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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乱世童年 (一)

作品名称:苦乐人生      作者:老有所学      发布时间:2016-01-14 10:56:47      字数:4292

  一、朦胧记忆
  
  父亲抛弃我们远走高飞,抚儿育女的重担压向母亲羸弱的肩头。家中的财物已被变卖殆尽,五口人的生计就靠那点租米维持。
  我出生那年八路军实行“四一减租”,陈家垣的地租减为九石,后来不知怎么又减成三石实租(只收米麦)。东湾和贾家坪从祖上分得那几亩薄田租子更少得可怜,几百斤粮食怎能维持五口人的生活,母子们陷入饥寒交迫之中。
  
  祸不单行,一九四二年遭遇特大旱灾,加之日本鬼子不断骚扰,县城二次陷落,庄稼几无收成。我的亲二爷从贾家坪来倒算租米,驮走往年多交的粮食,陈家垣秃二爷见亲二爷尚做得出来,也“如法炮制”克扣了以前多交的租米。
  家里已经断粮,全靠野菜充饥。母亲生育我们姐弟四人,原本奶水就不多,到我出生时已无经济来源,生计艰辛加之父亲常常寻衅闹事,母亲精神抑郁,不久就断了奶。我每天啜着干奶头嚎哭,嗷嗷待哺,母亲无奈只能喂几口野菜汤。我骨瘦如柴,两岁学说话,三岁学走路。每日由两个姐姐抱着玩耍,偏又性情执拗,凡事都得顺毛捋,稍有违逆便大发雷霆,倒在地上打滚,哭个没完没了。
  我刚牙牙学语除会叫娘外常挂在嘴边的就是“小(方言读作xi)婆子”,自然是姐姐们教唆的,意思是小老婆,即指葛氏。这可吓坏了母亲,怕人家听到过来闹事。因我发音含混,听起来颇象“鞋破了”,不等我说完娘就截住说:“鞋破了?破了不要紧,娘给俺孩缝好。”
  初学走路时我柱着根小木棍,活像个小老头,嘴里还念念有词:“咚,咚,拄根笨笨(棍棍)。”
  
  以上的故事都是我后来听父亲和大姐他们说的,以下所写则全部是我记忆中的印象。
  我最早的记忆是一个温馨的梦,梦见二爷家宰了一只羊,好肥好肥的羊肉挂在院里的杆子上,大锅里正煮着五脏“下水”(肠肚),冒着扑鼻的香气,真馋人哪!我站在锅边等着吃,娘却一把将我拉走,嘴里说:“狗儿不敢吃,俺孩病刚好,忌荤呢!”真扫兴!
  自打减租倒算,母子们每天都是糠菜充饥。一大早哥哥上山打柴,两个姐姐去挖野菜,娘在家里做“饭”。所谓“饭”不过是满锅野菜放入半勺米,米还是娘东求西告借来的。煮熟后娘把菜叶上粘的米涮下来,把碗底沉积的一口米喂到我嘴里,她只吃菜喝汤。人都说世界上最伟大的人是母亲,人间最伟大的爱是母爱,只有亲为人子又处于生死攸关的境地才会有刻骨铭心的感受!
  一口米喂不饱一只鸡,怎喂得饱一个四五岁的孩子?娘连哄带吓无济于事,一眼不见我就捧着小木碗摇摇晃晃朝二爷家走去。二爷家虽是我家佃户,生活却比我们好的多,父子三人勤劳耕作,每年都有余粮;尤其减租减息后打下的粮食基本都归他们自己所有,一年胜似一年富足,即使是灾年也不吃野菜,早饭多半是谷面窝窝小米汤;后来又添置了二三十亩地,农忙时还需雇短工;还养着四五头牛,雇一个牛倌放牧。二爷家可说是如日中天,正奔向富裕之路:大叔娶了媳妇,二叔童养来一个小女孩。
  二婆和婶婶们正吃早饭,我爬过门槛慢慢踅到灶边,贪婪的眼神目不转睛地盯着锅内热气腾腾的米粥。男人们地里干活还没回来,我转动梨梗似的脖颈用祈求的眼神扫视吃饭的婆婆婶婶,默不作声。常言道“有再一再二没有再三再四”,我已不是一次去讨饭,怎能不令人讨嫌。好大工夫没人理睬,但我绝无要走的意思。“二婶”瞪了几眼,大婶在小腿上狠狠拧了两把。我眼里噙满泪水,小嘴撇了两撇,眼见要哭出声来。二婆无奈舀起半勺汤倒进木碗,这才抖抖索索离去。
  
