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蓝·连载】芳草萋萋（四十）

第四十章星空与大地
指导员的房间平时非常整洁，现在却变得一片狼籍。后面窗户的玻璃被砸碎了几块，蚊帐上有好多泥巴，床头还有一个沾满泥巴的酒瓶，地面上有许多石块、泥块等。
“大家都看到了吧？”指导员冷冷地说，“这些东西是今天早晨五点多从围墙外飞进来的。当时我正巧不在，不然免不了头破血流呢！农民们为什么要这样做？大家再向围墙外看看就明白了。”
指导员打开窗户，从窗户向外望去，围墙外面就是农田，地里的玉米正茁壮地成长。围墙边有一些啤酒瓶、包装袋等杂物。指导员指着那些垃圾说：“这都是我们扔过去的！有个别的战士就是不自觉，我们开会说过多少遍了？不要往外面扔垃圾，外面就是农田啊。污染环境且不说，砸到人怎么办？现在农民对我们报复了，他们又扔了过来，人家也是忍无可忍啊。我们辛辛苦苦地搞警民共建活动，可和谐的警民关系，都让个别的战士给破坏了！”指导员气得脸色都发白了，“各排带回，大家好好地进行自查、互查，看看到底是谁扔过去的！然后，每人写一份警民共建的措施交给我！”
回到班里，大家讨论了一会，事不关已，别人的事也懒得过问。他们草草地写了个人措施，保证自己不犯这类的错误。有几位战友写不出来，或者是不想动脑筋写措施，就让夏之阳代笔。夏之阳大同小异地写了三、四份，让他们抄去了。班长看到后，笑了笑说：“这才是真正的应付官差呢!”
写好措施，班长让战友们自学，看报纸。夏之阳拿来一期《解放军报》认真地读了起来。他看到有一版刊登着《中国人民解放军义务兵服役条例》的文章，上面规定义务兵在第二、三年内，有十天的探亲假。夏之阳看到后很高兴，他拿着报纸给班长看，班长让夏之阳给战友们读了一下这方面的规定。战友们认真地听着，并热烈地讨论起来。
“太好了，明年我们就可以请假回家了。”徐友兴奋地叫道。
“人家第二年的战友还没有回过家呢，你就想回家？”王斌提醒他说。
班长看到战友们的兴奋劲儿，微笑着说：“并不是说每一个人有事没事都可以回家，要有充分地理由才可以请假。”
“我父亲病了，指导员都不让我回去，太不讲理了！”老战友吴朋有点闹情绪地说。他马上要退伍了，什么荣誉也没有得到，情绪一直很低沉。他平时最喜欢发牢骚，军事训练和政治学习都是吊儿郎当。领导也不太严格地要求他，只要不出事就行了。
接到总队命令，中队将派出十五名精干战友，配合厂保卫科，执行运载火箭的押运任务。中队领导经过认真研究，决定派副队长带队，以班骨干为主，还有几位军事素质过硬的老战士，组成押运特别小组。战友们出发的那天早晨，雾气蒙蒙。全中队的战友以及中队领导，集合在警营前，为他们送行。副队长带着十五名全副武装的战友，在营房前列队。押运的战友们，手握寒光闪闪的钢枪，胸前带着五个子弹夹，个个威风凛凛。夏之阳看着他们，真是羡慕极了。
队长和指导员对他们讲过话后，副队长一声令下“出发！”
“敬礼！”留队的战友向他们敬礼送行，直到押运的战友消失在晨雾中。
押运的战友走后，执勤工作更紧张了。但有些快退位的老战友，仍是抱着混日子的思想。这样以来，执勤的重任几乎全压在夏之阳这些新战友和骨干的身上。
