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廷之深-1

　　深夜。凤仪宫。
　　已是宫禁时辰,却仍有宫人进进出出,时不时传出女人痛苦的惨呼声。
　　中宫外殿,萧凛坐在石桌旁,修长的手指摩挲着腰间的玄玉龙佩,微仰首看着夜空。细看之下方知，那垂在另一侧的手已经青筋暴起。这个孩子是他的第三个孩子，可对梓童来说，却是她唯一的骨肉。第一次时，他急的直转圈，差点没闯进产房，后来，那个孩子折腾了一夜才出生，他如珠似宝的养着，精心培养，也是这份重视害了那孩子。如今，上天待他不薄，又给他和梓童送来了一个孩子，这个孩子，寄托着他和梓童全部的心血，愿一切顺利，平平安安。
　　“陛下,您还是披件衣裳吧,这夜凉寒重……”早春的夜还是很冷的,一旁的太监总管王福全托着一件披风，满眼担忧。
　　萧凛摆手示意不用,目光落在内殿,听着里面的动静,眉头皱起,“还没动静?现在什么时辰了?”
　　“回陛下,一更了。”王福全答道。看着陛下微皱的眉峰,他又道：“陛下且放宽心,御医说了娘娘胎位正常,不会有危险,娘娘定会平安顺遂的。”
　　萧凛不语,指尖轻扣桌面。
　　突然,漆黑的夜空骤然一亮！
　　萧凛抬头,只来的及看见一道金红色的光芒冲向紫微星,待光芒散去时,帝星旁多了一颗光芒璀璨的小星星。
　　就在此时,一道清脆的婴儿啼哭声在内殿响起。
　　天嘉三年二月初二寅时,大齐庄仁皇后诞三皇子澈,上悦。同年四月初九，立皇三子澈为储。
　　——《齐史—武帝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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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阳春三月,草长莺飞的时节,御花园的百芳在沉寂了一个冬天后早就迫不及待地招摇在枝头,制造着明媚的香气，吸引着蜂蝶的注意。满园的朝气带走冬日的凄寒，沉寂了一个冬天的御花园又迎来了昔日的热闹。
　　位于清水湖心的小亭中,皇后顾氏搂着襁褓中的萧澈,怜爱的轻刮婴儿粉嫩的鼻尖,萧澈处于休生养息的睡眠状态,感觉有异物骚扰,不由皱起小脸表达内心不满情绪。
　　“呵呵,宝宝真可爱。”顾氏在太子澈的脸上连续啄吻几下,又忍不住捏捏萧澈的脸蛋儿。宫里的那群女人，自从她生了一个儿子后就安分了不少，除了几个不长眼的还在蹦跶，这些，她还没放在眼里。只要有儿子，她这皇后的位子就稳如磐石，与其在园子里遇上那群女人，还不如在此逗儿子。
　　正当顾氏准备夺走萧澈的初吻时,萧澈突然睁开眼,即使看了很多次，顾氏还是忍不住赞叹，那是怎样的一双眸子啊,恍若用世间最完美的黑曜石精雕细琢而成，仅仅只是看着你，就会不由自主沉溺其中，如此专注安静，宛若你是他眼里的唯一。
　　“呵,宝宝醒了?”要的就是这个结果,你不醒,我一个人自言自语多没劲儿。
　　萧澈张嘴“啊啊”两声意思意思一下,就闭上眼打算继续睡。
　　“宝宝,你怎么能对阿娘如此冷淡呢?阿娘好伤心哦～”顾氏做出一副泫然欲泣楚楚可怜的样子。
　　“宝宝,来,叫声‘阿娘’听听……”
　　“宝宝,乖哦,叫声‘阿娘’,阿娘给你吃桂花酥。”
　　萧澈不动声色，这女人疯了吗？一个连牙都没有的奶娃吃什么桂花酥。骗人，麻烦专业些。翻了个白眼,扭过头去,实在不想去看这个大脑组装不合格的女人。
