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镐秦新区又发生轰动性事件，两个讨薪的民工爬上了工地塔吊，坐在悬臂的最前端，就像冬季枝头仅剩的两片枯叶，被寒风吹得摇摇晃晃，让人揪心随时都会飘落，他们声言拿不到工钱就跳下来。高清泉让人赶紧查工程承包方长风建筑公司的情况，得知老板姓胡，工程指挥部对他们的工程进度款拨付正常。高清泉亲自给胡老板打电话但打不通。人命关天，他急急忙忙赶赴工地处理此事，半路上接到了萧画的电话，得知她和东方已在现场。
　　两位民工在塔吊上又累又饿，加上精神紧张、情绪亢奋多时，体力透支，就是自己不跳也随时有坠落的危险。警方拉起警戒线排好保护垫，救护车和担架也已到位，但从这么高的地方掉下来，再厚的保护垫也没用，担架更用不上，得用马勺舀进棺材里去。
　　萧画和东方早早赶到工地进行采访报道，她为民工的安全担忧，对欠薪的老板切齿痛恨。来到现场后，她第一时间给高清泉打电话告知此事，看到他亲自到现场处理，一直紧绷的心才稍稍放松一点，对高清泉她很有信心。
　　高清泉亲自与两个民工谈判，幸好其中一个民工有手机，双方可以通过手机交谈。
　　高清泉拨通了民工的电话：“我是高清泉，代表镐秦新区建设工程指挥部与你们进行沟通，我想了解一下你俩爬塔吊的原因？”
　　那个民工气咻咻回答：“你问我俩为啥爬塔吊是吧？我俩又不是上树掏雀下河摸鱼的愣头青，难道会闲得无聊这样闹着玩？我们在这个工地上干一年多了，至今老板没给开过一毛钱，实在活不下去咧。”
　　另一个民工抢过手机说：“我娃得了重病，没钱交住院费，现在就在医院门口等着救命钱，我能眼睁睁看着娃死在他妈怀里吗？我们只想要回我们一年的血汗钱，求你给我们做个主，求你救救我娃......”他哽咽得说不下去。
　　高清泉确认这两个人因工程承包方欠薪，铤而走险爬上了塔吊，心里十分自责，在自己所管理的工程项目里，居然出现了拖欠民工工资达一年的情况，在这两位民工爬上塔吊之前，自己对此一无所知，虽然欠薪属于工程承包方所为，而且在承建合同里明文规定不得拖欠民工工资，但自己监管不力，对合同相关条款落实不到位，实在是难辞其咎。自己出身农村，深知农村生活的艰苦，农民生活的艰难，农民工背井离乡别妻离子到城市打工，从事着最苦最累最脏最险的工作，成为城市建设和运转的主力军，为城市日新月异的飞速发展做出了巨大的贡献，他们对城市的付出极多但所求极少，只想获得一点微薄的薪酬，改善家庭的经济状况，让老婆孩子过好一点的生活。这么一点点诉求，这么一点点愿望，已经低得不能再低，却得不到满足，付出了辛苦劳动却被无良老板克扣拖欠工资，如果不是讨薪无门走投无路，谁愿意在隆冬季节顶着凛冽的寒风，冒着生命危险爬上这么高的塔吊？高清泉的眼睛有些湿润。目前第一要务是劝他们离开险境，生命安全任何时候都是第一位的，民工生命的价值与其他人是一样的，并不比自己这个局级的城改办主任轻贱。
　　他调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绪，继续与民工沟通。
　　“所有问题都可以通过协商来解决，你们先下来，我们再继续谈好吗！”
　　“先解决问题再说哈来的事，如果你们上来抓人我就跳哈起。”
　　“镇静，千万镇静！不要因为一时冲动干出傻事，要知道亲人们都在等着你们平平安安回家呢。”
　　“饱汉不知饿汉饥，说得轻松！出来打工就为挣钱养家糊口，兜里没钱咋有脸回家见老婆娃？”
　　“我到这里就是专门来妥善处理这件事情的，你们先下来我们再好好谈，事情肯定会得到圆满解决的。”
　　“我没啥过分要求，只求能拿到辛苦干了一年多的工钱。”
　　“这个要求的确不过分，你们欠薪的情况如果经调查属实，指挥部一定督促长风公司尽快全额补发。”
　　“工友都在哈面，你可以马上现场核实。”
　　高清泉的电话开着免提，听到此处，近处的几个民工马上嚷嚷起来。
