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蓝·连载】芳草萋萋（三十）

第三十章家书抵万金
比唱歌更让战友们高兴的事，就是收到家信。有人说，“老兵病多，新兵信多。”此话一点不错。训练回来，哪位战友从通信员手里得到了信，再苦再累也会一下子忘得精光。
夏之阳来到部队后，几乎每一个星期都会收到妹妹或哥哥的来信，信把他的心同家里联系了起来。他把每一封信都珍藏着，空闲的时候，就拿出来如饥似渴地读。
有一次，夏之阳给妹妹回信时，让妹妹多写点。过后又有些后悔，这是不是为难妹妹呢？哥哥大学毕业后，成为一名中学教师，尽管教学任务很忙，哥哥仍是常常给他写信，并且每次写得都很多，每次总是少不了让他注意身体。刚到部队一个月后，哥哥就给他寄了三十元钱，怕他吃不惯部队的饭，买些点心吃。有一次哥哥在信中写道：“你一定要注意身体，算我求你了……”夏之阳看了禁不住热泪滚滚而下。哥哥疼爱他，关心他，也曾对他寄予很高的希望，可自己呢？一次次让哥哥失望了……妹妹已上初中，看到妹妹的信，夏之阳总会想到妹妹瘦弱的身影。妹妹用幼稚的口气向他描述着家里的一切。妹妹每次都会在信中说，家里一切都好，母亲身体也很好，只是想念他，每天都念叨着他呢！还有一次，妹妹说，有一位漂亮的姐姐到家里找他，听说他到部队里去了，要了通讯地址走了。夏之阳很是纳闷，想了几天，也不知是谁。后来他意外地收到了一封信，才恍然大悟。
那天，夏之阳从训练场回来。通信员拿着一封信找到了他，笑着说：“女朋友来信了，请客吧。”
“别瞎说，我还没有女朋友呢。”夏之阳从来不与别人开玩笑，他想一定又是妹妹的信。王斌抢先夺过信，看了看，惊叹地说：“好漂亮的字迹啊，是师范学校的学生呢。”他又把信放在鼻子下嗅了嗅，“还有香味呢。”
“师范学校？”夏之阳心里砰然一动，是周敏？他们已分别半年多了，半年来，他们之间音信全无，可夏之阳常常想到她，想起与她一起度过的七年时光。她的笑容，她的身姿，她那长长的秀发……她就像一朵永远不会凋谢的鲜花，在心里盛开着；她就像一阵和煦的春风，时时抚慰着夏之阳的心。再苦、再累、再忧伤的时候，只要想到周敏，想到她脉脉含情的目光，一切都会烟消云散。
陈华从王斌手里夺过信，也嗅了嗅，用浓重的浙江话说：“真的好香啊。”夏之阳又急又气，他真想一把夺过信，不让任何人再碰，但又害怕夺坏了。通信员看到夏之阳满脸通红，眼泪都快要流出了，笑着说：“快把信给人家吧，不要把人家急哭了。”
陈华笑着把信交给夏之阳，夏之阳看着那秀气又熟悉的字迹，又看看地址，一股暖流涌遍全身。是她！真的是周敏。信封不大，带着红蓝相间的花边，夏之阳小心地把信放进口袋里。
“怎么不打开？也让我们分享一下内容嘛。”通信员开玩笑地说。
“他不敢打开，里面不知有多少肉麻的话呢。”陈华微笑着打趣说。
夏之阳清楚，周敏不会说什么过分的话，但他真的不敢在这么多战友面前读信，那怕是读到她最平淡的话，他也会忍不住流泪的。
夕阳的余辉映红了西边半个天，几朵飘浮的云朵变得光彩夺目。吃过晚饭，战友们都聚集在食堂里看电视，夏之阳偷偷地溜出营房，坐在长江边的水泥板上，小心翼翼地掏出信，看了又看，然后仔细地打开信封，抽出了写得满满的三张信纸，那是一种四角装饰着花朵图案的无格信纸。
周敏用秀美的字体写道：
“夏之阳同学：
近来身体好吧？部队生活过得惯吗？
