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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引子

作品名称:十日谈(全本)      作者:曲新同      发布时间:2011-11-24 12:05:58      字数:18218

最为尊贵的女士们,当我觉得你们本性当中是多么柔弱而值得同情之时,我意识到自己此时不得不给你们指明现在这部作品的开始是多么的痛苦而令人不快,因为还有着最近这场瘟疫令人悲伤的死亡记忆,正如我这部书在前言之中所叙述的那样,这些记忆对于那些见到这一切或者是知道这一切的所有人们来说都是空前恐怖的。但是我依然希望这种预见不要阻碍你继续阅读下去,不要恐惧于你或许会持续旅行在一片永无休止的叹息与泪痕之中。就让这个令人可怖的开始在你眼中就像一座崎岖陡峭的山峰,是它横亘在那些出外远行的人们面前。而在这座山峰的另一边却是一处花香鸟语一展无余的平原,在这里人们可以感到更为快乐而幸福,这里最为艰难的就是登上并翻越这座高山。仅仅因为痛苦是极度快乐的点睛之笔,从而磨难的结束也成为了快乐的开始。这次简短的痛苦(我之所以要说简短,是因为它仅仅占据了几页的篇幅)之后紧接着就是大幅的甜蜜与喜悦,在这里我可以向你们完全保证,尽管说一个人不可能在这么痛苦的一个开头之后期望着会有这么一种极度的快乐,要是事先不在这里对此加以说明的话。而且实际的情形是,如果我可以找到一种比较合适的方法,来引领你们进入我所渴望的那种幸福状态之中,经由比现在这种方式不那么崎岖难行的途径,我一定会非常高兴地这么做的。可是一旦我们失去了对过去苦难经历的记忆,那就意味着稍后在我们继续阅读下去的时候,根本就不可能理解那些所发生的事情的因由所在。因而,看似是出于无奈所需,我迫使自己写下了下面的这些话。
我说,那个时候,自从天主子耶稣基督道成肉身以来,那些丰盈的岁月迤逦来到了现在的一千三百四十八年,当时光来到了这座著名的城市佛罗伦萨,这里的优美风情不亚于意大利的任何一座城市,就在这个时候爆发了这场死亡瘟疫,这场瘟疫,无论是经由神圣天体的运作发端,还是由我们自身的邪恶咎由自取,反正它是由云端降临人间,是公正无私的上帝对我们愤怒的匡正,而且在数年之前它就已经出现在东方了,在毁灭了那些国家之中无以计数的居民之后,又毫无遏止地从一个地方蔓延到了另一个地方,现在已经灾难性地迅速蔓延到了西方。针对这场瘟疫没有任何一种智慧或者人类的预见可以奏效,尽管佛罗伦萨这里被任命管理这方面事务的官员们已经对各种污秽场所进行了一场大清洗,而且禁止任何外来的疾患人员进入到这座城中,还采取了许多建议措施以确保人们的健康安全。同样毫无用处的是人们诚心的祈祷,人们对上帝不仅一次而是许多次地做过这样的祈祷了,不但是有组织的祈祷,同样还有别的方式的祈祷,由城市中那些最为虔诚的人们。尽管有这一系列的预防措施,自从大约那一年的春季来临之际,这场瘟疫就开始以它可怖而壮观的面目显示它那令人痛楚不堪的威力了。这里所发生的这一切似乎不像是在东方那样,在那里要是一个人流鼻血的话就注定是要死去了。而我们这里的情形是,在染上瘟疫的一开始,无论是男人还是女人都会迅速地局部肿胀起来,不但是在阴部还有腋窝处,有的情况下这种肿块会像一般的苹果那么大,另外的一些也会像鸡蛋那么大,有的要稍大一些有的稍小一些,一般的群众就叫这些肿块为“瘟沸”。从这两个地方开始,这种致命的瘟沸就一路迅速地扩展到身体的某些部分甚至全身的每个部分,而在过了一些时候之后这些触染瘟疫的地方就开始变成黑色或者青紫色的斑块了,这些斑块首先出现在人们的胳膊上或者臀部的四周,然后就蔓延到这个人身上的每个部位了,有些情况下斑块很大而稀落,有的情况斑块很小却密布。而正像“瘟沸”的出现首先是(而且仍然是)被认定为确定无疑的死讯了,同样的这些斑块出现在任何人的身上也被认定为是死去的前兆了。
似乎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在治疗或者缓解这种疾病之中见效——无论是大夫们的建议或者是任何药物的效力。这或许是由于这种传染病的性质导致其不可被治愈,或者是由于行医者们的短见促使他们找不到这种疾病的起因,因而他们就根本找不到防治这种疾病的有效方法——这简直是大大有悖于他们习以为常所操持的行医职业,因而这个时候有数目庞大的行医者们,无论是男性还是女性,此前他们根本就没有接受过任何医学方面的指导,此时他们也都出来行医了。不仅仅是只有很少的人们可以逃过这场瘟疫,而且几乎所有染病而出现上述症状的人都活不过第三天就死去了。有些死去得早一些、有些要晚一些,其中的大多数没有发烧或者别的并发症。
而且这场瘟疫的更加致命之处在于,只要任何健康的人和染病者接触就肯定会传染上,蔓延的速度就像是烈火碰上干柴一样不可遏制。实际上,接触传染的速度甚至更甚于此:不但是与染病者交谈和交往都会传染给健康者,从而导致他们患上同样的恶疾,即便是触碰一下被染病者触碰过的衣物或者任何别的东西,好像也就足够把这种瘟疫传播给这些触碰者了。我还必须要在这里报告一件超乎寻常的事情——要是这件事情没有被包括我在内的许多人亲眼所见的话,我几乎不敢相信这是真的,更不敢把它形诸于笔端,就算我是从一位极其可靠的见证人那里听说的这件事情。我要说的是,那个时候,这种性质的瘟疫从一个人那里传播到另一个人的效率是如此之高,因此它不但是从一个人那里传播给另一个人,从某些表面现象上看来甚至要更迅速得多:只要是一个物件曾经属于过一个患有这种瘟疫或者已经死去的患者,而且要是一只不属于人类的某种动物触碰了这个物件的话,这样不但这只动物由此会染上瘟疫,而且在很短的时间之内就足够把它给杀死了。由我的亲眼所见(正如上面所提到的)有一天我见证了这件可怖之事,同时所见的还有另外一些事件。一位可怜的穷男子的破衣烂衫,在他染病死于瘟疫之后,被扔出来扔在了公共大街上。这时有两只公猪首先走了过去,像寻常那样站在这些破衣服里面用嘴巴拱了起来,它们把破衣服叼起来在长嘴上使劲甩打着。过了没几分钟时间,它们就在地上扭曲翻滚起来,好像是吃了毒药发作一般,立时两只猪就双双倒在了破衣烂衫之中,刚才还活蹦乱跳地在那儿一个劲儿地折腾呢。
