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月下誓言

　　雨薇很晚才起床，头痛的厉害。送大海回来时已是凌晨两点多了。她一点睡意都没有，泪水总是不听话地往下流，枕巾都湿透了。
　　好像做梦一样，突然之间一个好端端的家庭就分散了，那种只有在电影或电视剧中看到的生离死别、背井离乡的场面，竟落在自己的头上。
　　大伟从天津带回了消息，说当天夜里那些人就追到了菜市场，找到了三哥那里。幸亏大海跑得快，不然非被他们抓回去不可。雨薇还在后怕。
　　雨薇感觉身体很虚弱，她自己无力支撑起买卖，于是开始处理货物。她想办法给天津凑钱，毕竟人家现在也是生死未卜。
　　婆婆制止了她：“买卖不能黄了，要不以后你们靠什么生活呀？”
　　“我也不知道，我现在没心思弄这个。大海不在家，我照看不过来。”雨薇心灰意冷的说。
　　“有我和你爸帮你，还是维持下去吧。”
　　雨薇说什么也不肯，最后婆婆没办法，只好说：“你清点一下这些货物，我想办法给你弄钱去。”
　　于是雨薇点了一下货，连两千元都没超过。婆婆出去了一趟，回来后将钱交给雨薇：“这是那些货物的钱，以后这店就算我们的了。即便是天津来抵家产，一说是我们的他们也没办法，他们总不至于不让我和你爸生活吧。等到你以后什么时候想弄，这买卖还归你。”
　　雨薇和芊芊住进了后屋，不再踏进商店，娘俩个相依为命。她时常将女儿紧紧地搂在怀里，失神的眼睛里流淌着泪水。　　
　　
屋里的灯光很暗。已经晚上九点多了，雨薇还是不肯躺下。夜里她总是失眠，好不容易睡着的时候也总是做噩梦。她不敢打开电视，因为一丁点的喧哗声她也受不了。
　　她坐在沙发上发呆，芊芊在炕上独自摆弄着积木。
　　“妈，给我讲故事！”
　　大海走了几天了，芊芊已经习惯了爸爸不在身边。她玩够了积木，便缠着雨薇给她讲故事。
　　芊芊最喜欢听《白雪公主》和《青蛙王子》的故事，听几百遍也不厌烦，以前每天晚上都是雨薇讲着故事哄她入睡。
　　“好，妈妈给你讲个故事。”
　　经不住女儿的纠缠，她勉强答应了。但哪里还有心思讲白雪公主和青蛙王子呀！
　　“从前有一户人家，一个年轻小伙子娶了个媳妇，他们生了个女儿。他们的女儿好聪明，好漂亮，她的爸爸妈妈都把她当成宝贝一样喜欢她，给她买好衣服，买好吃的。她四岁那年，她爸爸买了一辆车卖菜，正好快到她生日了，她爸爸更急着去挣钱，想在他女儿生日那天买辆漂亮的小车子送给她，她一定非常非常高兴……”
　　雨薇的心很痛，她强忍着泪水。
　　芊芊低声地啜泣着，好像个大孩子似的强忍着不哭出声来，两只眼睛里蓄满了泪水，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流。后来实在忍不住了，用两只胳膊紧紧地搂住雨薇的脖子，“你讲的是我爸爸，我爸爸在哪儿？我想我爸爸！”她终于哭出了声。雨薇紧紧地抱着女儿，泪也禁不住流下来。
　　
　　大海一走，就开始有明白人分析起他们的家庭来，说雨薇肯定不会带着孩子在这里过。欠下这么多的债，没有人会傻傻地呆在这儿，肯定会远走高飞的。她还那么年轻，说不定会找一个更好的，于是借给雨薇钱的人家就开始找借口要债。
　　婆婆抢在他们前边将出租车钱要了去，说要让姨父转给出租车司机。将钱给了婆婆后，她包里不过剩了几百元。
　　后来雨薇无意中听人透露，这种话竟然是从自己婆家人口中传出去的。她这才想起大海出了这件事后，他的家人和亲戚竟没有一个人帮一分钱。去天津送钱回来，他们张罗着下饭馆吃饭，吃完了一个个都坐在那里望着雨薇，要雨薇付钱，雨薇没考虑就将钱付了。当时她在想，既然是给自己办事，当然是自己出钱，可是她就没想到他们也都是他的亲人啊！当雨薇无力支撑店铺时，婆婆马上就找来了钱。如今他们又把她划到了外人的行列，怕她带着钱离开。
　　雨薇欲哭无泪，她还带着芊芊呢，在他们看来，钱真的比人命还重要吗？在大海生死未卜、雨薇悲痛欲绝的时候，他们竟已经在防备着她了。
