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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 童年 第二章 乱世人生 (二)

作品名称:苦乐人生      作者:老有所学      发布时间:2016-01-15 09:50:10      字数:4418

  三、逃难拾遗
  
  一九四二年二月县城二次沦陷,鬼子占领了县中学,在城附近村庄搞维持,凡不维持他们的就遭殃。潭村巩三纲带着游击队上山和鬼子周旋,坚决不维持,鬼子在中学大门口枪杀了他弟弟巩五常;后来汉奸王效文带头维持,当上维持会长,不少村庄先后成立了维持会。接着县维持会也成立了,会长是常三货。由于抗日军民坚决抵抗,日寇恼羞成怒实行三光政策。八路军和日本人展开拉锯战,白天敌人驱赶民众修公路,夜间八路军再组织民兵扒毁。
  大批难民成群结队拥向山区,小小的陈家垣一下子热闹起来,但凡沾点亲带点故的都跑来避难,把个独家庄挤的水泄不通。晚上土窑里炕上地下堆满儿童妇女,我被挤得翻不过身,连哭带骂直发脾气。
  第二年敌人进驻杜余沟,把文峰塔当做炮台,到处抓壮丁成立警备队,东湾张明文被抓走。他后来虽然跑出去参加了革命,文革期间仍因历史问题被遣送回村,直到抑郁而死才获得平反。
  不久日寇修通了左权到榆社的汽路,他们不敢走山沟,怕八路军伏击,从黑神山顺山梁修过来,再从山泉峪过河到县城。大姐回娘家要走一段敌人的汽(公)路,每次返回时一家人提心吊胆唯恐她碰上敌人。母亲拉着我上到窑垴的山顶,一直望着相隔十多里远的对面山头,直到大姐的身影消失在茫茫山雾中。
  八路军组织民众和敌人进行坚苦卓绝的斗争,民兵经常把敌人的汽路破坏,还到处埋地雷。有一次他们把地雷埋在柳沟到陈家垣的路上,正巧二郎庙的姥姥来看我们,她不知道埋着地雷,但却走迷了路,从山上岔到柳沟,然后顺沟来到我家,躲过了一场灾难。过后提起这事,她笑着说:“我命大不该死,你说怎么就迷了路呢。”她真的命大,活了九十多岁。
  
  在通往侯家庄的山头埋了一根高高的树杆,人们管它叫“消息树”,由民兵轮流看守,一有敌情就推倒报信,村里的人看见杆子倒了就赶快往山沟里钻。有天晚上人们还没来得及吃饭,“消息树”突然倒了。敌人来了!小山村炸开了锅,人们不顾一切扶老携幼争先恐后涌出村往山沟跑。母亲一手拉着我,一手提着包袱,哥哥扛一条破棉被,母子三人夹在人群中走进一个山坳。天完全黑了,山坳里根本没有路,母子们跌跌撞撞往上爬。突然扑通一声哥哥跌倒了,母亲弯腰四处摸索,只听见闷声闷气的哭声却摸不着人,慌得她撇下包袱蹲身细找,终于抓住两只脚,原来他头朝下栽进水涮圪洞里了。娘把他倒提上来,幸好棉被垫底没有碰伤。
  在山沟沟掌,山崖下有个土窑洞,洞口很小,只容一个人爬进去,是民兵专门挖下的避难所。里面却很大,可坐几十个人,只是不能站立。我们进去时里面已经挤满了人,人们都不敢说话,屏声敛气唯恐敌人听见。那些不懂事的吃奶娃娃只要大人说声“敌人来了”,就再不敢啼哭,整个山野被可怕的寂静统治着。开始我还颇有兴致地说:“我们又有新家了!”不久灾难降临,大蚂蚁在小腿上趁势逞凶,我又想大发雷霆,在大人的威吓下也只得忍气吞声。
  次日拂晓大叔探信回来说敌人退走了,人们才陆续回村。到家一看,锅碗瓢盆扔得满地都是,半熟的糠窝窝抛洒在地上,仅有的两只鸡被抓走。娘急得眼发直手发抖,半天说不出话。好大一阵才大叫一声:“天哪,这可怎么活呀!”
  过了几天,来了一个班的游击队,有七八个人,他们上树扒了个喜鹊窝当柴烧,熬汤拌炒面吃,我沾了光,吃了一小碗炒面。
  抗日军民就这样和敌人你来我往进行坚苦卓绝的斗争。
  正是:
  国贫政乱遭侵侮,百姓奔突如蹈火;
  幸得八路拼死战,迎来华夏新共和。
  
