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沉闷与憧憬

第二十章沉闷与憧憬
教室里气氛沉闷，又是自习课。夏之阳实在忍受不下去了，就和张明一起走出校园。早春二月，风吹在脸上，仍感到很冷，但灿烂的阳光却告诉人们，春天就要来了。他们找了个避风的地方，坐在地上无拘无束地畅谈起来。
“我们这样浪费时间，还不如早些离开学校，踏实地去做点事，挣些钱呢。星期天回家，跟家里人说，退学，坚决不上了。”张明望着湛蓝的天空，潇洒地说。
夏之阳想到自己也曾做过退学的傻事，苦笑了一声说：“别胡扯了，反正还有一年的时间，说什么也得熬到头。”
“现在正是学习求知的时候，但我们却得不到机会学习更多的知识，整天在那几本书中打转悠。简直是浪费生命！宝贵的青春就这样浪费过去，谁能还我们的青春时光？在学校一天就是浪费一天的生命啊……”张明激动地说。
夏之阳听了，也默默无语。他长叹一声说：“是啊，还有什么比这更痛苦的事吗？！我真渴望尽情地阅读自己喜欢的书，为了伟大理想而全身心地去拼搏。现在为了分数而学习，为了考试而学习，又有什么意思，又有什么用？真渴望有那么一天，能自由自在地在知识的海洋里遨游。”
“幻想一点用也没有，与其这样痛苦地煎熬，不如痛痛快快地摆脱，远远地离开学校。”张明说：“我是受不了这个洋罪。”
可现实并不像他们想象的那样简单。星期天从家里回来，张明哭丧着脸对夏之阳说：“世俗的力量真够大的，我说不上学了，哥哥要揍我，妈妈悲伤地大哭一场，劝了我一晚上，真没有办法。”
“忍耐一下吧，反正也快毕业了。”夏之阳说。
张明进入高三，消极到了极点，夏之阳经常听到他哼着《同桌的你》那首歌。他的心理夏之阳明白，张明仍是摆脱不了对王影的思念，可王影早已嫁人了，相思又有什么结果？心里的悲观情绪折磨着张明，他无心学习，好像在等待着毕业。
“毕业后，你准备干什么？”有一天晚自习时，夏之阳和张明一起溜出校院，夏之阳问张明。夕阳西下的田野，显得特别静谧。返青的麦苗在夕阳柔和的光线里，更加郁郁葱葱。
“我要远走高飞，摆脱这让人伤心的故乡。”张明望着天上飘浮的白云，那神情仿佛是在梦幻里。
“远走高飞？总得有个目标啊！干什么呢？”夏之阳关切地问。
“干什么不行？打工呗，搞建筑，进工厂……天无绝人之路，我不想留在这让人痛苦的地方了。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只有闯荡一番，经历一下人生的风雨，青春才无怨无悔。”
夏之阳看着张明，曾经无忧无虑的他，居然也有这样的想法。
“你准备干什么呢？”张明见夏之阳低头不语，就反问他。
“我？”夏之阳犹豫了一下说，“写作！我要把我们的苦闷和烦恼写出来，揭露现在教育制度的弊端。还有那些让我永远忘记不了的同学，我要把她们写进小说……”
“你那样写不仅不能发表，甚至还有可能招来灾难。”
“我才不管呢，只要是真实情况，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就行。”夏之阳冷漠地说。
“再说，写作也不能当饭吃，总得找个工作挣钱生存下去吧。”张明说。
夏之阳皱着眉头说，“我能干什么？经商不行，没有资本，招工无望，没有门路。上个月我参加了招工考试，那不过是走过场。上面有人有门路的考生，小学毕业都能考上，因为工人的名额早已定下了。我考了两次，都是名落孙山。就是考上了，也是在水泥厂、砖瓦厂等地方工作，干一些让人看不起的出力活。想来想去，只有当兵一条路了。”
