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一辆乳白色半新的旧款桑塔纳轿车，慢悠悠地在皖北乡村的一条小路上行驶着。司机是一个30来岁的男人，宽大而黝黑的国字脸上，架着一副墨镜。他右手握着方向盘，左手的肘部搁在窗外，似乎在欣赏车外田野的风光，一副漫不经心、悠然自得的神态。车的后座，坐着一位面容清秀，一身素色打扮的年轻女子，神情怡然地在左顾右盼，欣赏着田野里一片金灿灿的油菜花。眼前的这片油菜花，像一条巨大的地毯铺在四周，一望无尽，在太阳的烘托下，泛着金色的光泽，蔚为壮观。车在中间行驶，两边田野里的油菜花，摇曳着柔软的肢体，频频点头，仿佛在迎接他们的来访。
　　“太美了，孟波，我是不是来的正是时候？”年轻女子痴痴地问。
　　“那当然，如果你再晚些来，肯定看不到这样的美景。”孟波得意地说。
　　年轻女子兴奋地观赏着车外的景色，情不自禁地哼起歌来。忽然，她叫了一`声：“孟波，停一下车……”
　　孟波猛然刹住了车，还未等他开口问，年轻女子已经跳下车，朝对面的一块油菜花地走去。只见她来到田埂边，弯下腰从田埂上连根拔起一簇叶基青绿、开着黄花的植物，然后兴冲冲地回到了车上。
　　“孟波，这是什么植物？”年轻女子举着植物，好奇地问。
　　孟波摘下墨镜看了看，哑然失笑，带着戏谑的口吻说：“郑岚，你认为呢？”
　　“是不是野菊花？”郑岚睁大着眼睛。
　　“呵呵，难怪你一直在城市里生活，不识花草树木，这是蒲公英。”孟波微微一笑。
　　“蒲公英？蒲公英不是头顶毛球，一吹就飞的吗？”
　　“不懂了吧？你说的那是蒲公英开花结果的种子，而这是它的青春期，还没成熟。”
　　“哦，是这样！不过，带回去插在花瓶里也不错。”郑岚嫣然一笑，捋了一下长长的秀发。
　　“你又不懂了吧？蒲公英与其它花卉不同，它不能插在花瓶里，否则不到一个时辰，它就会枯萎。”孟波眯着眼睛，看着郑岚。
　　“为什么？”郑岚眨着大大的杏眼。
　　“因为它离不开泥土的根基……”孟波点燃一支烟吸了一口，深沉地说。
　　“那我还是把它放回原地吧！”郑岚转身又朝田埂走去。在原来的地方，她挖出泥，将稚嫩的蒲公英重新种了进去。
　　“这就对了。”孟波赞赏地说。他拉开车门，将郑岚迎进车内后，又意味深长地说：“郑岚，你知道吗？一珠蒲公英可能有好几只花冠，每只花冠能结几百粒种子。你刚才拔出来的那簇蒲公英，我估计有十几珠，如果不将它种在泥土里，它就会枯萎，而枯萎则意味着几万粒的种子毁于一旦。”
　　郑岚惊异地看着孟波，不解地问：“孟波，你怎么对蒲公英这么情有独钟？”
　　“这当然是有原因的。”孟波诡谲地一笑。
　　“什么原因？”郑岚疑惑地看着孟波。
　　“一句两句难以解释，还是回去告诉你吧！”孟波深深地吸了口烟，然后将烟蒂揿灭后，将小车重新启动。
　　小车又继续往前行驶。大约行驶了10里地，眼前出现了一个村庄，车子拐了进去，在一个极普通的农家大院门口停了下来。院门紧闭，孟波揿了几下喇叭，没多久，院门打开，里面跌跌撞撞地跑出来一个5岁左右的小男孩，长得虎头虎脑模样可爱，他见着孟波，大喊了一声：“爸爸，你可回来了，我妈妈呢？”
　　“你妈妈当然回来了，瞧，在车上呢！”孟波笑眯眯地说。
　　郑岚下了车，她看见小男孩站在车前呆呆地望着她，赶紧上前几步张开了双臂，笑吟吟地说：“翔翔，怎么不认识了？我是你妈妈呀！”
　　“你真是我妈妈？”翔翔仰起头睁大着眼睛问。
　　“当然喽！翔翔，你怎么把妈妈给忘了？”郑岚蹲着身子，亲呢地用手指刮了一下翔翔的鼻子。指着他的身上说：“你这衣服，还是妈妈从国外寄来的呢！还有，你每年过生日，妈妈不是都给你寄生日贺卡的吗？”
