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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夏至(第二十七节)

作品名称:盲城往事之猎物      作者:火中凤凰      发布时间:2016-01-08 14:30:59      字数:4372

  我们要记住六月十一号这一天——董丽疯了,疯得毫无征兆,疯得有些邪性,有些立体,有些不可思议。反正她是疯了,像澡堂子的热水池冷么丁蹦出个大鲸鱼,她就那么莫名其妙地疯了。
  这天上午九点多一点,恒盛地产公司李云办公室,李云坐老板台前,双腿于桌下不耐烦地颠动,时不时瞅几眼他面前的四个小盒子,两只不知疲累的眼球在水晶石镜片后面转来转去。他一根接着一根的抽烟,腮帮子一瘪一瘪地抽,豁出命的抽,烟缸挤满了阵亡的一支支中华烟的尸体,光洁的黑色大理石桌面遗落了星星点点的烟灰。他的嘴成了专门排放尼古丁毒气的烟囱。他不管对面长条沙发就座的电梯公司四位清账代表是否介意,也不向男代表让烟。他失了风度,丢了礼貌,少了水准,缺了点气量。这可不像他素日的为人做派,十分反常。
  李云如何不反常?——
  早八点,三男一女四个讨债鬼便前来催命。心知来者不善,他笑脸相迎。呱嗒、呱嗒、呱嗒、呱嗒连续四声,葛菲将四个小盒子整整齐齐摆在了他的眼前。“吃人嘴短,拿人手短。呵呵,有道是无功不受禄。”葛菲扬了下手,微笑着说。她这是轻慢,是嘲讽,是不开事儿,是不识抬举。他无语,他冒汗,他甚是生气,他卸下了笑意。只有傻瓜才笑得出来。
  葛菲并未体谅李云的感受,打算不请自坐,边迈向办公室的长条沙发边说:“李总不要多心,你这些特贵重的礼物我们心领了。”她和三名随员坐下了,又说,“我年薪正正好好一百万,他们仨人最少的那个也有十多万。”她冲旁边的一名随员扬下头,随后流露友善的微笑,望向李云,“李总是明白人,如果我们收受了李总的礼物,我们就务必得给李总大开方便之门。说实话,贵重奢侈的物品谁都动心。但我们四个一合计,得,收了后没准就得被董事会炒鱿鱼丢了饭碗,特不划算。要不,我们集体跳槽到你公司?呵呵,你李总也给葛菲安排一份百万年薪的美差?”
  “葛女士风趣,真幽默。”他强挤出点笑容,比哭都难看。他数次领教了这女人的厉害;她让他吃不消;她是他的克星。
  他眼前的老板台摆放着四个别致的小盒子,皆红绒盒面,很是上眼。盒子里边的物件就更诱人了,千足金手镯,万足金板戒,铂金链子三十来克,还有枚一克拉多重的上品钻戒,都是他福新金店所剩不多的存货中几件拿得出手的。这是他若个手巧的裁缝,出了血本,按四位代表的说话分量,和他们所带给他的威胁指数而量身赠送的。威胁程度越大,无疑职位越高,钻戒非葛菲莫属。然而,完璧归赵如数奉还,意味着人家不领情,打开窗子说起了亮话;歇菜,白忙,没戏。——嘿,他就得反常!