由于上面所述的这些事情以及别的类似的一些事情——其中的一些还不为人们所知——各种各样的恐怖念头充斥在那些还活着的人们脑中。他们的想法几乎都是一致地趋向于同一个极端的认同,那就是,千方百计也要规避躲开这场瘟疫以及一切与之有关的事情。由于这种行为措施,每个人都会认为他或她自己的生命安全得到了保障。有这么一些人他们相信,只要保持适中的生活方式而不追求过火的生活就能最有效地抵抗这场流行瘟疫之灾,因而,他们就以封闭性的小团体聚在一起,过着隔绝一切外人的生活,把自己关闭在那些从来没有人患过病的房屋之中,在那里他们认为这是最好的生活了。在那里他们有节制地享用着最精致的食品以及最精美的葡萄酒。他们避免着一切不可控的过分行为,整日以音乐或者别的力所能及的娱乐活动陶冶自身,尽量避免不要与任何人进行谈话,宁愿不听外来有关死亡以及患病人们的消息。而另外的一些人,倾向于完全相反的意见,他们坚持认为这场瘟疫最有效的疗救方式就是,放开了去狂饮作乐、让自己痛快最好、到处去唱歌跳舞、玩游戏、想尽一切可能的办法满足自己的欲望,并且欢笑嘲弄以对所发生的一切。他们这些人的信念是以尽其所能的实践活动来应对一切,没日没夜地到外面去,有的时候去某家酒馆,有的时候又去另一家,毫无节制与约束地狂饮作乐;甚至在别人的房屋里还要更加大胆地放纵自己,要是他们获悉了那里有某件事情引诱着他们或者让他们更加快活的话。这么做对他们来说是轻而易举之事,因为每个人的行为都好像是他们已经活不长了一样,由此也就放弃了对自己财产甚至自身的所有关切呵护。这座城中大部分的家中几乎都成为了公共场所,那些完全陌生的人们都可以前来使用,无论他们在什么时候前来光顾,都可以像这些房屋本身的主人一样肆行而为。而尽管有这些粗蛮已极的行为举止,他们还是尽可能地规避那些患病的人越远越好。在这场突然降临我们这座城中的痛苦磨难之中,所有的权势以及对法律的遵循,不但是来自人间的律令还是来自天上的律条,一切似乎都冰消瓦解而不产生效力了,因为那些掌管这些法令的官长们,就像所有别的人一样,都已经不是死去了就是患病了,或者是身边也没有几个追随者了,这样他们也就根本实施不了自己该有的职能了。这样也就使得所有的人都可以按照自己的意愿肆意而为了。
还有许多别的一些人在前面所述的两种极端行为方式之间采取比较中庸的一些路数。他们不像第一个群体的人们那样严格照理自己的饮食,同时也不允许自己像第二伙人那样肆无忌惮地放浪自己狂饮作乐。相反地,他们按照自己的喜好充分享受生活。他们并不是把自己拘禁起来独自生活,而是到城中各个地方去,有些人手里还拿着鲜花,有的人手中举着芳香的植物或者别的不同品种的香草,这样他们会时不时地举到自己的鼻子前,因为他们相信让芳香的气味清醒自己的脑子是一件再美不过的事情了,因为空气里面好像到处充斥污染着尸体、病患、以及药物所发出的浓厚刺鼻的恶臭。
还有一些人持有更加严酷一些的看法,尽管说或许这种看法还是比较冷静的。他们坚持认为根本就没有针对这场瘟疫的好一些的疗救方式——实际上,一切疗救都是无效的——除了彻底逃离此地以外。由于有上述这种推断再加上别无他顾只考虑自身,就有数目众多的人们,无论男人还是女人,纷纷抛弃了他们自己的城市、他们自己的房屋和家园,不管不顾他们自己的亲属和自己的财产,起程逃往别的一些城镇附近的乡村去,或者别的一些靠近佛罗伦萨周围的地方——好像是以为上帝的愤怒,缘起于惩罚人类的邪恶,好像这种愤怒不足于重创这些人一样,无论他们逃到了什么地方去,而是只满足于毁灭那些依然留在自己城市围墙之内伸手可及的那些人们,或者是因为他们自欺欺人地以为没有人会留在佛罗伦萨、这座城的末日已经来临了一般。
而尽管选择这两种截然不同做法的那些人们没有全数死去,可是同样他们也没有能够全部逃脱。实际上,有许多遵循其中一种做法的人们,无论是居住在各个不同的地方,他们还是染上瘟疫病倒了,遭受着来自各个方面的痛苦折磨。由于在他们状况良好的时候他们自己已经立下了行为方式的标范,此时那些依然保持健康状态的人们几乎就全然忘却了他们的存在了。现在不仅仅是城中人在互相回避着见面的机会,而且几乎是每一个邻居都在规避着另一个邻居,亲属们也都几乎不互相交谈,除了隔着很远打一个招呼以外。这场苦难已经在所有人们的心中布下了如此恐怖的阴影,无论是男人还是女人们,以至兄弟抛弃了兄弟,叔父忘记了侄儿,姐妹们不顾姐妹,甚至经常有妻子遗弃了她们的丈夫。而且——更加令人不可思议而难以置信的是——父亲们以及母亲们都拒绝看望或者关心他们的孩子,就像是他们根本就不属于自己了一般。这种情形最后造成的结果就是,那些不幸而病倒的人们(这经常发生在难以计数的人们身上,包括所有的男人和女人)都没有人在身边照料,除了从一些有着慈善心怀的朋友们那里得到一些帮助之外(而这样的一些人几乎是少之又少)或者是出于那些照顾他们的仆人们的贪婪之心,由于有数目高到不可想象地步的工资水平的诱引。然而,尽管有所有的这一切,这样的仆人们的数目还是少之又少,那些见识短浅而多半不熟悉于家庭事务的男人和女人们,他们服务的目的除了是为了前来获取那些病者们的应允之物,或者是当他们死去之后拿取他们的钱财之外别无目的。可是在实行出于此目的的服务过程之中,其中许多这些仆人们自身也都连同他们的所得一起消失在这个世界上了。
