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清 歡 』(11)

　　潘玉章躺在床上，赤裸着上身。两只漂亮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天花板上有一个小小的黑点，弄污了的白色被单，有点儿令人作呕。
　　姚木木，这样想着，漂亮的脸上慢慢浮起来一个得意的微笑，眼底有火花闪动，好像两头扑捉到了猎物的小兽。
　　“傻瓜！”轻浮的笑容渐渐又掺杂了不屑，带着兽的狰狞。“姚木木！一颗滴溜溜的红樱桃，酸酸甜甜的，啧啧啧，”一连串的咂吧着嘴，好像真的吃了一粒樱桃，“味道还不错，哈哈哈！”终于得意的笑出了声。
　　潘玉章知道，自己在木木这里完胜。
　　刚刚不再继续加力，否则，今晚，姚木木一定是自己的床上猎物！想跑都跑不脱的！“哼！贱货！”轻蔑地骂了一句，瞇起眼睛，天花板上的那个黑点变得模糊起来。“老子要的不是你！不过诱饵而已，哈哈哈！”益发放肆的笑，可笑着笑着就变了色：一张美丽的冷冰冰的脸蛋儿，怎样厌恶又轻视的目光看着自己？漂亮的脸扭曲起来，目光变得凶狠：“哼！早晚你会是我的！彭绿茉！一朵小小的茉莉花儿！你早晚是我的！”
　　猛地翻了一个身，趴在了床上，似乎绿茉就在身体底下挣扎。　
　　木木和潘玉章带来了客户新的要求，自然更加难做了。绿茉觉得自己有一些要被榨干的感觉，思维枯竭？总之，文案写得很辛苦，总跳不脱第一次的框架，但那个已经废了，必须不一样。可怎样才能更好？没有丝毫的感觉，好像一只小船，茫茫大海，完全看不到陆地的方向，找不到码头。
　　绿茉吃力的想，几乎不跟任何人讲话，只一个人在那里苦思冥想。不能够再让之君帮忙了，除了不好意思让他知道自己的公司里出了“商业间谍”，另外也应该避嫌疑，如果让焦仲良和潘玉章知道有外人帮忙，会招来不必要的猜忌也没一定，宁愿自己累一点儿，决计不肯告诉之君了。
　　跟之君见过两次，但都匆忙忙的，又很心不在焉，满脑子都是文案的事情。之君有些诧异，问了又摇头说没有什么，不过遇见一点儿棘手的事情，并不严重。脸色到底很差。之君有些着急，却又不便追问，只能够叮嘱“不要过于辛苦了。”微笑着点点头，答道：“我知道的。”
　　不见面，亦会一天打了好几个电话来，不过是说几句无关痛痒的闲话，当然，最终总以“我爱你。”结束。
　　绿茉心里暖暖的，尽管很累。　
　　焦仲良将绿茉的努力全部看在了眼睛里。
　　一张原本略微圆的下颌，近来却渐渐的尖了，越显得小小的脸，小得楚楚可怜，可爱反倒退后了。半透明的青玉一样的脸，因添了一层苍白，益发多了一份朦胧的动人。
　　焦仲良坐在自己宽大的老板椅子里，想着绿茉，心底微微动一下，竟然掠过去一抹轻轻的刺痛，人马上警觉得坐正了身子，飞快的瞟了一眼坐在套间外边的小麦，正专心看着什么，并没有在那里探头探脑的。舒口气，重新陷进去，一个淡淡的绿色的影子又模糊得笼罩了上来。
　　周末了，之君打过电话来：“绿茉，我妈请你来家吃饭。”
　　笑了，怎样的借口？干嘛不说是自己想见面？点点头，绿茉答应了。
　　挑选了一条月白的裙子，绿茉对着镜子，眉眼间一片轻柔。