  他必须反常。沙发坐定的葛菲露出裙外的并拢大腿,直晃他的眼睛。穿啥不好?非穿勾搭人想入非非的透肉丝袜?!他疑惑,他怪罪。这臭娘们儿的团队固若金汤,铁板一块呢!我他妈成了这臭娘们儿案子上的一块肉,随她剁随她割,妈了个B,他暗骂。
  谈判桌前无父子。他们单刀直入,双方都露出了真正的面目,放下友谊,抛掉客气,较量着智慧,表演着口才。葛菲字字珠玑,稳扎稳打步步为营;李云巧言令色,边退边守步步被动。他是欠账的孙子,好说歹说,只图债务延后。葛菲是义正词严的金刚——不是慈悲为怀的女菩萨——只强调双方需履约,其余都是浮云。
  谈判的间隙,葛菲扫了几眼办公室的书柜。书柜内陈列的《经济学》、《卡耐基》、《资本论》、《悲惨的世界》、《安娜卡列尼娜》或《毛选》、《邓选》、《三个代表》等等若干书籍,尽收眼底。它们被李云珍惜得崭新如初,似从不曾翻阅,作用大抵就是个摆设,像花瓶像家具像装潢。她笑了。
  不过,葛菲没注意李云老板台桌面靠墙一边摞着的几本书。它们封面又破又旧,书页污黄斑驳,分别是《厚黑学》、《三国演义》、《三十六计》,及两本金庸大侠的《鹿鼎记》与《笑傲江湖》。这些书是李云的至宝,闲暇他便兴味十足用心翻读,专研领悟。他果真练就了“葵花宝典”而挥刀自宫不得而知,但脸皮切糕似的又韧又厚是绝对的。
  一名男代表端着合同书,逐字逐句逐条地朗朗宣读,这是人家此番前来要账的充分依据。
  李云没心思听他繁文缛节般的废话;条条框框早八百年前便印刻在了他的心里。趁此空当儿,他像个农村的二赖子,叼着烟,窥了几眼葛菲并拢的修长大腿,真美,经透肉袜这么一装帧愈发凸显动人。他的心起了邪念,想到了一个时髦的词汇:黑木耳。她两腿中央的爱人肉儿是黑木耳还是粉木耳呢?——这不是问题——黑的,铁定。这样俊俏的女人早叫她老板占了——近水楼台先得月——说不定占了多少回,没跑。对,不光是黑木耳,八成还叫男人干烂糊了,又骚又臭。少他妈光彩照人并着大腿装的一本正经,瞅你那短裙?瞅你那透肉袜?呸,没有道德的脏货!他暗自臆想着葛菲的不贞,以卫道士自居,在心中侮辱着他不可战胜的强敌,藉此获些若干胜利的快感,有如他老祖宗阿Q。打道德牌是流氓们的惯用手法。
  时间滴滴答答地淌,办公室里气氛紧张。
  李云舌战群儒,和“四大金刚”要账组周旋较量了一个多钟头,脑海忽而蹦出个钱字,钱钱钱,王八蛋;忽而跳出个拖字,拖拖拖,臭娘们儿。他叫葛菲逼到了无处可退的死角,想跳崖,舍下自己死看死守的财富名利的头衔与行囊,闭紧眼,纵身一跃,融化无涯的蓝天里;还想嘭一声将身体炸他个粉粉碎碎,融入窗外飘飞的杨树毛毛——杨树毛毛自由自在不必关照许多的琐碎,飘飘忽忽不必承受生命的重力。
  但是城市里没有悬崖绝壁可供李云跳,他也自然不能爆炸化作杨树毛毛。还得直面现实,苟延残喘,誓死力争;他不是恃才傲物情商负数的诗人,他是通权达变的李大拿,不该心存避世的淡泊和飘渺的幻想;想一想都是罪过,都是愚蠢。事态摆在这儿,左右这样了,不妨把水搅浑,他决定破釜沉舟,背水一战。他耍起了指鹿为马的无赖。
  “那啥,好吧。”他卜楞下脑袋,在烟缸掐灭了手中的烟,“葛菲你真行啊?够可以的!好吧,实话实说,就没钱,咋地?要不然你找人把那些电梯全拆下来,拉走吧。拉走,没啥了不起。瞅着吧,到时候咱们法庭上见。瞅着吧,就快竣工的座座大楼一个个的电梯全部被拆了,败家啊!瞅着吧,看法院判不判你们赔偿我可观的经济损失。”
  一个男代表对他这黑白颠倒的言辞难以容忍,说:“李总你怎么能这样说……”
  “嘉华,你别吱声。”葛菲向说话男代表微微摇了下头。接着,她目光冷峻地看向李云:“李总是不是有点本末倒置了?合同上白纸黑字明明白白,通过了法律公正不是儿戏,是你违约在先……”
  葛菲说话间,李云手机响了。他接起电话,“李总,太太从楼梯滚了下来……”是温金德瓮声瓮气的声音。“严重吗?”“不严重……”“不严重给我打啥电话?”李云火气挺大,终止了通话。“你接着说。那啥,刚说到哪儿了?”