“当兵？就凭你？”张明不相信地笑了。夏之阳是个标准的文弱书生，腼腆文静，张明怎么也不能把他与军人的形象联系起来。
“没有办法，当兵也是一条出路，退伍回来，就可以分配工作了。”
“噢，原来是想曲线就业啊。”张明恍然大悟，“当兵确实是一条不错的就业之路，混好了还能当个一官半职的呢。”
“部队生活也不一定适合我，我只是想多增加一些见识，丰富一下自己的人生经历。”夏之阳说。又有什么办法呢？夏之阳多么渴望能进入大学，上中文系，那样就可以尽情地阅读文学书，在自己喜爱的书海里畅游，为自己的理想努力奋斗，将来就业的问题也解决了。但是，他一想到学校那枯燥无味的复习，让人窒息的题海战术，他就异常地厌恶。他忍受不了，不愿把自己活跃的思想囚禁在其中。他想，如果自己真的完全按学校的要求做，就是考上大学了，也早已变成了书呆子，找不到那种激情了。他不愿把自己内心里那团燃烧的火熄灭掉。
太阳的余辉在西边天空渐渐隐去，被夕阳染红的云朵，慢慢地失去了光彩。晚风显得清凉了许多，他们边谈边走向了学校。
“一走入学校，心里就烦。”张明说，“那就像个牢笼，世界那么广阔，人生那么丰富，整天闷在学校里，闷在单调的习题中，真让人受不了。”
“快了，再过一个月就要预选了，如果预选不上，也许今生今世都没有机会上学了。”夏之阳望着远处渐渐模糊起来的村庄，幽幽地说，“虽然说自己讨厌学校的沉闷气息，但一想到永远离开学校，心里又有一种留恋。”
“留恋？我一点也不会留恋学校，我真想马上就离开学校，投入到社会生活中去。想开了就是那么回事，要干一番事业，何必一定要上大学？没上大学的名人多的是，何必在一棵树上吊死？”张明潇洒地说。
“是啊，君子处世，当自强不息。只要自强不息，无论什么样的生活道路，都应该是光明的。”夏之阳自信地说。
两位好同学尽情地谈着，天上繁星点点，一轮上弦月挂在西边天空。晚风吹在身上，让人感到特别惬意。
他们慢慢地走进学校，各个教室里灯火通明，同学们都在埋头复习。在预选前的这几十天，同学们真正做到了争分夺秒，恨不得一天当作两天用。“如果一个人一辈子都这样珍惜时间，他一定会干出惊人的大事来。”夏之阳风趣地对张明说。
“一辈子太久，只争高考前夕。”张明也幽默地说，“临急抱佛腿，说不定真有用。”张明有时嘲笑那些平时不学习，现在又玩命地复习的同学：“整个人都掉进井里了，只有一只耳朵挂在井台上，怎么？你还想爬上来吗？”
晚上，夏之阳做了一个梦。在梦里，他们班上有十个同学没有毕业，其中就有他。夏之阳是多么伤心啊……醒来，夏之阳望着天花板，想了许多。他虽然渴望摆脱学校的束缚，专心地读自己所喜爱的书，但将来的生活怎么办？人还得现实点。夏之阳暗暗地提醒自己：要珍惜现在的时光，好好学习。不要瞎想，不要愤世嫉俗，避免梦中的痛苦成为现实。
又是几天没有看到周敏了。王雪的去世，让周敏好久摆脱不了心里的阴影。同学两年多，她们仿佛成了亲姐妹。总是带着微笑的王雪，心地是那么的美好，纯洁。她真的永远消失了？同学们都不愿相信这个事实。周敏第一次感到了生死离别是这样的凄苦，这样的无情。夏之阳看到周敏像掉了魂似的，双眼常是红红的，心里很是难受。他寻找着机会，像关心自己的亲妹妹一样关心她，帮助她。
一个星期六的傍晚，落日把高大的杨树的阴影投在操场上。夏之阳、周敏、朱军、张明他们四位好友，坐在绿茵片片的草坪上，在晚风里享受着这难得的相聚时光。