　　之君母亲的厨艺很了得，一家人围坐在饭桌边，有说有笑。绿茉第一次见到之君的哥哥一家人。之丰，之君的哥哥，大学里的老师，像极了母亲，之君却是父亲的再版，兄弟两个只一点很一样：儒雅，父亲的影子一般。之丰的太太，裳霓，个子很高，典型的北方女人，有一张容长脸，大大的眼睛，颧骨很高，给人一种凌厉的感觉。绿茉看了裳霓，总有一些咄咄逼人的感觉。也难怪，普通的女人看见美女人往往无故就会不痛快，好像别的女人生的美是一种过错，对自己的挑衅？嫉妒的情绪往往超过喜欢，除非跟自己完全没有关系，别人家里漂亮的花瓶怎么能够让自己就恼火了？可自己家里真有了这样一个美丽的花瓶就两样了，到底如同一根心头的刺。裳霓并不多话，目光却意味深长，又不直接看了过来，偶尔一个眼风自短短的睫毛下溜过来，也是冷淡淡的，略微的寒光闪动。
　　之丰的女儿，霓儿（不知道是不是父母总愿意将孩子看成自己的复制？取个名字都要copy，方显得自己的一点成就？）跟之丰更像，没有母亲的凌厉，不过，绿茉也并没有感觉出更多的一个少女应该有的灵气迫人，或者，暗暗在心里疑惑不过是自己的错觉？孩子见了陌生人总是很拘谨的，抑或果然就是之君之前说过的，学的东西太多了，反而将原本的机灵气儿过早的消费尽了也未可知。
　　一顿饭，绿茉吃的并不轻松，尽管之君的父母、兄长足够热情、随和，到底裳霓和霓儿有些淡淡的，并没有多少喜欢的样子。
　　吃了饭，又坐了坐，就告辞了，第二天还要加班，第二份文案一直写的不满意。
　　之君轻轻揽了绿茉的腰，两个人慢慢走着，路灯将两个人的影子一回拉前一回移后。
　　“我父母非常喜欢你。”一股子热气在耳边呼呼的，唇边就漾开去一个浅浅的笑来。“我妈很少这样的兴致烧饭了，今天却弄了这么一桌子！应该是借你的光了。”
　　“有吗？”很开心的声口，却又有些女孩子的小小的得意的明知故问。
　　“可不嘛。”站定了，脸对着脸了，“绿茉，”轻声叫。
　　“嗯？”看着他，目光盈盈的。
　　“你真美！”就想要俯身下来了。
　　忙躲开去，微笑着，“看人！”脸也飞红了，路灯下看不分明。
　　又缓缓向前走，夏季美好的初夜时分，微微有风，带着些凉意，很舒服。　
　　最近因为之君总会约着见面，工作又忙，初蓓姐妹竟然想不起来。
　　傍晚6点钟，夏季的阳光依旧炙热得烤着。坐在咖啡馆的露天座位里，绿茉瞇起眼睛看天上的太阳，亮晃晃的，忽然想起来那一部电影《青蛇》了，一个场景，就这样明晃晃的太阳，妖孽作乱，人都变了异形一般，个个有着怪异的脸，头上鼓了大大小小的包出来，满脸的惊恐……攒了眉，摔摔头，怎么想起了这个？尽管从不迷信，到底感觉不应该。
　　新蕾远远的走了过来，一个小小的些许模糊的点，渐渐清晰起来，终于，出岫的云一般清泠泠的，眼睛水汪汪的，满含着笑意。
　　绿茉看着新蕾，“好漂亮！”一袭碎花的裙子裹着一个纤细的少女的身体，如一朵即将绽开的娇嫩的花蕾。
　　新蕾眼睛里的笑意浓烈了几分，拉了绿茉的手，“你才漂亮！”她一直都羡慕绿茉长得美，表姐妹当中，只有绿茉跟她和初蓓最亲近，或者，就因为她们三个都漂亮？其他姊妹在她们跟前会有一种自卑？抑或嫉妒？总之，她们常常被排斥在同龄人的圈子之外的，尽管表面上你好我好大家好，到底淡淡的，见了面，自动的就结成了联盟，硬要挤进去，终究别扭的厉害，手脚都没有地方放了，说笑，简直不能够想象，轻易就会有冷嘲热讽的话飘进了耳朵里，委屈生气又怎样，却不好发作，都是亲戚。