  四、土改逼嫁
  
  自从父亲出走,母亲一人挑起全家五口的生活重担,满腹忧愤心中藏,流过无数辛酸泪,吃过无穷非人苦。两个姐姐出嫁,哥哥去给人放牛,家里只留下母子俩,他肩上的担子轻松了许多,只盼着两个儿子快快长大,她好卸却重担享清福。那知晴天霹雳平地起,又把她推入无边苦海中。
  一九四四年三月八路军二次收复榆社城,宣告全县解放,次年八月十五日日本宣布无条件投降。一九四六年解放区开始进行土地改革,发动贫苦农民打土豪分田地。广大贫苦农民一旦发动起来,知道有人给他们撑腰,便爆发势不可当的力量。在老解放区由于政策贯彻不力出现了很大偏差,搞乱了阶级阵线,把中农当地主斗,发生不少打死人的事。有些干部水平低错误理解党的政策,把“把封建主义斩草除根”解释为把封建地主斩草除根,造成有的村不仅把老地主打死,把他的儿子也打死。人们认为只有把地主老财斩尽杀绝才叫斩草除根,不留后患。连家庄游金鳌和儿子早死,他的儿媳和十二岁的孙子被廉村叫去斗争,全被打死;板坡周文谟毕业于山西大学,国民党员,拖到深沟(地名)打死后把身上的衣服全剥光;柳沟李四有人怀疑他窝藏富裕亲戚的财物,他惧怕开会斗争割喉自尽。不论大小村庄,没有地主也要找个“地主”来斗,斗倒他大家才能分家财。那些错斗中农后来纠偏退还了部分财物,而那些被杀的就只能做永世的冤魂。分了他们的家产不算,还要掘他们的祖坟,因为祖坟里埋有金银财宝。我祖母坟里没有多少金银财宝,但也被她本家侄儿带人掘了墓,她的尸骨被抛出墓外无人收拾,直到多年后六婆才收回墓室掩埋。
  
  有一天母亲被传唤到梁峪村公所,回来后面带愁容,说村干部要她交出金银财宝绸缎首饰,如有埋藏或寄放别处也须交代清楚。她说值钱的东西都已变卖完,没有值钱东西了,人家要她回去好好想想,过几天再去交代。从娘和叔叔们的交谈中我知道她没有挨打,但隐约听他们说要清算。那年我八岁,还不能确切理解“清算”二字的含义,但从人们含混的议论中,从母亲惊恐不安的眼神里,也预感到不祥之兆。
  后来再没有传唤她,人们都知道父亲抽大烟把家当抽光了,没有什么油水可榨了,就不再逼拷善良的活寡妇。而“清算”还是要的,不然一村人分什么。毕竟她有四十多亩土地出租,“清算”似乎名正言顺。
  
  一天上午我正和邻村的孩子在山坡拾柴,突然从通往县城的山后转出十几条大汉。看见这些人来者不善,我猜想他们定是梁峪村的,便脱口而出:“来清算我家了。”引得孩子们一阵哄笑,他们对“清算”这两个字感到很新奇,其中一个最小的还鹦鹉学舌:“嘿嘿,清算,清算我家。”
  我却感到无限悲哀、沉重,看着那些人径直折进村,我扔下柴急忙跑回家。我们住的大西窑门敞开着,我踅到门口一声不响站着看。人们正在翻箱倒柜清点那些破家烂什,锅碗瓢盆破衣烂裳堆了一地,仅有的半罐米和一筐山药蛋已搬出门外。人们嘴里说着粗鲁的俏皮话,都是有关寡妇婆姨的,嘴角挂着满足而略带几分嘲弄的笑意。也有人一脸严肃,他们也许在想:这女人曾经很富有,如今竟如此穷酸!
  我因没见着娘便转到小西窑,那是大叔的卧房,母亲和二姐被临时赶到这里。母女俩默不作声靠炕沿站着,我默默走过去依偎在母亲身边。二姐摸摸我的头叹口气说:“二小真懂事,平日里一进们就嚷肚子饿,今天却这么乖。”说着就哭了,娘也直抹眼泪。
  人们翻遍所有墙旮旯也没有找到半块金宝银元,过午后锁了门贴上封条,扫兴地一哄而散。给我母子拿出五升米一口锅,外加一条破被,赶到小正窑暂住。这在当时叫做“扫地出门”,真是:
  土改本该斗财东,却向孤孀孺子身;
  半世磨难缘何起,一生谬误此为根。
  
