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萧琪慢慢摆脱了失恋的阴影，算是从苦海里挣扎上岸，但突如其来的一个大浪，差点又把她掀进大海里。有一天叶浩天打电话说他在镐都火车站转车，想见她一面。幸福来得太突然，她的眼泪夺眶而出，尽管知道半个多小时就能到，她还是提前一个小时上了公交车。坐在车上她依然很兴奋，但随着公交车一站一站地行进，她脸上的笑容和绯红慢慢褪去。尽管上车后走过的路不算长，但周围的人不停地上上下下，她前面的座位竟然连换了三个人。她突然联想到人生不也如此吗，有人陪你长一些，有人陪你短一些，没人会陪你走完全程，不能因为在一起很快乐，就要求别人该下车而不下车，也不能因为相处的时光很值得怀念，就幻想回到过去。她被一股神秘的力量从座位上拉起来，在火车站前一站下了车。下车后她四顾茫然，徘徊了一会，走进肯德基点了两份套餐，在一个角落坐下，机械地吃起来。一会电话响了，她木然地拿起电话，盯着上面的号码，直到铃声累得自己停下来，如此三遍，那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号码终于没再出现。她不停地吃不停地喝，直到跑进卫生间吐了为止。
　　让日思夜盼的机会从指尖滑落，她的心情可想而知。当天晚上，她以《腊梅》为题，在诗梦空间写下了自己的感受。
　　
　　我是叶
　　你是花
　　多少回
　　梦里牵手枝头
　　看雪花
　　幸福铺满地
　　多少回
　　紧紧相拥
　　看流星划过天际
　　心愿得偿快乐无比
　　等我匆匆赶到
　　梦已醒
　　花凋零
　　只差一点点
　　够着你不舍的指尖
　　留下不绝的幽香
　　如梦如幻如记忆
　　萦绕心头
　　伴我从春到秋
　　
　　不久，萧琪在诗梦空间看到了松间明月所写的《命运》，表达类似的感受。
　　
　　你是前轮
　　我是后轮
　　你我之间的距离
　　叫做命运
　　竭尽全力追赶
　　穷尽一生时间
　　我们之间的距离
　　依旧那么短
　　依旧那么长
　　不能改变一点点
　　只能
　　一生痴恋永世追随
　　亲吻你走过的每寸土地
　　
　　萧琪觉得松间明月的这首诗写得太好了，这首诗不是用笔墨而是用眼泪、热血和灵魂写出来的。没有真情实感，没有经历过死心塌地的爱，没有经受过撕心裂肺的痛，不可能写出这样的诗。松间明月到底是怎样一个人呢？不管长相如何个子高低，她认定此人一定是个多情痴情重情的大丈夫。
　　
　　萧琪的姐姐萧琴很晚才知道萧琪失恋的事，抽空专程前来看望她。姐妹俩长得极像，就跟双胞胎一样，只是萧琪的鼻子和个子稍高一点。当然自从萧琪两眉之间有了那颗吉祥痣，熟人就再也不为辨认她俩犯难了。
　　中午吃过饭，她们坐在餐厅靠窗的小桌上说话。和煦的阳光透过玻璃照射进来，半边身子暖暖的，让人恍若身处阳春，没沐浴到阳光的半边身子则让人回到现实，虽然阳光明媚，但现下依然是冬季。
　　萧琴打开她的仿蛇皮小挎包，掏出一支口红和一小瓶香水送给萧琪。
　　“口红颜色不错，我喜欢，香水我用不着，你留着自己用吧。”萧琪说。
　　“错！你不是玫瑰，不是香獐，更不是香妃，要学会捯饬拾掇自己。女人三分靠长相，七分靠打扮。”萧琴不以为然，以大姐的身份教育萧琪。
　　“清新自然多好，像你整天画得胡里花哨的多累呀。”萧琪并不接受姐姐的批评。
　　“错！男人可不这么看，没听说过吗？女人负责貌美如花，男人负责赚钱养家，每个人都尽到自己的责任，扮演好自己的角色，这个世界才完美和谐。”萧琴讲得一套一套。
　　“我不是不爱美，是觉得没必要把大把的时间精力用在梳妆打扮上。”萧琪解释道。
　　“美，是女人的核心竞争力，是最最应该投资的。”萧琴进一步开导她。
　　“不对，不管男人女人，核心竞争力都是文化素养、人生目标和不懈努力。”萧琪还是不认同萧琴的观点。
