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九、浪花飞溅
作品名称:村官上任 作者:王春海 发布时间:2016-01-28 21:01:04 字数:9708
治理砖厂窑坑和修建养鱼池广场的事,经过几天的紧张施工,原矗立在砖厂中的小土山不见了,一个连一个的大窑坑旧貌换新颜。覆盖在窑坑地面上半尺多厚的新鲜土壤,就像一床厚厚的大棉被,温暖着冰冷死板的土地,也温暖着父老乡亲们的心田。
以治理窑坑为主的农田基本建设第一战役基本结束后,根据广大群众的建议和规划,村委会一班人马不停蹄地带领广大群众,打响了以建设引水灌溉工程为中心的农田水利基本建设的第二战役。
沙湾村位于大沙河拐弯处的内侧,村名——沙湾村就是由此而得名。大沙河两岸白茫茫的沙土窝、沙土岗一个接着一个,在大风的作用下,不断地变换着模样和位置。春天南风大,沙土岗子一点儿一点儿地向北移,冬天北风多,它又随着风缓缓地向南挪。过去流传着这样一个俗语:“春天刮风沙满天,夏天雨水把地淹,收沙收水不收粮,三年两头过见年。”乡亲们过着半年野菜、半年粮的苦日子。
解放后,在中国共产党的英明领导下,沙湾村人民群众与天斗,与地斗,与人的落后思想斗,造林封沙,打井修渠,经过二十多年的艰苦奋斗,使昔日“收沙收水不收粮”的穷沙窝,变成了闻名遐迩、鸟语花香的米粮川,“农业学大寨”的样板。
可是最近十年来,胡希能毁林砍树破坏了生态环境,使地下水严重下降,引水灌溉渠道年久失修成了废物。广大群众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大沙河的水,白白地在自己的脚下流去而望洋兴叹。因而,兴修水利、重建引水灌溉渠道,不仅是摆在村委会班子面前的重大任务,也是沙湾村群众的迫切要求和殷切希望。
从大沙河到耕地之间,有一千二百一十五米。二十年前的引水渠已面目全非,用沙土垫起来的地上渠被雨水冲的沟壑林立,靠近耕地的地下渠也被雨水淤平了。
耕地和淤平的水渠垂直相差两米零五,过去是二级捣水,既从沙河中把水抽到灌溉渠里,经过一千多米的渠道流到耕地边沿的池子里。然后把池子里的水再用水泵抽到耕地的大渠中,由大渠流进田间地头的小泷沟,最后流进良田中。沿途不仅渗漏严重,浪费水源,还难以看管。
尤其是接近河岸的地上渠,一不注意就会冲个大口子,抽上来的水又白白地流回去。光每天二十四小时轮流护渠的人,就不下三十个壮劳力。在过去生产队时是不难做到的,可是在今天,就很难办成,一家一户的个体经济,凑这么多人就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
咋办?王天龙早已心中有数。入秋以后,他为修水渠的事深入群众寻法儿问计,在广泛听取了群众代表意见的基础上,最后拿定了主意,决定修地下塑料管道引水的方案。虽然暂时投资较大,但从长远效益看最经济、最划算。为落实此事他和胡占礼三进县城,打听塑料管的价格,联系塑料管生产厂家,经过讨价还价最后定下来。
关于资金的问题,他俩也有了初步的打算。一是挪用自有资金。沙湾村农业生产资料门市部入秋以来,纯赚一万多元,可做流动资金。二是向老战友于风海借款两万元,从农资门市部的经营利润中按月归还本息。三是由村委会的干部带头捐一点。如果再不够用的话,向银行贷点儿款。这一次他俩初步商定,不再麻烦乡亲们搞集资。
在劳动力投工的安排上,他俩也有了好主意。为了减少资金投入,把所需义务工按劳力分摊到户。由技术原因多出工的户先欠着,下一年度少出工。总之,奔着少花钱多办事,不花钱也办事的原则,勤俭办一切事业,把有限的钱用到刀刃上。
在村干部的精心组织、合理的安排下,乡亲们盼望已久的引水灌溉工程,有计划、按秩序地进行着。长达一千多米的工地上人来人往川流不息,挥动铁锨挖沟的男女老少,开三马车、小四轮拖拉机运砖、运沙、运石子、运水泥的青年小伙子们,把内心的喜悦挂在脸上,有说有笑地开展着劳动竞赛活动。
扬水站的建设是整个工程的重点,王天龙重新筹划着建设位置、放料场地等。不大一会,事先安排在此看工地的程远征和干活的技术人员都先后来到了工地上。在王天龙的安排下,大家拿着各自的家伙儿干起来。
放料场地平整以后,拉砖的三马车、四轮拖拉机冒着黑烟,“嘎、嘎、嘎”地叫着来到工地。大家一齐动手把砖卸下来,卸完的三马、四轮走了,后面的又跟上来,壮劳力有的帮着卸砖,有的挖扬水站房的地基,技术人员开始盖简易的工棚和铺放水泥、沙子、石子的场地。其中一位年龄稍大点儿的瓦工埋怨说:“天龙,你叫他们拉的这是啥玩艺儿?几乎没有一个好整砖,净半头咋着垒?”