由于有这些邻居们都抛弃了这些患者,亲属们以及朋友们也大都如此,再加上这样一些仆人们更加稀见,这样就形成了一项此前闻而未闻的新的习俗。任何一个女子,无论是多么漂亮,举止有如何优雅、多么的美丽可爱、出身有怎样高贵,只要是一旦她染上了病患,除了找一位男子前来照顾她以外别无所求,不管他是年轻还是年老,而且她会毫无羞耻地把自己身体的每个部分都显现给他看,就像是她在面对一个女人时所做的那样,要是她病中的需要要求她这么做的话。对于那些有幸恢复过来的女子们来说,这种经验很可能会在将来促使她在这方面的羞耻心有所消减。
更有甚者,由于对病患者的抛弃而引发许多人的不治身亡的结果,他们这些人要是能够得到一定帮助的话,很可能会逃过劫难而活下来。由于这些原因,首先是因为患者们康复所需要的适当服务的极度短缺,再加上这场瘟疫传染病的毒性极强,这座城中有如此之大的人群数目不幸死去了,每日每夜对这件事情的描述都是令人触目惊心的,更不要说你会亲历亲见当时当地的情形了。就是这样,几乎是出于必要,一些新的习俗应运而生,在那些活下来的人们之中,相对于佛罗伦萨人过去的古老风俗来说。
曾经有过这样的习俗——而我们可以看到即便是在今天这样的一些同样的风俗仪式依然在被遵循着——某个死去的人的女性亲属或者邻居们会聚集到他的家中,为了对他的直系亲属们传达一种同情的心意,而他的那些男性的邻居们以及别的一些市民们则会跟他的近亲聚在房前。按照这位死去的男性的社会地位,某些神职人员也会前来加入其中,大家手举蜡烛、高唱葬礼圣歌,由某些市民邻居们肩抬他的棺木,前往他生前自己选好的教堂那里。现在这种习俗,由于这场瘟疫的毒性在日增,也开始在日减或者根本就消失了,而另外一些习俗则应运而生取而代之。不仅仅是一个人死去之后没有众多的女性围绕在他的身旁,而且还有许多人是寂寂无闻地离开这个世界的,更有大多数的人是在没有自己亲人虔诚的哀悼以及伤心的泪水陪伴的情形下死去的。与此相反的是人们大多会纵情狂笑地开着玩笑聚在一起——对于这样一个新的习俗,那些妇女们大多数会置她们女性的怜悯于不顾,而为了她们自身的安全无虞而全心迎合。而且大多那些死去的人们再也没有十数以上的邻居们会陪伴着他们的遗体送他们到教堂里去了。他们的遗体不是由那些身份荣耀而杰出的市民们送走,而是由那些特别指定的尸体处理者们,这是一些从普通人群之中强拉硬拽来的低等下贱之人。他们这些人称呼自己为殡葬事务承办人,他们干这项工作仅仅是出于无奈被雇而已。他们这些人们肩抬着棺木脚下生风,并不是前往死者生前所选定的教堂,而通常是去往附近的一所教堂那里,前面只有四到六位神职人员领路,几乎就没有什么点燃的蜡烛——有的时候,实际上,根本就没有蜡烛可言。这些神职人员,在这些尸体处理者们的协助下,一起把他就近扔进一座首先发现的空墓穴之中,根本就没有工夫举行一次长一些时间的正式葬礼。
这些普通人们所处的情状(很可能也是包括大多数中产阶层的人们)看上去好像要更加可怜一些,因为这些人们,他们其中的大部分,由于身怀希望或者是出于贫穷,都留在了她们自己的家中,就在自己所属的街区,每天都有成百上千的人染上病患,而且得不到任何照顾或帮助,几乎是不可幸免地就这么死去了。许多的人们就是在白日或夜晚的大街上咽下了最后一口气,而还有许多许多的人,即便是他们能够挣扎着回到自己的家中之后才死去,也是由于他们腐烂的尸体发出的恶臭才让他们的邻居们首先知道他们已经死去了。而整个这座城中到处都是这样一些人们,而另外还有一些早已死在他们四周的人。大多数时间之中,这些邻居们都会采取同样的措施,或者是因为害怕死尸的腐烂会危及他们自身起见,而决不可能是因为与死者密不可分的感情牵连。或者是他们亲自动手,或者在搬运工的帮助下,要是他们还可以找到这些人的话,他们一起把这些死在自己家中的人们的尸体搬出去,把它们放在屋子的门外边。特别是在清晨之际,只要你在这些大街上走一趟,都会发现那里躺着无计其数的尸体。接下来他们就派人去弄棺木,如果他们根本就找不到棺木的话,他们就把一些死尸直接放在木板上。而且通常情况下一具棺材里面会放下两三具尸体;这样的情形并不是只发生在一两次的时候,而且你还可以看到许多棺材里面同时躺着丈夫以及妻子,或者是兄弟两个或者三个,或者是一个父亲和一个儿子,诸如此类的情形。
而且在数不清的时间里面,碰巧当两位牧师正走在耶稣苦像十字架后面前去安葬某人之时,这时会有两三具棺木,由一些人们肩抬着,他们也会跻身到同一个十字架后面,而当这两位牧师认为自己只是在为一个死去的人举行葬礼时,他们实际上同时在为六位或八位、有时甚至更多的死者举行着安葬仪式。因而这些死者们既得不到泪水和蜡烛、也没有长长的送葬队伍的荣耀;现在的人们已经到了这样一个地步,他们觉得一个死去的人比一只死去的山羊已经没有什么两样了。诸般这些情形的一个显明的后果就是:尽管在大自然的运作过程当中,有那么一些小小不然的不怎么频发的伤害事故,这一切却不足以教给一个最为聪明之人施展充分的耐心来承当所受的损失,现在这场普遍降临的灾难的严酷性,却已经让那个最是头脑简单之人都准备好了要迎接最大的灾难,而且是毫无怨言地安心加以承受。