　　这个自称阿娘的女人,哦,不！准确的说是女孩,不过十九岁,就已经是一个娃的妈了,这要搁现代,十九岁,如花的年龄,不过是个刚进大学的少女,唉，这就是封建社会和现代社会的巨大差别！想想自己堂堂一博士生,寒窗苦读十数载,终于混上像样的工作,却一觉醒来换了个地方,还好死不死成了这个不知什么朝代的皇子,更恐怖的还是一个太子！呵呵，如此悲催的职业，上赶着找死。纵观历史，能活着当上皇帝的太子有几个？太子，国之贰君，其奋斗的最终目标是成为帝王。问题是，在位的那个皇帝同意吗？所以，每当一群人围着他喊太子殿下时，他只会觉得是催命。
　　“啊！宝宝也发现了阿娘的如花美貌了吗?”皇后颇为自恋地笑道：“瞧瞧,不愧是本宫的儿子,这媚眼抛的就是比别人家好看！”
　　萧澈差点气背过去。
　　他错了，真的错了！当太子这个高危职业，又怎比的上拥有奇葩母亲更加悲催？
　　晌午时分,萧凛处理完政事就来到凤仪宫。关于这一点，萧澈比较欣慰，能够得到皇帝喜爱，抱紧大腿，想来，是可以平安长大的......吧？
　　“澈儿乖,告诉阿爹今天和你阿娘玩什么了?”萧凛一把抱起躺在小床上的萧澈,脸跟着凑上去在萧澈的脸颊上印上龙吻数个。
　　萧澈仰天长叹。罢了，为了生存，牺牲一点吧。
　　很快,萧澈就发现,像这种亲吻之类的吃豆腐行为还不算什么,等到洗澡时,那才叫一清白全无。
　　爱子心切的皇后娘娘即使是给儿子洗澡这种事竟然也要亲历亲为！
　　雾气缭绕的浴池里,顾氏露出狼外婆一样的表情,动作麻利地将萧澈剥了个一干二净,然后用色咪咪的眼神将萧澈从头到脚巡视个遍。
　　萧澈不停地进行着自我催眠,没关系没关系,她是成人我是婴儿,婴儿有婴量,不计教不计较......
　　度日如年的生活,萧澈总算满了周岁。
　　天还未亮,睡眠严重不足的萧澈被奶娘抱起,然后就有两个老宫女围上来,脱衣、净身,换上太子正服,又被灌了一碗奶水,然后裹上斗篷，晕头转向中,萧澈就被放在了凤仪宫正殿的地毯上。
　　看着周围虎视眈眈的宗亲及隐藏在屏风后的宫妃,萧澈纠结万分,看来今天不抓一样东西,他们是不会放过自己的。于是,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挣脱宫女的保护,站起身,一步一步,虽缓慢但却稳当。墨黑眼瞳里光芒流转,清澈地似乎能直察人心。
　　萧澈走到殿中央的黄布上,布上放着毛笔、宝剑、书本、砚台、乐器……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找不到的,琳琳琅琅放了上百件,看的人眼晕。是不是该庆幸，好歹没有胭脂这玩意儿？
　　选什么才符合太子这个身份?毛笔?会不会太过文弱忧柔?宝剑?是否有勇无谋？萧澈皱起眉,目光落在正前方的玄色锦盒上,选这个?莫非是储位的意思?
　　萧澈仰起小脸,看向稳坐在主位上的萧凛。对方一脸高深莫测,可眼中的期翼还是让萧澈捕捉到了。
　　在萧澈苦恼的时候,殿上的宗室们的内心也是千回百转,翻江倒海。
　　七年前,二皇子萧沂选择了宝剑,现如今,皇帝的嫡子、大齐的储君又会做出怎样的选择?据说，当年的那位殿下抓周可是选中了王印，可惜......
　　眼看萧澈一步步靠近那个玄色的锦盒,在场的众人不由屏息敛神！
　　弯腰,伸手,捧起锦盒。
　　一时间,在场的众人都发出各种各样的叹息,神色各异,如此,自是几家欢喜几家愁。
　　萧澈无奈地捧着锦盒,暗暗诽议,没事把玉玺做这么重干嘛,不累啊！吃力地攀了九级玉阶,在萧凛疑惑的眼神中,将锦盒塞到他手中。
　　“澈儿这是做什么?”萧凛抱起萧澈,含笑道。
　　下面的宗亲揉了揉眼睛。刚刚是不是看错了,陛下笑了?
