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4
作品名称:桃花依旧笑春风 作者:蔡进步 发布时间:2016-01-29 12:54:25 字数:4944
周春风做梦也没想到,工友邵喜让他邀请安监处几名安监员到矿门口的羊肉馆喝酒,菜捡贵的点,烟酒捡贵的拿,摆出了一副大款的架子,最后竟然借口上厕所,欠下980元的饭钱,逃之夭夭了。
周春风气得直想抽自己几个嘴巴子,这不是钱的事,邵喜这事做得太缺德了,你把我们当猴耍了,你一拍屁股走人了,我周春风以后还得跟安监处的人处下去,人家以后还能相信我吗?
回到家后,妻子见周春风垂头丧气,以为他在单位遇到了难事,后来才知道周春风被工友邵喜耍了。妻子也很恼火,她先是数落了周春风一顿,而后又安慰他想开点。
周春风心量再大,这事也得窝火,他能想开吗,搁谁谁也想不开。他恨不得晚上就坐出租车赶往百里外的邵喜家,先把邵喜胖揍一顿,再把邵喜的房子点着,烧死这个孬熊!
妻子开导周春风,一个村的人都还耍心眼,何况是来自四面八方的矿工。我早就听说煤矿工人不好处,这次你知道了吧?以后谁再向你借钱,或者请你吃饭,你千万别憨不拉几的把人家当成自己的亲兄弟,可得掂量掂量哪,不然,人家把你卖了你还帮人家数钱呢!
这话要搁以前,打死周春风,他也不相信。可现在,活生生的事实摆在眼前,以后真得注意了,遇事一定得考虑考虑。以后谁再喊我去喝酒,还真不能去,倒不是担心有人在酒里下蒙汗药,万一再像狗日的邵喜那样耍我,那就更丢人了。诸葛亮再能,空城计也只能摆一回。司马懿再憨,也只能被哄住一次。我可不能不多个心眼,不然,说不定还会被骗。谁能想到这个狗日的邵喜挖了一个坑,等着我们几个往里跳。虽说这个坑不深,没把我们几个人摔死,却把我们摔得鼻青脸肿,狼狈不堪,丢人现眼。
经历了这件事后,周春风跟安监员单仇的关系不但没破裂,反而又加深了。每每想起邵喜耍他们的事,周春风和单仇都会无可奈何地苦笑一阵子,也都要大骂邵喜一阵子。
一年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从那以后,无论单位哪个职工喊周春风去矿门口喝酒,周春风都婉言谢绝。他确实被邵喜那件事吓怕了。当然,哪位职工家里有红白喜事请周春风喝酒,周春风不会拒绝。
有好几次,单位有几个职工非拉着周春风去矿门口喝酒。每当请酒者喝酒期间要出去,周春风都多了一个心眼,也借口跟了出去。其实,周春风的担心是多余的,天下再大,能有几个像邵喜一样的人。在皇藏峪煤矿,恐怕只有邵喜一个人能做出那种缺德的事,缺德带冒烟,是人都不能做出这种事,可邵喜却做了,谁能说邵喜不是人?他不但是人,而且是人精,一般人也想不出邵喜这种点子来。
周春风这个人不记仇,可他却恨透了邵喜,多次在梦中持刀把邵喜砍了,砍得血肉模糊。周春风经常诅咒,盼着邵喜遭遇意外,出车祸、雷劈、失足落水淹死。
恨归恨,邵喜自从那次请酒后,就好像人间蒸发了似的,一直被周春风恨了五年之久,再也没有音讯了。
岁月像一把剪刀,剪掉了周春风的哀怨愤恨。五年过去了,周春风对邵喜的恨由强到弱,最终慢慢消失。岁月带走了周春风对邵喜的恨,随之而来的是对邵喜的牵挂和担心。周春风开始担心邵喜了,也不知这个邵喜如今过得咋样了,是贫穷还是富有,是健康还是疾病,但愿邵喜如今能混出个样子来。
五年中,皇藏峪煤矿也发生了变化。矿门口到工人村铺上了柏油路,井下开通了乘人车,洗衣房新添两台大功率洗衣机,满足了职工一天换一次工作服的愿望。基层各单位添置了电脑、打印机。
采煤矿长赵春风当上了矿长,皇藏峪煤矿的一把手。农民工当上了矿长,这在淮海矿区各煤矿中还是第一个。
这五年中,掘进区区长孙春风奔走在掘进区、掘进一区、掘进二区之间,一区二区五年中先后发生了重伤和死亡事故,孙春风总是受命于危难之时。五年中,他把三个掘进区带成了猛虎般的队伍,深受矿长赵春风的器重。孙春风不仅善于管理,而且严抓安全,他脑子里不是赶进尺,抢生产,而是不安全不生产。
采煤二区区长曹建辉调到采煤三区当了区长,采煤二区党支部书记彭向阳担任了区长,副区长李跃军担任了党支部书记,队长江大勇升任副区长。
