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稚嫩的小草　初次的风雨

第二章:稚嫩的小草初次的风雨

微风吹拂着翠绿的杨树叶，发出“唰唰”的响声。一轮朝阳越过稠密的树冠，把金灿灿的阳光洒满了操场。学校接到上级的通知，决定成立少年先锋队，校长把全校的师生都集中在操场上，召开大会。
昨天校长就找到夏之阳，亲切地对他说：“我校将成立少先队，经过班主任推荐，我们批准你为少先队大队长，在明天的大会上，你代表全体队员发言。”
夏之阳感到很意外，激动地说：“我能行吗？讲些什么呢？”校长推了推眼镜，亲切地看着他笑笑：“不用害怕，”校长拍了拍他的肩膀，“我们给你写好稿子，你站在面前读一下就行了。”夏之阳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蓝色上衣，干净，整齐。他头发有点长，瘦瘦的面庞因紧张而发红了。夏之阳刚上三年级，才开始学写作文，尽管他成绩很好，但写作文还是很为难，听校长这么一说，也放心了。
现在面对全校的师生，夏之阳红着脸，紧张地读着他已预习了几遍的讲稿：“我们是少年的先锋组织，是团的后备力量……”清脆的童声，伴随着微微的秋风，回响在操场上。二十多名刚入队少先队员来到前面，排成一行，老师把鲜艳夺目的红领巾一个个地给他们系好。那崭新的红领巾，就像一只只小红旗，在风里拂动。它像燃烧的火苗，照亮了夏之阳那颗幼小的心灵。这鲜艳的红领巾，他在许多小人书中看到过，那都是一些小英雄的形象：为了集体的利益不受损害，与大风雪搏斗的草原英雄小姐妹；为了列车的安全奋不顾身的戴碧荣……现在，他也同他们一样，戴上了鲜艳的红领巾。他要以他们为榜样，做一位让人喜爱的好孩子。虽然生活里不可能有那么多惊天动地的大事去做，但平凡中也有许多要做的好事啊。
从此以后，每天上学，夏之阳总是早早地来到教室里，打扫卫生。课余时间，他像小老师一样，帮助同学解决学习上的难题。他每学期都是班干部，这也为他提供了许多做好事的机会。
十年动乱结束后，学校里也不知不觉地发生着变化。即使是这个偏远的乡村小学也可以感到气氛的不同。“知识就是力量！”“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等大标语，代替了“以阶级斗争为纲”、“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等口号。老师们的脸上喜气洋洋的，劳动课被取消了，课本上难懂的标语，被一篇篇生动有趣的故事所代替。
夏之阳感到学习更有趣了，进入四年级，老师逐渐给他们加重了学习的任务。为了提高写作文的能力，老师经常发一些油印的小短文，还有印刷质量低劣的课外阅读书。在夏之阳眼里，这些都是难得的宝贝。《牛郎织女》、《小英雄雨来》等故事深深地吸引着他，他一遍又一遍地读着，这些生动活泼的故事，让他享受到了阅读的乐趣。书本展示的是多么丰富多彩的世界，他一定要读更多的书。
为了有更多的学习时间，夏之阳像其他同学一样，用墨水瓶做了一盏小油灯。每天晚上吃过饭，他就与郭成等小伙伴到学校里学习。那微弱的油灯光，照着他们在知识的海洋里遨游。他们从各种复习资料上抄来习题，认真地做，找来能找到的报刊杂志认真阅读。课本上的知识，他更是一遍又一遍地读，他不害怕考试，每次考试他都是第一个交试卷，而分数又总是最高的。