“我真后悔，”提起王雪，周敏伤心地说，“王雪出事的前几天，她常常对我哭着说，自己真笨，功课越来越学不会了。因为功课压力太大，我也没有在意，只是简单地安慰了她几句，没有想到她竟这样想不开。”
“这怎么能怪你呢？”夏之阳安慰她说，“你不要太自责了。”
想起与王雪相处的时光，周敏的两眼又是红红的。
“我一个男子汉，面对学校、社会、家庭这么多的压力，有时都感到绝望，恨不能一死解百愁，何况一个弱女子。”张明忿忿地说，“真希望早一点离开这地狱一样的地方。”
朱军看了看张明，轻轻地拍拍他的肩膀，微笑着说：“不要太激动了，老同学，学校是有许多弊端，有许多不合理的地方，但我们毕竟处在人生的黄金时代。无论怎样，我们都应该珍惜时光，多学一些知识。若真的有一天离开了学校，想学习都不会有这么多的时间了。”
“真不愧为理科的高才生，是够理智的。”张明对这位从来都是循规蹈矩的好学生不无讽刺地说，“你不要忘了，学校是培养人才的地方，而不是生产零件的地方。工厂出了次品可以重新加工，返回。人的青春能再来吗？教育制度的不合理，毁坏的不仅是人的一生，也会给社会带来替在的危害和负担。这是无足轻重的吗？王雪那样的牺牲品能死而复生吗？”张明越说越激动，竟站了起来。“现在的学校，只不过是在用知识玩弄、折磨着我们。老师为考试而教，学生为考试而学，这比科举制度更可恶！学校不过是禁锢我们思想发展的监狱，它造就的只是些智力低下、只会考试的书呆子。难道我们甘愿做它的阶下囚？让宝贵的光阴悄悄溜走？不，我要冲破罗网，做一个坚强的叛逆者！”
“好了，好了，”夏之阳看到张明的神情，拉他重新坐下。朱军无言地低下头，抚弄着地上的小草。“这些问题也不是一时能解决的。不过，谁不遵守现行的教学模式，谁就会倒霉，谁就会被社会无情地遗弃。”夏之阳望着西边天上的晚霞，无奈的说。语气里流露出的那份痛苦，只有张明能理解。
暮色四合，周围的一切都隐没在黑暗中，只有教室里发出明亮的灯光，特别耀眼。那灯光让他们想起还有一大堆习题、模拟试卷没有做，让他们想到再过两个星期就要预选考试了……等待他们的将是怎样的命运呢？也许是十几年的辛苦化为泡影，背着行李灰溜溜地回家；也许是侥幸进入高考的战场，再次进行更加残酷的角逐……一种无形的压力，强迫他们离开春天美好宜人的傍晚，又一头钻进题海中。
一天晚饭后，夏之阳看到几位同学凑在一起，神秘地说着什么。他不想知道又是什么新闻，让这些无聊的学生如此感兴趣，正想离开，一位同学拽住了他：“书呆子，告诉你一件事，你知道吗？我们的校花刘娟怀孕了，昨天到医院里打的胎。真可惜了，如果生个女孩，十八年后不又多一个美女……”夏之阳听了，感到吃惊又觉得厌恶。是真事，还是这些无聊同学的恶作剧？但愿是子虚乌有的谣言。晚自习时，夏之阳没有看到何峰，以为他又像平常一样，躲在某个角落里写诗，也没有在意。想不到第二天，第三天……夏之阳再也没有看到他的身影。夏之阳向其他同学打听何峰去哪儿了？有的说他退学了，有的说他疯了，还有的说他失踪了，他家人还来学校找过他呢……老师没有再提起他，被功课压得喘不过气来的同学也没有再提起他。
后来，经过多方打听，夏之阳才知道何峰的下落。何峰知道刘娟的事后，精神上受到很大的刺激。他晚饭也没有吃，就奔出了学校。在旷野上，他无目的的狂奔了半天，终于疲乏了，倒在一个小池塘边。池塘里的水非常污浊，散发着臭气。池塘里青蛙的叫声此起彼伏地，仿佛在唱着情歌呼朋引伴。‘他们也在干好事，享福吧，就同人类一样，哈哈哈……’他那失去理智的狂笑，在已暗淡下来的旷野里传开了，听了让人毛骨悚然。
