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五
作品名称:孟教授 作者:象牙塔之孟 发布时间:2016-01-26 14:37:31 字数:4280
四、传言
近两年学生之中有传言,说孟教授和女生有染。像类似的情形一样,传言有几个版本。有的偏重所涉及的女生的相貌和举止,有的详述他追求女生(或者女生追求他)的过程,还有的则渲染因为隐密而更诱人的性爱。他们说孟教授常在春天教那门本科生的课,是为了从女生中选出一两位娇艳可人的“学期情人,”和她(或者她们)共效鱼水之欢。那门课净是刚踏入大学、满怀对未来的憧憬和对他的仰慕、或者羞涩或者热情奔放的女生。她们坐教室的前排,与他眉目传情。答疑时间,她们穿着鲜亮的裙子,准时地出现在他的办公室。别的学生为考试发愁时,学期情人则和他在办公室的沙发上、书架前情意绵绵地拥抱、亲吻。就这样,许多花季少女失去了童贞。
这些话如果传到孟教授的耳朵里,他嘴上不屑置评,心里必定愤恨。传言可恨,在于它不是空穴来风:孟教授的确有过学生恋人。但说他教课仅仅为了追求女生,也有点冤枉。比如说,迄今为止,孟教授还没有和哪位女生在期末考试前发生过关系。能取得这样的成果(对稳固他的终身教职不乏益处),一个原因,是他对教课和学生有一个必须达到的标准。这个标准使得他教课和追女生一样,都劳神费力。有时运气差,碰上太多基础不好或者愚顽不化的学生,孟教授依照标准,考虑给这些罪人们机会,提高分数过关,就精疲力竭了,哪有时间跟女生们卿卿我我?而且每学期送往迎来,本科生多是新面孔,三个月之内,谈情说爱也有限。至于考分,谢天谢地,孟教授所中意的,成绩都不差,期末打分时省了他不少思想斗争。
事实远没有传言的戏剧性。一切都自然而然。即使孟教授重新来过,经历也大致如此。那门本科生的课,孟教授教过多次。早年他备课周到,改考卷一丝不苟,答疑更是苦口婆心。可是学生反应一般。他们在期末评估时抱怨,说内容太难,教授的阐述又稀里糊涂,还不如听助教的。好多人干脆逃课。后来他上课随意挥洒,考试避重就轻,学生反而喜欢。他们说他博学,敬业,又风趣,把艰深的概念解释得明明白白。凭着半辈子在大学里的聪明人的眼光,孟教授不难觉察,如果留下的是一个严厉而缺乏自信的印象,那么任何努力都只能让学生们反感。博学虽然要紧,更要紧的是让人可以亲近和仰慕;一句幽默必须能让全班前仰后合。渐渐地,经过几年的磨练,孟教授成了一个被学生——尤其是女生——亲近、仰慕的人。
不仅如此,比起其他值得亲近、仰慕的教授们,孟教授又多了一层神秘感。他已经能在阐述当中添加一些意外的转折,似乎正文之外有一片深邃的学术园地,甚至暗含人生的哲理。如此精妙的阐述,他用的却是一种平缓、不带感情的语气,显见他的学识不止于此,他有更高的、与众不同的追求。
孟教授的课堂渐渐有了人气。他的答疑时间备受推崇,因为在办公室有更多机会单独交谈。这门课一向有不少女生。在办公室里,大部分都很腼腆,就像在其他她们所亲近、仰慕的教授的办公室里一样。有的(尤其是亚裔)甚至手足无措,不知该问什么。孟教授明白她们腼腆的原因,也喜欢和她们在一起。有时他发现一个女生来办公室前化过淡妆,还穿上了谨慎挑选的优雅的裙子,他的虚荣心更加得到满足。但他不觉得这位女生在刻意引诱他。毕竟,和教授见面,留一个洁净而成熟的印象是人之常情。更重要的是,每个人择偶都有一些微妙的倾向。比如说,孟教授喜欢的,是一种身材苗条,面相聪慧,睫毛长,眼睛又灵动有生气的女孩。所以长得像赫本的女生,对他有强大的吸引力。面相不合他的胃口,即使曲线动人,而且穿着被公认为性感的红格子呢短裙、白色长筒棉袜,他也不太动心。可是孟教授喜欢的类型,几十个女生当中不过一两个。推己及人,孟教授以为,自己也未必是大部分女生的理想类型。她们即使亲近,仰慕,也没打算当情人。