没有等王天龙回答,有一个拉砖的青年说:“大爷,你别埋怨主任了,不是咱们村穷吗?俺天龙叔说,‘这叫不花钱也办事,节约闹革命。’”
“是啊!”王天龙接着说,“眼下咱们还不富,乡亲们汗珠子掉在地上摔八瓣儿,挣两个力气钱儿不容易,得省细着花,浪费了怪可惜。再说了,打地基、铺垫料场,整砖、半头还不是一样使?无非是费点儿工夫、费点儿劲儿。工夫又不值钱,劲儿又攒不住。”
“是这个理。”看工地的程远征接过话茬儿说,“常言说,吃不穷,穿不穷,计划不到就受穷。为了修好这个地下渠,天龙他们作了多少难?你们知道吗?东家凑,西家借,找领导,跑关系容易吗?所以咱们大家都得一分钱掰两半,省细着用,掂量着花。”
有个年轻人困惑地问:“程大爷,你老是听谁说的?俺们咋都不知道?”
“听俺连臣说的。为了省两毛钱,他和占礼不舍得下馆子,要了两个烧饼,在连臣看门的屋里,就着水凑乎了一顿饭。我听了这心里就不是滋味,这不是糟蹋自己吗?”说着说着眼圈就红了,声音也变了。
那个人不安地问:“天龙,这是真的吗?”
王天龙被问的有些不好意思了,他勉强地笑着说:“吃啥还不是一个样?衣遮衣,食饱肚,能吃饱就行了。光吃好的,鸡鸭鱼虾、山珍海味,我还怕上火受不了呢。”
“那也不能忒对不住自己呀!”程远征插话说,“你说过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可到了自己头上咋又变了?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的,乡亲们往后指望谁呀?”
“是啊!天龙,你不能犯糊涂哇!秤杆、秤砣你得掂量准,到底哪头重?乡亲们刚选了你,是想让你带着大家共同致富,你要是有个好歹啥的,能对得住选你的乡亲们吗?”
王天龙笑着说:“二位老哥,话严重了,我也不是琉璃镚钵,没有那么娇气。我也知道你俩是为我好,今后一定注意。”
“那就对了!”
“二位老兄,这边的事就拜托你们了,我到那边去看看。”王天龙扛着铁锨,顺着灌溉渠走去。
咋天,胡占礼带着四个小组长,把挖沟的任务分段落实到了小组,再由小组长按各家劳动力的多少分配到了户。户与户之间封了个土堆儿,土堆顶儿上压着纸条,上面写着户主的名字。至于啥地方挖?啥地方垫?挖多深?垫多高?由组长根据地势情况临时确定,要求在两天内完成。
今天是开工修渠的头一天,乡亲们吃过早饭,陆陆续续地向工地赶来。从村边到河口约四华里的大道上,有坐三马车的,有驾摩托车的,有骑自行车的,也有开面包车的,组成了一条人和车交叉前进的长龙。来的早的正在挖着,来的晚的向来的早的人或小组长,打听着自个儿分的位置。
“四组长,俺一组的任务分在哪里了?”