  夜,漫长的夜,娘辗转难眠。她哭一阵想一阵,想一阵哭一阵,可怜她千愁万苦,冤深似海,向谁诉,何处申?只有身边这不懂事的孩子,他可能理解娘的心?
  无奈她只能把我当作大人,双手托着我的头,在漆黑的夜里紧盯着我的脸一次又一次问:“狗儿,你会讨吃吗?你会要饭吗?明天你就跟娘去要饭,行不?”
  我说:“娘,我不会要饭,我不去。”
  娘哭的更伤心了,把我紧紧搂在怀里,灼热的泪水滴到我脸上,又顺脸颊流下。
  “孩子,不去怎么行,家里已经断粮,不去要饭只有饿死。”
  不知我是否理解娘的苦衷,不久就在她怀抱里“幸福”地睡着了。
  不知何时人们取走了封存的东西,拿去分配了。别村的人因离得太远就不上没人要地和窑洞,大部都留给秃二爷,他一家由赤贫如洗的佃户一跃成为陈家垣的主人。只有柳沟龚三红分得一眼窑几亩地,他两个哥哥补红和二红都没要。
  
  按照一条不成文的规定,被斗户要无偿给群众轮流“服务”,对他们实行劳动改造,但对我母子则不能说不是一条生路。这年冬天我随母娘去梁峪服务,她给人家纺花织布做鞋,我则放牛拾柴,给谁家干活在谁家吃饭,这比要饭强多了。母亲人缘好,又做得一手好针线,人们并不过分欺负她。在这场横祸中她能免于挨打全仰赖平日宽厚待人没得罪谁,事到如今对目前的处境已习以为常。她想就这样“服务”下去也好,凭干活吃饭吃得理直气壮,饿不死大人就饿不死孩子,把儿子拉扯大就有希望。然而事与愿违,寒冬腊月人家都无活可干,我和娘又回到寒窑里。
  
  当地土改还有一条不成文的规定,就是打死地主后把地主婆或他的媳妇分配给娶不起婆姨的穷光棍。
  母亲没有离婚,她有男人,只是男人不在家,所以没有强行分配,却没想到仍有人打她的算盘。有一天梁峪村武委会主任王镇突然找上门,腰间挎着把盒子枪,把娘叫出屋,在院子一盘石磨旁一脚踏着磨台和她谈话。我在院子里玩耍,他把我支到远处不让靠近,我就隔着破院墙偷听。只听他高一声低一声,软一句硬一句,似乎要母亲嫁人,娘只不吭声。后来逼得紧她说了句什么话,大约是不愿改嫁。王就威胁道:“你别给脸不要,你就不怕开会斗争(当时人们把批斗叫斗争)!你该知道板坡周文谟、王景连、谦和都被打死了,你要给自己留条活路。”
  娘被逼无奈终于点了头,王镇才离去。他是柳沟龚三红的外甥,来给他舅舅做媒的。
  夜里娘再次和我商议:“狗儿,娘要嫁人了——人家不让哪!”她抽泣着,全身颤抖,声音嘶哑,“咱们去柳沟龚三红家,你去吗?”
  
  龚三红何许人,谁不知他是个懒汉,开春别人送粪他游门串户,到谷雨别人开始下种他才送粪。弟兄三个老大老二都成家了,唯独他三十六岁还是个光棍。据说他曾娶过一房媳妇,因整天游门串户不务正业,人家离婚走了。现在他的造化来了,土改清算母亲被扫地出门使他有可乘之机,托外甥来说一个大他四五岁的“活寡妇”。
  娘一向讲究三从四德、男女授受不亲、一女不嫁二男等封建礼教。记得有一次我跟着娘进城,走到梁峪和下车村中间的一条小河边,娘脱了鞋袜挽起裤脚正要过河,见对面有一个汉子走来,她赶紧放下裤子穿好鞋,等那人走过去才重新过河,这样的举动在现代那些大庭广众之下敢于坦胸露臀的女性看来简直不可思议。娘恪守女人要从一而终的封建信条,那么多年即使独撑五口之家,濒临饥饿死亡的边缘,但从未有过改嫁的念头。退一步说,即使改嫁也不情愿嫁个懒汉呀,何况他还有个七八十岁的老母要人侍奉。可这些话怎对一个不懂事的孩子讲!
  “娘,你去哪里我都跟着,我不离开你。”
  “好,狗儿,娘的好孩子,娘去哪里都带着你。”
  一九四七年春,娘带着我和那口锅踏进龚家门,讲好我改名换姓给龚三红当儿子,把哥哥留给田家,继续给人放牛。
  真是:
  正叹命运太无情,岂知黄泉路已近;
  问苍天公理何在,咒人世几多不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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