　　一听这话，小翔翔“哇”地哭了起来，扑进郑岚的怀里：“妈妈，你怎么才回来呀？我和奶奶姑姑都想死你了……”
　　郑岚忍不住热泪盈眶，一下子将翔翔紧紧地搂在怀里，喃喃道：“对不起，翔翔，妈妈在国外打工，路远不能常回来，让你受委屈了。现在好了，妈妈不再出去了，可以天天陪你了。”
　　“是吗？妈妈，你别骗我？”翔翔仰起脖子认真地问。
　　“不骗你，翔翔，骗你是小狗。”郑岚安慰道。
　　“那，妈妈，你敢和我拉勾吗？”
　　“当然可以。”
　　于是，一大一小伸出手拉起了勾。完毕，翔翔挣脱郑岚的拥抱，兴奋地撒腿朝院内奔去，大声叫着：“奶奶，姑姑，我妈妈不再出国了……”
　　郑岚起身，朝孟波对视了一下，俩人会心一笑，提起行李，也朝院内走去。
　　
　　晚饭后，劳累了一天的小夫妻俩，回到自己的小屋，分别收拾好卧室，打算早点休息。这时，翔翔抱着一只小枕头闯了进来，二话没说就将小枕头放在了床上。
　　郑岚愣了一愣，忙问：“翔翔，你这是干吗？”
　　“从今天起，我不想和奶奶睡在一起了，我想和你们睡。”翔翔转动着黑眼珠子，认真地说。
　　“呵，行！那你就睡在我和你爸爸中间吧！”郑岚高兴地说。
　　正盘坐在沙发上闭目养神的孟波，一听急了，忙睁开眼朝翔翔摇摇手说：“不行，翔翔，今晚我和你妈妈有重要的事情商量，你过几天再来吧！”
　　“有什么事情要商量一个晚上的？要不，等你们商量好了，我再来行吗？”翔翔童言无忌地说。
　　“这……”孟波尴尬地苦笑着，竟不知如何回答。
　　郑岚站在一旁看着爷俩，捂着嘴乐不可支，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因为她明白丈夫所说的那重要事情的含意，其实就是夫妻间的那些秘事，不喻而明。
　　这时，翔翔的姑姑、孟波的妹妹孟兰进来了，她一下子将翔翔抱了起来，柔声地说：“翔翔听话，今晚就跟姑姑睡吧！姑姑跟你讲蚂蚁搬家的故事好不好？”
　　“那姑父呢？他同意吗？”翔翔俨然像一个大人，老气横秋地问。
　　“姑父不在家，他要过几天才回来。”孟兰忍俊不禁地回答。
　　“行，那我过几天再来。”翔翔抱着枕头走了。
　　房门重新锁上。郑岚看了丈夫一眼，含笑着上前拧住了孟波的耳朵：“你就装着这点破事，连儿子也不管了。”
　　“怎么叫破事？这可是正儿八经的事。不见得夫妻亲热，也要在儿子面前进行？”孟波狡黠地眨了一下眼睛。
　　郑岚没词，松开了手。孟波趁机搂住她的小蛮腰，将嘴唇贴了上去，夫妻俩耳鬓厮磨，一起倒在了床上……一番激情过后，俩人半躺半倚在床头。孟波点燃了一支烟，盯着天花板默默地吸着，郑岚抱着他赤裸的上身，柔情地说：“怎么样？今天我没在你儿子面前出洋相吧？
　　“嗯，还行，蒙混过关。”孟波提着烟，微微一笑。
　　“什么叫蒙混过关？那可称得上是天衣无缝，无懈可击，话都不会说。”郑岚噘起了小嘴，使劲捏了丈夫一把。
　　孟波疼得龇起牙来，讨饶道：“行，我说错了，你是个大能人。”
　　“这还差不多。”郑岚又温柔地抱住了丈夫的身子。她静默了片刻，喃喃道：“孟波，我知道，这事也多亏了你前妻，生前写了那么多信，一点一点地铺路嫁接，否则，今天的结果也真难说，这小东西鬼精鬼精的，老嘎的不得了。”
　　正当他俩说着悄悄话时，门外又有人敲门，孟波皱起了眉，赶紧穿好衣服下了床，他拉开门一看，竟然又是儿子翔翔，手里提着个小书包。他诧异地问：“你怎么又来了？还有事吗？”