“在最前头,挨着河沿的地方。”
“孙大叔,你知道俺家分到哪里了吗?”
“就在前面不远,隔两家就是。”
人称外号“咬么头”的冯好沾问:“大侄子,俺家的任务分在啥地方?”
“大叔,这里就是,你过来认认吧!”冯士委指着他前面的土堆说。
冯好沾走过去,看看左邻,望望右舍,觉着不对劲儿,又用步子丈量着,一步、二步、三步、……一十三步。步量完后,他又步量了步量紧挨着的程家,老脸立刻拉长了,没好气的问:“大侄子,俺家和程二哥家的劳力一样多,为啥给他家分的少?给俺家分的多?你这个当组长的办事可不能歪歪心眼子,更不能亲爹后爷爷,不一碗水端平啊!”
冯好沾是出了名的“咬么头”,在生产队时也往往因为芝麻粒的小事,和别人弄的不可开交,沾点儿光偷着乐,吃一点儿亏也不干。
二组长想逗逗他的咳嗽,说:“任务是按劳动力分的不假,你家三个整劳力就该分这些。你吃的河水呀!——管那么宽干啥?我还能亏待了大叔你,不给自家人多分给谁多分?这叫肥水不流外人田,你懂吗?”
冯好沾连骂带吓唬地说:“你个小兔崽子,没大没小的,咋着给老叔说话嘞?想找挨揍的话?甭家托外人。”
程二哥实在看不惯了,也帮腔说:“冯老弟,怪不得人家背地后儿的叫你‘咬么头’,还真不假,够格,馏西瓜皮行,看出薄厚来唠。”
冯好沾气呼呼的说:“程二哥,不是我咬么你,实在是忒不公平了,我咽不下这口窝囊气。”
二组长学腔拿调地说:“公道不公道,自有天知道。今儿个就治治你这个‘咬么头’,就给你多分,有理找老天爷告我去。”
“好小子,你想气死我呀!”冯好沾说着举着铁锨追去,还骂着说:“小兔崽子,我看你今儿个是兔子枕着狗腿睡——找着不肃静。”
王天龙正好走到这里,紧走两步拦住他说:“冯大哥,这是咋了?”
冯好沾这一回真的生气了,看到他走过来认真地说:“天龙,你是主任,给评评这个理。……。”他把事情发生的来龙去脉叙述了一遍说,“你说,让人生气不生气?”
王天龙笑着劝解说:“大哥,那是小冯故意逗着你玩嘞,还能当真哪?”
冯士委看到王天龙把他拦住后又走回来,站在了王天龙的身后。装着认真的样子说:“天龙叔,俺这个叔叔是个老‘咬么头’,真是中了那句老话,叫啥嘞?噢!想起来了,狗改不了吃屎,鸭子改不了‘呱呱’,非带进棺材里不可。”
常言说,打人不打脸,揭人不揭短。被揭了疮疤的冯老汉拿起铁锨就要打,王天龙劝着说:“叔侄没真事,见面就逗嘴,你就消消气吧!气坏了身子不值得,还是干你的活去吧!”然后扭过脸来说,“小冯,给你老叔道个歉,说清楚。”
二组长窃窃地笑着说:“‘咬么头’叔,看在主任的面上,我给你说清楚,人家程叔家抽出两个人去修扬水站了。这下你明白了吧!至于道歉的事嘛,我看还是老妈妈儿的裤腰——免了。”
冯老汉强词夺理地说:“天龙,你看这个小兔崽子,有屁不早放,不能怨我咬么别人吧!”
