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心头的自卑
作品名称:盛开在城市之间的黄玫瑰 作者:蔷薇琳 发布时间:2015-12-26 16:43:19 字数:10354
四月的天空被润润的春雪洗得湛蓝,偶尔掠过的羽翼载着鸟儿婉转的歌喉,载着四月迎春的愿望,一路翱翔着,想把春的讯息挂上闲置一冬的枝头。风却还喊着冬的口号不愿脱去寒冷的外衣,任性地撕扯着鸟儿的羽翼,肆意地羁绊着四月追赶温暖的脚步,春的身影虽在千树万树的枝头上着陆,满心欢喜地正准备着一场靓丽的演出,春的芬芳却被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雪深深地掩埋了。
料峭的春寒笼罩着碧水县这座地处北方的边陲小城,行色匆匆的人们都裹在厚厚的棉衣里,低着头小心翼翼却快步地走着,谁都不愿与这寒冷正面交锋。鸟儿们的羽翼载着人们的疑问叩响遥遥的天际:“春的帷幕被谁掩住,四月的时光竟还唱着冬的长调?”可是天际的蓝色仍然渐渐被忧郁的阴沉所吞噬,回答人们的只有猎猎的寒风,还有难以抵挡的刺骨寒冷!
在这一片白茫茫的寒冷里有一群穿着橘黄色工作服的环卫工人们,格外的醒目,他们穿着厚厚的棉服,带着口罩,全副武装地向寒冷宣战。他们以雪为令,快速出击,在车水马龙之间用手中的工具快速地清理着冰雪,铁器击打路面发出清脆的声响,此起彼伏地铲冰雪的声音混在工人们的说笑声和汽车的鸣笛声中,一时之间把这肆虐在天地间的寒气击打的四处游走,仿佛寒冷的气焰也渐渐被削弱了,仿佛这积雪不仅仅是被铁器铲掉,更像是被环卫工人身上的橘黄色融化掉了。
这队环卫工人中有一位个子不高,梳着短发的中年女子,她穿着工作服,带着棉手套、棉帽子、口罩,整张脸上只露出一双明亮的眼睛,这双眼睛映着雪光越发显得精明干练,她一边忙着自己手里的活儿,嘴里还不停地事无巨细地布置着工作任务:“小张,你把路障往外再挪一挪!”“大老李,你赶紧到里边来,你这都跑大道上去了,也不注意点儿安全!”“老赵、老贾,你俩拿着工具上前边包子铺门口把井壁子也刨一刨!他家刚才又出来人倒泔水了,赶紧去看看,把垃圾清清,别一会儿又冻严实了!”
被她点到名字的环卫工人听到她的话,不论男女、老少,或是憨厚的咧嘴一笑,或是大声答应着,都纷纷按着她的话去做,都有条不紊地干这活儿。大家三三两两的在一起,有的人唠着今天早上吃了什么饭,有的人说着某某超市店庆在促销,还有的人正在说着别的道上的工人前几天被人打了住了院了……说着说着一个年轻的男子对着王春芳开着玩笑说:“班长啊,咱们干得这么快,这么好,不给发点加班费啊?!”说的大家都笑了,这时也有几个平时爱开玩笑的男同志也加入了进来:“就是就是,老王大姐,你和承包人商量商量呗,三十五十我们都不嫌少啊!”
王春芳听了大家的话,停下了手里的活儿,一手杵着铁铲,一手摘下了已经结了一层细细冰霜的口罩,她红红的脸颊笼着一层水汽,那是健康的劳动者的肤色,那是勤劳的劳动者的光晕。她笑着对最先问有没有加班费的工人说:“哎呀,小刘,我发现你能掐会算啊?!你咋知道咱们要发加班费的啊?”大家一听都欢呼了起来,纷纷围着王春芳七嘴八舌地问长问短,王春芳笑了,嗓门也高了:“一说发钱都来劲儿了吧!快点儿干活儿,干完活儿咱们就发清雪加班费,每人二百元!”“好!”大家异口同声地喊道,王春芳抿着嘴笑着说:“刚才谁说三十五十不嫌少的,我可都记住了,一会儿就给你们发五十,剩下的归我啦!”大家哄然一笑,纷纷又走回自己的岗位,说说笑笑着麻利地干起了活儿,劲儿头都比刚刚更足了!
