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4

　　周春风赶到宿城县糖业制品厂大门口时，那位文友正站在门口东张西望。
　　“春风哥，你咋才来？还差十分钟就到九点了，我八点就到李厂长办公室了，他刚才还问你来没来呢！走，我带你去李厂长办公室！”
　　路上，文友告诉周春风，你的办公室已经安排好了，就在李厂长斜对面，宽敞，里面有床铺，还有电视机，听是原来是一个副厂长的办公室，那个副厂长嫌待遇低，下海到南方闯荡去了。李厂长正打算精简人员呢，他说对于那些占着茅坑不拉屎的人，该撵走的坚决撵走。
　　周春风和文友置身于李厂长办公室门口时，李厂长正坐在办公桌前看书。
　　文友喊了一声李厂长，李厂长知道门口的小伙子就是即将担任厂文秘的人，他赶紧站了起来，笑容满面地说：“赶紧进来，坐，坐！”
　　李厂长离开了座椅，紧走几步奔向周春风，笑着向周春风伸出了右手：“小周，欢迎你到我们厂里来！听说你文笔不错，你在我们厂会有用武之地的，好好干，我绝不会亏待你！”
　　周春风有点受宠若惊了，他绝没想到李厂长这么平易近人。
　　几分钟后，周春风才知道自己今后具体干哪些工作。给厂长写各类发言稿，起草厂里各类文件，月度、季度、年度工作总结等等，一句话，但凡沾着文字的东西，都由周春风负责。
　　李厂长意味深长地说：“小周啊，只要你把工作干好，我每月再给你加奖金。另外，我还想把厂报的编印工作交给你，咱们厂两千多人，分十个车间，宣传工作不可少。我早就想办份厂报，可一直没有如愿，现在你来了，这份报纸也该诞生了。报纸可不是正规出版的，咱们厂里有油印机，用八开的白纸正反面打印，报纸的名字就叫：宿城糖业报。你负责向全厂各车间征集稿子，我已经想好了几个栏目：本厂新闻、一线传真、班组天地、文学园地。
　　周春风脸上满是笑容，他问李厂长：“多长时间办一期报纸，每期印多少份？”
　　李厂长说：“一月一期，每期一百份，全厂班组长以上人员每人一份，每个车间五份，你觉得是否有难度？”
　　周春风一笑：“没有难度，我上初中时就专门负责校刊《太阳雨》的编排。咱们的厂报应该跟我们的校刊大同小异，只要有稿源，一月两三期也不成问题！”
　　李厂长朗声大笑：“看来我这个刘备没白请出你这个诸葛亮，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周春风离开李厂长的办公室，向厂里给他准备的办公室走去。
　　文友说的一点不假，这间办公室真够宽敞的，周春风能拥有这么一间办公室，心满意足了。
　　从此以后，周春风白天忙着给厂领导写发言材料，起草各类文件，月底、季度末、年底写总结，写计划。晚上看书，写诗。厂里的这些工作对周春风来说，根本不值得一提。倒是每月一期的厂报，让周春风不得不忙碌一阵子。为了征集稿子，周春风经常深入基层车间，向车间的职工约稿。当然，一些新闻稿他要么亲自采写，要么对基层的稿子动“大手术”。每月初，周春风都会把一份内容丰富多彩的厂报准时送到厂长面前。
　　李厂长肚里有货，他第一次看见周春风编辑的厂报，就不住地赞叹，别看这只是一份油印小报，内容却可以跟市报相媲美。就凭这一点，周春风当市报的编辑也绰绰有余。
　　一晃三年过去了，这三年中，周春风把宿城糖业制品厂各类宣传搞得热火朝天，每年都有十余篇新闻稿刊登在市报上，周春风还有不少诗歌、散文和小说发表在市报副刊，这更让李厂长对他刮目相看。
　　因为经常下车间采访、组稿，周春风结识了厂里不少女工，其中有一个名叫吴桃花的女孩子对周春风很崇拜，这个女孩子喜欢写点小散文之类的文章，经周春风修改后发表在宿城糖业报上，还有两篇发表在市报副刊上，吴桃花欣喜之余，向周春风射出了丘比特之箭。
　　周春风一开始没答应，后来见吴桃花对他很痴情，这才答应了吴桃花。
　　年底的一天，吴桃花告诉周春风，她打算春节带着周春风到她老家去一趟，不知周春风可愿意去？
　　吴桃花家住宿城县莲花乡藕池村，地处宿城县东南二十公里处，离周春风的家沱河镇四号沟村按直线距离算不到五十里，但是坐车就得一百多里了。
