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月有阴晴圆缺
作品名称:九个女孩一只猫 作者:三月飞雪 发布时间:2016-01-05 10:52:14 字数:3347
“他还老实人儿?那张嘴我就没见饶过人!这下好,整出大事儿了!”胖老张发黄的指头夹着老粗的旱烟卷儿,咂巴着嘴,比比划划着。
老张以前可是没少让六指儿拿话噎他,哪回不是把他噎得哏儿喽哏儿喽的。六指儿一个人背着行李卷上了大草甸子,他就常常在墙根下唱着小调取笑六指儿。这次六指儿出了事儿,他可解心头之恨了。
“你别老说人家不好,六指儿对别人咋不那样?说人家前先撒泡尿照照自己啥德行。”包地发了点儿财的孙大个子,如今说话腰板儿挺得倍儿直。想当初猫头鹰飞进老孙家,孙大个子轮着大扫帚使出全家人的愤懑追打那恶鸟的时候,他跟他爹孙大明白绝对没有想到这么快他们老孙家就有了扬眉吐气的一天。
“到底出啥事儿了?”草儿姑急得要命。
“他把包甸子老板家的闺女领跑了,人家可就这一个闺女,一个人儿好歹把闺女拉扯大,谁成想能出这事儿。”左老四梳着溜光的大奔头,背着手,说话慢条斯理的,气场不比他妈左老太太差多少。
“那老板领着好几个大小伙子拎刀扛枪地来六指儿家要人了,说不把人交出来就灭他全家呢。”草儿二娘夹鼓着眼角的一堆呲麻糊说。
“都动刀动枪了,这事儿可真不小。六指儿没在家呀?”草儿姑脑门子上腾地就出汗了。
“他哪敢回家!说不上跑哪猫着去了。可怜老头老太太,吓得都快给人家跪下了。”说话的是哪有热闹都落不下的小头脊脸儿的英子妈。
英子妈养了几年猪下来,钱攒了多少大伙不知道,她们家人吃的穿的可是没见有什么变化。要说这两年最大的变化就是英子妈的那个围裙越来越长,今天扎的这个围裙从脖子一直拖到脚面子。说话间她一缩脖子肩,怎么看怎么就是立在那里的一个大布口袋。
“他敢灭门?他也就说说!在这呆两天等不到人他们就得回去。现在时兴自由恋爱,法律也允许。再说是他闺女追的六指儿,六指儿人家一开始还不同意呢!”当了好几年大队书记的社长,能在群众里出现,还真少见。
“虽说六指儿比他闺女大十岁,可六指儿在甸子上那也是杀得了狼逮住过虎,开得了疆守得了土,流得了血吃得了苦,出得了计谋也耐得了孤独。要是没有六指儿这几年立下的汗马功劳,就没有他大烟泡肥得流油的万亩草场。你们以为六指儿那个多余的大拇哥是白长的?六指儿啊,他是要走运了。嘿嘿,散了吧!散了吧!”
书记跟人群摆手,跨上自行车,往大队去了。自从社长的称呼变成了书记,这位小村最大的领导极快地走出了分社时的失落,他似乎比以前更忙了。具体他在忙些啥,没人知道。村里进的出的钱都干了啥,也没人知道。
那时国家刚开始搞改革开放,政策允许一部分人先富起来,也开始了各种承包,比如大烟泡的万亩草场就是承包来的。但是那会儿还不时兴政务公开,即使公开了,老百姓又有谁有那权利一笔一笔去对账?又有谁知道哪笔是真哪笔是假?
村里人就是隐隐约约听说书记和县里管农业的局长关系挺好,据说村里开发旱地改水田的项目,就是那位局长提的建议。旱地改成了水田,小村人家家吃上了大米,腰包也逐渐鼓了起来,村民们提起这事还真的很感激书记。
不久后,村里第一栋大砖房很雄伟地建了起来,大砖房当然是书记家的。那大院,那高墙,那铁丝网,气派中隐匿着许多的神秘。
“别看了,赶紧卸车,马都饿了。”左老二懒洋洋地倚着车辕子喊草儿姑。
“来了来了,自己就能干的活,不拉着我心都难受。看哪天我死了,你一个人活不活。唉!”草儿姑唠叨了一句。
六指儿终于有相好的了,按说是好事,可是大烟泡那关是真不好过呀。人家水灵灵的黄花大闺女好不容易养那么大小,咋舍得给你一个三十多岁的穷光蛋?