王春芳看在眼里心里更是高兴,她刚想带上口罩,就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在这寒风里走走停停,四处打量着,她消瘦的脸颊、深陷的眼窝以及眼袋下那两抹化不开的浓浓黑云都诉说着她曾经以及此刻所承受的伤痛。王春芳一愣,没想到在这儿能看到她,担心着她的身体状况,王春芳的心里不由得紧了一紧,她忙挥着手大声地喊道:“周,周……,铁君妈,冯铁君他妈,你这是去哪儿?”
铁君妈——周素霞听到有人喊自己儿子的名字,不由得四下里张望了几眼,四处白茫茫的雪晃得原本就有些肿胀的眼睛有些疼,她虽然努力用手在眼前搭了个小棚,却依然没有看到是谁喊得这一嗓子。这时,王春芳早已“噔噔噔”三步并作两步跑到她的面前,拍着她的肩膀竹筒倒豆子似地说:“哎呀,我还以为我看错了呢,没想到还真的是你!”铁君妈猛然间一看到儿子同学妈妈这熟悉的面孔,脑海瞬间就被回忆的潮水紧紧包围,两股热流忍不住直奔眼眶而来,她稍稍扭转了一下脸庞,强忍下满腔的伤与痛,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王春芳把这一切都看在了眼里,想着周素霞刚刚经历的丧夫之痛,心里也一阵阵发酸,她伸手用手套快速却轻轻地掸去周素霞肩头与头发上的落雪,忍不住念叨着:“死冷寒天的,你出来干什么啊?身体好点儿了吗?”
周素霞硬扯出一点微笑解释道:“一个人在家待着也是难受,就想出来找点活儿干!我也没注意天好不好……”说着越发的消沉,渐渐没了声音,王春芳听了忙关心地问:“你怎么这么着急找活儿干啊,你手里是不是没钱了?我手里还有个千头八百的,你要是着急用我现在就给你取出来……”急性子的她说着就要拉着周素霞去银行取钱,周素霞忙拦住她,解释道:“我手里还有钱,真的!再说铁君姑姑们,还有我弟弟妹妹们也都帮着我,两个孩子也都上班了,开了工资也都先给我,我不缺钱,就是不想在家呆着!呆不住……”王春芳听了这才作罢,关心地细细问道:“铁君姑姑的小吃部不开了吗?你不在她那儿干了啊?”周素霞听她这么问,脸上这才显出一点喜悦的神情来,耐心地解释道:“她家儿媳妇不是马上就要生小孩了嘛,她得过去伺候月子,等到孩子满月了,小两口又都上班了谁也没时间看孩子,他们老两口就直接在儿子儿媳妇儿那儿长住了,小吃部就不开了!”
王春芳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突然她脑海里灵光一现:“哎,你不是要找活干吗?!我这儿也缺人手,要不你就来我们这儿干吧!”周素霞愣了一下,似乎是对王春芳说,又像是自言自语地说:“我?我能行吗?!”王春芳嘴一撇不赞同地说:“你咋干不了?!你是缺胳膊还是瘸着腿儿,你是拿不动铁锹还是不会扫垃圾?!”周素霞想了想,还是有点犹豫,王春芳想了一下心里明白了点儿自顾自地说:“你是不是嫌这活儿脏啊?还是嫌环卫工人丢人啊?要不你就是怕海薇、铁君姐俩不同意啊?!这样儿,你今天晚上回家和他们姐俩商量一下,要是同意,我就能做主,你明天就能上班上岗,和我一起,咱们扫一条道,相互之间还有个照应。”
两个人正说着话,一辆黑色小轿车停在了路边,走下来一个高高壮壮的年轻男子,冲着王春芳喊道:“老王大姐!”王春芳一回头,忙朝年轻男子挥了挥手,她转过头爽朗地笑着对周素霞说:“真巧,我们承包人来了!”话音刚落,长胳膊长腿的刘洪祥早已三步并两步地走了过来,嗓音洪亮地震得空气都抖了几抖:“老王大姐,我把加班费给你送来了,一会儿干完活儿咱们就给工人们发下去吧!我看这雪也清得差不多了,今天晚上就不用加班了,明天再干一天也就都干完了!”
王春芳一边答应着,一边伸手就接过刘洪祥递过来的钱,也不数一数就直接揣到衣服的里兜里了,刘洪祥都乐了:“我的大姐啊,你也不数一数!”王春芳哈哈一笑,不以为意地说:“数啥呀!多了我就揣我兜了,少了我就找你呗!”说得刘洪祥和周素霞都笑了,王春芳看着周素霞笑了,就推了她一下劝道:“要我说你就上我这儿来干活来,挣着钱不说,天天这帮人在一起说说笑笑的光长褶子,不长烦心事儿!你本来就是爱说爱笑的人,肯定能和这帮人处到一起去!”