　　明显的，新蕾的心情一如这晴朗的天空。
　　“有好消息？”坐定后，绿茉问。
　　“嗯。”新蕾点点头，“我签了合同，毕了业就可以上班了。”
　　“文涛他们公司？”
　　“嗯。”
　　“恭喜啊！”绿茉由衷地替新蕾高兴。
　　“初蓓他们帮了很大的忙。”
　　“应该的，自己姐妹。”
　　“我其实最怕担了人情的，只怕还不起。”
　　“你看看你！”看了她一眼，有些不同意，“如今，不管你是谁，开头的时候总需要有人搭一把手的，不然会走很多弯路，女孩子，又不比男人，年纪最经不住的，不过短短几年就有末日到了的惶恐。”
　　“哦。”点点头，有点诧异，绿茉从来不这样的。果然恋爱中的女人缺乏安全感？绿茉看上去益发动人了，沉浸在爱情中的女人，眉眼朦胧。“怎么这样美？”旋即就笑了，女孩子特有的心照不宣的明白了解。
　　绿茉脸上微微一红，眼波流转。
　　“我还没有见过那个尤之君呢。”
　　“总会看见的。”
　　“今天吗？”
　　“今天他有会，回国工作，很多事情都还没有理顺，过阵子顺了自然有的见。”
　　“哦。”到底有一些遗憾，初蓓口中的“准金龟婿”无论怎样都有些吸引力。
　　“初蓓呢？她总爱迟到。”绿茉略微蹙蹙眉。
　　“人美，自然有这样的特长，不然就不显得她美了。”
　　“你却不迟到。”
　　“我不美。”
　　“少来！硬引得人家夸你不成？虚伪！”伸过手来，绿茉刮了刮新蕾的鼻子。
　　“呵呵呵。”新蕾握着嘴巴笑起来。初蓓来了。姊妹三个嘻嘻哈哈的，取笑一阵，然后商量怎么过这样一个美丽的仲夏之夜。
　　绿茉长长的舒了一口气——终于，第二份文案完成了。　
　　小麦一一通知了潘玉章、绿茉和木木，他们三个人走进了焦仲良的办公室，程德宝已经坐在那里了。小麦出去了，关好门。
　　焦仲良的面前摆放着绿茉的文案。
　　“做的很好。”焦仲良看着绿茉，轻轻点点头。
　　嘴角微微向上弯了，目光盈盈的。
　　“玉章，你还有什么补充的吗？”
　　潘玉章沉吟了一下，“这一份文案是按照他们的要求做的，但我总觉得好像还缺了一点内容，可又不知道是什么，姚木木，”对着木木了，“你跟他们的人聊的很多，你觉得呢？”
　　“是的，”木木竟然跟潘玉章站了同一个壕沟，“绿茉这一份文案的确很好，不过是潘经理说的，缺一点东西，我觉得应该是同类产品方面的，因为他们毕竟目标是到国际上竞争的，国内市场，不是他们关注的，他们已经是国内的老大了。国际化考虑的有一点点少了。”
　　绿茉飞快得看了木木一眼。
　　“哦。”焦仲良一直看着木木，“彭绿茉，”目光落到绿茉脸上，“姚木木说的很有道理。”
　　“嗯。”绿茉点点头，“我想我是疏忽了。”
　　“如果增加，你需要几天？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两天？”绿茉并不确定，即便加班。
　　“很好！”焦仲良点点头，“玉章，你们一齐想。”
　　“不必了。”绿茉忙说。
　　“哦？”吃惊的瞪大了眼睛。
　　“旁的人在身边反而会分神，”绿茉解释，“如果我有问题会问木木，她最清楚对方的要求了，我做文案都要问她的。”
　　“那就姚木木跟你一齐做吧。”潘玉章的眼睛里闪过去一丝恼恨。
　　“嗳。”绿茉和木木一同点头。
　　木木在吃点心，面前是一杯水。