六个月前的那天上午，在学校门口，你说了一声再见，把我丢下，转身就走了。你知道我当时心里有多难受吗？为什么我们不能一起回家，把我们同学七年的快乐时光再延续几个小时呢？我理解你当时的心情，你自尊心太强，心也很高。在激烈的高考竞争中失利后，你又变得极端地自卑，怕人看不起。可你知道你在我心中的地位吗？你的人品和那种永远不甘心落后的心理，深深地打动了我……”
不知什么时候，夏之阳的泪水流过面颊。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擦去眼泪，望着滚滚东流的江水，心情像江水一样翻腾不已。
夕阳已落下，云彩好像更加鲜艳夺目了，映照得江水泛着鱼鳞般的金波。晚霞中的长江大桥显得更加雄伟壮丽，它像一条钢铁巨龙，横卧在宽宽的江面上。
夏之阳平静了一下心情，又迫不及待地读了起来：
“……师范学校有一个很大的操场，操场上长满了小草，可我还是很想念高中时的操场，还有那片青了又黄的小草，因为在那里经常有你捧着书沉思的身影……上课的时候，我也常常不由自主地寻找你的身影，可意识到这是在师范学校，心里又好气又好笑。唉，如果我们能一起读书，再共同学习那该有多好啊。
我永远忘不了在学习上你的帮助和鼓励，特别是初中的时候，要不是遇到你这样一位好同学，我也免不了王影那样的命运……”
周敏的话一下子把夏之阳拉回到学校生活。思想有时就像一本书，本来已经合上了，可不经意的一阵风，打开了书页。顿时，那些过去的生活，又一页页地呈现在脑海里……有些记忆，是永远不会忘记的。
“你虽然没有进入高等学校，但有幸进入了部队这座更大的学校，不也是幸运的吗？凭你的品行和自强不息的干劲，你一定可以在部队干出一番成就的。真的，我很羡慕你呢。前一段时间，部队来学校招兵，女兵只给一个名额，怎么也轮不到我。说心里话，我真想当一名女兵，那绿色的军营，比学校更有吸引力。
我知道你们的生活一定很紧张，但请你在百忙中给我回信。盼望着通过书信，我们之间真诚的友情能延续下来……”
江水逐渐暗淡下来，大桥上的灯光齐明，勾画出大桥雄伟的轮廓。一列客车从对岸驶上大桥，亮着灯光的车窗组成一条灯火长龙。听说这是从一个国营总厂开过来的列车，载着换班的工作人员驶向市区。夏之阳多么渴望能乘上北去的列车，回到家乡，回到对自己如此情真意切的周敏身边。可他不能回去，自己新兵连还没有结束呢，更别说干出什么成绩了，这样怎能面对家人和周敏呢？夏之阳暗暗地下定决心，一定要在部队里好好地干，干出一番成绩来。那样回到家里，回到自己所爱的人面前时，才能挺起胸脯，才能让家人为他而骄傲。
回到宿舍，夏之阳久久不能入睡，周敏的倩影萦绕在他的脑海。她信中的每一句话，都深深地印在他的心里。他像想着周敏此时也许在上晚自习吧？师范学校里的学习任务一定很重，她坐在课桌前，是在奋笔疾书？还是在静心默读？他感到有许多话要对她说，可千言万语，一时又不知从何说起。
高中的时候，夏之阳曾给周敏写过一封短短的信，表达了自己对她的爱，以及内心的那种深深的痛苦和无奈，周敏一定会理解他的苦衷。今天她终于回信了，虽然时过境迁，但周敏信中流露出的痴情，却证明了老同学张明的话，周敏是喜欢他的，现在仍是如此。夏之阳的心被深深感动了，特别是现在远在千里之外，想着自己深深爱着的人，内心里真是温暖如春。
夏之阳拿起笔，把自己毕业后的苦闷与彷徨，以及来部队后的感受全写了出来。他就好像面对着美丽而又温存的周敏，尽情地诉说自己的心声。禁锢了许久的思想，终于找到倾诉的对象，就像打开闸门的洪水，一泻而下。
熄灯号响了，夏之阳躺在床上，仍是久久难眠。他幻想着，将来他若真能与周敏生活在一起，那该是多么幸福美好的生活啊。他一定要努力争取，努力奋斗，只有在事业上干出一番成就来，才配得上美丽而纯洁的周敏。