五、吻
孟教授的第一位情人叫黛安。五年前,春天那个学期,她是他课上的一名大三学生。在课堂上,一百多人当中,他已经注意到她了,因为她正属于他喜欢的类型,而且总坐在教室中央同一个位置。黛安学习好,课上偶尔提问也切中关键。但因为如此,她不常去办公室答疑,所以孟教授难得与她交流。整个学期,他都用中世纪的方式,“从远处仰慕她”。从她电子邮件的措辞、见面时的举止,还有不经意的眼神,孟教授知道她不讨厌自己。然后一个学期过去了。孟教授批完试卷(她的成绩是A),忙着安排夏天的行程,几乎要把她抛在脑后了。这时她发过来一封电子邮件,说她碰到了疑难,问他是否有时间见一面,给一点建议。孟教授清理了日程表,在一个阴天的午后,在办公室见到了她。
他见到了一个郁郁寡欢的年轻女郎。起初他以为她对分数有什么不满,还暗恨自己吝啬,像这样聪明好学的也不给个A+。细问了才明白,她确实对分数不满,但不是这门课,而是另外一门。那门课的老师是一位任教多年的讲师,对其他同学还算上心。对她却不知有什么成见,打开学起就漠然处之。甚至经常不回她的邮件。判她的小测验又格外苛刻。看情势,虽然她勤勉努力,也不免担心这门课的成绩。果然,学期结束一看:B-。她出身一个典型的亚裔家庭,从小到大没得过这么差的分数,别提多委屈了。
换了平常,他会委婉地建议,对成绩或者教师不满,可以向系主任,或者管学生事务的副院长诉苦。系主任尤其是个菩萨心肠、任谁都能说得上话的人。他孟教授不过是局外人。可看她委屈的样子,这种官僚式的冷言冷语又怎能出口?他温和地宽慰她,说自己也是亚裔,明白父母的期望和她身上的压力。可另一方面,事情远没有她想象的那么糟糕。在一大片A和A+当中,有了一个B-,这叫做白璧微瑕,反而更衬托出她成绩优异;假如全都是A+,别人肯定疑心,说这学校的成绩不会都这样虚浮吧。他孟教授读过无数成绩单,可以保证,一个B-是不足为虑的。至于那位老师,可以看出,他是个勤勤恳恳的人。但课上那么多学生,要亲自阅卷,稍有偏颇,也情有可原。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
这番劝慰没什么效果。黛安低头听着,越听越委屈。不时插句嘴,说那老师无缘无故的,她不能理解。她两次转过脸去,似乎在强忍着眼泪。孟教授起先一边劝,一边心里感叹亚裔家庭的陋习,至此便住了嘴。他犹豫了一下,伸手拍了拍她的肩。她正开口提起父母,就顺势把头埋进他怀里,哭出了声。这完全出乎孟教授的意料。他能感到她的脸贴在胸口,她的发丝掠过脸颊。他用尽全力,也没能止住心跳,就像多年前他第一次站在大课讲台前那样。他的心跳,以及沉重的呼吸,她肯定也听见了。孟教授恍惚如在梦中。老天,办公室的门还虚掩着。
两人都平静下来。孟教授又劝她,但他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她似乎对分数感觉好了些,对那位老师仍旧耿耿于怀。孟教授又说了一番话,为他开脱,却不见效。