几天后，老战友吴朋的家里来了一封电报，说他父亲病重了，吴朋更是闹着要回家。夏季执勤和押运的战士都没有回来，中队的人员很是紧张，有时战士们一天要站两班哨。中队领导苦口婆心地劝他晚几天回去，他坚决不干，后来干脆不吃不喝地装病。领导没办法，只好给他十天的探亲假。没有想到吴朋一走就是半个月不见人影，领导发电报催他归队，二十天后，吴朋才回来。他哭丧着脸说，父亲病故了，更不幸的是，在探亲假期间，出现了意外事故，他的腿被砸成骨折。看到他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的样子，战友们都很同情他。在排长的提倡下，夏之阳以团支部委员的名义发起了一次募捐活动，战友们积极响应。有的出一元，有的出五元……吴朋拿着战友们的捐款，感动得流下了泪水。
可同情归同情，超假不归队是严重的违纪行为，中队领导上报大队，给吴朋警告处分一次。
战友们远离家乡和亲人，思乡之情是难免的。但军队毕竟是纪律严明的，当情感与军纪发生冲突时，只有严明军纪，部队才能成为一个时刻保持战斗力的钢铁集体。夏之阳针对这件事，写了一篇小言论《在情感和军纪的天平上》，给《人民武警报》投了过去。
星期天，夏之阳和孙宏一起到粮店为中队食堂拉大米。虽然几百斤大米要搬，要装车，但他们还是乐意出公差，而不想呆在营房里与战士们打扑克。
来到粮店，司机说车要维修一下，叫他们等一会。夏之阳和孙宏高兴极了，正好趁这个机会到处转一转。离粮店不远，就是科技馆，他们看到有许多人出出进进的，手里还拿着书。科技馆的大门旁，贴着一张海报，他们凑上去，原来科技馆正举办特价书市。夏之阳高兴极了，就像哥伦布发现新大陆。他和孙宏一起挤进人群，宽敞的大厅里，人山人海，各种各样的图书，摆满书架。夏之阳贪婪地看了一本又一本，都是他渴望读的书，可惜身上没有带钱，只有干着急，看着别人抢购。
转了一圈，孙宏拉了一下夏之阳说：“走吧，别耽误了正事，下午我们请假再来。”
也只能如此了，夏之阳无奈地离开书市。吃过中午饭，夏之阳带上仅有的二十多元钱，拉着孙宏一起向指导员请了半天的假，直奔书市去了。
虽然已是下午，书市里的人仍是很多。夏之阳在书架旁认真地挑选着，他看到一本厚厚的、精装影印的《唐诗品汇》，那古色古香的字体和排版，一下子深深地吸引了他。他毫不犹豫地付了钱，又专心致志地挑选其他的书。不知过了多久，夏之阳感到有人扯了他一下，他回头看到一位约有六、七十岁的老大娘，满头银发。她满面笑容地问夏之阳：“小同志，这本书放在哪个书架上？我也想买一本呢。”她指了指夏之阳手中的那部《唐诗品汇》。夏之阳带着她来到那个书架前，老人高兴地连声说：“谢谢！谢谢！”她抽出一本《唐诗品汇》，翻看了一下，立即付了钱。
夏之阳敬慕地看着老人，她这么大年纪了，还如此爱书。自己还这么年轻，不更应该珍惜时光，好好读书吗？！
他又来到其他书架前，看到一套上、下册的《雨果诗集》，也买了下来。高中时，他曾为雨果的《悲惨世界》所痴迷。雨果的小说有诗一样的语言，有对人类深沉的爱，这一切深深地打动了他。夏之阳想，雨果的诗歌一定会更加优美，他要利用业余时间，好好地研读。
“夏之阳，这里有一本好书呢。”孙宏叫了他一声，夏之阳走了过来，看到孙宏手里拿着一本《新闻写作基础》。夏之阳如获至宝，用身上仅有的几元钱买了下来。
夏之阳抱着沉甸甸的四本书，衣兜里虽然已空空如也，可他心里特别高兴。业余时间的无聊再也不会有了，他要好好地读书。他又看看那么多的好书，无奈地对孙宏说：“我们回去吧，没有钱买了，再看到好书只会让人心里不舒服。”
孙宏也买了自己爱看的几部小说，他们依依不舍地挤出人群，离开了书市。