教会所奉献的墓场已经不足以容纳这么多的尸身了,就像先前所描述的那样,这些尸体每日之中几乎每时每刻都在不断涌来,几乎是成群地蜂拥到每一座教堂——特别是因为人们都想要给每一个尸身安排一个合适之所,就像古老的习俗那样——这样就在教堂的庭院里面挖出了一条一条的堑壕,因为别的一些地方几乎都已经占满了,而那些后来的尸体就只好被埋在这些堑壕里,数以百计地一层一层堆积其中,就像货物被码放在船舱里面一样,每一层上面只盖一层浮土,直到码放到堑壕的最顶端。
我并不希望自己在这里刻意回忆我们过去的灾难的详细情节,就像它们发生在整个我们这座城市之中时那样,这样我就只好简单地说佛罗伦萨曾经有过那么一个可怕的时候,而这却并不意味着在它四周的那些乡村可以得到幸免。就在环绕佛罗伦萨周围的那些地区,那些四周有城墙的小城镇之中也经历了和这座城市同样的命运,尽管说这里的灾难规模相比较之下要小得多。然而即便是在那些散落的村庄以及田野之中,那些可怜而不幸的劳动者们以及他们的家庭,不但没有医生的救助更没有仆人们的帮忙,就大批地死亡殆尽了,并不是像人一样死去而几乎是像牲畜一样,一片一片地死在大路上、或者死在田野中、以及他们的房屋四周,每日每夜都有人死去。就这样,就像那些城里的人们一样他们变得对自己的行为方式以及风俗习惯越来越漠不关心,他们一点都不在乎自己的任何财产或者责任义务了。相反的,好像是他们期望着当日就会死去一般,所有他们这些人都在全心全意地忙于一件事情,并不是忙于促进畜群的生产、加强田野里的出产、以及他们劳动果实的增产,而仅仅是忙于消耗手头上一切所有的产品了。
这样也就造成了那些公牛们、驴子们、绵羊们、山羊们、家猪们、家禽们,甚至包括那些忠诚于它们主人的看家狗,都被驱逐出他们的家中,只好流浪到田野之中,无论它们喜欢到什么地方去好了——这些田野里谷物被遗弃无人收割,更不要说有什么收获季节了——而且许多的这样一些动物,就像是一些自己拥有理性的生物一般,它们一整天之中都在田野上静静地吃草,而到了夜晚的时候又返回了各自的家中,肚子都吃得饱饱的,即便是没有牧人们照管它们。
现在不说这些乡村再回到这座城市里来,可是还有什么可说的呢?上天的残酷是如此大如此之烈(而有些地方,或许,人们自身更加残酷)以至于,从五月份到接着的七月份之间的这段时间里,由于这场瘟疫病情的毒害之酷,再加上数目众多的病人无人照料,在他们最需要帮助的时候被人们抛弃,因为健康的人因为极度的恐惧而不肯出手相帮,因此可以确信大概有超过十万以上的人们死去,就死在了佛罗伦萨这座城市的城墙之内,而这座城市,就在这场死亡劫难来临之前,没有人相信会住下如此之多的人。啊,究竟有多少庞大的宫殿,究竟有多少豪奢的房屋,究竟有多少宏伟的楼阁殿宇,里面曾经都住满了一大家子的人们,住满了那么多的贵族们、女士们,现在却都一洗而空连最低下的一个仆人都没有留下!又有多少著名的家族,有多少大笔的遗产,多少辉煌的财富,等在那里无人合法继承!到底有多少勇敢的男士们,多少漂亮的女士们,到底有多少温文尔雅的年轻人们——他们或许应该被判定为完全健康的人,不只是被那些一点都不懂得医道的人,而是被那些像希波克拉底、伽林、以及埃斯库拉帕斯式的人们——当天的清晨他们还在跟自己的家人们一同进早餐,一天之中还跟自己的同道们朋友们相会,可是到当天晚上该吃晚饭的时候,他们就到另外一个世界跟死去的祖先们在一起了!
我发现自己已经倦于用这么长的篇幅来描述这么一些惨不忍睹的痛苦磨难了;因而,现在为了尽其可能地回避这样一些痛苦不堪的叙述,我想要说的是,正当我们的这座城市处于这样一种状态之中时,几乎可以说是已经空无一人了,这时碰巧(正如事后我从一位可信的见证人那里听说的那样)就在古老而庄严的圣玛丽亚.诺维拉大教堂那里,在一个星期二的清晨,在这个时间里几乎再也没有别的人在场,这时恰好有七位年轻的女士相聚在了这里。她们互相之间或者是因为友谊或者是邻里关系或者因为有所家庭关联而来到一起。她们已经身穿丧服参加了一场宗教仪式,这是应当时的情状所需。她们之中没有一个人超过二十八岁的年纪,当然也没有一个小于十八岁的年龄。她们之中的每一个都是行为谨慎而且血统高贵,她们面容姣好而体态优美,举手投足一派温文尔雅,说不出的那么高雅而且可敬。
我本来可以列出这些位女士们各自的全称姓名,只不过由于一些可想而知的原因阻止我这么做而已。我决不希望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在不久的将来,她们之中的任何一个因而会感到羞耻,由于我后来会描述的那些事情是由她们的口中说出而又是被她们所听到的,因为现在人们娱乐方面的法理规矩相对要有所局限,不像当时那个时候,由于以上提及的那些原因,她们会更感到放松一些,不仅仅是因为她们都是一些年纪很轻的人,其实甚至是一些阅世很广的人都是如此。而且,我也不希望给那些怀有嫉妒之心的人们以口实,这些人早就在寻衅滋事准备骚扰那些品性优良的人,让他们有机会用各种无稽之谈来污损这些可敬的女士们的良好声誉。而正是为此,为了让她们每个人所说的事情在当时的情景之下听上去不会有所混淆,我就想到了在这里完全按照或者部分依从她们的性情特点给他们各自都取一个名字。
首先她们之中的第一位,这是她们其中年龄最长的一位,我将要称呼她帕皮尼娅,第二位叫做费娅米塔,第三位费罗米娜,第四位埃米里娅。至于说第五位将要叫她洛莉塔,第六位叫做奈菲尔,而最后一个,其中不是没有一定的缘由,我们将要称呼她埃丽萨。这些位女士们,这个时候,并不是出于什么特别的意图而聚齐在了一起,而是碰巧相会在了这座教堂之中的一角,她们就围成一圈团团坐了下来,在经过了一阵不止的叹惋之后,她们就停止了各自的祈祷,开始互相谈论起来有关这段时间里面自然界的这场灾难,话题之中包括各种各样的一些情形。又过了一会儿之后,其余的那些人都静默了下来,只有帕皮尼娅继续说出了下面的一番话:
“我亲爱的女士们,你们或许会,就像我一样,许多次听到这样一个说法,那就是任何言谈高贵的人都不会对别人造成伤害。这是我们自然而然的权利,作为出生在这个世界上的每一个人,都要尽其可能地维护、维持、保护他或她自己的生命。这种权利是被大家所普遍公认的:的确有的时候会发生这样的情形,为了保护他们自己的生命,有些人会毫无过错地杀死另外一些人。要是这种情形被法律所勉强容许的话,而这些法律又是为了每个人的利益所制订的,那么究竟在多大程度上这种行为是合法的,对于我们这些人以及别的任何人,在不造成任何违法结果的前提下,而采取这样的方式以尽量保障我们自己的生命呢?今天早晨无论什么时候我对我们的这些行为加以认真考虑,以及在以往的许多个早晨之中所考虑过的这一切,还有当我认真考虑了我们之间的这种方式的谈话交流以后,我就会感觉到,同样你们也一定会感觉到,我们之中的每个人都会为她自己的命运而深感担忧。我还不仅仅完全是为此而感到惊讶;而令我真正感到吃惊的是,考虑到我们之中的每个人都具有属于一个女人应有的那种智慧,我们却根本就没有一个人采取任何步骤来防护我们自己受到这诸多恐惧之事的侵害。我们现在正呆在这里,恕我直言,仅仅是好像我们需要(或者是被迫无奈)亲眼见证一下到底有多少死去的人们被带到这里来安葬,或者是前来倾听并加以确证这个地方的这些修士们,尽管他们的人数已经在缩减到几乎为零了,确定一下他们是否依然还在恰当的时刻履行他们唱诵的职责,或者是指点给每一个进来这里的人们,由于有我们身上所穿的这些丧服,看我们此时此地是多么的真正充满了悲伤。
“要是我们离开这座教堂之中的话,或者我们会看到死人的尸体或患病的人们到处被搬运着,或者会看到那些先前为他们的罪行而被公法机关判处流放的人们,现在却公然在到处招摇,好像是在显示他们对法律的蔑视一般,因为他们知道那些法律的执行者们不是已经死去了就是身染重病无能为力了。在此同时,我们这座城市里的那些社会渣滓们,由于吸我们的人血吸肥了,称他们自己为所谓的殡仪从业人员,到处在趾高气扬地嘴里嘲笑着我们,骑着马到处在招摇撞骗,欢歌笑语地在嘲弄悲伤已极的我们。我们在这里什么也听不到除了“这一家人都死光了,”或者“那一家人已经跨进了死亡的门槛”。我们可以听到四周到处充斥着悲伤的哀鸣声,要是说还有一些活下来的人们发出这样的声音的话。而要是我们返回到我们自己的家中的话——我不知道你们的经历是不是跟我一样,可是作为我自身来说,当我发现我那一大家子人里面再也没有一个人活下来了以后,除了我的女仆以外,我就满心充满了恐惧,立时觉得头上的每一根毛发都直立起来。而每当我四处走动或者停留在自己的家中时,我就仿佛看到了那些死去的人们的阴影。他们再也不是那些我所熟悉的面孔,而是一张张让我感到极度恐惧的脸面,这是他们最近才改换的面容,我不知道他们是从什么地方得到这样的脸色的。
“所有这种种的一切,都让我感觉到病患正在畅然公行,无论是在这里还是在外面,而在自己的家中,情形更是如此,似乎因为对我来说,再也没有一个人有能力到处走动,也根本没有什么地方可去,正如我们这些留在佛罗伦萨这里的人们,除了我们自己的家中以外。或者要是说还有什么人处于相同的处境之中的话,我却经常听到以及亲眼看到他们,无论是独自一个或者是大家在一起,无论是日间或者晚上,他们都在随心所欲地做着他们高兴的事情,全然不管这种行为是合适的还是不合适的,只要他们自己的本能里面有所心动即可。并不是说只有那些俗家之人才采取这样的行径:甚至是包括那些宗教团体里的成员们,被禁锢在他们的修道院以及隐修院之中,持论认为对别人来说正当而合法的事情对他们自己来说同样也是有益的。而就是他们这些人也已经打破了对法律的顺遂与遵从,放任自己尽情于肉体的快乐之中,认为他们自己可以用这种放荡堕落的生活方式以拯救自己的躯体。如果说情形的确如此的话——而且这是显而易见的——那么我们这些人又在这儿做什么呢?那么我们又在这里等待什么呢?那么我们究竟又在梦想着什么呢?为什么我们要比别人更加懒惰更加迟缓,比我们佛罗伦萨所有别的市民们在寻求自己的安全方面甘居他人之后呢?难道我们是认为自身的价值在德行方面要落后于他人,还是觉得我们自己的生命附着于自己的肉体要比他人坚牢一些,以致我们没有必要采取任何方式来抵御这种可以摧毁我们的力量呢?我们真的是大错而特错了,我们全然是都搞错了,我们简直是愚蠢至极了,如果我们真的是这么认为的话!要是我们对此稍微有一点怀疑,所有我们需要去想一想的就是,到底有多少优秀的年轻男士们与女士们已经被这场残酷的瘟疫所毁灭了就知道了。
“我们完全可以身不由己地陷入这样一种命运之中,无论是有意识的还是无意间地,这种命运我们或许可以以这样或那样的方式加以避免,要是我们可以不怕麻烦尽力去做的话。我不知道这件事情是否在你们看来跟我一样,但是我觉得如果我们离开这座城市的话也许是件很不错的事情,就我们现在的情形而言,因为许多在我们之前的人们已经这么做了。我们应该规避别的那些无耻之人作为我们的榜样,就像我们应该规避死亡一样,但是我们却应该有条不紊地到乡间属于我们的地方去——我们之中的每个人都有许多乡间的产业——在那儿我们可以尽情地进行所有的消遣,高高兴兴快快乐乐地寻求庇护,而根本不会违悖情理之中对我们的要求。在那儿我们可以静心倾听鸟儿的歌唱,在那儿我们可以尽情放眼于绿意葱茏的高山大川,以及波翻浪涌的海洋一般广漠无垠的稻田谷地。在那儿我们可以看到千万种数不清的树木,在那儿浩瀚的苍穹一展在我们的眼前。或许上苍已经对我们充满了恨意,可是同样的它也不对我们掩藏它那永恒的美丽,它的美好可爱要远远胜过这里空空的城墙四壁。除却这些美好之外,那里的空气也要清新多了,而且在这个季节里那里也有更多我们生活所需的各样盛产之物,却很少让我们感到恐惧忧心的事情。因为在那儿即便那些农场上的劳工们也在死去,就像我们这里的这些城里人一样,可是在那里我们却不能感到更大的忧伤,因为那里的房屋和住户比我们城里显然要稀疏得多。