“不怨你,怨我还不行吗?”王天龙说完自个儿先笑了。冯老汉也顺坡下了台阶,回到自个儿的工地上干活去了。
根据设计方案,引水管道的末端出水池,建在耕地边沿处。负责出水池施工的胡占礼和施工的技术人员们,正在研究着建设方案。胡占礼在部队当兵时经常参加国防施工,对这种活并不陌生。再加上前两年他们都参加过农业开发区的建设,干过铺设地下塑料管道和砌筑出水池的活儿。
农业开发区用水泥砂浆和红砖砌筑的出水池大部分被冻裂,铺在地下的塑料管道被淤塞的教训,为他们提供了有益的经验,为了确保池子不冻,管道不堵,他们在现场临时召开了“诸葛亮”会议,大家献计献策,集思广益,最后确定了施工方案。
一、所有的塑料管道深埋地下,离地面的距离不少于半米,保证冬季管子中的水不结冰。
二、出水池做深,使其地下部分不少于五十厘米,地上三十厘米。出水口高于地面十五厘米,并设闸门和过滤网,防止万一突然停电停水时,泥水倒灌池中淤塞管道。
三、出水管的管道口留在池中的底部边沿,不用时使其水位自然下降,以不存水为宜。
四、池子上面设水泥盖板,没有特殊情况不许掀开,防止泥土、杂物等落入池中。除出水口以外,周围垫土不少于半米,冬天用玉米秸或杂草覆盖,以防结冰。
王天龙听了他们的意见和办法大加赞赏,高兴地说:“你们想的很周到,也很全面。百年大计,质量第一,马虎不得。光这还不行,你们也得给扬水站那边想想点子、出出主意,订出一个既经济实惠,又安全可靠,还经久耐用的好办法来。”
有个人埋怨说:“我的主任大哥,你吃的灯草、说得轻巧。这天底下哪有‘小小的驴儿、大大的劲儿,少吃草、多拉粪儿’的便宜事?依我看,你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是吗?”王天龙疑惑地问。
早有初步设想的胡占礼接过话茬说:“没问题,天龙你就请好吧!”
第二天他们就拿出了具体的实施方案,还画了一张施工图纸。在扬水站的施工现场,王天龙和胡占礼对照着图纸认真地研究着、推敲着,直到十一点钟才正式确定下来。
原计划在大堤上建水泥池的打算,被现在安装两个串连大油桶的方案所代替。既省工、省钱,便于施工,又不怕冻,少了许多麻烦。只要在贴近地面的位置,留个放水闸门,冬季不用时把暴露在地面上的水放净,一切问题、包括出水池那边防冻的问题也都迎刃而解了。
为了防止较大的物体进入地下管道,王天龙建议两个并联的油桶过水口设在油桶的中间,并安装过滤网。
经过两天多的挖掘,一条从沙河岸边到耕地边沿,长达一千多米、深八十厘米、底口宽五十厘米的塑料管道沟,就基本上完成了。
按照计划崔明轩带着拉管子的人一大早,坐着大汽车就出发了。大约上午十点半钟,拉管子的大汽车就来到了工地。在胡占礼的指挥下,每一百米左右卸一堆,车到了河口处也就卸完了。
按管子的技术人员们根据胡占礼的分工安排,四个人一组,四个人一组,有计划、按秩序地在点燃的火堆上烤的烤、抹的抹,然后把四米长的管子对接在一起。如法炮制,一根一根的管子连了起来。四个小组,从中间开始,两个小组向西接,两个小组向东接,轮着班替换着,歇人不歇工具,不大一会儿就接了三十多米。
为了确保一次成功,胡占礼一直在这里把着质量关,不敢有丝毫的麻痹大意。铺在地沟中的大塑料管道迅速在两边同时延伸着,而河口处,扬水站的小房子也拔地而起,足有两米多高了,下午封顶上楼板是老妈儿妈儿擤鼻涕——把里攥。
俗话说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第二天下午三点钟,北风夹着雪花、雨点从天而降,气温很快降到了零度以下,封顶后的扬水站的小房子,上午做好的水泥屋顶刚刚硬结,最怕冻害。王天龙顶风冒雪指挥着在场的人们,把一块较大的塑料布盖在了房顶上,并压了一层薄薄的沙土。
王天龙刚下大堤,看到胡占礼气喘吁吁地跑过来说:“天龙,接管子的活没法干了,还是让大家回去吧!”