  那是个阴云密布的早晨,娘烧火做饭,我在炕上睡懒觉。天要下雨火不过炕,哥哥刚割回的湿蒿烧不旺,浓烟直往外窜,屋里已经烟雾弥漫。我被呛醒,一叠声嚷道:“娘,呛死我了。”娘在灶边又要煽火又要摘菜无暇顾及,只说:“赶快蒙住头。”四五岁的孩子怎靠得上,一条破被蒙了头露出脚,扯条被子满炕滚,滚到墙角不动了。
  娘忙活一阵突然觉得不对劲,屋子里出奇地安静,连喊几声听不到应答,急忙上炕抱起,我已奄奄一息不会说话。她慌了神,急忙出门喊:“二姨!”二婆走来见状说:“快灌浆水(酸菜水)!”哪知我已牙关紧闭,两个妇人怎么也撬不开嘴,情急之下二婆用她长长的指甲照着人中处狠劲一掐。
  “掐着鼻子了!”我尖叫一声苏醒过来。
  这是死神对我第一次光顾,却不知为何又把我放了回来。
  正是:
  呱呱堕地未识天,唯记娘亲与荒灾;
  一生磨难刚起步,难怪死神不眷恋。
  
  二、母子度荒
  
  大哥生兰(工作后改名蕴玉)性格内向、言语迟钝、举止沉稳,论心地却十分机灵。小小年纪就看出他很孝顺,上山打柴摘到好吃的酸梅野果必定挑最大最红的带几个回来给娘和小弟弟吃。
  我六七岁开始跟着哥哥打柴,人小力薄砍不动硬柴,只能割些黄蒿野草。但每天出去都不空回,弟兄俩很快把破窑塞满,够半年烧饭用。回到家弟兄俩还要帮母亲烧火,且有明确分工:一人管烧开锅,一人管做熟饭。
  有一天我俩和邻村柳沟的孩子们一块上山打柴,在一处高峻陡峭的山崖边,哥哥割着茅草,我负责一小把一小把向上面平地运送。我对这活儿似乎很感兴趣,边跑边咿咿呀呀唱着儿歌。因跑得太快不防脚下草滑突然摔倒,仰面朝天飞也似的顺坡溜下去,下面就是万丈深渊!
  “生兰,快看你弟弟掉下去了。”孩子们齐声喊叫。他大约没有听清,还以为大家逗他玩儿呢,怔怔地说:“什么,兔子?快撵!”
  待回头看清那惊险的一幕,他都吓傻了。这时我已滑到崖边,所有人都惊呆了,我却在千钧一发之际停住,紧贴陡坡躺着一动不动。原来不知谁在悬崖边砍掉一株臭椿,留下个箩筐大的深坑,我双脚正好踩在坑里,死神又一次把我放回。
  孩子们渐渐长大,烧柴不用愁了,但吃饭问题仍无法解决。娘已把东湾的三间土房和五亩盐碱地卖掉,又给人纺花织布纳鞋底赚点粮食,仍然难筹生计。没钱买盐,她背着柴灰进城换盐,往返三十余里,还要淌几道河翻一座山。一个裹脚妇人身负几十斤柴灰走在崎岖山路上,返回来走到半山腰天已大黒,饥肠辘辘四顾无人,只有死一般的寂静。她再无力行走一步,坐在山腰想:不如就死在这里。但想起家中的双双儿女,想到羸弱瘦小的小儿子,又不能这样死去。为了孩子,她还得活下去。于是强撑着站起身,在黑暗中摸索着一步步向山顶爬去。
  夜深了,二爷一家已吃过晚饭还不见娘回来,姐姐们央求叔叔去接,原来她晕倒在山坳里。
  