“再者说了,要是我说的正确的话,我们也并非是彻底抛弃了佛罗伦萨这里的任何人。我们也完全可以有理由认为我们自己已经被别人所抛弃了,因为你们看我们的家庭成员们,或者是已经死去或者是害怕死亡而逃离,他们已经把我们孤独地留在了巨大的恐慌与磨难之中了,就好像我们是不属于他们的亲属一样。因而没有任何指责可以加在我们的头上,要是我们按照我的这个建议去做的话,可要是我们没有这么去做的话,那么忧伤和痛苦或许还有死亡可就要光顾我们而把我们击倒了。这样,只要你们同意的话,我认为我们可以很好地这么去做,带上我们各自的女仆,准备好随身带走的各项日用所需之品,然后在这里或者那里随时停留一天,按照这个季节的容许及时行乐,以这种方式我们完全可以过下去,直到有一天我们能够看到(除非是死亡首先降临我们)上天所裁决的所有这一切的终了之日。而且我在这里必须要提醒你们知道,我们并没有被禁止离开这里,这么做根本就没有什么不光彩的,正如别的女性们也没有被禁止留在这里,即便是身处在这种并不没有多少光彩的处境当中。”
另外的这几位女士们,听到了帕皮尼娅的这番谈话,不仅发自心底地赞许她的这个建议,而且,迫不及待地想要马上实行,就开始在一起商讨起来确切的步骤,究竟怎样可以安排好所有这些事情。其情形看上去好像她们立时就要站起身来,跺跺脚离开她们所坐着的这个地方马上出发了一样。
但是费罗米娜,众所周知她是一位非常慎重之人,这个时候开口说话了:“尊敬的女士们,我承认帕皮尼娅的这番论断非常中肯。可是这并非意味着我们将要立即实施她的这个建议,现在好像你们都急着打算这么做了。请记住我们都是一些女性,甚至来说好像我们之中还有一些人还很年轻而缺乏处事经验,我们都知道女性们当只有她们自身的时候是会如何来运用她们的智慧的——我的意思是指我们在很多时候是很难把握好我们自己的命运的,当没有任何男性在身旁可以给我们以指点的时候。我们的性情是无常善变的,是暴躁易怒的,是怀疑猜忌的,是灵魂软弱而胆小怯懦的。出于以上所有这些原因,我对此感到非常的恐惧,除非我们能从别人那里而非我们自己这里得到一些指点,否则的话恐怕我们这个团体不久就会崩溃瓦解,那么我们也就将难以预料地遭到更加不光彩的命运了。所以我在这里提议在开始我们的这次长途旅行之前,首先要让我们获得这方面的一些建议指点为好。”
埃丽萨这时开口说道:“可以肯定地说一位女子的头脑来自一位男性,没有男性的指引的话我们很少能有把事情成功做到的时候。可是现在我们到哪里去找到这样的男性呢?我们之中的每个人都知道自己的男性亲属大多数已经死去了,而那些活在世上的也全都逃离了这场瘟疫,就是我们自己希望尽快逃离的这场灾难。他们都已经分崩离析纷纷加入到各自不同的朋友圈里去了,有的去了这儿、有的去了那儿,而我们根本就不知道现在他们都在哪里。而邀请一些陌生人加入到我们之中显然是不合适的。因而,我们想要确保我们自己的利益的话,那么我们就必定要找到一个办法来安排我们的这次远行,无论我们到什么地方去寻求消遣以求休整,都要求保证不惹麻烦、没有流言蜚语继而发生。”
正当这场商讨在这几位女士之间进行着的时候,有三位年轻的男士恰好进入了这座教堂之中。他们三个都非常年轻,但是却都没有过分年轻,他们之中最年轻的也没有小于二十五岁年纪。在这几位年轻人这里,固然有一些年轻不晓事的固执,同时也因为已然丧失了朋友及家庭的缘故——当然了,也有对自身的安全的恐惧与担忧——可是这一切都不足以冷却他们内心里的那份爱火,更不要说把它加以彻底扑灭了。这几位男士之中的第一位名字叫作潘费罗,第二位名字叫作费罗斯特拉托,而第三位名叫迪奥尼奥。他们三位都是非常迷人、举止潇洒的男子,而即便这座城市正处于这般混乱不堪的状态之中,他们依然还在四处走动想要看望一下自己热爱着的女子——事情也真是碰巧了,他们心中的这三位女子正好全都属于上面所描述的这七位女士的圈子之中,而另外的这些位女士们也都与他们这个或那个挂亲带故很有亲属关系。
当他们刚刚一眼见到这些女士们的时候,他们几乎在同时也被她们所看到了。就这样帕皮尼娅就笑着开口说道:“快看!命运之眼已经对我们的计划给予青睐了,它已经给我们送来了两位有德有行年轻而又慎重的男士,他们不但会有幸成为我们的指导者同时也会是我们的仆人的,要是我们不是耻于接受他们作为我们在这方面的可用之人的话。”
可是此时的奈菲尔,她的脸上已经渐渐变得赤红而不好意思起来,因为她就是这两位年轻人之中的一位所爱着的那个人,只听她说道:“看在上帝的份上,帕皮尼娅,请注意一下你的说话好吗!我完全承认对于这几位男子之中的任何一位来说,除了赞美之词以外再也没有别的好说的了,而且我相信他们完全可以胜任更大一些的职责,而不仅仅是在这里对我们加以照顾。我同样还可以认为,他们并不是仅仅对我们来说会是再好不过的陪伴伙伴,而且对那些比之我们远远漂亮于我们高贵于我们的女士们来说同样也是如此。然而,众所周知他们正在爱着我们现在在此的某些位女士,我恐怕流言蜚语以及不齿之事也会因此而起,尽管说这些都不是他们的错也不是我们的错,要是我们把他们一起带走的话。”