坐公交车的钱也没有了，反正时间还早，他们就顺着M区的繁华路，走了回去。M区有一个有名的公园，那就是菊园。它是M区一个开放的公园，听说里面很漂亮，满是菊花。孙宏说：“出来一次不容易，走，我们进去玩玩，反正还有时间。”
进入菊园，一座结构精巧的石拱桥横卧在一条清清的小溪上。小溪两边栽着高大的垂柳，在秋风的吹拂下，垂柳长长的、柔软的枝条轻轻摆动。有的枝条直垂到水面上，在微风的吹拂下，水面上出现片片涟漪。过了小桥，是一大片盆装的五颜六色的菊花，红色的、白色的、黄色的……在阳光下怒放。花匠们用自己的巧手，把菊花摆成了“庆祝?十一”的字样，还有鲜艳的五星红旗图案。他们欣赏了一会，在一张条椅上坐了下来。太阳渐渐的偏西了，公园里的游人很少。阳光下，苍绿的树木，青青的小草，盛开的鲜花，还有公园独具匠心的布局，这一切真让人流连忘返。
夏之阳坐在条椅上，忍不住地翻看着那部《唐诗品汇》。孙宏笑着说：“真是个书痴，面对这良辰美景，你也看得下去？”
“唐诗真是中国文学中的瑰宝啊，写得真好！”夏之阳感叹地说。
“我看你很有诗人的气质，好幻想。”孙宏开玩笑似的说。
夏之阳合上书，望着天空。俗话说，二、八月看巧云，蓝蓝的天空中，几朵洁白的云呈现出迷人的倩影。“现实总是枯燥无味的，思想的海洋才趣味无穷，让人沉迷。”他悠悠地说。
孙宏听后摇了摇头说：“我看你不适合搞新闻写作，倒适合写诗。”
夏之阳的脸红了，是啊，这种想法常常折磨着他，搞新闻报道是来部队后领导的安排。领导看到他喜欢舞文弄墨，就让他学习新闻写作，发挥其长处嘛，可他真正的爱好还是文学。学习新闻报道已快一年了，为了不辜负领导的期望，他真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新闻理论的书他看了无数遍，那些理论的东西他几乎都可以背出来。但正如歌德在《浮士德》中所说“理论是灰色的，生活之树常青。”没有活生生的素材，或者说发现不了有价值的素材，光有理论又有什么用？思想整天漂浮在生活之外，能写出新闻作品吗？
“你爱学习，有理想，有抱负，我很佩服你。”孙宏说，“你以前发表过作品吗？”
“没有。”夏之阳不好意思地说，“不过我永远不会放弃写作的，总有一天我会写出有价值的作品。”
“我也很喜欢文学。上高中的时候，有时读小说入迷了，都忘记了上学。”孙宏笑笑说，“我的家乡有许多荷塘，荷塘边的垂柳比这里的还要高大。星期天，我常常坐在柳荫下读一天的小说。我也曾梦想成为一名文学家，可梦想毕竟是梦想，现实中的自己还是平凡的。”
是啊，生活中的伟人能有几个？茫茫人海，大多都是平凡之辈。但只要我们互相协助，互相关爱，我们的生活就会幸福美好。再说，在人人都追求经济效益的今天，有多少人会对纯文学感兴趣呢？据有关部门调查，今年的一月至十月，排名最前的八十多本畅销书中，竞没有一本纯文学读物。有些纯文学性的小说及诗歌书籍，出版后还没有到读者手中，就化为了纸浆。纯文学读物销售额锐减，库存量剧增。面对这种情况，哪个刊物还会过多地刊登纯文学作品？
夏之阳想到在书市上看见那么多崭新的文学书，都在以半价、甚至更低的价格出售，可见它们的确贬值了。流传几百年的名著都逃不过这种厄运，更不用说无人了解的新作品了。
国庆节快到了，指导员找到夏之阳，要他认真地准备一下，好好地出一期黑板报。指导员给他出了几个题目：《中国人民站起来了》、《光辉的历程》、《鲜血浇出自由花》、《国旗下的卫士》等。