　　就在周春风准备去吴桃花家时，李厂长退休了。新任厂长上任后，立即进行了大刀阔斧的改革，精简人员，周春风没想到他也在精简之列。
　　新任厂长直言不讳地说，制品厂是干活的，搞那些虚的干啥？办啥厂报，纯粹多此一举。发言要什么发言稿，开会念稿子算啥本事，我现场不拿稿子讲两天也有话可说。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周春风真有点不知所措，如果自己不跟吴桃花恋爱，被辞退又算啥呢，拍拍屁股就走人了，可毕竟跟吴桃花确定了恋爱关系，能说走就走吗？可不走又能咋办，自己已经不是厂里的人员了，反正不能为了吴桃花，自己在宿城县租一间房子坐吃山空吧。
　　文友安慰周春风，你先回乡下去，一旦有合适的工作，我一定把你介绍过去。我不会忘记你的，宿城县这么大，难道还没有你周春风的立足之地。
　　周春风理解文友的心情，他倒不是留恋糖业制品厂，更不是留恋城里的生活，只是他心里牵挂着吴桃花。
　　得知周春风被辞退了，吴桃花惊得目瞪口呆，傻了，精神差点失常。
　　临离开宿城糖业制品厂时，周春风和吴桃花在厂门口不远的一个小饭店请文友吃饭。期间，三个人都哭了，吴桃花哭得最厉害，她为自己不幸的爱情而流泪，好不容易遇到周春风这么一个优秀的男孩子，谁知道他能被辞退？吴桃花真想到厂里大骂新厂长一顿，可她不敢，毕竟自己还是厂里的工人。
　　周春风回到家不到一天，他被辞退的消息就传遍了整个四号沟村。不少人替他惋惜，当然也有人幸灾乐祸。
　　爹娘唉声叹气，他们咋也没想到，儿子在城里干得好好的，咋说辞退就辞退了，这个狗日的新厂长心咋这么狠，你倒等着俺春风结了婚再辞退他，这下好了，春风的工辞了，人家女孩子再憨也不能嫁给春风了。
　　哥劝春风，别多想，城里呆不下去，乡下也饿不着，你不是回来了，先休息几天，等两天跟我到建筑队干活去，你干小工，一天十五块钱，一包梅芳烟，中午管饭，只要肯干，还能挣不着钱？
　　嫂子在旁边直嚷嚷，我当初就说不管，三百块钱能找到工作？哪有这好事，这会应了我那句话了吧？山上的酸枣都是猴子吃的，老母猪也想吃，够得着吃吗？
　　周春风知道嫂子在挖苦他，可又能说啥呢？自己确实从城里回来，再难听的话也得听。
　　离春节还有三天，周春风带着钱到了糖业制品厂找到吴桃花，他打算去一趟吴桃花家。让他没想到的是，分手不到半个月，原本对他情深似海的吴桃花竟然变得有点冷漠了，这一点，周春风能感觉到。
　　那天上午，周春风买了一百多块钱的礼物，跟吴桃花一起坐上去莲花乡的公共汽车。
　　在车上，吴桃花面无表情地说：“到俺家后，你不要说自己被辞退了，我早就跟俺爹娘和左邻右舍说过了，他们都知道你在厂里干文秘，现在你不干了，也不能说实话，不然，咱们的婚事立马得散。我再告诉你，你赶紧在城里找份工作，时间长了你要找不到工作，咱们的婚事也得黄了！”
　　周春风一直不吭声，说啥呢？找工作就这么好找？宿城县再大，也不可能就有一个合适的工作等着他周春风。
　　三十公里路，公共汽车停了将近二十次，一个多小时才到莲花乡。周春风和吴桃花在莲花乡政府门口下车后，又坐上了一辆去藕池村的三轮车。乡政府离藕池村五里多路，十分钟的路程。
　　吴桃花的爹娘几天前就得知周春风今个要来藕池村，他们早就备好了饭菜。
　　当周春风走进吴桃花的家，看见吴桃花家的房子和室内的摆设，心里稍微平衡了一些。吴桃花住的并不好，看其外知其内。周春风可以断言，吴桃花家在藕池村的不垫底也得是后十名的家庭。别人家要么盖了平房，要么盖了瓦房，院墙是砖头或者石头垒成。只有上了年纪的老人才住草房，即便是草房，也是三间，院墙用石头垒成。可吴桃花家主房是两间低矮的草房，跟别人家的房子一比，明显矮一截，里面不住人，留着那头大黄牛住。配房是一间低矮的草房，又矮又小。前面的两间房子倒也能跟上“时代”，是用砖头垒成的瓦房，里面摆着两张床，一个很旧的大衣柜和一张大桌子，摆地满满的，几乎连下脚的空都没有。外面的房间俗称“过底”，专门走人的，靠右墙摆着一张床，靠左墙摆放着案板和一个小菜厨。院墙用玉米秸扎成，说是扎成，不如说是围成。
　　周春风思忖：吴桃花人样子长得不错，她咋生活在这样的家庭中，这跟俺家的情况差不多啊！