　　“我也没发！”
　　“都一年多没发咧。”
　　“实在活不哈起咧。”
　　……
　　随即人群像炸开了锅，抱怨和怒吼此伏彼起，谁也听不清楚别人叫的啥喊的啥。
　　高清泉使劲地摆手，示意大家安静，对着手机继续说道：“除过找工友，我们还需要找长风公司相关人员核实，三对面把事情说个清楚明白。”
　　“我信不过长风公司，他们一次一次地骗我们大家，骗不过起就拖，拖不过起就打，简直跟黑社会一样。”
　　“只要你们答应下来，我保证一定解决你们的问题。”
　　“不行，解决了问题我才哈来。”
　　高清泉见他们态度坚决，叹一口气，让步说：“只要你们马上下来，欠薪如果从长风公司拿不到，由指挥部先行垫付，这样你们总可以放心了吧！赶快下来吧，在上面呆这么长时间了，肯定又冷又饿，下面给你们准备了热腾腾的饭菜，吃饱了解决问题也不迟。”
　　上面两个人商量了一下，问高清泉：“你是个啥职衔么，说话顶数不？”
　　高清泉笑笑说：“我叫高清泉，是镐都城改办主任兼镐秦新区工程指挥部总指挥，我说话算数。”
　　“高清泉？电视上见过，也听说过你给忠狗磕头的事，是个好官，行，我们信得过你,马上哈来。”
　　“天这样冷估计你们身体都冻僵了，不要着急动，等消防员上去接应，你们千万小心，千万注意安全！”
　　高清泉放下电话长出一口气，示意待命的消防员上前救助，谁知地面的其他民工一窝蜂上前阻止，声称要一并解决他们的问题。
　　高清泉有些生气，厉声说：“你们能对自己的工友处于危险之中不管不顾吗？如果有了人身伤亡谁来负责？”
　　民工对他的责问并不买账，团团围住他七嘴八舌地吵吵嚷嚷。
　　“必须一块解决我们所有人的问题！”
　　“他俩哈来我再爬上起！”
　　“活不哈起咧，我恐高爬不了塔吊，我跳护城河起呀。”
　　......
　　高清泉心想此事看来不用调查了，长风公司长期大面积拖欠民工工资一事确凿无疑，现在只有政府出面垫付方可平息众怒，避免群体性事件的发生，于是两手下压，示意大家安静一下。
　　等周围嘈杂的声音稍低，他当机立断大声宣布：“凡长风公司拖欠大家的工资，由镐秦工程指挥部负责为大家追讨，十天之内追讨不到位的话，由指挥部先行垫付。”
　　周围民工热烈鼓掌一叠声叫好，让开道放消防员上塔救助那两个民工。
　　塔上的两个民工一下到地面即被警方带走拘留，高清泉摇摇头但无可奈何，政府各个部门各司其职，其它部门不好插手，更不好干预。
　　萧画跟到派出所去采访，了解到长风公司胡老板长期拖欠农民工工资，并雇佣打手暴力对待讨薪民工，曾有人被打伤打残。萧画义愤填膺，决心揭露这一黑幕。过了一会高清泉也来到派出所，办手续将两个民工保释，说欠薪的问题须找到长风公司相关人员核实后才可以解决，但一定会解决而且会很快解决，十天内若解决不了由镐秦新区工程指挥部先行垫付。两个民工表示理解，后悔自己爬塔吊的鲁莽行为，对高清泉和政府很是感谢。高清泉掏出五千元钱，递给孩子住不了院的民工，让他救急给孩子治病，那个民工接钱在手感激泣零，欲跪下给高清泉磕头，被他死死搀住跪不下去，只好深深鞠了一躬，说高主任的大恩大德容后报答，转身匆匆奔向医院。
　　萧画给高清泉叙述了刚才了解到的长风公司的恶行，高清泉怒不可遏，一拳砸在桌子上，震得纸杯里的水都洒了出来，义愤填膺地说：“镐都还是共产党的天下，那容这些黑社会的恶棍横行，我回去就把这个害群之马清除出镐都建筑市场，免得他们再对民工敲骨吸髓极尽盘剥，免得他们再给政府脸上抹黑！”
　　高清泉的言行萧画看在眼里听在耳里，特别地感动，尤其是嫉恶如仇打击清理黑恶势力的决心让她很是钦佩。她心目中的好官就应该是这样的，心目中的男子汉大丈夫也应该是这样的，高清泉的形象在心目中愈加高大，她为自己有幸遇到这样的好男儿真汉子感到由衷高兴，但转眼想到他已有妻室，不由得又怅然若失。