　　话不投机，萧琴决定直奔主题。
　　“听说你跟叶浩天分手了，这会还难过吗？”她看着萧琪小心翼翼地问，妹妹最近瘦多了，看来失恋的打击无疑很大。
　　“还有点，不过好多了。”萧琪低头小声说，声音变得有点沙哑。
　　“唉，正常，世界就是这么残酷，这么不完美。没有几个人结婚的对象是初恋或者最爱的人。”萧琴感叹道。
　　见萧琪不吭声，萧琴又说道：“我也经历过失恋，尝过失去最爱的人的痛苦，在你姐夫之前我还谈过一个，你可能知道一点，截止现在我还认为我最爱的人是他，但他去新加坡定居了，我去不了，只能选择分手。但现在我跟你姐夫过得不也挺好吗？等有了孩子也就死心塌地过日子了，爱情毕竟不能当饭吃。”
　　“好啦，姐，我已经挺过来了，咱们不说这个好吗！”
　　萧琪实在不想把鲜血淋漓的伤口再拉开一次。
　　“听说你们厂目前不景气是吗？”萧琪转移了话题。
　　“是呀，纺织行业整体不景气，几乎所有的纺织厂现在都半死不活，我们厂每个月只发几百块钱的生活费，看来撑不了多久了。”萧琴颇为沉重地说。
　　“那你有啥打算吗？姐。”萧琪关心地问。
　　“要不是你姐夫拖后腿我早跳出去了，我不相信下海还真能淹死，再等下去我就老了，想干也干不动了。”
　　“姐，我支持你，每个人的命运都掌握在自己手上，以你的能力我相信一定能干出一番事业来。”
　　姐妹俩今天第一次说到了一起，在一个共同话题上取得了一致意见。在得到萧琪支持后，萧琴下了最后决心，决定不顾其他人尤其是丈夫的坚决反对，辞职下海！
　　萧琪送走姐姐，顺道走进环城公园。这会这里颇为清静，喜欢下午锻炼的人还捧着肚子在家里消食，爱遛弯的老头老太太们在睡午觉，谈恋爱的男女尚未出动。她在一个长椅上坐下来，沐浴温暖的阳光。这地方以前她和叶浩天常来，但自从他远赴青岛，自己就绝少涉足这里了。地方依旧，蓝天依旧，太阳依旧，人却天各一方，虽同在一个蓝天之下，同被一个太阳照耀，也许还同时想到了对方，但却形单影只凄楚彷徨，只能沉浸在怀念之中，怀念过去的美好时光，怀念远在千里之外的恋人。坐了一会，她颇有感触，轻轻吟出一首诗来。
　　
　　阳光的味道
　　若有若无
　　若近若远
　　似初萌的青草
　　不由得深呼吸
　　仿佛被催眠
　　舒服得睁不开眼
　　
　　阳光的气息
　　暖暖软软
　　温馨如花
　　轻柔似绵
　　每寸肌肤都极其舒坦
　　快乐得微颤
　　惬意得忘了时间
　　
　　阳光的浅吟低唱
　　若溪水缓缓流淌
　　转动怀念的水车
　　一股股清甜
　　滋润思念
　　浇灌渴望
　　萌发感动
　　
　　紧紧拥抱
　　却不敢睁开眼
　　有些东西闭眼才看得见
　　脸上湿湿的
　　心里潮潮的
　　不知何时
　　太阳雨悄悄落下
　　
　　萧画在四朵金花中排行老末，个头最小，五官也最精致，似乎应了浓缩的是精华这句话，当然也包括智力，四姐妹中数她聪明灵透，学习成绩最好。但上帝在这件精品上也留下了瑕疵，生她的时候，父亲的身体已经比较糟糕，母亲的年龄从生育的角度看也已经偏大，她生下来脊柱就有些侧弯。会走路的时候，能看得出来一个肩膀略高一个肩膀略低，当时并不影响她活蹦乱跳像个小男孩一样淘气爱玩，兼之大家的注意力大都集中在她洋娃娃一般漂亮可人的长相上，对她脊柱的问题都没太在意。随年龄增长，她脊柱侧弯得越来越明显，但限于经济条件，一直没有去医院做检查治疗。