　　周春风心里咋想的，脸上却不露出来，自己是来相亲的，相的是吴桃花本人，而不是她的家庭，她都不嫌弃我，我有啥理由去嫌弃她的家庭呢？
　　快晌午的时候，吴桃花家的那台14英寸的黑白电视机突然啪地一声，没有了图像，光有声音。
　　周春风以前曾学过两个月的家电维修，知道电视机有声音没图像是一种常见故障，也是一种小毛病。只要有工具，一二十分钟就能排除故障。
　　吴桃花知道周春风以前学过家电维修，便笑着让他去修修。
　　周春风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没有专用工具，况且三年多没接触电视了，恐怕不行！”
　　吴桃花非让周春风去修，也许是想让周春风在未来的岳父岳母面前露一手，留个好印象吧。
　　吴桃花的爹去了村里那个修家电的人家里找了工具，半个帆布包，鼓鼓囊囊的。
　　周春风拿过包一看，乖乖，还真齐全。万用表、焊锡、电烙铁、小钳子、大小梅花螺丝刀，应有尽有。不用问，这个包的主人是个家电维修的老手了。按说，有了这些工具，排除电视机故障手到擒来。周春风本来只学了家电维修的皮毛，又过了三年多，他哪有本事修好这台电视？不懂也得装懂，也许奇迹能出现。万一瞎猫碰着死耗子呢？
　　周春风打开电视机后盖，装模作样般地先用万用表量了量几个零件，又用螺丝刀戳戳这，戳戳那。其实，他根本不知道故障在哪。
　　女友吴桃花在旁边笑问：“咋样？你可能修好？”
　　周春风不抬头，煞有介事地说：“差不多！”
　　吴桃花问：“差多少？你可别聋子治哑巴，越治越哈巴！”
　　周春风额头上不知啥时候渗出了汗，他不时用手擦擦。
　　大约半小时后，周春风长出一口气：“试一试，看可有图像！”
　　吴桃花插上插座，一按电视机电源开关，不但没有图像，连声音也没有了。
　　吴桃花气得大吼：“周春风，你到底会不会修理电视机，咋越修毁的越多？”
　　吴桃花的爹娘和弟弟妹妹闻讯走进屋，他们一看电视机又多了一个故障，都面露不悦。
　　吴桃花的娘数落吴桃花：“他没本事修，你咋让他修，看，这下修坏了吧？”
　　吴桃花把一腔怒火全部发到周春风身上：“周春风，你接着修，修不好中午不要吃饭了！”
　　吴太花的爹说：“别修了，我抱去花钱修吧！”
　　中午的饭菜很丰盛，可周春风却没有一点食欲。他感觉到，这个家庭不是他心目中的家庭，尤其是吴桃花的爹娘，对待第一次上门的未来女婿，他们绝不该说出这种话。别说一台破旧的黑白电视机，就算是一辆四轮车被弄毁了，他们也不该这样说。
　　吃饭期间，吴桃花的爹娘让周春风回去后跟家里人商量一下，拿出两万块钱在宿城县买一处房子，说没有房子绝不能结婚。
　　那时那刻，周春风意识到，他跟吴桃花十有八九走不到一起。自己家里哪有两万块钱，不错，这三年在糖业制品厂上班挣了一些钱，可这些一部分补贴家里了，爹娘身体不好，自己不给他们钱治病，留着钱干啥？现在，自己手里只有两千多块钱。宿城县的二手房价格在两万块钱左右，即便有两万块钱，周春风也不可能在宿城县买房子，他不在县城上班，难道还能白天在乡下种地，晚上到城里休息？
　　吴桃花的爹问周春风，两万块钱啥时候能准备好？
　　周春风说，没有两万，只有两千。
　　吴桃花的娘气呼呼地说，没有两万块钱，别想娶俺闺女。又扭头对吴桃花说，你要是真他结婚，你前脚走，我后脚就喝农药。
　　周春风心说，吓唬谁呢？只要吴桃花跟我结婚，你还喝农药，喝蜜还差不多。
　　万没想到，吴桃花听了娘的话，对着周春风眉头一挑：“不愿意了，你走吧！”
　　吴桃花的爹娘因为周春风没把电视机修理好说风凉话，周春风不生气。问他要两万块钱，周春风也不恼火，但是吴桃花这一句“不愿意了，你走吧”，却伤了周春风的自尊心。他不由地怒火中烧，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大活人多的是，你吴桃花长得不错，我周春风也得也不丑。想到这儿，周春风把筷子一放，碗一推，站起身走出院子，扬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