“行!等天晴了再大干。”
他俩招呼着群众走了以后,告别看工地的程远征,冒着呼呼的北风吹来的雨夹雪,踏着泥泞的路面一步一滑的往村里走去。
风仍在刮,雪仍在下。晚饭后,王天龙坐在电视机前认真看着中央一套的《新闻联播》。他看完天气预报突然站起来说:“兰香,给我拿床厚被子。”
赵兰香奇怪地问:“在屋里你要被子干啥?是不是感冒发烧了?”问着伸手向他的额头摸去。
王天龙埋怨说:“你摸我干啥?我又没事,我是担心看工地的程远征二哥有事。刚才天气预报说,今儿个黑家气温降到零下四度,程大哥年纪又大,身体又不好,孩子又不在家,黑家饭可能没有回来吃。饿着肚子,穿的又薄,被子又不厚,猛一冷我怕他受不了,万一有个好歹啥的后悔就晚了。”
赵兰香是位热心人,但有些不放心,说:“天龙,天这么黑,路又滑,你一个人咋行?我陪着你一块去吧!”
“你去干啥?我又不是泥儿捏的,保准没事,你就放心吧!”
王豹说:“娘,你甭去,我去就行。”说着去里屋拿衣服。
“二小儿,你别跟着瞎掺和了。兰香,你还愣着干啥?还不快去拿被子。”
石敏霞在里屋听到三个人的说话声,心中有些不安。既担心儿子,也担心荒郊野外的程远征。走出来嘱咐说:“天龙,天黑路滑,带上个棍子拄着吧!”
“行,我去时拿个棍子拄着,娘,你放心吧!”他说着穿上赵兰香拿来的雨衣,从干粮筐里拿了两个大馍馍,又找了一块咸菜,分别放在了两个上衣兜里,把折叠好的被子往左肩上一扛,拉开门走出去。
凛冽的寒风夹着雪花向他的脸上、身上袭来,让他浑身打了一个冷战,顿时收紧了皮肤。他走到南面的敞蓬里,找了个木棍拿在右手中,拄着一步一滑地向村外走去。
王天龙一出村庄,寒冷的北风刮着雪花,扑头盖脸地向他打来,使他不由自主地抖动了一下。迎着风雪,扛着被子,拄着棍子,两腿用着力,艰难地向前迈动着双脚。
下午的雨夹着雪是边下边融化,到了现在,随着气温的下降,大雪把整个大地染成了白色。白茫茫的大地使漆黑的夜晚,也能看清远处房屋的影子和近处摇摆的树木,尤其是风刮树梢发出的“嗖、嗖”的忽大忽小的响声,恰似鬼叫,让胆小的人听了毛骨悚然、不寒而栗。
共产党员王天龙既不怕鬼,也不信神,更不怕歪门邪道。虽然熟悉的道路不会使他迷失方向,但是上面是雪,下面是泥水的路基,不容他不倍加小心。俗话说,冷的是闲人。一步一滑、一步一用力的王天龙,出村不到一里地,身上就开始冒汗了。
从家到大沙河岸边满打满算也就四华里地,平时用半个小时绰绰有余,但是,他今晚足足走了一个多小时,才到达程远征住的临时工棚的门口。他把木棍靠在墙上,一边掀着挂在门口的塑料布,一边喊着:“程二哥,程二哥。”一边弯下腰走进去。
又冷又饿的程远征蒙着单薄的被子,萎缩在临时工棚的东墙上,浑身打着寒战。王天龙的到来他根本没有估计到,王天龙的喊声他也没有听到。走进来的王天龙弯着腰轻轻地推了推他,却把他吓了一跳,再加上天寒地冻浑身冷,嘴也不听使唤了,哆哆嗦嗦地说:“你、你、你是谁?是、是、是人还是鬼?”他说着把被子捂的更严实了。
“二哥,是我,王天龙。”
程远征这才掀开被子露出头来,上牙磕着下牙说:“天、天……龙兄弟,你、你……咋来了?”
王天龙说:“天猛一冷我怕你受不了,来给你送床被子和吃头儿。”说着把肩上的被子搭在了他的身上,把带来的馍馍和咸菜放在旁边的干净砖上问,“你黑家的饭大概还没有吃吧?”
