十几分钟，来到H市的文化一条街求知路上。夏之阳在书店里漫无目的地看着书，归队的时间到了，才恋恋不舍地离去。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