　　“阿爹的,收好。”声音清悦,如环佩相击,新雪初晴,清风拂过,教人一听之下只觉心胸都是一清。
　　萧凛一怔,然后一股狂喜涌上心头,“澈儿会说话了?！会喊阿爹了?再叫一声阿爹听听。”
　　“…阿爹。”
　　“再叫一声！”
　　“……阿爹。”
　　“哈哈,我儿果然聪慧,真乃朕之大幸,大齐之幸！”
　　下面的宗室这才从震惊中回过神。今天遇上的事,实在是强,千年冰山脸开怀而笑,大齐储君开口说话。虽说满周岁的孩子开口说话是不多,但也不是没有。可人家即使说话,也是含糊不清表意不明的单音节,这萧澈一开口,就是完整的一句话，竟然还咬字清晰！！
　　神童！绝对是神童！
　　这时,有人想起太子出生那夜天之异象。
　　很快,在有心人的刻意造势下,太子澈乃神子降世的说法人尽皆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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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川上的水兢兢业业流了五年。
　　太子年满六岁，早在一年前就搬入空置已久的东宫。为此，皇后虽是难舍爱子，可规矩如此，只能隔上几天就将伺候太子的人唤来询问一番方能放心。萧凛对此也持放纵态度，甚至，隐隐有支持的意思。
　　太子对于拥有自己地盘的事情，并不怎么兴奋，搬入东宫，就意味着，他要上学了，古人对待学习比较凶残，看书其实就是背书，写字也要有风骨，这还只是普通读书人的要求，想来他身为太子，只会更凄惨。跟以后的生活一比，太子越发觉得还是小孩子好混啊。
　　任重道远啊，还没有当上皇帝的太子，只能豁出去！
　　所以，此刻，虽是清晨时分，除了几个打扫卫生的宫人，整个东宫十分安静，然而，东宫西侧的竹林中，苦逼的萧澈正手臂前伸托着一根有几分重量的横木在那里扎马步，大概是坚持的有一会儿了，萧澈的腿微微有些颤抖，额上的汗珠顺着脸颊滑下。保命功夫要学好，坚持下去是胜利。
　　“殿下，可以了，今天就到此为止。”萧澈的斜对面，一个中年男子道：“这段时间，殿下进步很大。”
　　萧澈整整衣摆，胖乎乎的小手指轻弹去袖边的水珠，抬眸间，脸上波澜不兴，没有这个年龄孩童该有的受了表扬就欢喜的神色，略一颔首，“萧师傅也辛苦了。”
　　“不敢不敢！”萧平山连忙摆手道。对于这个少年老成的萧澈，他可从不敢小看，总觉得这太子身上有一种其他皇子所没有的气势。他虽是奉皇命教授太子武学，也不敢托大摆师傅架子。
　　这时，早候在一旁的宫人们走上前请示，“殿下，时候到了。”萧澈告别萧平山，在一众人的簇拥下回寝殿更衣，然后匆匆赶往凤仪宫请安。恰逢萧凛也在，一家三口用过早膳后，萧凛提醒萧澈该选侍从了。萧澈点头应下，宫里的规矩是，皇子在五周岁后就可以挑选两个侍从和三个伴读，一般侍从皆是身家清白穷苦无依的幼童，因具有根底而被选入宫中训练，等待皇子挑选，作为皇子的死士一般存在。而伴读，就是出身官宦家庭的优秀子弟，陪伴皇子读书的存在。萧澈因身份原因，可选五名伴读，已在年前选好，现在只剩侍从。所以，从凤仪宫出来后，萧澈的目的地就是皇宫的西北角——秋宫。
　　刚过知秋门,就听见里面传来呼喝声。
　　秋宫里面都是一些十岁左右的孩童,一般都是从宫外带来的,身家背景清白且有一定可塑性。这些孩童被带到秋宫后授以武艺,有这个天分的继续培养,没这天分的就成了阉人。秋宫,这是一个竞争激烈残酷的地方。当然,皇宫本就是一个残酷的地方。听说今天来选侍的是太子，秋宫的孩童都展现着自己最好的一面，期盼能入了皇太子的眼。
　　萧澈站在高处，仔细观察着演武场上的动静，场上的孩童都是经过了几道筛选才能站在此处，总共不过九人，为了方便选人，每人的腰间还别着竹牌，上面写着编号，这九人中年纪最大也不过十四五岁，每个人都是一脸严肃。过了一会儿,他走到一边,管事公公立刻恭敬请示,“殿下可有中意人选?”
　　“五和八。”
　　管事公公站在高台上,敲三下锣,全场安静,“五号、八号,出列！”
　　队伍中两个看上去很普通的少年站了出来。
　　“你二人被太子殿下挑中,从今天起,脱离秋宫！”
　　两少年相视一眼,眼里有喜悦,有激动,更多的是不解。
　　“选了?”萧凛坐在御案后批着奏折,玉阶之下,一个黑衣人正单膝跪地,低着头看不清长相。
　　“殿下选了五号和八号,都是中上之资的人。”黑衣人声音平板无波,却又出奇的好听。
　　萧凛手下一顿,“中上之资？澈儿的眼光……”
　　挥手让黑衣人退下,萧凛微皱眉,目光落向大殿的东侧,那里摆着一方书案,案上铺着玄色的桌布,昭显着其主人尊贵至极的身份。那是太子平日练字读书的地方。
　　看来，这其中，有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