“没、没……没有,天气又冷、路又滑,整个工地上又没有一个人,我就没有回去吃。说实在的,我还真饿得肚子‘咕、咕’叫了。”说着就伸手拿干粮。
王天龙提醒说:“二哥,别慌。馍馍太凉,吃了不得劲,我给你烤烤再吃吧!”他弯着腰走出工棚。
凛冽的寒风使他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来时汗水浸湿了的内衣顿时觉着窪凉窪凉的。他赶紧伸了伸腰,蹬了蹬腿,甩了甩胳臂后,从塑料布下拿出几块烤管子的干柴禾,又弯着腰抱进工棚中。他蹲下去,小心翼翼地点燃柴禾后,找了三块砖摞在一起,放在火堆的旁边坐下去。随后拿过一个大馍馍,又找了一根干净的棍儿插进馍馍里,在火苗上烤起来。
暖烘烘的热气漫漫的驱散了棚中的寒气,程远征浑身也觉着暖和多了,躬着腰站起来偎在火堆旁,双手向火苗伸去。边烤边搓着手说:“真暖和”。说完接过王天龙烤热的馍馍,就着咸菜大口小口地吃着说:“馍馍真香,怪不得人们说饿了吃糠甜似蜜,还真是这个理。”
王天龙瞅着他蜜口香甜的模样,劝着说:“好吃就多吃点儿。二哥,近一段没有见到连臣,他的情况咋样?工作还可以吧?”
“蛮好、蛮好。”他高兴地说。
“那我就放心了。不过还是应该多嘱咐、嘱咐他,叫他好好的干,别给咱沙湾村的人丢脸。只要干出样子来,有了成绩,有机会时我给他们的领导人说说,给咱连臣提点儿工资、长两个钱儿,再让他们张罗着给咱连臣找个对象、成个家。”
“那赶好、那赶好。”
他俩一边说着话,一边抻着被窝。一个人头朝北,一个人头朝南,脚对着脚和衣钻进被窝里,慢慢的进入了梦乡。
你说巧不巧,他俩几乎同时分别做了一个令他俩乐开怀的好梦。王天龙梦见的是乡亲们看到扬水站“哗、哗”的出水后,载歌载舞、敲锣打鼓、喜笑颜开庆祝胜利的场景和欢呼声,而程远征却梦到的是儿子连臣领着媳妇回到家,四邻八家的老少爷们儿的祝贺声、娘门儿们的赞美声和年轻小伙儿们闹洞房的戏耍声。从梦中醒来的他俩脸上挂着掩饰不住地笑容。
王天龙隔着塑料布向外一瞅,天已经蒙蒙的亮了。他爬出被窝,弯着腰,掀开挂在窝棚门的塑料布帘子走出去。
东方日出前的万道红霞立刻映入了他的眼帘。他抖了抖精神,辞别了程远征,踏着白茫茫的雪,迎着朝霞大步走在回家的道路上。
初冬的雪经不住太阳光的照射,渐渐的融化着。到下午两点钟左右,大地慢慢的露出了它的本来面目。朝阳的地方冒着湿濡濡的潮气,散发着泥土的芳香。
第二天,王天龙浑身觉着紧巴巴的。吃过早饭,他又跟着参加接管、砌池、盖扬水站屋的乡亲们回到了工地上。经过两天多的紧张施工,全部工程提前完成。崔明轩负责架设的低压电线也顺利竣工。通过抽水测试,完全达到了设计要求。万事俱备,只欠东风——揭幕剪彩了。
成功的喜悦,增强了干部、群众的信心。乡亲们奔走相告,传递着胜利的消息。尤其是“二电台”马英梅,走到哪里?宣传到哪里。看到王大娘从小摊儿上卖菜走过来,笑着说:“他王大娘,今儿个北边沙河里正式合闸抽水了,听说还搞一个啥?啥?……噢,想起来了,剪彩仪式。你愿不愿意看会儿热闹去?”
王大娘笑着说:“我想去,可是这腿不中用了,三、四里地远去不成了。再说咱俩都一大把年纪了,去了叫年轻人笑话,还是少讨人嫌吧!”
马英梅说:“你说的也在理,河边咱不去了,岗儿上出水的地方近,看看总行吧!”
“你俩去哪里?”从砖厂领塑料条编小篮的冯大娘、程二婶问。
马英梅转过身一看是他俩,开着玩笑说:“两个老东西,你俩知道不?河里今儿个开始抽水了,你俩看去不?”