　　在高清泉强势介入和严令要求下，长风公司在三天内将所欠民工工资全部发放，长风公司的民工敲锣打鼓给镐秦新区建设工程指挥部送来锦旗，上写“朗朗青天，民工父母”八个大字，民工们还在指挥部门口燃放了一挂鞭炮，噼里啪啦响了好一阵，人越聚越多，像过节一样热闹。高清泉正在开会，临时中止了会议，下楼出门，双眼含泪亲自将锦旗接了过来。
　　几家媒体不知如何得到了消息，赶来现场采访，一个电视台记者首先问：“请问高主任此刻有何感想？”
　　高清泉说：“民工欠薪问题得到了解决，我和民工兄弟们一样高兴。”
　　萧画接住他的话问道：“我看见高主任流泪了，是因为高兴吗？”
　　高清泉看她一眼道：“这不是高兴之泪，是惭愧之泪，欠薪事件本就不该发生，这是政府监管不力造成的，对此我负有主要管理责任，在此我向所有长风公司民工致歉，并保证以后不再发生类似事件，让每一位民工都能及时足额领到报酬。”
　　周围顿时响起雷鸣般的掌声和欢呼声，高清泉的眼睛再一次湿润。民工们实在太淳朴太可爱了，贡献甚大所求甚低，正是他们在最底层，用结实的脊背和有力的臂膀把镐都推举起来，使之成为世界级的大都市，正是他们手拉肩扛保证了镐都发展的车轮滚滚向前，这与战争年代支援前线的热情和干劲有什么区别？那时候共产党承诺给他们祖祖辈辈渴望的土地，而现在政府又能给他们什么呢？他们更多感受到的是各种各样的限制和无所不在的歧视。
　　送走民工，指挥部领导班子回到会议室准备继续开会，办公室刘主任兴奋地找来钉子和榔头要把锦旗马上挂起来，高清泉让他举着锦旗给大家看，问大家有什么感想。大家七嘴八舌议论纷纷。
　　“我们给群众办了实事，群众感谢我们。”
　　“这是我们的工作成绩，应该感到骄傲。”
　　“高主任临危不乱处置有方，挽救了民工生命。”
　　......
　　见大家越说越远，高清泉做了一个暂停的手势阻止大家再说下去，他扫视了会场一眼，缓缓开口道：“有一首歌曾经唱到：解放区的天是晴朗的天。民工们今天送我们朗朗青天四个字，请问我们镐秦新区是解放区吗？如果是，那替民工讨回工钱以前的天又是什么天？民工还送我们民工父母四个字，我看见咱们很多人沾沾自喜，自以为真的是青天大老爷，自以为真的是百姓父母，我们是什么人？我们是共产党人，是人民公仆，是为大众包括民工服务的，我们做了我们该做的而且是早该做的一件事，弥补了我们工作中不该发生的失误，我们有资格堂而皇之地接受他们的感谢，接受他们的赞美吗？同志们，新区建设任重而道远，全镐都的市民看着我们，全体建设者看着我们，我们只有以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心态，认认真真兢兢业业地工作，多快好省地搞好新区建设，方能不辜负政府重托，不辜负民众期望。”
　　刘主任不知啥时候把锦旗卷了起来，低着头想把它塞到会议桌下面去。
　　高清泉接着说：“这个锦旗我建议挂起来，作为一个反面教材时时鞭策我们，心里任何时候都要装着群众，为群众办实事办好事，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做群众放心爱戴的公仆。”
　　话音刚落，会场响起一片掌声，刘主任脸色又活泛起来，找来梯子把锦旗端端正正挂在迎门的墙上。
　　高清泉力主依据管理办法和承包协议将长风公司清除出镐都城建，胡老板搬出很多人来说情，其中不乏大人物，几次会议意见分歧都很大，一时难以形成决议。最后高清泉力排众议，拍板将长风公司清除出镐都市政工程施工，三年内不准再入。
　　
　　此后不久的一天下午四点多，高清泉顺路来看望萧琪，两人在银都二楼茶秀小坐，萧琪见高清泉情绪不高，遂关切询问，他说今天是其外婆十周年忌日，自己由她一手养大，感情深厚，每逢忌日自己心情总是很沉重。萧琪说一手带大她的外爷去世也快十年了，自己也总是思念他。两人互相叙说外婆外爷对他们的好，争相讲述小时候的趣事，不知不觉一个小时就过去了，高清泉的心情有所好转。临走他说明天有重要宴请，让萧琪给他准备一个十人包间，自己要单刀赴会。