中午，战友们都休息了，夏之阳躺在床上，思绪自由自在地飞翔起来。他奋笔疾书地写着，情绪激昂。中国人民经过浴血奋战，终于推翻了压在身上的三座大山，取得了辉煌的胜利，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了，中国人民在世界上可以扬眉吐气了。但未来的路更长，更艰难。要想真正地改变人们的思想，使中华民族走上复兴之路却不是容易的。在前进的路上，一定会有很多的迂回曲折，这就需要战无不胜的军队保驾护航……夏之阳随心所欲地写着，感到心情特别舒畅。他写起新闻报道来，总是顾虑重重，要考虑编辑们的意图，又要顾及部队的影响，写起来畏手畏脚，语言也干瘪无味。而一旦放开手脚，写自己喜欢的东西，反而文采斐然。可这样任性的写作，又有谁会欣赏呢？
每天，在休息之前，夏之阳总会随心所欲地写上几行。写作对他来说，不是为了名利，不是为了任务，只是排遣内心的郁闷，享受思想的快乐。
孙宏的粉笔字写得非常好，他在黑板上抄着夏之阳写的稿子，赞叹不已：“写的不错，很有激情。”
陆安是绘画高手，他根据文章的内容用彩色粉笔画了几幅画。他认真地看了看夏之阳写的文章，笑笑说：“写的是不错，只是有点四不像，你写的到底是散文，还是诗歌？不过反正是出黑板报，也不必过份苛求，战友们爱看就行了。”
“十?一”放假期间，虽然不用训练了，但同任何节假日一样，部队进入战备状态。每个排里只允许一名战友外出。只要不外出，在营房里干什么都行。于是，打扑克成了战友们主要的娱乐方式，有时中队领导也参与进来。夏之阳很想静静地读书，他觉得沉醉在书里，比干什么都快乐。可班长、排长看到他一个人默默地读书，总是叫他打牌，他又不得不凑热闹。有时打了半天的扑克，虽然排遣了寂寞，但夏之阳一想到浪费了这么多的宝贵时光，他又感到可惜。最让他头疼的是有时心不在焉出错了牌，战友们会大发雷霆，面对这样的情形，夏之阳常常不知所措，心里特别地苦闷。
他宁愿去站哨，也不愿把宝贵的时光消磨在打牌中。为了躲避打扑克的烦恼，他除了自己应该站的哨，还主动地替别人站。一个人静静地站在哨位上，望着路旁那排青翠的香樟树，听着不知名的小鸟在树枝间鸣叫，他感到特别得轻松和舒畅。
有一天，正下着大雨，中队安排自学。突然通讯员在二楼叫道：“夏之阳，你的电话！”
夏之阳吃了一惊，谁会给他打电话？他匆匆跑到二楼值班室，抓起电话。
“喂，你是夏之阳吗？我是总队宣传股的。最近写报道没有？”
“报告首长，写了几篇，只是都没有见报。”
“只要坚持写就好，起码可以让上级领导了解基层的情况嘛。听说你们中队押运火箭的任务完成的很出色，请你介绍一下这方面的情况好吗？”
夏之阳怔了一下，什么情况？他没有去押运，直到现在还感到遗憾呢。他只知道副队长带着十五名战友，用十七天的时间完成了押运任务。他还听战友们说，路上经过了许多长长的山洞，吃了许多的苦。有时火车经过山区，车速特别慢，竟有人扒火车。战友们也搞不清那些人的意图，只好对他们进行严厉的威吓。回来的路上却特别舒服，除了吃饭就是睡大觉……夏之阳心里很羡慕他们呢。
他简单地向总队的同志汇报了一下，就挂断了电话。
几天后，在《人民武警报》上，夏之阳惊奇地看到了一篇很长的通讯，写的正是他们中队押运火箭的事迹，非常精彩，作者就是向他了解情况的总队干事。
夏之阳很是后悔，为什么自己没有总队干事那样的新闻敏感呢？整天乱写一通，而发生在身边有价值的素材却视而不见，让别人给抢去了，真是身在宝山不识宝啊。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