　　翔翔没回答，只是站在门口，朝郑岚招了招小手：“妈妈，你出来一下，我找你有话说。”
　　“翔翔有什么重要话，要跟妈妈说呀？”郑岚微笑着。
　　当郑岚裹着睡衣慵懒地出来时，翔翔却顺手将房门推上了。郑岚一愣，随之玩笑地说：“哎，翔翔，你有啥重要的话，还得背着你爸说呀？”
　　“那当然，这事不能让他知道。”翔翔低着头，一本正经地回答。
　　“是吗？那我太荣幸了。”郑岚拍了一下手，仍带着玩笑的口吻。
　　翔翔抬起头，眨着眼睛看着郑岚，蓦然扔出了一个让郑岚大吃一惊的“重磅炸弹”：“其实你不是我亲妈，我妈妈早就死了。”
　　“翔翔，不许瞎说，我怎么不是你亲妈？”郑岚惊恐地斥责着，她万万没想到事情会突然发生了意外。
　　“我没瞎说，是奶奶刚才偷偷告诉我的……”翔翔嘟哝着小嘴，又从小书包里掏出一张照片，递给了郑岚：“这也是奶奶给我的。”
　　郑岚满腹狐疑地拿着照片看了看：一张七寸的彩色照片上，一位年轻女子面带微笑，站在一条小河旁……郑岚明白，这确实是翔翔的亲生母亲李春秀。让她困惑的是，孟波早就告诉她，为了让她顺理成章地成为翔翔的妈妈，他早就将前妻的照片全部收藏了起来，今天怎么会节外生枝的？她脸色有些不自然，尴尬地站着，不知如何是好。
　　“虽然你骗了我，但我还是认你做我的妈妈，因为奶奶说你这个人还不错，对爸爸很照顾……”翔翔仰起头，天真无邪地看着郑岚。
　　“是吗？怎么说，你还是认我的？”郑岚霎时感动了，她蹲下身轻轻地抚摸着翔翔的小脸蛋。
　　“只要你对我爸爸好，我一直会认你的。”翔翔认真地说。
　　郑岚热泪盈眶，一下子将翔翔紧紧抱住。过了好一会儿，她松开手疑惑地问：“翔翔，这事你为什么不想对爸爸说？”
　　“我怕他知道会伤心的。对了，妈妈，你也要保密好吗？”翔翔说。
　　“行。”郑岚感动地又一次将翔翔搂在怀里。
　　然而，当翔翔走后，郑岚重新推开门，却看见丈夫早已是泪流满面。她怔怔地问：“怎么，你都听见啦？”
　　孟波擦着眼泪，默默地点了点头。
　　“唉，这翔翔真不得了，太聪明了，什么都明白。不过，我们苦心经营的这场戏算白演了。”孟波扼腕惋惜。
　　“都怪你母亲嘴快，守不住秘密，为啥这么早就告诉翔翔？”郑岚噘起了嘴。
　　“这样也好，长痛不如短痛。妈即使不说，他早晚他也会知道，没有不透风的墙。”孟波如释重负地长叹道。
　　“我为春秀感到惋惜，她煞费苦心写的那些信，全失去了意义。”郑岚喃喃道。
　　“也不能这么说，至少等他长大后，只要读起那些信，就明白他母亲对他的爱。”孟波回答。他重新点燃一支烟，深深吸了一口，若有所思地说：“郑岚，你说心里话，你真的喜欢翔翔吗？”
　　“当然喜欢，爱屋及乌嘛！这小东西长得虎头虎脑，嘴又那么灵巧，谁见了都会喜欢。不过这才开始，以后怎样我还无法预测。”
　　“这你用不着担心，翔翔既然已经把你当成他的亲妈，他自然会跟你最亲近的。”孟波朝空中吐了一个烟圈。
　　“但愿吧！”郑岚自言自语道。过了片刻，她似乎又想起了什么，走近丈夫，从后面抱住了他，柔柔地问：“哎，回来的路上，你说过要告诉我蒲公英的事，现在能讲讲吗？”
　　孟波沉默了片刻，将烟蒂扔进酒杯里，叹息了一声说：“孩子没娘，说来话长，这事得从我前妻说起……”
　　“有这么严重吗？”郑岚不解地看着丈夫。
　　“是呀！因为她生前就十分喜欢蒲公英，她的一生，我看也和蒲公英差不多……”孟波低沉着嗓音，颇有伤感地说。
　　郑岚迷茫地看着丈夫，杏眼一眨不眨，期待着丈夫那厚厚的嘴唇里，吐露出有关蒲公英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