“哎呀她姑,死这个话可不能乱说,咒天咒地哪能咒自己死呢?”老张婆子好久没见草儿姑,不接个话茬子嘴巴里痒痒。
“我不咒天不咒地,更不咒自己,这不都是老东西拖累出来的闲话么!赶上哪天我真俩眼一闭,看那个老东西还拖累谁去。”草儿姑迈步回走,又是叹气又是摇头。
“看你说的,俩人都在是依靠,没了谁日子都不好过。我说她姑,你忙啥的?唠会儿呗!二小定日子啦?”老张婆子扯着嗓子也得把话递过去。
“嗯呐,老张大嫂,冬月初四的!大伙都来喝酒啊!”草儿姑边走边热情地招呼着。
“去!肯定去!哪个也落不下!”大家伙一哄声地应着。
乌裕尔河水翻着白色的浪花,嬉笑追逐着。飘扬的苇花深处泊着几只铁皮筏子,细长的竹蒿斜靠着锈迹斑斑的链条,三五只雪鸥立在竹篙旁,梳理着光洁的羽毛。小村的炊烟在乌裕尔河上空丝丝缕缕聚散依依,这真是一个美丽富饶得让候鸟们都流连忘返的地方。
真应了大队书记的话,大烟泡带着人马在六指儿家围堵了几天,没什么结果后不得不散去了。
六指儿到底去哪了?其实他没走远,他带着姑娘花子就躲在大草甸子里。那是他在甸子上跟豺狼虎豹做伴时,为了保护自个儿而在最隐秘的一个地方搭建的小窝棚。别看窝棚简陋,周围繁花似锦,倒也如世外桃源般美丽。
这个小窝棚隐藏在苇丛深处,四周地上挖的陷阱,草里埋着铁夹子,树上挂的天网,人和野兽都很难进到这里。花子没见过娘,爹说娘是地主家的小姐,跟了他这个长工没享一天福,生花子的时候早产,就在大草甸子上。
那天花子爹去打猎。花子爹说乌裕尔河边儿的大草甸子真好,鱼肥虾壮,兔子多野鸡香,想吃啥出去转一圈儿绝不会空手而归。花子爹说他出去打个袍子,存点儿野货,过些日子打完了这片草,就不出去了,在家陪娘等着生娃。
那狍子还真是个傻狍子,眼看着花子爹端着猎枪对着它,它就是趴在那一动不动直直地看着花子爹。花子爹那枪法准呀,要不他咋被人家叫大烟泡呢,就因为他那枪杆子一轮,周围就会呼啦啦倒下一片红胡子。那威风劲儿,就跟乌裕尔河边儿上刮的冒烟雪似的,嘎嘎厉害。
花子爹跟花子说他扣动扳机的时候心哆嗦了一下,穿过厉如刀尖儿的碱草,他似乎看到了那傻狍子眼里的泪。可是子弹出去了,收不回来了,那飞溅的血瞬间染红了夕阳。花子爹走过去,傻袍子的肚子下,偎着一只小狍子,还含着奶头……
花子爹一说到这就泣不成声,他说他是扛着袍子妈抱着小袍子回来的。回来的时候他看见开满苇花的小毛道上都是血,一直延伸,一直延伸,一直延伸到他的门口。门口趴着满身是血的花子妈,她两只手抓着门框,花子,被她用自己的碎花袄包得严严实实地推进了家门……
花子看到爹哭,她也陪着哭。她哭自己没见过一天娘,她哭娘就是拼了命宁肯自己流干了血也要把她送回家,她哭爹这么多年一个人在大甸子上吃尽了苦头,她哭自己为啥就看上了比自己大十岁的六指儿?她哭她为啥要把这个哪都好可就是不敢跟爹求亲的六指儿灌醉了?她哭为啥她稀里糊涂有了六指儿的孩子……
可是她真的看好了六指儿,怎么办呢?她跟爹侧面谈过六指儿,奈何倔强的爹虽然也很认可六指儿的精明强干,但是却咬死了嘴催着花子和县委那个小秘书赶紧见个面。爹说那个小秘书天庭饱满地阁方圆,是当县太爷的面相,花子跟了他会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县委那个小秘书,在花子爹研究承包草场的时候来过大甸子,花子隔着人群看见过,一脸书呆子气,文弱得来一阵风都能刮倒。你看他边说话边皱眉头,是受不了大草甸子上的盐碱味儿吧?还是被牛羊的腥膻熏得?
他想和花子好,是倾心那万亩草场。那万亩草场,哪年不给爹带来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财富?就连那个承包温泉建了疗养院,还计划开发旅游景点的南方老客也打花子和爹的主意呢。
花子打小就习惯了骑着马飞驰在一望无际的草场上,她觉得自己享受不了城里那进了屋都要先换换鞋的生活,更厌恶那个南方老客色咪咪的眼神。这辈子,她只属于辽阔的草原和六指儿。
她不怕他穷,她觉得只要人有一口志气在,穷就不会扎根。想当初娘嫁给爹,不也是看好了爹一个人么?
就一阵子,就出去躲一阵子。那天夜里,花子对着她爹的窗口,扣了好几个响头,义无反顾地走向了她憧憬的爱情。隐进流云的圆月露出了半边脸,在一望无边的草地上洒下碎碎的银辉。
“乌裕尔河水荡呀荡,后浪撒欢儿追前浪,一浪更比一浪狂,六指儿被二小拍在甸子上”,每天都被人们当成茶余饭后谈资的六指儿,很快就被新的突发事件代替了。
冬月初二,差两天就是二小新婚大喜的日子,二小竟然宣布:他不结婚了!
他不结婚了,他不要人家姑娘了,谁劝也不好使了。远一点儿喝喜酒的坐堂客都来了,改刀切菜的都来了,二小咋就说不要人家就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