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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 童年 第一章 乱世童年 (四)

作品名称:苦乐人生      作者:老有所学      发布时间:2016-01-17 18:54:06      字数:3178

  七、挨打知命
  
  又是青黄不接的六月天,龚三家几近断粮。也许是天不绝人吧,这年雨水多豆角丰收,我们就一日三餐吃煮豆角,直把我吃顶了,再难咽下,放进嘴里嚼几下就吐掉,喝几口菜汤完事。我面黄肌瘦眼窝深陷,腿似拨火棍,活脱一个小萝卜头,根本不像十岁的孩子。我未来的“媳妇”玉仙倒是和我很要好,可谓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中午放牛回来我就带她去摘豆角,夜晚饿着肚子俩人躺在炕上紧紧依偎着听我讲故事破谜。就像伊甸园里的亚当和夏娃,偷吃禁果后开发了智慧,学会了做性游戏。每当我去给牛添夜草,她总会说:“二哥,你喂罢牛还来挨着我睡。”
  
  小麦成熟了,我跟着后爹去割麦。麦地离村足有三四里,出发时他特地多带了根小扁担。麦子种在岩豁那边的山顶上,因缺乏粪肥加之春旱麦子长的还没有我高,麦穗像蚊蝇在山风中摇曳。一亩多地割完还不够他两担挑,但他懒得多跑路,便给我也捆好一担。
  “过来,担上!”他命令道。
  “我不会担。”
  我从没有挑过担子,以前砍柴都是背着走。
  “你说什么,你不会担,你只会吃?你思量老子白养活你吗!今天不担回去你就别想吃饭。”
  他一边吹胡子瞪眼一边掮起麦担压在我肩上。我咬着牙踉踉跄跄挑着下山,刚到沟底就觉肩痛难忍,我想换换肩,那知一转动扁担麦捆一头一个溜脱了,全摔在石板路上。龚三随后赶来,镰把照屁股一顿毒打,直打得我呼爹叫娘下跪求饶。他边打边骂:“你小狗日的,不想担就往石头上摔,今天不打死你,不知道马王爷长几只眼。”打罢再次把麦担放到我肩上。
  中午我没有吃饭,一直坐在院边老杏树下哭,眼泪哭干还哭,边哭边想,生平第一次想到命。孔字曰:人“五十而知天命”,我却十岁就提出这样的问题:我为什么这么命苦?我反复念叨着同一句话,然而苍天无情,老树无情,没有谁回答我的发问。
  
  龚三红的两个哥哥都有婆姨,老二的婆姨人们叫“疯婆姨”,依我看并不疯,只不过不太精干,整天蓬头垢面罢了。她原是板坡李弥的童养媳,长大后李弥不要,就嫁了二红,生下一男二女却都聪明伶俐。补红大娘生有五个儿子,她心慈面善,午后她把我拉回家解劝一番,直到晚上我才吃了点饭,这夜就睡在大娘家。
  我不愿再回龚三家,可又能去哪呢,举目无情哪!
  夏末秋初的一天突然有个陌生青年和一位老者在山坡找到我:“你就是二小(我的小名)吧?”青年来到我面前问。
  我点头“嗯”了一声。
  “龚三红对你好不好?”老者插话道。
  “你们是谁?”我反问道,“我不认识你们。”
  青年自我介绍:“我是你五叔,”并指着老者说,“他是你大爷,我们是从东湾来的。”
  我又问:“你们来干什么?”
  “我们来搭救你,听说你后爹待你不好,跟着他挨打受气。你六婆念你凄惶让我来领你回东湾。你是田姓后代,东湾有你许多叔婶大娘,大家都会对你好,跟我们回去吧。”
  “我早想离开这里,”我说,“可是我没有亲人,我谁也不认识,从没有人来看过我。”
  “我们就是你的亲人,”五叔说,“东湾的爷爷婆婆叔叔大爷都是你的亲人,我这不是来看你了嘛。你是姓田的子孙,你娘已经死了,你干么还要留在龚家,应该回咱田家。”
  说着拉住我的手问:“你说,愿意回去吗?”
  我终于看着他们颇似真诚的目光点了点头,他们高兴地走了。此时我还不知道,哥哥早被三爷的儿子汉英叔领走了。
  