　　萧琪有点纳闷但没好意思问，笑着说：“你们政治人物吃饭也讲政治，有时候饭局简直是一场看不见硝烟的战场。”
　　高清泉饶有兴趣地说：“很新鲜啊，讲来听听。”
　　萧琪于是抑扬顿挫地说：“谁请不重要，请谁才重要；谁点菜不重要，谁坐主位才重要；在哪儿吃不重要，符合身份才重要；吃什么不重要，说什么才重要；喝什么不重要，够档次才重要；喝多少不重要，感情到位才重要；剩多少不重要，达成共识才重要；花多少钱不重要，办成事才重要。呵呵，我只是信口胡说，只想博您一笑，没有别的意思，您一定当个笑话听哦。”
　　高清泉听了无言，沉吟半晌才说道：“辛辣！深刻！现在官场和社会上拉关系走后门的不正之风越刮越烈，在中国似乎关系比什么都重要，以至于走正常程序和渠道能办到的事都要找关系去解决，要不然心里不踏实。看一个人是否有社会价值，不看他的学识不看他的能力，而是看他有多少关系，关系硬不硬，中国的人际文化都快变成蛛网文化了。至于舌尖上的腐败以及奢靡之风也是一种中国特色的文化糟粕，虽古已有之但于今为烈，此风不刹必然败坏社会风气，影响党的威信，以此拉动消费更是饮鸩止渴，长此以往亡党亡国绝不是耸人听闻，但要革除这些流弊和积弊绝非轻而易举之事，需要凝聚共识，戮力同心。就我个人来说，虽不愿同流合污，但在狼群里不学狼叫就会被吃掉，所以每次迎来送往觥筹交错，虽然表面上谈笑风生，其实精神上有一种被分裂的感觉，苦不堪言，所谓表面风光内心彷徨，这些消极的情绪实在不足与外人道，也就是给你抱怨几句，别人谁都不会去讲。”
　　萧琪一直静静地用爱怜的目光看着他，轻轻地说：“我理解，你很不容易！”
　　高清泉站起来笑笑说：“给你倒倒苦水感觉心里舒服多了，我该走了。哦，明天的宴会有省级领导参加，你注意一下档次。”
　　高清泉说到这，突然想起萧琪刚才总结的那几句话，不觉苦笑，萧琪则报以理解和不好意思的一笑。
　　晚上，萧琪打开诗梦空间，看见松间明月写了一首《致外婆》的诗，她轻声读起来：
　　
　　很久没去看望外婆了
　　急匆匆的路上
　　很远很远
　　看见一个身影站在山坡
　　好似外婆在冲我招手
　　难道她老人家知道我要来
　　早早在等侯
　　我心头一热眼里发酸
　　脚步踉跄向她奔去
　　外婆啊我来了
　　您的外孙来看您了
　　您站着别动
　　千万不要再迎
　　您缠过的小脚
　　只有我的半个手掌大小
　　尽管您曾靠这一双小脚
　　稳稳当当走了八十多年
　　忙里忙外操持一个十几口的家
　　但现在您老了老得寸步难行
　　我知道您想我特别的想我
　　今天我来了来看望您了
　　恨不能一步跨到您身前
　　跪在您膝下
　　亲爱的外婆啊
　　泪眼里把您看哽咽着把您唤
　　
　　到近前了
　　擦掉盈眶的泪水
　　您却倏忽不见
　　不肯相信自己的眼睛
　　凝神再看
　　刚才的惊喜无影无踪
　　只有一棵纤弱的杨树
　　在冷风里颤颤巍巍
　　我不禁悲从心来
　　眼里又一次溢满泪水
　　猛然想起
　　亲爱的外婆啊
　　您早已站不起来
　　
　　摩挲眼前这棵杨树
　　粗燥的树皮
　　像极外婆终生辛劳的手
　　外爷早逝
　　就是这双手
　　拉扯大了八个孩子
　　还有孩子的孩子
　　我便是其中的一个
　　在那些灾祸饥馑频仍的岁月
　　亲爱的外婆啊
　　看起来羸弱不堪的您
　　怎样创造了这个看似不可能的奇迹
　　
　　瘦小的树挺立在寒风里
　　就像您一样顽强坚韧
　　远在您嫁过来之前
　　高家已经破落
　　靠种地和做小本生意艰辛度日
　　您不曾享受过一天的锦衣玉食
　　但在那个疯癫狂热的年代
　　地主婆沉重的牌子还是挂上了您的脖子
　　每次被批斗您都咬紧牙关
　　任凭打骂凌辱一声不吭
　　一俟离开批斗会场
　　您捶捶弯得太久酸困欲折的腰
　　又像钻天杨一样挺拔
　　迈开一双小脚旋风般开始劳作
　　无暇流泪顾不上休息
　　似乎刚才的屈辱跟自己没有关系