支队下了通知，在新兵连结束之前，各训练项目将进行一次大评比，也就是全面考核新兵们的成绩。在新兵连剩下的二十多天里，总队要求各新兵中队集中精力训练阅兵式、分列式，新兵下老连队前，在全总队范围内，将举行一次大阅兵。
中队领导立即紧张地安排了工作计划，各训练项目进行系统地训练，准备会操。这些科目平时学的时候，感到枯燥无味，可如果熟练地做下来，其中的乐趣反倒体现了出来。
南方的冬天，无风无雨的时候，让人感到特别暖和。灿烂的阳光照耀着常绿树木，给人以阳春三月的感觉。长江大桥的引桥下，那一大片水泥地，就成了战友们训练的地方。训练场上，有的班训练队列，一队队地走来，就是一道道笔直的橄榄色的线，齐刷刷的。有的班训练擒敌拳，战友们个个生龙活虎，动作到位而整齐，刚劲有力。
实弹射击的时候，他们完全没有了第一次射击时的狼狈和难堪，而是体现着一位战士的成熟和潇洒。
在一个阳光明媚的上午，全支队的新兵集中在一起，来到H市最大的靶场上。战士们每人领到十五发子弹，在指挥员的命令下，他们依次走到射击位置，拉动枪栓，子弹上膛。离靶子一百五十米的地方，他们以卧姿射击，也不用什么水泥支架了。瞄准草丛中隐约可见的靶子，熟练地扣动板机，一阵枪声响过，他们在指挥员的命令下前进五十米，用跪姿射击，端枪瞄准，排除虚光，果断射击。然后再前进五十米，在离靶子五十米处用立姿射击……战友们个个自信而老练，表现出军人的飒爽英姿。
夏之阳每发都在八环以上，这是他平时认真训练、用心领会动作要领的结果。在其他项目的考核中，他的成绩也都在中上等。他虽然有点瘦弱，但动作敏捷，反应快，瘦瘦的身材做出动作来更显出一种轻盈的美。
在总结大会上，夏之阳受到中队领导的表扬。但更让他和战友们高兴的是，在这次大会上，他们领到了与老兵一样的大沿帽、还有庄严的帽徽、鲜红的领章和威严的肩章。他们在班长的帮助下，佩戴整齐，心里的高兴劲儿真是难以形容。通过艰苦的训练，今天他们已成为真正的武警战士！夏之阳感到自豪，也感到一种责任感压在肩上。
是啊，当头顶着庄严的国徽时，自己的一言一行都要注意，并且还要义无反顾地完成党和人民交给的一切光荣使命。
在大会上，他们又一次高昂地唱起了《武警战士之歌》：
“……从内地到边防，从深山到海疆，
捕罪犯、捉敌特，警卫巡逻守桥梁，
为了祖国的安全，民族的兴旺，
我们警惕的眼睛，
日日夜夜搜索着四面八方……”
嘹亮的歌声在长江边回荡。
在这次大会上，中队领导也布置了下一步的任务，那就是集中精力训练方队，以最好的成绩迎接总队的阅兵。
湛蓝的天空中没有一丝儿云彩，西南风吹着，就像春天已经来临了。高大的香樟树在艳阳下显得生机勃勃。
全中队的战友们集中在一起，训练着方队。中队领导站在训练场边监视着，班长们喊哑了嗓子。经过几场合练后，战友们彼此之间渐渐地配合默契了，动作更标准、更规范化了。更重要的是，他们通过合练，体会到集体力量的伟大与壮美。
二月初的一天早晨，乌云密布，寒风凛冽。夏之阳和战友们匆匆吃过早饭，坐上几辆大卡车，来到H市最大的体育馆进行第一次阅兵表演。这是全支队的新兵阅兵，各个中队的新兵们在宽阔的体育场里排成阅兵方队，等待着支队领导的检阅。支队领导坐在主席台上，通过扩音器向新兵们讲着话，长篇大论地也不知什么时候结束。战友们笔直地站在方队里，动也不敢动，半小时过去了，一小时过去了……冷风吹着，有的新兵由于紧张和疲惫，开始摇晃了起来，最后慢慢地倒了下去，被卫生员扶出了方队。
两小时后，领导的讲话终于结束了，开始分裂式表演。每个新兵方队沿着长长的跑道，依次走向主席台。扩音器里播放着雄伟的解放军进行曲，战友们踏着乐曲的重音节行进着。到主席台前方，方队的指挥发出向右看的命令。他们齐步换正步，走过主席台后，再换成齐步回到原来的方队位置。