  葛菲点了下头,继续说:“首先,甲方恒盛地产公司在债务问题上一拖再拖违约在先,乙方亿达电梯有限公司只是正当维护本身的合法利益。既然李总声称法庭见,走法律程序,既然李总你执意如此,那么很遗憾,我们只能选择奉陪,奉陪到底。届时,谁掏违约金,谁败诉,谁赔偿谁,我想法庭自会裁决定夺……”
  “停,快停。”见葛菲一针见血指出了他的荒谬,他急忙打断对方讲话,讪笑道:“我刚说的是气话,气话。我的意思,咱们两方合作多年互惠互利。你也走访了我们那些即将竣工的楼盘,利索了,钞票必然大大地,烦劳葛菲美女再宽限时日,届时还不是双赢?我又不跑不颠,何必……”
  李云手机再度响起。他接起,不小心按了免提键,“先生,呜呜……不好了,太太出事了。”是刘嫂的哭腔。“哭啥?不是楼梯滚下来没事儿吗?”“呜……不是。我都不知道咋说了——太太疯了,冷丁疯了。她从楼梯骨碌下来,我在拾掇一楼方厅。她摔得青一块紫一块,我麻溜扶她。可没成想,呜……她这一摔一惊一吓过后,对我是又吵又骂,往死里揍我挠我,呜……我脸上一道道的血绫子喲……哎呀我的天喲,先生你可得给我做主啊……”刘嫂的声音仍旧未脱离音乐艺术领域,整个一曲现代版《窦娥冤》。“啥?”李云腾地立起,他不想也不愿听刘嫂啰嗦,慢慢放下耳边手机。
  葛菲四人紧随其后也从沙发立起身来。他们是你看我,又我看你,面面相觑的脸上均呈现出由一缕愧色构成的不自在。
  “呜呜……太太偏骂我是贼偷,诬赖我手脚不干净偷她东西。呜……先生,跟你明说,要不是惦记我那稀罕死人的小孙女,我今天撞头寻死的心都有了。你刘嫂我可是不败家,不养汉,寡守的门前一个字的闲话也摸不着,清白得不能再清白的人呢!呜……她小杵子可狠了,我前胸后背被她捶得生疼,喘不上来气了都。先生你得给我做主给我看病,万一挺大发了再有个生命闪失……呜,我还没办城镇医保呢……呜呜……你说说我这是招谁惹谁了?我这一上火啊,呜……痔疮都犯了,脸上被抓挠的火烧火燎地疼,下边也火炽燎地坐也不敢站又腿打颤……”
  刘嫂还在呜呜咽咽表演她的哭唱艺术。当今中国文艺界那叫一个人才辈出;什么歌星李宇春,什么笑星小沈阳,什么影星王宝强,另外还有个乱曝星们隐私的什么大嘴星宋祖德;得了,咱刘嫂的哭唱绝艺绝不照这些星们逊色失分。李云目前是遇见了挠头的操心事,没空细品琢磨她低回婉转的哭唱艺术,不然花钱举荐她去参加星光大道,都不必过细包装,经毕姥爷慧眼识英才那么一抬举,很可能夺魁一炮走红,中国娱乐界的艺海星河便又多了刘嫂一颗莫道桑榆晚的扎眼新星。反正是多她一个也不多嘛!
  嘟、嘟、嘟……通话断了。李云攥着手机,恍若雕像,陡然在葛菲他们眼里变得高大而沧桑了起来。每个人都有不如意的事!生活啊!捉弄人啊!李云引起了四大金刚的同情。
  “你听见了?”李云看眼葛菲,继而扫视在场其他三人,“你们是不是都听见了?你们都真真亮亮听见了吧?!”他现了原形,扯着公鸭嗓大呼小叫,像个落拓而迁怒于他人的失败者,狠狠拽了拽衬衫衣领,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让他正常呼吸。然后,他转了转眼珠,两手一摊,呼哧着,腔调低沉说:“逼吧,逼,你们可劲儿地逼,大不了逼死我一拍两散。”
  “嫂子突然……我感到非常抱歉。李总请你先不要激动,需要帮忙请尽管吩咐。”葛菲嗫嚅着说。她头点得若小鸡啄米,觉得她自己成了个十恶不赦的罪人。
  “恕我情绪不好失礼了。”李云摆摆手,“你们看,今儿个有点不合适,咱们改日再议好不好?请便吧。”
  毕竟人心都是肉长的。谈判高手,铁姑娘葛菲心生了恻隐,瞻情顾意起来。他们一行四人走出恒盛地产公司的大门,步行着回他们入住的李云德义隆宾馆的路上(宾馆位于地产公司附近),她表示准备推延追款,征询其他三位随员的意见。三人皆表示赞同,但提醒她不知怎样向公司那边交代。她说凡事她顶着,一切由她负全责。不过,他们之间的讨论用的是叽里咕噜的呢哝广东话:
  “恒盛噶欠款可以向后推延。”
  “系抵争同情,但系公司果边我地点交代?”
  “乜事都由我顶住,我全部负责的啦。”
  人类现代文明的宽容精神与中国传统文化中的优良品质“仁爱”,在葛菲的身上完美地调和在了一起,完美地由她展示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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