刘洪祥这时也注意到了旁边站着的周素霞,他看着周素霞有些眼熟,但是又叫不上名字,正想着,王春芳对他说:“洪祥,你说她是谁,她家儿子铁君和我家健宇不是同学嘛……”“哦、哦、哦,铁君,我知道,我们还在一起踢过足球呢!”刘洪祥猛然醒悟地说道。王春芳接着快人快语地说道:“这不,她正找活儿干呢,我说让她来咱们道上干活!”刘洪祥一听乐了:“那敢情好啊!我们正好缺人儿呢,大姐你快来吧!也算帮我一个大忙了,省的我可哪儿招人了!”
周素霞本来就对认识多年的王春芳感到亲切,之后又看到刘洪祥人挺热情、随和的,不由得有些心动了,不像刚才那样抗拒了,王春芳一看就知道她心动了,也就没有再穷追不舍地追着劝。小刘这时走过来说:“老王大姐,这片都刨完了,咱们是不是去二小那边啊?”王春芳和刘洪祥一商量,先给工人把加班费发了再去二小那边干活。看着两个人忙着给工人们发加班费又布置下步工作,周素霞就边走边说:“老王啊,你们先忙着,我先回家了啊!”。
王春芳听了,虽然埋身在人群里仍不忘抬头朝离开的周素霞大喊了一声:“我明天还在这条道上,你明天就来,听见没有?!”周素霞答应了一声转身离开了,她自己也没想到离开时眉头似乎舒展开了一些,就像远远的天际处那层厚厚的阴霾裂开了一条缝隙,春的触角就这样悄然伸了进来!
周素霞在路上走着,觉得似乎没有那么冷了,前方的路似乎也能看的清了,她抬头看了看天空,久违的蓝色一点一点晕染在天空中,把一丝丝明亮的阳光均匀地洒在每个人的身上,心瓣上的硬茧在此刻除了岁月的积淀也沾染了几许希望的光芒。她提起精气神,难得到超市买了一些生活用品。回家后,她呆坐了很久,多年来的点滴往事一桩桩一件件都像电影一样在眼前闪回、穿梭、流连。
周素霞是一名典型的五零后,出生伊始,她就和她的同龄人遭受着“三年困难时期”的种种磨难,在饥饿肆意折磨着成人的身体和精神时,还在孩提阶段的周素霞更是本能地将她那双小手能触及到一切的物品都放进嘴里,即使不是食物的物品也都被她吞了下去,不为美味,但求果腹。她手上至今还留着斑斑点点冻伤的疤痕,那是不满二周岁饥饿难耐的她用手抠窗户上的冰块吃留下的印记。
饥饿的痛苦和活下去的决心促使祖籍河北的周素霞的父母带领着四个儿女,千里迢迢逃荒到黑龙江的一个小县城——碧水县,寻求生活的希望。在东北生活的最初时光里,全家人过得依然艰苦,虽然不在挨饿,但是没有户口被称为盲流子、没有房子寄人篱下、没有多余的粮食内心惶惶,更没有合体的衣服,常常是全家人每人都只有一身布衣,今晚洗了明早不干就没有穿的,但是周素霞依然开朗、乐观地成长着,体贴父母,呵护弟妹,努力学习着,渴望通过知识的力量改变自己和家人的命运。
然而个人的命运却始终与国家的命运是一体的,在年少还手握书本向往科学殿堂的周素霞在篮球赛场上驰骋、在文艺演出中崭露头角时,轰轰烈烈的运动展开了,一时之间,学习课本知识仿佛成了最不重要的事情,年少的周素霞也积极投身到了这革命的大潮中,并积极主动响应党和国家的号召,主动报名到基层下乡锻炼,这一去,就是三年!
在农村的广袤天地里,周素霞和同龄的年轻人们住在自己用石头砌的房屋里,睡着简易的大铺炕,夏季与肆虐的蚊虫抗争,秋季与强力度的劳动为伍,白天里忍受着没油没盐的满腹饥饿,夜晚里能清晰地听见远处野狼的嚎叫,生活和劳动的条件十分艰苦,尤其到了冬天的夜晚,屋子四处漏风十分寒冷,火炕却是滚烫异常,颇有点“火烤胸前暖,风吹背后寒”的感觉。女孩子们因为怕起夜时太冷都不愿脱了衣服睡觉,所以经常会有人在第二天不见了袜子,因为火墙太烫把袜子都烧掉了,可是,这些年轻人却不以此为苦,反倒将这些都当作青葱时光里的趣闻轶事。她们白天下地干农活,晚上组织学习,在农闲的时候编排文艺演出,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三年,她们用一代人的青春谱写了一段足以铭刻在历史的光辉岁月,她们的青春才是真正的热血青春,真正的无悔青春!