  我的爷爷叔叔确实不少,可当我们母子生活无着讨吃要饭的时候没有谁去陈家垣踏过个脚印,我怎么会认识他们。今天突然来了救世主,要搭救我于水火之中,不能不令我感激和兴奋。
  日寇投降后这一带出现了狼灾,到处伤人,附近村庄咬死好几个放牛娃,梁峪王镇的三弟外号“瞎三”就被狼咬死了。大约在战乱中狼吃死人吃红了眼,现在见到活人就扑食,或许是战乱中它们躲到洞里不敢出来饿急了,据说它只喝血不吃肉。相传有一只秃尾巴狼最凶残,它有个绰号叫“秃来成”,已经被人们神化,说是上天派来收人的,什么“黄巢杀人八百万在数者难逃”。越传越神,越传越怕,人人胆颤,个个心惊,人们谈狼色变。大人上地都要成群结伴,手执利器,小孩子尽量不让出门。我则不同,谁会心疼我保护我,还照样每天去放牛,偏我是不在数的。
  一天傍晚牛在山上吃草,几个孩子在沟底玩耍,忽听陈家垣二叔在对面山头喊道:“孩子们,快看你们头顶是甚。”
  几个孩子急忙跑上山,只见六只狼蹲着围成一圈,把村里两条狗围在中间。包围圈越来越小,狗已吓破胆装了哑巴,眼看狼们就要对它俩下手。但没有“秃来成”,我们一齐呐喊助威,狗仗人势开始吠叫,狼们才不慌不忙退到后面山沟。
  秋忙时节六婆家的放牛娃也被狼咬死了,这无异于临阵失马。六婆窘急中“眉头一皱计上心来”,想到我这个孤儿,如能认领回来不但可解燃眉之急,白捞个不挣工钱的牛倌,且可有行善积德之美誉,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
  正是:
  战乱横尸惹狼灾,苦命牛倌不沾边;
  忽而救星从天降,跳出火坑复姓田。
  
  八、跳出火坑
  
  那天,五叔在山坡征得我同意后就去和龚三交涉,他当然不会答应。先说要看我的意思,当他知道我愿意走时,又一口咬定当初娘许诺把我带到龚家已改名换姓成了龚家人了。为此打了一场官司,五叔告到下车编村,坚持说我娘把我带到龚家没有和田姓家长商议,这场官司龚三输了。这些我当时并不知情,只感到近来他对我的态度变了,说话显得和善多了,也不再强迫我干重活。
  夜里睡下他开始拐着弯儿试探我:“二小,你真愿意回东湾?”
  我不作声。
  “东湾没有你片瓦之地,你回去能一辈子给你六婆放牛?你娘把你带到咱家你就是龚家的人了,这里有房有地,长大后把玉仙给你做媳妇,岂不是圆满人家。”
  玉仙也说:“二哥你别走,你走了就没人和我耍了。”
  她娘接着打圆场:“你莫怨你爹打你,哪家老子不打儿子?那天他也是心疼麦子,一时动怒打了你几下,过后也很后悔……”
  “是嘛,”龚三趁势说,“我以后再不会打你了。不过话说回来,去你五叔家你就能保不做错事,就见得他不打你?再说你娘已死半年多他怎么早没来领你,还不是早先他家有放牛娃,你去就多一个吃闲饭的人,如今没人放牛才要你回去。”
  他的话不无道理,但我始终沉默不语,不是在拿主意,而是想对策。主意早已拿定,可眼下怎样和他周旋才能既不会使处境突然恶化又不至于被他抓住话柄走不成,倒颇费一番思虑。
  龚三沉不住气了,他几乎又要发作:“你怎么不说话?你说呀!究竟愿走愿留?”
  我终于想出一句折中的话:“他们不来引我就留下。”
  “要来呢?”
  “那就走。”
  他长叹一声,翻过身睡闷觉去了。
  
  几天后,吃过早饭我刚把牛赶出圈就听窑顶有人喊,回头一看正是五叔。我毫不犹豫扔掉鞭子飞快地跑上去,紧紧贴在五叔身边,唯恐龚三把我拉住。那些牛站在院边一动不动,回头留恋地望着它们的主人;小玉仙也在门口伸着脖颈仰望,眼里噙满泪水。这一切都不顾了,我要跳出火坑!
  五叔问:“不告给你后老子一声?”
  “我怕他不让走。”
  他笑了:“那你就不带衣被?”
  我说就几件破衣衫。他走下去和龚三交涉,龚三转身进屋拿出两件破袄。
  我就这样走了。
  
  回到东湾人们都好奇地围过来,尤其年轻的婶子们,七嘴八舌评头论足抒发着各自的感慨。
  “这孩子真可怜,爹一走几年没信,娘又死了,成了孤儿。”
  “他爹也忒心狠,怎么忍心丢下孩子不管。”
  “看你说的,还不知道是死是活呢,要是活着也不会没有音信。”
  “瞧这孩子多俊多机灵。”
  “哟,该咱六婶造化,刚死一个放牛娃,马上又来一个。”
  “你眼红怎不领回你家。”
  “我没那份福气,再说轮着你也轮不着我。”
  五婆说:“孩子,回来吧,回来好。叶落归根,东湾才是你的根。”
  在人们怜悯、赞叹、诚心、假意的议论声中我走进六婆家门,又恢复了真名实姓。
  正是:
  漫言落叶总归根,逃离龚家出火坑;
  未料盗火惹祸端,亲姊身边暂栖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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