这个时候费罗米娜插话进来说道:“如此这般争论不休毫无意义。只要是我能光明正大地活在这个世上,自己的良心之中没有什么可加以指责的,那就让人们随便说什么不实之词好了;上帝以及真理是会站在我一边为我应战的。因此,只要是这些位男子们愿意跟我们一起走,那么我们就完全可以说,正如帕皮尼娅所说的,命运已经应许我们就此离开这里了。”
别的这些位女士们,听到她的这番说法之后,就不再保持沉默的态度了,而且声口一致地表示她们要跟这些年轻的男子们说一说,告诉他们自己的这些计划安排,邀请他们可以出于好意而陪伴她们踏上这次长途旅行。就这样,再也不必多说什么了,帕皮尼娅,她跟这三位男子之中的某位有些家庭血缘的关系,她就站起身来朝着他们走了过去,因为他们也正站在那儿朝着这些女士们的方向在不停观望着。满面热情地跟他们打过招呼之后,她就告诉了他们这几位女士决定要做的事情,并且询问他们,能否看在她本人及她的伙伴们的情分上,出于纯正而兄弟般的友情而好心前来陪伴她们。这几位年轻人起初听来以为她这是在开玩笑打趣他们,但是,当他们看到这位女士是在一本正经地说这些话的时候,他们就非常快活地回答说完全愿意接受这个邀请,并且毫不迟疑地就着手这件事情,在他们离开这个地方以前,大家已经做好了各种必要的安排,只等最后动身出发上路了。
第二天一早,这是礼拜三,接近黎明之时,完全准备好了一切所需等项,打好包裹行李上路,先行送到她们计划要去的地方,这些位女士们,随同她们的还有各自的一些女仆,以及这三位年轻人和三位男仆,就起程离开了这座城市,跨上了他们的前途旅行;而在他们还没有行及两英里的路程时,他们就来到了一处事先选择安排好了的一个地方。
这个地方位于一座小山上,四周都隔绝于我们主要的行路大道,这里到处都是绿叶葱茏的各种灌木以及覆盖大地的繁茂植被,看上去很是让人舒心养眼。在这座小山巅上有一座宫殿,前面中间有一个宽敞怡人的庭院,屋前有凉廊,后面密布有很大的房间与舒适的卧室,每一处看上去都极其漂亮,装修都非常豪华,四处墙壁上悬挂着上好的精美图画。这里四周都是一些绿草坪,绿油油的各处草地,奇异无比的小花园,冷水泉到处可见,地窖里储藏有上等葡萄美酒,更适合于那些老于世故的醉汉们,而不是为这等冰雪聪明而可敬的女士。在他们抵达这里之后,一行人发现整个地方都被清扫一遍,那些漂亮的卧室里床榻已经安置好,每个地方都遍布那个季节里的时令鲜花,灯心草如诗如画一般织满大地。
当他们大家刚刚安置好了以后,迪奥尼奥,这是你所能见到的最魅力四射的年轻人,满嘴里都是机智的言谈,这时他开口说道:
“尊敬的女士们,这全是出于你们的直觉而非我们的先见之明,而引导着我们可以到这个地方来的。我不知道你们心里面究竟打算要怎么做;但是就我心里面的想法,我在跟你们一起就在刚才走出佛罗伦萨的城门洞的时候就把一些都抛在脑后了。因此我在这里请求你们或者在这里满身心地跟我一起尽情取乐尽情欢唱——只要是你们的体面高贵在某种程度上可以容许——或者还把我送回去找寻那已经过往的忧伤思虑,还回到那已败毁不堪被劫掠一空的城市里去好了。”
帕皮尼娅高高兴兴地回答他道,好像也是已经捐弃了所有她的忧虑:
“你所说的很对,迪奥尼奥。我们应该像节日里边一样狂欢,而这就是我们之所以要逃离那块痛苦悲伤之地的唯一原因。但是任何没有经过思虑周详的事情都不会持久。因而,由于已经开始了这场历时弥久的谈论,这才导致我们现在成立了这个不错的团体,这样我现在在这里建议,出于我们继续下去这种幸福快乐的缘故,我们必须要做的一件事情,就是要一致公认我们之中的一个人作为我们的领头人,这个人我们要作为我们的领导来加以尊敬和服从,而这个人的职责就是要特别关照以保证我们大家可以继续这么快乐地生活下去。而为了促使我们每个人都可以轮流担负起这样的一份特别的职责,以及作为一个领导者可以发号施令的那份快乐,有的时候可以作为一个领导人,有时又可成为一位遵从者(这样会避免任何人因被排斥在权力之外而生嫉恨之心),我在这里提议每个人都要被赋予这份职责及荣耀一天的时间。就让我们的第一位领头人经由选举在我们所有的人之中产生。至于说第二天由谁继续接任,那么就让那位当天的领导人随便愿意指定哪位男子或者女士好了,当这一天接近晚间的时候。这样就可以轮流让每一位领导者,出于他或她的自行决断,来命令或者安排在什么地方以何种方式度过我们的一天,在这段时间之中他或她的权力发挥有效。”帕皮尼娅的这番话让大家都极度兴奋起来,大家都声口一致地选举她作为第一天的领导者。费罗米娜迅速地跑到了一棵月桂树下——因为她早就听说过这种树木的叶子经常被人们赋予很高的荣耀,而任何拥有崇高荣誉的人都值得被拥戴而被加冕这种树叶编制的花冠。采集了一些这棵月桂树上的枝叶之后,她就为帕皮尼娅编成了一只代表荣耀与尊贵的桂冠。这顶月桂树桂冠,安放在了帕皮尼娅的头顶上,而且从那个时刻起,在整个这段他们在一起的时间里,就成为了每个佩戴者皇族身份与至高无上权力的象征。
帕皮尼娅,此时已经被加冕成为王后了,这时就命令所有的人都安静下来。接着,把这三位年轻绅士的仆人们都召集过来,还有那几位女仆(一共有四个人),这些服侍她自己以及别的女士的人,让他们都来到自己的面前,当每个人都安静下来之后,她就开口说道:
“我想要首先给你们立一个榜样,这样的话,为了一切事情都能够好上加好,我们的这个团体可以快乐而有序地继续下去,可以让我们都觉得适宜而没有遗憾。因而,首先,我指定帕尔米诺,迪奥尼奥的男仆,作为我的大管家。我指派他来照理有关我们整个这一大家子人的法令法规的实施,以及一切饭食上面的一些事情等项。西里斯科,潘费罗的仆人,作为我们的采购员以及财货掌管人;他将要服从帕尔米诺的一切命令行事。廷达罗将要照顾费罗斯特拉托以及另外两位男士们各自房间里的服务工作,一旦别的两位仆人都在忙于从事各自的职责等项之时,因为职务繁忙而抽不出身来照顾他们。
“米西娅,我的女仆,以及费罗米娜的里西丝卡将要永久服务于厨房里面,在那儿她们将要勤勉从事于准备帕尔米诺所定的任何饭食。洛莉塔的契米拉以及费娅米塔的斯特拉提莉娅将要全副身心地从事于所有女士们卧室里的整理工作,还有我们日间活动场所的一切清理打扫工作等。而这是我们大家一致的意愿和命令,那就是所有的人们,只要是他想要有幸留在我们的中间,就必须要全力以赴,无论他到哪里去或者从哪里返回,无论他听到了什么或看到什么,都要注意给我们带回外面世界好的信息、而不是任何令人不快的坏消息。”
这些命令被简明扼要地颁布以后,受到了每个人一致的认同和赞扬。帕皮尼娅,这个时候高兴地站起身来,说道:“这里有一些花园,那里是一些草地,还有许许多多漂亮怡人的地方。就让我们每个人都到这些地方去尽情享受好了,可只要是听到修道院午前的钟声响起,咱们大家都要回到这里,这样咱们就可以趁着天气凉快一起吃饭了。”
这个快乐的小团体,就这样被新加冕的王后分散打发走了,每个人都悠闲地迈着方步到其中的一个花园里去闲逛,无论是年轻的男子还是漂亮的女士们都在一起,不停地谈论着各种各样令人痛快高兴的事情,采集五花八门的枝叶编织着可爱的花环,嘴里吟唱着动听的爱情歌谣。当他们已经按照王后的吩咐在那儿玩耍了一阵子之后,他们就按时回到了屋子里面,在这儿他们发现帕尔米诺早已经悉心地履行了自己这份新的职责。当进入到屋子第一层的一个房间里时,他们看到这里的桌面上已经铺好白色的桌布,上面摆放着看上去好像是银质的高脚杯,而且每一件物什上都放有金雀花。就这样,他们大家洗过手之后,并在王后的命令之下,按照帕尔米诺的分派布置纷纷入座坐了下来。
精心制作的美食被端了进来,同时上桌的还有上好的葡萄酒,而那三位男仆,没用人催促,就麻利地在饭桌上服侍开了。由于这一切太让人适意高兴了,做得如此之漂亮而且井然有序,他们就在一起互相开着玩笑高高兴兴地吃了起来。当桌面上的东西被清理撤走以后,这位王后又命令把乐器等拿了上来,因为所有这些女士们都晓得围成一圈跳舞,就像年轻男子们所做的那样,而且他们其中还有人弹奏演唱得极好。按照她的吩咐,迪奥尼奥拿起了一把诗琴,费娅米塔手里是一只琵琶,他们两个开始弹奏出轻柔优美的舞曲;而这位王后跟别的这些女士们,以及另外的这两位年轻人,打发走了仆人们去吃饭,然后就围成了一个圆圈伴着优美的旋律轻步跳起舞来。当这么跳了一会儿舞以后,他们又在伴奏之下唱起了优美怡人的快乐歌谣。他们就以这种方式一直不停地娱乐着,直到王后觉得时间已经到了该去睡觉了的时候为止,这样她就把大家都打发走了,而这些位年轻男子们退回到属于他们自己的卧房之中,这些房间都是远远地隔离于众位女士们的卧室。他们发现这些房间里面都已安置好了卧床,而且到处布置着鲜花,就像屋子下面第一层房间里的情形一样,而那些女士们所看到的情形也是如此。这样他们就都脱掉衣物开始安顿下来睡觉了。
午后的钟声响起来不长的时间,这时这位王后就起身并唤醒了别的女士们,同样也叫醒了那三位年轻男子,因为她一直坚持认为白日里过度睡眠有害于身体健康。
因此他们就来到了一块小草坪上面,这里的青草绿油油地长得很高,阳光在四面都不是很强烈。感觉着轻风在四处轻柔地飘荡吹拂,他们就都坐了下来,按照王后的提议,围成一个圆圈坐在青草地上;这时她就开口对他们说出了下面这番话:
“这是你们大家所看到的,这里太阳高高悬挂在天空,而且这个时候正是炎热无比,除了那边橄榄树丛中的蟋蟀在叫,别的任何声息都听不见。那么说,这个时候无论到什么地方去,都肯定是一种愚蠢至极的行为。只有这里风景秀丽而凉爽宜人,而且在这里你们可以看得到,有几张象棋和跳棋桌儿,我们每个人都可以随便愿意自己怎么尽情娱乐都行。可要是我的这个建议在这一点上得到大家认同的话,那么我们就可以很好地度过这段闷热难当的午后时光了,而不是去玩别的什么游戏——因为在游戏当中其中的某个玩方必定心情焦躁,而另一方也肯定感觉不到什么大的快乐,而对于那些旁观者们来说也是大多如此——我想要在这里建议的是大家讲故事听。每一个人所讲的一个故事可以给整个团体里听故事的人们都带来快乐。我们所讲的每一个故事都要一直不停地延续到太阳落山热度消减下来之时才能结束,然后我们就可以随心所欲地随便到自己愿意去的地方消遣好了。因此,如果我提的这个建议符合你们大家的心意的话(因为在这一点上我必须要遵从你们众人的选择),那就让我们按照我所提议的这么去做;可要是你们不喜欢我的这个想法,那么每个人随便让他或她愿意去干什么好了,这段时间要一直要到晚祷的时候。”
这些女士们及男士们都一致同意讲故事这个想法。
“那好,”王后发话道,“由于我的这个建议让你们感到高兴,我的决定就是在这第一天里,我们每一个人都要自由地讲述一切让其最感高兴的事情。”
接下来,她转向潘费罗,他正坐在她的右手边,彬彬有礼地吩咐他讲一个自己的故事来听,作为所有其它故事的一个开头。就这样潘费罗,听到这个命令以后,就立即开始讲出了下面这个故事,而他们大家都静心地听他讲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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