何峰在哥弟中排行老小，母亲最疼爱他。何峰失踪后，母亲什么活也干不下去了，她带着干粮，四处寻找他。
“大哥，大嫂，你们见过这个人吗？”母亲拿着何峰的照片，见人就问。人们只是同情地看着白发斑斑的她，摇摇头。村庄的上空，飘浮着袅袅炊烟。人人都在为生活忙碌着，一个人的踪迹，就像是大海里的一滴水，谁会在意。
可夏之阳永远忘不了他，每次想到何峰那清瘦的面庞，心里就感到窒息，感到像针刺般地疼痛。夏之阳知道，失恋像一只重锤，敲在何峰软弱而敏感的心上，它碎了，鲜血直流……为了麻醉自己，夏之阳就变本加厉地读诗，写诗。只有沉醉在诗的意境中，他才能忘却一切痛苦。他在一本诗集的扉页上写道：
生活就是
波涛汹涌的大海
人生就像
小河流水汤汤
大海里有多少
暗礁狂飙
险滩恶浪啊
小河有多少
迂回曲折
漩涡阻挡
你，伟大的诗神
就是大海上
快乐歌唱的海鸥
总是那样英勇顽强
看到你的形象
心里就会充满
奋斗的力量
听到你的歌唱
总是热血沸腾
永不彷徨
罪恶，去战胜
黑暗，播下火种
你，伟大的诗神
又像小河旁
歌声悠扬的小鸟
总是那样乐观向上
苦闷中，是你帮我战胜迷惘
无聊时，是你鼓励我热血激荡
诗神，你是我人生的依傍
你要与我同行啊
否则我会在孤寂中死亡
预选考试终于来临了，同学们如临大敌，心里的压力甚至比高考还要大。
“上了十几年的学，如果连考场也摸不着进，那才是真正地浪费光阴呢。”同学们忐忑不安地进入考场，一场场地拼搏下来，好歹过去了。但谁也放松不下来，虽说放假两天，同学们大都没有离开学校，而是躲在教室里，寝室里复习。他们不甘心就这样永远离开学校。但毕竟得有一半以上的同学离开，这是早已定下的名额，不离开也不行。
“你们还回家吗？”夏之阳和张明正走在学校的树荫下，周敏拿着一本书也走了过来，她问到。
“回家！我是没有希望了，还赖在这里干什么。”张明爽快地说，“早走早清静，这个地方我是一会也不想呆了。”
周敏看看夏之阳，那温柔的目光里，充满着深情。似有千言万语想诉说，但少女的矜持，让她欲言又止。
“我也想同张明一起回家，放松一下自己紧张的情绪。”夏之阳看着周敏，低下了头。
“他在向你请假呢，你同意吗？”张明这时候还有心思开玩笑。
周敏白了张明一眼，脸红了。她羞涩地低下头，抚了一下长长的秀发。过了一会儿，她说：“我不想回家了，来回不方便，等两天再说吧。”
“你学习那么努力，一定可以预选上的。”夏之阳说，“你要为我们那些老同学争光。”周敏看了看夏之阳，温柔地说：“我也没有把握，听天由命吧。”
暮春的阳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微风吹着，让人特别惬意。夏之阳和张明来到汽车站，等了一个多小时，也没有汽车过来。
“走吧，我们步行回家。”夏之阳说，“也好散散这几个月的闷气。”
“好，我们走在路上尽情地谈谈，以后恐怕再也没有这样的机会了。”张明不知是高兴还是忧伤，拉着夏之阳的手说。
顺着河岸，他们一起朝家里走去。河水已干涸了，绿绿的水草露在河床上，不知名的野草丛生。田野里的小麦即将成熟，又是一个丰收年。公路两边的杨柳，枝叶繁茂，显露出勃勃生机。他们走累了，就躺在河床上晒太阳。看着湛蓝的天空中，自由自在飘浮着的白云，他们心里异常地轻松。世界是多么宽广，人生是多么美好，管他考上考不上，何必去自寻烦恼？生活的道路千万条，只要自己永不停息地奋斗，条条道路都会有光明的前程。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