家里的墙壁上，贴满了他的奖状。三好学生，学习标兵，每学期都有。夏之阳热爱学校，这里有谆谆教诲他的老师，有与他亲密无间的小伙伴。郭成是他入学前的好朋友，上学后，他们常常坐在一起。郭成学习非常认真，甚至比夏之阳更加努力，但成绩却比不过夏之阳。他和夏之阳是一对形影不离的好朋友，学习上遇到问题他总是找夏之阳讨论。放假了，他们一起割青草，做游戏，一起做作业，一天不见，就好似浑身不自在。
夏英是夏之阳上学后才结识的好朋友。她瘦瘦的、高高的身材，长得非常漂亮，大大的眼睛好像会说话，脸上常常带着调皮的微笑，一双又长又粗的辫子上，扎着鲜艳的蝴蝶结。
她比夏之阳早一年入学，没想到升入二年级时，一场大病让她卧床不起，失去了行走的能力，她不得不休学。每天上学、放学，经过夏英的家门口，夏之阳都会看到夏英可怜巴巴地坐在那里，羡慕地看着他们。
有一天放学，夏之阳在夏英的家门口逗留了一会，夏英高兴地问他们学习的是什么。她说，看到他们背着书包上学，她真是羡慕死了。现在她还站不起来，不能上学去，但她会很快站起来的。
夏之阳听说，为了能早日上学去，夏英常常央求哥哥扶她练习走路。终于有一天，她病愈了，又顽强地站了起来，能上学了。夏之阳清楚地记得那天，夏英打扮得特别漂亮，高高兴兴地来到教室，成了夏之阳的同桌。
她活泼开朗，爱说爱笑，学习上遇到难题时，就大大方方地请教夏之阳。夏之阳也很喜欢这位长他一辈的同桌，耐心地帮助她。她非常聪明，一讲就懂了。听懂了，她会高兴地对夏之阳扮个鬼脸，或者微笑着对他点点头。在夏之阳眼里，她是长辈，更是好伙伴，那种对异性朦胧的依恋感，在夏之阳心里悄悄产生了。他敬重她，喜欢她。
老师要求上晚自习课，他们就邀在一起，来到学校里学习。油灯下，他们一起静静地做作业，读书。放学后，他们一起在打谷场子里打打闹闹，有时临近村子里放电影，他们几个好伙伴就跑上几里路去看，然后踏着月光返回。在如水的月光里，他们的笑声总是传得很远、很远……
到了五年级，学习更加紧张了。老师给他们布置了更多的复习题，买不到复习资料，老师就油印了许多讲义。有示范作文，课外阅读资料，还有不知从哪里抄的好多计算题。为了完成那么多的作业，他们不得不开了晚自习课。每天晚上，几盏小油灯伴着他们学习。小油灯散发着微弱的光，在这微弱的灯光下，他们常常学习到深夜，油灯散发的烟油，熏黑了他们的脸庞。
到了炎热的六月天，农民们都在忙碌地收割小麦。地里一片金黄，热浪包裹着大地，空间仿佛是一个大蒸笼。夏之阳他们没有放假，因为他们是毕业班，学习任务更重。在老师辅导下，他们四、五十个同学坐在闷热的教室里，紧张地复习功课。教室里的汗臭味让人喘不过气来，可为了一个月后的毕业考试，他们也顾不了那么多了。
一天上午，老师把一份入团申请书交给夏之阳，让他填写。同学们都用羡慕的目光看着他，小学时就能入团，这可是少有的事。夏之阳拿着崭新的申请书，激动不已。一直以优异成绩名列前茅的他，受到老师和同学们的喜欢。对他来说，一切都是那样美好，他就是世界的宠儿。他听到的只是赞扬，就像温室里的幼苗，长得虽然茁壮，却又是那样的弱不禁风。
夏之阳的语文教师是一位爱耍贫嘴的年轻人。有一天，在课堂上，他向同学们提问题，同学们都顺利地回答了。突然，他提了夏之阳的名字，夏之阳丝毫没有准备，他正在认真地翻看着刚借到的课外阅读书。听到老师叫他的名字，夏之阳惊慌地站了起来。
“蜀之鄙有二僧，‘鄙’是什么意思？”老师问夏之阳。这篇突击学习的文言文，夏之阳还没有认真地复习，此时又心神不定的，他脱口而出地说：“是鄙劣的意思。”老师面露嘲笑之色，同学们也发出一阵阵“唏嘘”声。