　　木木用塑料的刀子将点心切得一小口一小口的，然后，拿了塑料的叉子慢慢的送进了嘴巴里，那样小心翼翼的，生怕叉到了嘴巴的样子，细细的咀嚼，像一个贪嘴又好不容易得到了想了很久的好吃的孩子，不舍得一下子吃光了。并不大的一块西点，竟吃了很长时间。
　　绿茉喝咖啡从来都是小口啜饮的，很慢。
　　两个人都不讲话，好像各自想着心事。
　　终于，木木将最后一块点心放进了嘴巴里。
　　“绿茉，”顿住了，圆圆的眼睛黑黑的。
　　“嗯？”
　　咽了点心，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水，笑了笑，才又开口：“你不会生我气吧？我刚才在老板那里说的话。”
　　“怎么会。”略微攒了眉，“不过为了工作，换了我我也会的。”
　　“那就好。”暗暗的舒一口气，不明所以的就有一些心虚。
　　“只不知道怎么将那个国际的内容加进去，一点的头绪都没有。”幽幽的声口，略带着些疲惫。
　　“我知道的呀，他们的意图现在只有我最清楚了，”忽然又想起来什么，红了脸，目光就有些朦朦胧胧起来，“他也清楚的。”
　　“他？”绿茉楞了一下，马上就明白了，了解的笑了，“你们怎样了？真的确定了？”
　　“嗯。”点点头，脖子都有些红了，果真的成了红樱桃了。
　　“真替你高兴！”绿茉由衷的说。
　　“可他说不能够让公司里的人知道，要偷偷的。”
　　“哦。”攒了眉，“你那天跟我电话里说了，为什么？”
　　“公司有规定的，现在的公司好像都不容许员工之间谈恋爱的。”
　　“办公室恋情很普遍的啊。”
　　“大多数是偷情，我们却是认真的。”很笃定的语气。
　　“呵呵。”绿茉握着嘴笑起来。
　　“你笑什么？！”有点儿不高兴的声口，脸蛋儿愈发涨红了。
　　“不笑什么。”果然就不笑了，“真的希望你们能够有一个美好的结果。”这一句用了低低的声音，几乎是耳语了，不知道木木听真切了没有。
　　“哦？”楞了一楞，应该是听见了，“你说什么？”又有些怀疑听错了，眼睛睁的圆圆的，闪过去一抹惊恐。
　　“没什么。”忙抚慰似的拍拍她的手，“总之，就是希望潘玉章是真心对你的！真的！”使劲点了两下头，从来宁静的、小小的脸孔上少有的严肃。
　　“难道你怀疑？”迟疑的望着，终于掩不住惊恐，微微颤抖着。
　　“我并不怀疑什么。”肯定的语气，“我只祝福你！好了，”又拍两下她的手，“你就安安心心的去谈你的恋爱吧，想多了倒坏了，见过哪一个人是带着包袱谈恋爱的？累死了！不如不谈了。”
　　听见这样说，又笑起来，心底到底有些嘀咕——关于情感的事情，绿茉总是敏感有加，相比较，自己就没有那么精准的感觉，多少有一些迟钝，尽管别人眼睛里是一个绝对内秀的人。感情的事，不过是初级水平，一点女性本能的手腕都没有。当然，正因了如此，潘玉章才这样轻而易举的就成了那一个突破情感防御的人了，根本兵不血刃。
　　绿茉不再说什么了，只打开了手提电脑，自上次“文案事件”之后，公司就配了这手提电脑给她，台式计算机不再用了。防贼似的，走到哪里就将计算机背到了哪里，平白的增加了负担，心理上和身体上都有，尽管是女用计算机，到底有一些重量的。
　　木木凑了近来，两个人开始想怎样将已经做好的文案加进去刚才的意见，做的天衣无缝是正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