　　
　　雨薇带着芊芊回了娘家。晚上，她感觉难过又无聊。母亲哄着芊芊，街上传来唱卡拉OK的声音，她想出去走走。
　　歌声是从一家商店门前传来的，店主人和雨薇年龄差不多。
　　远远地传来那年轻媳妇的歌声：“你说我俩长相依，为何又将我抛弃？你可知道我的心里，心里早已有了你……”雨薇听着这样的歌曲从心里感觉不舒服，无奈正流行，连小孩子们都唱，要不就是舞女泪。雨薇只喜欢刘德华的《来生缘》和谭咏麟的《水中花》，可是很少有人唱了。
　　她不敢走到近前去，怕别人会笑话她出了这么大的事还有闲心去听歌，也怕好心的人会问起详细情况，她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她只是在胡同口远远地站着。
　　背后有脚步声传来。
　　“二姑，什么时候来的？”
　　她听出是玉君的声音，扭过头去，他已到了近前。
　　“今天来的。”
　　“怎么不到跟前去看？很热闹，走吧！”
　　“我不去——”雨薇说不出理由。
　　“不想去的话，咱们到北边走走吧。”
　　刚开始雨薇说什么也不肯，后来不由自主地随着他向村外走去。
　　乡村的月夜总是最迷人的，温柔的令人感动。高高的玉米和高粱叶子在风中沙沙地响着，偶尔传来青蛙的叫声。路旁的野草经过千踏万踩、车轮碾压仍顽强地挺起腰杆生长着。雨薇突然有点心痛，怕踩痛了它们。于是走的很轻很轻，尽量躲避着不让脚落在它们身上。已经走出很远了，歌声还是那么清晰。
　　玉君与她一直保持着距离，因为他知道与她越近她的内心愈会痛的厉害。大海流落他乡，或许这样的静夜里，他也正在街头漫步，思念着家乡和亲人。
　　玉君寻找着合适的词语来安慰她。
　　“不会有事的，说不定那人已经好了，等着交警队给解决了就没事了，不用总挂在心上。”
　　他说的好轻松，雨薇没说话，只是望着宁静安详的月亮发呆。
　　“还记得以前吗？我们时常走在这条路上。”
　　雨薇点了点头。
　　“过的好快！以前就像梦一样消逝了。可是你能答应我，不要忘了我吗？”
　　雨薇突然间感觉自己好无助，好空虚。想着从结婚后和大海之间的冷漠，她真的很需要有个人安慰自己。
　　“答应我，给我一次好吗？”
　　玉君说的很轻，好像是下定了最大的决心才说出来的。雨薇还沉浸在幻想之中，完全忘了现实。
　　“好，我答应你，但不是现在。我们发誓，如果谁忘了谁遭雷劈。”雨薇为这份保持了多年的纯洁情谊所感动。
　　玉君却不接下话。于是两人又回到村子，分手各自回家。
　　
　　大海打过电话来，说他在那里很好，不用惦念。
　　因为回到了父母的身边，雨薇不再那么沉闷了。但她想起催着她要的那些债务，她又轻松不上来。
　　一天吃过午饭，她在玉君的门前徘徊。她是下了很大决心的，她想向他借些钱，但一直不好意思开口，她不想给他添麻烦。
　　玉君正从街上回来，见雨薇在他家门前，感觉很意外，表情有些慌张。
　　“你在这儿干啥呢？”
　　他往四外看了看，压低了声音说。
　　“我实在没办法了，想先向你借些钱。”雨薇觉得很不好意思。
　　玉君沉默，脸通红。
　　“在这里让别人看见不好，走，到你屋里去说可以吗？”
　　雨薇第一次主动要求进他的家门。
　　“别——她在屋里哄孩子睡觉呢，她会生气——钱都是她把着。”
　　玉君结结巴巴地说。
　　雨薇扭头便走。那一刻，她仿佛听到自己的心碎裂的声音。这就是那个一直信誓旦旦说爱她关心她的玉君吗？是那个前几天刚刚发过誓谁也不许忘了谁的玉君吗？是那个经常来找自己借钱，走时又给他的孩子带许多零食的玉君吗？
　　去她家里的时候，他是那么心安理得！拿走她东西的时候，他是那么心安理得！
　　突然之间，她又变得坚强起来。她不想为他再哭了，因为他不值得。
　　她不敢对父母说起，进屋便一头倒在炕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