“这节课你根本就没有认真听讲，低着头在看什么呢？养成这样的习惯可不好。”语文老师严肃地说。“你先站着吧，听听其他同学的回答。”老师又提问了一位平时学习成绩不怎么样的同学，他流利地说出了正确的答案。夏之阳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心里又羞愧，又难过。在这么多同学面前出丑，他还是第一次。他深深地自责，悔恨不已。就是老师不批评他，他心里也够难过的了，偏偏语文老师好像找到了发挥的话题，滔滔不绝地说起来：“怎么？你以为自己的成绩好，就可以骄傲了？自满了？你就那么点知识，算什么！有多大的能耐？学海无涯啊。别的同学都能认真复习，昨晚十二点多还有同学在教室里学习呢。可你呢，自以为比别人强！就放松了学习，怎么样，砍草棵子狼出来……”夏之阳的眼泪都流了出来，他强烈的自尊心受到了深深地刺激。“老师，你讲的不对，学习到十二点就是好事吗？毛主席说过，青年人要保持充足的睡眠时间，每天要在八小时以上……”夏之阳不知从哪里来的勇气，竟然与老师对抗起来。更要命的是，他竟编出毛主席的话来反驳老师。那位年轻的老师怎么也没有想到，平时沉默寡言，勤奋好学，尊重老师的夏之阳，竟敢在课堂上与他明目张胆地对抗。他一下子怔住了，气得脸色蜡黄，把课本一摔，抓一把粉笔砸向黑板，那一支支完整的粉笔，立即成了药丸似的碎段，四处飞溅。“你行，这节课就由你上了！”老师瞪了夏之阳一眼，气冲冲地走出教室。同学们都被这场面吓呆了，静静地坐着，不知所措。
平时在同学们面前总是高高地抬着头的夏之阳，心也像老师摔向黑板的粉笔一样，碎了。他不知所措地站在座位上，默默地流着泪，泪水滴湿了课本。他难过，伤心，悔恨，恨自己为什么不好好地复习，恨自己为什么要当面与老师顶撞……不知过了多久，夏英轻轻地扯了一下他的衣襟，责怪他说：“还站着干什么！到办公室向老师道歉，承认错误吧。”
夏之阳总是听夏英的，他离开了坐位，哭着走向办公室。
办公室里，语文老师正同教导主任谈论着什么。夏之阳平时只有在送作业本时来到办公室，今天却是来承认错误的。他来到老师跟前，低声地说：“老师，我错了……”语文老师余怒未消地瞪了他一眼，一语未发。教导主任温和地说：“算了，承认错误就好，上课与老师顶撞，岂不影响教学？回去吧，组织同学们认真复习，这堂课就改为自习课吧。”
这件事对夏之阳的刺激很大，它造成的阴影久久地留在他的心里。有时他过分的自尊，有时他又过分的自卑。自尊和自卑就像两个魔鬼，交替地折磨着他。他更加沉默寡言了，唯恐在言谈中流露出自己的无知。他也不喜欢与别人交往，总喜欢用一层厚厚地壳包裹着自己的思想。他不能与别人随和的相处，唯恐在交往中已不如人，或者自讨没趣，被别人嘲笑。他对任何人都客客气气，怕得罪人，那态度让人人感到不自在、拘束。以至别人对他也敬而远之，认为他是一位难以相处的人。他敏感，敏感得有点神经质。别人不经意的指责与批评，对他往往造成深深地伤害。他凡事总是往坏处想，事情有时还没有发生，他已想象出一大堆的挫折折磨自己……
让他摆脱这痛苦心情的只有学习，学习……他用学习来充实自己的一切时间，把惶惶不安的精神状态掩饰于勤奋的学习中。只有沉醉于学习中，他才感到踏实、快乐。
除了认真地做完老师布置的作业外，他还寻找课外能找到的、能读懂的所有的书来读。一本杂志，一张报纸……都能让他沉醉地读上半天。那些好像有生命的文字奇妙地组合、排列着，描绘出一个个精彩的世界。在文字里，他精神上感到一种真正的放松与幸福。
世界、人生是那样的庞杂而丰富，只有通过书，通过文字，才可以一点点地解除自己内心的迷惘与痛苦。