冯大娘说:“俺还没有你知道的晚嘞!不过忒远,力不从心了。”
“依着我,咱们在近便处看看就行了,你仨同意不?”王大娘用商量的口气问。
“行,同意,那咱们走吧!”
她们一出村就看见许多年轻人骑着自行车、驾着摩托车,有说有笑地向北而去。雪后的大地湿漉漉的,不见了往日人来人往、车子飞奔时的黄色土尘。在明媚的阳光下,麦苗挂着露珠闪闪发光,显的特别葱绿。
四位超过半百的老娘们儿有说有笑地,慢慢地行走在阳光明媚的田间道路上,享受着麦苗散发出来的清香空气,顿时觉着心旷神怡。马英梅高兴地说:“现在的空气多好哇!吸一口觉着浑身舒服、自在。自从小造纸厂停了以后,我感到身子骨越来越硬朗了。”
“可不是,我的咳嗽病也不知不觉地好了,比吃药都灵。”程二婶笑逐颜开地说。
“那还用说吗?就连俺那个侄媳妇高秀云的孩子,现在也胖多了,不皮包骨头了。她那个反对停纸厂的老婆婆也明白过来了。”冯大娘介绍说。
她们四个人说着话来到出水池旁边,向河堤望去。在大沙河的岸边,新盖的扬水站附近,站满了参加剪彩仪式的人们。扬水站房子的门前面,由四个人拉着一条大红纸,中间的两个人托着记在红纸上的两朵粉红色的大纸花。
剪彩仪式由胡占礼主持,等大家站好了以后,他郑重的宣布:“沙湾村扬水站剪彩仪式现在开始。首先请咱们的主任王天龙同志剪彩。”
在热烈的掌声中,王天龙手握剪刀健步走向两个大红花的中间,“嘎吱”一剪子,红纸条一分为二。旁边的鞭炮声同时“啪、啪、啪”地响起来,两响“咚嘎、咚嘎”的也在空中炸开了花。
王天龙在众人的蜂拥下强打着精神走进扬水站的屋内,合上了挂着红花的电闸。电机带着水泵立刻快速地转起来,水在水泵的作用下,通过管道向架在高处的大油筒中迅速地爬着,“哗、哗、哗”地落进去,溅起一尺多高的浪花。
浪花飞溅。浪花在高高架起得大油桶里,向外撒着洁白的“珍珠”,围观的父老乡亲们在欢呼跳跃着的同时,纷纷用干净的双手去接落下来的“珍珠”。虽然双手冻得通红,但他们却全然不顾,尽情的享受着浪花飞溅给他们带来的莫大幸福与快乐。而王天龙的阵阵咳嗽声,被淹没在人们的欢声笑语声中。
站在出水池旁边的四位老太太,看到、听到河口处的鞭炮声,知道开始送水了,八只眼睛同时向池中看去。冯大娘是个急性子,瞅着池子不出水,着急的问:“咋着还不出水呀?”
“你慌个啥?从河口到这里,足有二里地,就是兔子也得跑上一阵子,更甭说水了,总得一点儿一点儿地向前流吧!”
“那倒是不假。”冯大娘有所感悟地说,“看来还是那句老话说得对,心急吃不上热豆腐。”
她的话刚落音,水就从管口中突突地冒出来,四个人几乎异口同声地说:“出水了,出水了。”
“嘟、嘟、嘟”的向外冒水的管子,很快灌满了池子,通过闸门向通往麦地的水渠“哗、哗、哗”地流淌着,滋润着上潮下干的土地。四位老人也情不自禁地手舞足蹈起来,成了老小孩儿。
参加完剪彩仪式的乡亲们,顺着铺在地下的管道,骑着车子,驾着摩托缓缓地向出水口而来。走在前面的胡占礼远远地看到四位老人喊道:“出水了吗?”
马英梅大声地回答说:“早出了,眼下已浇了一大片麦地了,水淌的‘哗、哗’的,比井水大多了。”
王天龙望着人们远去的身影,再也支持不住了,浑身出虚汗,突然倒在了离扬水站不远的大堤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