这五年中,经常有人劝周春风,让他下井去当队长。在煤矿,要想上一个台阶,只有两条路可走,一是走技术路,一是走实干路。走技术路的都是煤矿院校毕业的大中专学生,他们有知识,牌子也硬。先到基层单位实习一年半载,随后就能被聘为技术员,两三年后就成了主管技术员,接着担任了副区长、区长,这条路走得很平坦,几乎没有任何阻碍。走实干路的是井下一线单位的生产骨干、技术大拿,他们在井下全靠实干,说白了全靠汗水,冒着生命危险,时时刻刻面临着水、火、瓦斯、煤尘、顶板五大煤矿自然灾害的威胁,在百米井下默默地奉献着,他们先担任副班长、副队长,再担任队长,接着担任副区长,说不定以后就当区长、书记了。矿长赵春风、区长孙春风、彭向阳和党支部书记李跃军、副区长江大勇走的就是实干路,他们就像关云长千里走单骑一样,一步一险,步步有难,可他们跟关云长一样,用手中的青龙偃月刀杀出了一条血路。关云长能够过五关斩六将,除了靠胯下赤兔胭脂马和手中的青龙偃月刀,更靠自己高超的武艺。而赵春风他们,能够在皇藏峪煤矿走上领导岗位,靠的是自己精湛的技术和顽强的毅力,不然,他们也不可能走到领导岗位。
这两条路,周春风都走不通,他既没有大中专毕业生的专业知识,也没有赵春风他们精湛的技术。不是周春风脑子笨,他走进煤矿后,压根就没把心思放在井下采煤技术的学习上,他知道自己不是当队长的料。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绝非上策。周春风没少听说过,在淮海矿区一些煤矿,有些人不是当队长的料,却靠着关系当上了队长,乃至当上了副区长,因没有本事管理,导致发生了死亡事故。换句话说,这些靠关系当上队长的,基本上都是烂泥扶不上墙,当然,他们也想干好,说为煤矿做贡献有点高抬他们,他们还没有这种觉悟,只是想“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
人都说,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可周春风不这样想,他觉得没有本事当将军的士兵如果满脑子都想当将军,结局往往很惨。正可谓,小鸡不尿尿,各有各的道。所以,周春风选择了写作这条路,尽管他知道这条路没有尽头,也看不到前面的希望之光,可他还是义无反顾地走了下去。
这五年中,周春风的写作数量和质量直线上升。新闻稿、诗歌、散文、小说,除了在《淮海矿工报》、《淮海日报》上发表外,还经常在《安徽工人日报》、《安徽日报》、《中国煤炭报》等报纸上发表。
周春风每天都在研究报纸,他知道,要想提高投稿命中率,必须学习报纸,分析报纸,研究报纸。研究报纸,能帮助自己确定稿件该不该写。如果报纸上不需要这类稿子你却写了,十有八九会泥牛入海。如果想写的稿子报纸上有人写过了,再去踏别人的后尘去写,那就成了“马后炮”。当然,报纸上登过的东西,也不是一概不能再写了。只有研究报纸,才能决定一些别人写过的东西该如何去写。这一点,周春风深有体会。
“八一”建军节前的一天上午,皇藏峪煤矿武装部组织全矿民兵到工人村俱乐部门前开展便民一条街活动。周春风是采煤二区的团支部书记,他带着两名团员青年参加了活动。这次活动,各单位的团支部书记担负着桌椅板凳的拉运,提前布置好桌椅,事后把桌椅板凳运走。
八月的天气,骄阳似火,刚过八点,地上就像下了火,烤的人难受。活动现场人头攒动、热闹非凡,周春风打算好了,今天得写一篇稿子,可这类稿子的题材早已老掉牙了,而且《淮海矿工报》和《淮海日报》两天前就已经报道了两篇便民活动的稿子,再写,肯定不用。更让周春风头疼的是,矿宣传部派出了文字、摄影、摄像三大高手,又是写,又是拍,又是照,自己想写出一篇稿子见报,难哪!周春风脑子里一直在盘算,如何变换角度,写出一篇旧题材却能吸引人的稿子。
活动接近尾声时,现场只有采煤二区三个人了,一名青年工人满头大汗地给一个老汉磨菜刀,只等这把菜刀磨好,他们就可以收摊子了,其他单位的团支部书记已经忙着往矿社区中心转移桌椅板凳。老汉坐在自带的马扎子上,手摇一把芭蕉扇,悠然自得地看着那名青工给他磨刀。周春风见青工热汗直流,想找毛巾给他擦擦汗,却没有。用手擦,不合适。只能任凭汗水顺着脸颊、鼻子往下淌了。周春风心说,再坚持一会吧!突然,老者调转手中的芭蕉扇的扇风方向,给磨刀的青工扇了起来。周春风心头一热,一个题目跳了出来《让我为你扇扇汗!》。回到家后,他顾不上吃饭,匆匆赶写出了这篇稿子。下午上班后立即从网上发给了报社。两天后,《淮海矿工报》和《淮海日报》先后刊登了这篇题材陈旧题目却新颖的稿子。就这篇稿子,宣传部人员没有不服周春风的。