他们在办公室聊了一个多小时,两个人都饿了。孟教授提议去天桥那边吃点东西。他怕她有什么闪失,一路嘱咐有事邮件或者电话联系。她也给了他自己的手机号。在餐桌前,虽然谈的不过是学业,他们却感到一种特殊的尴尬,像情侣初次见面。该结帐了。服务员意味深长地瞅瞅他(多可爱的女孩,恭喜你),然后把帐单理所当然地递到他手里。他们在那个散布着几家餐馆和商铺的广场分手。孟教授在一个橱窗里瞥见自己。他的面相本来显年轻,三十七了像三十。此刻他更感觉年轻,未来仿佛充满了诱人的幸福。
孟教授当然意识到了黛安的态度里挑逗的成分。这种挑逗,来自一个他喜欢的、可爱的女生,而且如此含蓄,他不但不讨厌,反而更喜欢她了。第二天,孟教授忙着日常事务,不时想起她。但他不想立刻和她见面。并不是找不到借口,而是他知道,如果她真的有意,那么两天的等待只会让她更倾心。他想象着黛安心神不宁的模样,她的各种猜疑和决心,而这些全是因他而起的。他十分满足。
过了两天,孟教授开始心神不宁。他每隔半小时检查一次电子邮件,还开了手机,把铃声调到最大。那些莫名其妙卖东西的电话他平时厌烦,此时更恨之入骨。没有一个电话是她的。他疑心自己的判断。她并没有挑逗他。那不过是对成绩过分敏感的女生找教授诉苦而已。在失望的时候,他下过各种决心。
这个小阴谋家!追求教授不足以满足她的虚荣心。她更希望被教授追求。仅仅为了看教授追女生会找哪些借口,她就折磨了他这么几天。她那么肯定他喜欢她,会找借口见她?孟教授对黛安既爱又恨。
又过了两天。他平静地给黛安发了封邮件,说那天她提过想请他修改一下简历,是否要当面谈谈。他今天有空。这几天他从心底里并不怀疑她喜欢他。但他明白,如果不主动追求她,这种好感甚至爱慕也可能不了了之。孟教授还没有虚荣和自负到把看得见的幸福抛到一边的地步。他乐意找她,但太直露又怕她厌烦,这才选了改简历的借口。修改简历不用见面,几封邮件就够了;问她是否见面,是委婉追求她的意思,她不会不知道。
等了足足三个小时,这个邪恶的女生才回信了。信很草率,没有问候和签名,孟教授还发现了一个错字。(小阴谋家!是该改改写作习惯了。)它的内容却没有让他失望:感谢他帮忙。她也正好有空,要不下午四点在她的宿舍见面?办公室、咖啡馆、图书馆、学校的中心公园,所有地点当中,她偏偏选了宿舍。孟教授的疑虑一扫而空。他立刻回了信,又上网确认了地址。下午四点,他衣冠楚楚出现在她门口。
黛安的宿舍是学校附近常见的出租房。客厅铺着米色地毯,摆了几件简易家具。她穿着合身的套装,似乎修改简历也要像面试一样,一本正经。客厅也收拾过,地毯上有吸尘器的痕迹。一只毛毛熊委屈地躲在书架一角。古典音乐低低地从一间卧室传出。
“我们不会影响你的室友吧?”孟教授坐下,接过她递来的水杯问。
“没关系。她和男朋友看电影去了。”
也许正在打赌,孟教授心想,是我先吻她,还是她先吻我。他局促,仿佛有人偷窥;等她坐到身边,歪着头展开简历,又抬眼看他时,他更紧张不安。他把那张单页的简历足足看了五分钟。
“简历棒极了,”孟教授夸道,“一看就是个干练的职业人士!您被我们公司录用了。”
“教授您快别逗我了,”她大笑。
“生日等私人信息可以删掉,”孟教授建议道。他又上下打量她,故作严肃地说:“不,还是留下。不然人家以为你不到法定年龄。”
她含笑低下头,从他手里夺过笔,把生日抹掉了。
孟教授又建议她简明地解释一下实习经历。过分宽泛的兴趣爱好则不必提。
“对对,”她赞同说,“我只是写着写着,觉得有那么多东西可以学,那么多事可以经历,所以激动过头了。”
她说着,调皮地转头看他,又低头不语,像在等着什么。孟教授沉默着。等她再次转头看他时,他果断地侧过身,在她的红唇上印下了一个令自己眩晕的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