  抗日政府在当地实行的赋税政策叫做“合理负担”,为了打击地主扶持贫苦农民偏重征收土地税。虽然几经减租我家每年只收四五百斤租子,但那四五十亩土地的所有权还属于我们,“合理负担”就要由我家出。可是一家五口饭都没得吃,拿什么去交?公事公办,区公所催的紧,几次强逼娘交,扬言再不交就关禁闭。
  为免于关禁闭,娘每次去区公所都带着大哥,想以小孩子作掩护逃过一劫。可这次不灵了,区公所换了个戴眼镜的年轻干部,娘再三苦求宽限那人毫不动心,怒目横眉喝令把她推入一眼暗窑。起先他们把大哥隔在院子里,经不住他一直哭闹,眼镜就连他一块关了禁闭,落了锁扬长而去。窑内一片漆黑,唯一能透光的小窗还用破衣服塞住,大哥扑到娘怀里,母子俩抱头痛哭。中午有个沾亲妇女来叫大哥吃饭,他宁可饿肚子也不离开娘,那妇人回去端来一碗面,娘一口不吃,全让儿子吃了。
  太阳快落山时眼镜又来审问,娘答应再向舅舅求借才被放出。
  从早晨喝了两碗菜汤整整一天滴水未进,她一手拉着儿子,一手柱着棍子回家,饿得眼黑腿软还有十几里山路要走。走到一个名叫“岩豁”的山口,娘瘫坐在山石上再无力站起,对大哥说:“我走不回去了,你拿着棍子独自回去吧,让我死在这里。家里只有三升米了,吃完也得饿死,你回去和姐姐们吃完那些米如有人收留各自逃生去吧。”
  大哥哭着喊着:“娘你不能死,你一定要回去,二小还在家等着你呢。”
  儿子的悲啼令她心如刀绞。是啊,家里还有五岁的小儿子等她回去,他是娘的心肝宝贝,虽然长得又瘦又小,却十分逗人喜欢。他还太小,不能没有娘。娘又一次坚强地站起来,母子俩相互搀扶着、依偎着在夜色苍茫中向陈家垣走去………
  
  母亲先后给两个姐姐找了婆家。一九四三年十六岁的大姐嫁到小常家会村梁家,三年后二姐嫁给侯家庄赵珍元。两个姐姐命运不同,梁家算是殷实户,不愁吃不愁穿,公婆丈夫人性好。姐夫梁富全(当兵后改名梁子民)未曾开口脸先红,腼腆的像个大闺女。不料结婚刚三年就扩军走了,当了“胜利军”,一走再无音讯;二姐天性懦弱,偏遇个刻薄婆婆,一味摆婆婆架子,把体弱多病的媳妇当全劳力使唤,纺花织布挑水烧饭碾米磨面什么活都让她干。她身单力薄软弱怕事忍气吞声,受了气只会哭不敢反抗。丈夫年幼不知体贴,她就像佣人般每日不停地劳作,疲累加忧伤造下一身疾病,面无血色。虽然婚姻法颁布后主动与赵离婚,嫁到大常家会张家,却只活了二十七岁就离开了人世。
  为生活所逼,母亲把八岁的大哥送去给人家放牛。先是他去大姐家,大姐劝他去贾家坪给东湾叔叔们放牛,想望自家叔叔比别人爱惜照护。不想竟没人收留,因他人小干不了重活光吃闲饭得不偿失。他跟着村人上山打回柴给谁家谁家不要,放到门口又被推开,无奈只得返回陈家垣,母亲把他送到玛瑙村。
  八岁的孩子初次离家不习惯,想念娘亲,不断往家跑,跑回来娘骂一顿再送走。有一天傍晚我正和二姐下河抬水,他又跑回来。知道我们去抬水没敢进门就去接我,小小的心以为这样可以讨娘高兴免受惩罚。不料早被娘看见,心头无名火起急急追赶下去,在井坡上迎住。他刚从我肩上接过扁担被娘劈手夺下,顺势照屁股就打,边打边哭诉:“叫你去逃个活命,你三日两早往家跑,难道想饿死不成?”
  大哥求饶乞诉把我吓哭,二姐见此情景想到自己的处境也伤心落泪,母子四人哭作一团。眼泪渗入泼洒的水中顺坡流下,娘再无力打他。回到家仍把哥哥关在门外不让进屋睡,他在窗前哭叫,娘在屋内泣诉:“人家总比咱家强,稀粥也能喝饱。你说,往后还跑不跑,你要保证再不往回跑就叫你进来。”
  “娘,我再不跑了,打死我也不回来了,你让我进去吧,我怕……”
  次日天明母亲又送他上了路,后来再没有往回跑,从此我很少见着大哥。
  
  第二年他转到侯家庄给老姑家放牛。老姑家姓王,从潭村躲难来到这里。表舅们同样把他当大人用,经常让她一个人往潭村送粮。他背着四五十斤粮再挑一扇耢,顺沟往出走,沿路不见人,不敢放下歇,歇下就背不起来了。二十里山路须当天返回,天黑了还一个人走在山沟里。寂静的山野不时传来几声狼嚎,山高沟深无人接应,心紧缩着,只能硬着头皮快走,不敢回头看,唯恐后边跟着狼,怕得要命。
  几年后见他长大了,汉英叔去陈家垣把他带回贾家坪,还把他在老姑家几年挣的工粮也全部驮走。
  正是:
  手足亲情记心间,母子相依命由天;
  不怨娘亲心狠毒,千斤重担压双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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