因为周春风爱看报纸,知道分析报纸、研究报纸、学习报纸,上稿率一路攀升。区长彭向阳和党支部书记李跃军总是把看过的报纸交给周春风保管,他们知道这些报纸对周春风有用。周春风每天都要阅读报纸,他还有剪报的习惯,一旦觉得报纸上哪篇稿子有分量,他便剪下来贴在专用的笔记本上,经常翻阅。
那天下午,周春风在区长彭向阳办公室里翻阅新来的《淮海日报》。在社会新闻栏目中,他看到一个醒目的标题《五龄童失足落水,好村民救人遇难》。看到这个题目,周春风心头一震,他不由得想起前女友梅芳跳进池塘救人遇难的事情来,那种刻骨铭心的痛让周春风饱尝了煎熬,眼睛几乎哭瞎,差点为了梅芳殉情。至今,周春风一想到梅芳的事,心还在痛,还在滴血。所以,猛一看到这个题目,当初梅芳跳进池塘救人的一幕,又闪现在周春风眼前,挥之不去,那件事像锉刀拉周春风的心一样,让他疼痛难忍,痛不欲生。周春风眼里有液体在往外溢。
周春风怀着悲痛的心情读了一半,两眼瞪大了,他看到一个熟悉的名字:邵喜。他本能地想到自己以前的工友邵喜,他曾经跟着这个工友在百米井下的掌子面上一起扒窑、一起流汗。后来,这个叫邵喜的工友竟然玩起了手段,说请周春风和几个安监员喝酒,在矿门口的羊肉馆,邵喜好烟好酒好菜热情招待,最后借口上厕所跑了,给周春风他们留下了980元没结的饭钱。五年中,周春风恨透了邵喜,想起这两个字就气得大骂。本来,周春风已经忘记邵喜这个名字了,可今天又在报纸上看到了这个名字,他能不惊讶,他更担心报纸上这个邵喜是那个让他痛恨而又牵挂的工友邵喜。
“彭区长,你看这个邵喜是不是咱区的工人邵喜?”周春风几乎哭了。
区长彭向阳一笑:“春风,你太重感情了!你别疑神疑鬼了,重名的人多了。你咋就肯定没有两个叫邵喜的?就像你叫春风,咱们的矿长也叫春风,掘进二区区长也叫春风。我听说矿门口菜市街有个卖菜的也叫春风。邵喜死了倒霉,活该,他不是骗你几百块钱吗?”
周春风说:“事情都过去几年了,还提那干啥?邵喜有邵喜的难处,为钱所困吧!”
跟区长彭向阳聊了一会,周春风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可他坐立不安,心里也七上八下的,他又把那篇报道看了一遍,脑子急速地转了起来。周春风负责单位的文字材料,他手头上有全区职工的档案,谁家住在哪里,家里几口人等等,虽说自己不能全部记住,可也能记住80%以上。邵喜辞工后,周春风就把邵喜的档案抽出来扔掉了,他清清楚楚地记得,工友邵喜的家跟报纸上救人的那个邵喜住在一个村,难道真像彭区长说的,那个村有两个邵喜?有可能,相城县、龙城县、宿城县,叫春风的何止矿长赵春风、区长孙春风和我周春风,估计得有几十个。这么一想,周春风的心不再那么痛了。
两天后,周春风正在办公室里写稿子,工友卞和急匆匆地走了进来,一脸的凝重:“春风,邵喜死了!”
周春风抬起头,惊问:“哪个邵喜?”
“就是咱区一队那个辞工不干的邵喜,五年前他不是把你和几个安监员请到饭店喝酒,没结账就跑了吗?”汴和一脸的愤怒。
“你咋知道他死了,他咋死的?”周春风心痛如刀割,一脸的凄凉,他明知故问。
“我妻子的娘家跟邵喜邻村,前天我跟你嫂子去她娘家,她们附近那几个村子都轰动了。你嫂子的嫂子跟邵喜是一个村的,她说邵喜以前在咱们矿干过几年,后来因为少人家不少的账,才辞工不干了。邵喜回到家后,农忙时种地,农闲时骑着自行车收破烂,那天他骑着自行车路过沱河大桥时,见一个小孩掉进了沱河里,邵喜跳下河去救小孩,他不会凫水,结果小孩得救了,邵喜却淹死了!”汴和情绪有点激动,一边讲一边咂嘴。
周春风静静地听着,眼前仿佛浮现出邵喜的音容笑貌来。他眼里噙满了泪水,喃喃自语:“邵喜是个好人!好人不长寿,他不该离开煤矿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