升学考试越来越近了，老师布置了更多的复习题，印了许多的模拟试卷，早晚自习也正式开了起来。虽然小学里只有语文、数学两门课程，再加上几题时事政治，仅此而已。但因为校与校之间的竞争，名次的攀比，老师不得不给学生们施加更大的压力，更多的习题，更长的学习时间……学生们只有开足马力，全力迎接考试。
夏之阳和同学们从没有经历全镇范围的竞争，在老师的引导下，他们如临大敌，个个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人生的第一次决逐在考场上开始了，在十多里外的镇中学里，来自各个村的小学生们聚集在这里，举行升学考试。森严的考场上，监考老师来回渡着步，这些没有经过大场面的小学生们特别紧张……
经过一天的紧张考试，他们为自己小学阶段的学习划上了句号。夏之阳和同学们并没有立即摆脱那紧张气氛的压抑，学生们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叽叽喳喳地对着试题答案。对过答案后，有的学生高兴得蹦蹦跳跳，也有的同学悔恨地捶胸顿足。
“得了，考完了，也该轻松一下了。”郭成说，“回去，我们找个地方尽情地玩玩。”
迎着火红的夕阳，小伙伴们又恢复了平日的欢快。他们说笑着，打闹着，顺着路旁杨树投下的绿荫，走在回家的路上。
来到村边的大柳树下，夏之阳、郭成、夏英等五、六个好伙伴坐在浓密的树阴下休息。夕阳如同一个大大的火球，桂在树梢。白天的炎热已悄然退去，晚风吹拂着面颊，非常惬意。他们默默地坐着，依依不舍。虽然他们同住在一个村子里，平时还会经常见面，但毕竟不能天天在一起了。
夏英摆弄着长长的辫子，辫子上鲜红的蝴蝶结在胸前晃动。在夕阳柔和的光里，她俊俏的面庞是那么诱人。“妈妈说，初中就不让俺上了，俺年龄也大了，要帮助家里干活做饭。”夏英泪水盈盈地说。
“什么？你初中都不想上了？”夏之阳吃惊地问道，“小学毕业能干什么！”他望着夏英，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依恋。在他的眼里，夏英就是最美的女孩，他真希望能永远地同她在一起。就像三年的同桌学习那样，每天听着她那温柔的话语，看着她浅浅地微笑，感觉着她轻柔动作里的异性的美……可这一切，将永远成为过去？他久久地注视着夏英，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夏英低着头，轻轻地说：“我也想上学，可妈妈说，初中学校那么远，一个女孩子，不上也罢了。”
郭成带着玩笑地口气说：“你妈妈主要是怕花钱吧？好为你攒钱办嫁妆。”夏英的脸刷地红了，她猛地抓起一把土，洒向郭成，郭成躲闪不及，立即成了一个大花脸。郭成急了，他一边用衣襟擦拭着脸，一边气急败坏地说：“是真的呢，我听妈妈说，你妈妈准备给你哥哥换亲，用你来换一个嫂嫂呢！”郭成不甘示弱地嘟哝着。夏英听了，又气又羞，立即哭了起来：“你撒谎，我要告诉老师去。”
“都毕业了，老师才不管呢。”郭成无赖似地说。夏英听了，哭得更凶了，一种无助感深深地压抑着她幼小的心灵，她用手揉着眼睛，伤心地哭泣着。夏之阳呆呆地坐着，他被郭成的话惊呆了。他不相信地看看郭成，又看看夏英，不知所措。其他几个小伙伴看到这情景，也都默默无言，只有夏英在伤心欲绝地哭泣。
太阳沉下了地平线，西边天空中的几片云，像燃烧的火，映红了地里茂盛的大豆、玉米。随着光线逐渐暗淡下来，绿色的树木和庄稼显得更加浓郁了。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