第一次经历这样大规模的阅兵，战友们都特别紧张。一个个方队走过后，主席台前踢掉了几双解放鞋。支队领导看到了，通过扩音器高声地说：“各中队领导检查一下自己的战士，有赤脚的快来领鞋子。”可叫了一遍又一遍，谁也没有上去领。
几遍做下来，支队领导看了很不满意，评点起来处处是毛病。
分裂式战士们倒不怕，最怕的是阅兵式，领导没完没了的讲评。在寒冷的风中笔直地站上几小时，真让人受不了。天公好像有意在考验这些新兵们，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幸好战友们都戴着大沿帽，多少遮挡着雨水，冰冷的水顺着帽沿向下滴。中午休息半小时，他们每人吃了两个冷面包，一点热水也没有喝上。下午，继续演练，直到黄昏时分才结束。
站在敞着的卡车上返回中队，行驶中风更大了。战友们穿着潮湿的警服，握着冰冷的钢枪，真是寒意逼人。暮色四合，公路旁的店铺里亮起了灯光。夏之阳望着远处的灯光，陷入了沉思。在家乡，黄昏来临的时候，暮霭笼罩在小村庄的上空。大人们劳动了一天回到家里，学生们也三五成群地放学了，把书包往家里一丢，又呼朋引伴到外面玩去了，这时是最温馨的时光。少年的时候，他总会约上最好的伙伴郭成、夏平、夏英等，一起捉迷藏、跳绳，或者在打谷场上疯跑一阵。母亲做好饭了，才呼唤他的乳名回家吃饭……母亲已是白发苍苍了，现在她一定也做好了饭，想着远在千里的儿子吧。
站在身旁的王斌看到夏之阳呆呆的样子，碰了他一下说：“在想女朋友吧？”
夏之阳收回思绪，笑着说：“哪有什么女朋友可想，在想家呢。”
“那封师范学校的来信不是女朋友的？”王斌笑着说。
“是一位高中时的女同学，不能说是女朋友。”想到周敏，夏之阳感到浑身一下子温暖了起来。
“可以发展嘛，多通信，交流一下思想，不就搞定了？”王斌说，“我没有这样的机会，如果有女同学主动给我来信，我一定能征服她的芳心。”
“我说老乡，”李新听到他们的谈话，也插嘴说，“你怎么这么傻？人家都主动给你来信了，你还不明白？还要人家向你求爱不成？她在等着你的求爱信呢。抓紧写一封山盟海誓的求爱信，这在你手里也是小菜一碟，等到回家探亲时，自然也就到手了。”
“真是情场老手。”王斌佩服地说，“不过也可以借鉴一下经验。”
战友们谈起女朋友，话语一下子多了起来，车上的寒冷也似乎忘记了。
老乡的话，打动了夏之阳的心。他想，如果周敏真心真意地对待自己，他一定会牢牢地把握机会，更好地对待她。自己在部队里要努力工作，努力学习，争取更好的成绩，让周敏为他而骄傲。
回到中队，班长认真地总结了这次阅兵的成绩和不足，并让战友们谈谈自己有什么感想。徐友不好意思地说：“阅兵时间太长了，我站得两眼发黑，几乎要摔倒了。”
班长看了看他说：“时间长？这只是一个支队的新兵在一起阅兵，过几天后，要进行全总队的阅兵。我们全总队新兵有两千多人，二十多个方队，站得时间会更长的。”
“我的妈呀，那怎么办呢。”徐友低下头，怯怯地说。
“怎么办？无论如何也要坚持！要不平时为什么让你们站持久练习呢？当然，在阅兵的时候，你们也要学会偷懒，不一定从始自终都像平时训练那样，把两腿的肌肉绷紧，那谁受得了？人那么多，两腿也可以交替着放松一下。但上身绝对不能动，一动队形就变了。”
他们认真地听着班长传授的诀窍，准备迎接更艰苦地训练。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