　　父亲很疼爱她，一看见她心里就暗暗叹气，总爱提醒：“画，乖，来，给爸把左肩膀提起来，这样精神。”萧画依言把左肩往上顶一顶，于是两个肩膀看起来似乎高低差不多，但只要她一松劲，左肩马上就塌了下去。父亲不满意再次提醒，于是又重复一遍。父亲本来气就喘不匀，一口浊气堵在心里面，不敢当她面大叹气，憋得脸红脖子粗，每次都免不了一阵猛咳，萧画赶紧过去给父亲捶背，他朝后摇摇手叫她走开，实在不忍心看她，否则心里就添堵就难受。他奇怪自己身体哪哪都不行，但靶子却奇准，莫非是当过兵的原因？其实当兵四年他连真枪摸都没摸过，因而实在不明白这精准的射术到底从何而来。结婚不到十年，为数不多极其有限的实弹打靶，竟然让老婆佘兰英连生了四个丫头，虽然在外面有四朵金花的美誉，但在内心里却是他的一块心病，让他存下两大遗憾，一是生来生去没生出一个带把的，二是最后一个生了萧画，尽管孩子面容姣好聪明伶俐，但拖着一个残疾身子，又是个女娃娃，以后咋嫁人咋活人呀！他痛恨自己为了一点点微不足道的快活造了孽。为赎罪他曾经拖着病躯，亲自带萧画千里迢迢上了一趟莲花山，恳求名闻四方的气功大师智信老和尚为她发功治病，尽管大师慈悲为怀满足了他们的愿望，尽管一路的颠簸劳累差点要了他的命，但收效甚微。临走咽下最后一口气的时候，他嘴里其实呼唤着萧画，他实在放心不下这个孩子，只是所有人都没有听见他的呼唤，也没有人弄明白他的意思。
　　佘兰英对萧画可没这份耐心，也不会像她爸那样含蓄，看见萧画一个肩膀高一个肩膀低，她的气就不打一处来，总认为这是萧画故意如此，或者是她总不愿改的一个坏习惯，往往张口就骂：“你这怂女子是扛着鼎还是掮着山？给我站直咧，不然莫出起，整天歪脖柳一样，丢人现眼！”小时候萧画对她妈的这些话当耳旁风，她骂她的，她玩她的，就像用国骂伺候外国人，骂者骂得过瘾，听者听得好玩。等萧画大一点的时候，她妈一有这样的言语，她就一言不发盯着她妈的眼睛，眼神像刀子一样利，刺得佘兰英心里发凛，只好把后半句硬生生咽进肚子里，慢慢也就不拿这个说她了。
　　萧琴自小就给了大姨，对家里的事不太关心，跟其她三姐妹好像隔着一层，对萧画的身体缺陷不太关注，可能是眼不见心不烦吧。
　　萧琪很爱萧画，妹妹的先天不足一直是她的一块心病，想了许多办法给她矫正。萧画小的时候，每次一块去上学，萧琪都让她把自己的书包也背上，萧画毫不在意，背上两个书包，跟在萧琪后面乐得屁颠屁颠的。佘兰英看见了会骂萧琪，以为她欺负妹妹，其实萧琪是想用增加重量的方法矫正她的侧弯，那时候的书包都是单肩挎包，不像现在是双肩包。回到家里，没事的时候萧琪会拉她到房子里，避过人让她用高一点的肩膀顶砖，顶一会萧画汗流涔涔，累得直喘气，萧琪鼓励她多坚持一会，萧画咬着牙瞪着两只倔强的眼睛，萧琪不说停她绝不放下。从刚开始顶两块砖到最后顶十几块，她们练了很长时间。萧琪费了许多心思，萧画不知咽下多少苦流了多少汗，但侧弯并没有啥明显改善，意外之得是锻炼的效果很好，使得萧画身体素质极佳，别看个头不高但力气很大，身体也很灵活。到了镐都后，萧琪十分留意关于脊柱侧弯治疗方面的信息，了解到可以用支架矫正后，将萧画从家里接来带到镐都假肢厂，给她定制了第一套铝合金矫正架，萧画穿上后兴高采烈，称自己成了钢铁战士。做支架的师傅觉得这姑娘真少见，因为支架做得再合身，这种硬邦邦冷冰冰的金属东西穿在身上都不会舒服，肯定箍得难受，以前见过愁眉苦脸勉勉强强的，见过嚎啕大哭死活不肯穿的，没见过这种笑逐颜开喜欢得不得了的。这套支架价格不菲，花了萧琪整整两个多月的工资，但她觉得值，祈盼通过矫正，妹妹能够挺直身子像正常人一样。过了两年，萧画长个了，萧琪又带她到假肢厂更换了一次。对于带矫正器的效果，萧琪并不满意，甚至有点失望，心里逐渐产生给她通过手术进行矫正的念头。
　　萧淑跟萧画年龄接近，整天只知道傻呵呵地玩，对妹妹的脊柱侧弯熟视无睹，根本不放在心上。
　　萧画一贯争强好胜，上学前是孩子头，上学后是班干部，不管是学习还是文体活动，都不愿意落在人后面，但残疾并没有因为她的坚强而离她而去，无疑对她产生着负面影响。上中学后身体发育明显迟缓，加上脊柱侧弯就更显得瘦小，但这并没有影响她成为学校文体骨干。虽然萧画不在意，也从不认为自己有残疾，但她却控制不了别人看她时异样的或怜悯或歧视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