　　只是偷闲看了一场戏
　　您眼里只有一张张饥饿的嘴
　　心里只有这个风雨飘摇的家
　　不曾抱怨过命运
　　何曾想到过自己
　　您的挚爱如同脚下深厚的黄土
　　您的乐观如同辽阔无边的高天
　　亲爱的外婆啊
　　您虽单薄瘦峭
　　却如同一棵不惧风雨的钻天杨
　　为这个家勉力撑出了一片天
　　
　　我在您身边长大
　　您对我这个外孙尤其偏爱
　　为了让我长得强壮
　　在人都吃不饱的情况下
　　执意养了两只羊
　　每天的羊奶全部归我
　　其他人只有闻味的资格
　　我之所以在同龄人中有副好身板
　　全是孩提时代每天两大碗羊奶打下的底子
　　有一次我发高烧浑身火炭一般
　　您抱着我整整坐了一夜
　　用嘴在我身上的穴位拔火罐
　　不知是您的偏方起了作用
　　还是您的祈祷感动了神灵
　　天亮的时候我神奇地退了高烧
　　您既是外婆又像是母亲
　　我对您的依恋深之又深
　　当父母准备接我回城读书
　　我千般不愿万般不肯
　　不愿离开山村更不肯离开外婆您
　　当您把我从藏身的羊圈里寻见
　　婆孙俩抱头痛哭
　　那是我唯一一次见您流泪
　　父母犹豫了
　　但您坚持让我回城上学
　　亲爱的外婆啊
　　当时我颇不理解但现在多么地感谢您
　　
　　外婆啊我来看您了
　　您听见我了吗
　　您看见我了吗
　　我就在您身边啊
　　您不想摸摸我的头亲亲我的脸吗
　　您如果知道我的孩子已经如我一般高大
　　一定会开心得合不拢嘴
　　每条皱纹都变成快乐的涟漪
　　亲爱的外婆啊
　　您为什么无声无息呢
　　您为什么不理睬我呢
　　
　　给您磕头了
　　土地似有您的气息
　　那样熟悉那样亲切
　　我久久不愿站起来
　　只要能亲近您
　　我愿意长跪不起
　　朦胧泪眼里
　　又看见那棵杨树
　　树枝欲把我扶起
　　外婆啊
　　这棵树一定是您的化身
　　日日站在高坡
　　久久踮脚远眺
　　把我期盼把我等待把我迎接
　　可我这么久才来
　　外婆啊外婆
　　让您等得太苦了
　　我失声痛哭
　　一阵风来树枝轻柔地抚摸我的头
　　我明白外婆说她很高兴不许我哭
　　止住泪站起身
　　看见树枝上绽出了新绿
　　严冬还未过去这可能吗
　　擦去眼泪定睛再瞧
　　树枝上满是绿绿的芽胚
　　外婆啊您一定想对我说
　　不要悲伤了我的好孩子
　　我没走只是隐形而已
　　现在帮不上你们啥忙了
　　只能化作一棵树
　　站在这半山坡
　　日夜默默守望
　　看见你们幸福快乐
　　我也就心满意足了
　　日子久了这地方你们也许会记不清
　　有这棵树指引你们就不会走冤枉路
　　大夏天日头毒的时候
　　也能有一片荫凉歇脚
　　天不早了该动身回去了
　　好好生活外婆看着你呢
　　亲爱的外婆啊
　　我又一次泪流潸潸
　　
　　萧琪读着读着也不禁泪流潸潸，松间明月对外婆的感恩和怀念，她感同身受，外爷抚养呵护的恩情，自己一辈子都难以忘怀，但自从有了孩子，再加上工作繁忙家里事情不断，竟然有三年没有去看望外爷了，心里的歉疚无以复加，今年清明无论如何都要回去给外爷扫墓。
　　可是，有一个疑问却挥之不去，为何偏偏在这个时候松间明月写了这首纪念外婆的长诗呢？的确让人很是迷惑，莫非，松间明月有过与自己和高清泉相似的经历？又或许松间明月就是高清泉？突然冒出来的这个念头，让她欣喜得从椅子上一跃而起，自己潜意识里一直有这样的感觉，或者说有这样的期望，前前后后发生的许多事情，似乎都佐证了这样的感觉和猜测，因为松间明月似乎就在离自己不远的地方默默地注视着，对自己的许多事情，尤其是情绪的阴晴圆缺相当了解，都会适时给予关爱和指引。今天这首纪念外婆的诗又给出了相当有力的证据，她感到兴奋一阵阵袭来，脸竟然莫名其妙地烧起来，然而她很快又想到，这或许只是一个巧合，但她期望甚至祈祷自己的判断没有错，松间明月和高清泉本就是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