随着国家政策的调整,这一代知青返城了。返城后,周素霞来到嫩江县站前理发店工作,虽然只是临时工,她却十分珍惜这工作的机会,尊敬师傅,团结同事,认真学习业务知识,至今,她家里都保留着一张黑河日报上的短文,短文中的照片上,年轻的周素霞正在和师傅学习理发技术,那时的她青春、漂亮,眼中满是对未来的憧憬!
带着一份对生活的美好愿望,凭借着一股子任劳任怨的劲头儿,年轻的周素霞的工作、生活渐渐步入正轨,恋爱、结婚、生子……周素霞也慢慢充实着自己人生的画册,只是计划生育的突然到来,让喜爱孩子的她有些措手不及,在孩子与工作的抉择中,她选择了孩子!请不要责备她的选择吧,面对自己骨血孕育的新生命,是爱给了她选择的动力,决定了她的选择!
为了更好地扶养两个子女,周素霞卖过服装,当过洗车工,在亲戚家的小吃部里当过面案师傅……,她辛辛苦苦的劳作着,却始终保持着一股乐观向上的精神,与生活中的艰辛博弈,用浓浓的爱呵护着子女和整个家庭,同时也把这种乐观向上的精神传递给了一对子女,帮助子女们在面对困难时选择勇于面对,勇于挑战!
平平淡淡的生活就这样一马平川的铺陈开来,周素霞的两鬓也渐染岁月的霜白,女儿进了大学读她最喜欢的中文,儿子进了军营,成为一名手握钢枪、保家卫国的战士,一家人的生活也渐渐晕染上了一片绚丽的色彩,就在周素霞和全家人期待创造更多美丽和幸福的时候,风雨却骤然来临,击碎了她们赖以生存的美好幸福,去年年末,正当大家都欢天喜地忙着迎接新年的时候,周素霞相濡以沫的丈夫,女儿儿子们的爸爸,却猝然离世了!丈夫没有留下一句话,甚至没来得及留下一个眷恋的眼神,就匆匆地离开了她们,留给她们的是措手不及的愕然和无休无止的哀伤!
周素霞痛了!周素霞累了!周素霞病了!她很想问一问老天这样的坎坷与伤痛何时是终点,她很想问一问命运前方的幸福是不是还属于她,她很想问一问自己未来的路怎样走?!女儿大学毕业后没有找到理想的工作,只是考取了县邮政银行柜员的职务,没有正式的编制属于劳务工,每个月的工资也就是千余元;儿子退伍回来后被安排在县森林消防大队当消防员,常常在山区一住就是好几个月,打起火来是又辛苦又危险,但是工资也只是不到一千元;女儿、儿子都还没有成家……这些原本是两个人肩上的重担如今要自己一个人扛起了,自己能扛得动吗?!
多年来养成的吃苦耐劳的品质和永不服输的性格,让周素霞很快扫清了心里的阴霾,她对自己说:“死的,我是顾不上了,我要顾好这一对儿女!路是走出来的,日子是人过出来,我就不信了,踏踏实实干活儿就过不好这日子!扫大道就扫大道,明天就去!”没有过多的犹豫,周素霞起身到厨房去做饭了,叮叮当当像是奏响了命运交响曲,热气笼罩着她却掩不住她眉宇间的坚强。
傍晚,冯海薇、冯铁君姐弟相继回到家中,海薇买了很多的蔬菜和水果,还给周素霞买了两双鞋。铁君进屋换了一身干活时穿的衣服,又走出屋子去,用小推车把院子里的雪堆清理出去。冯海薇在厨房门口催着说:“妈,你先别弄了,你快来试试这两双鞋,看看合不合脚!”周素霞在围裙上擦了擦手,一边揭开锅盖看炖的鱼汤汁儿收得怎么样了,一边不太愿意地说:“我又不是没有鞋,你给我买啥鞋呀,还买两双?!一天天都不知道攒点儿钱,有点儿钱就花,就买……”冯海薇夺下她手里的锅铲,放在锅旁,推着她的肩膀往客厅走,习以为常地说:“哎呀,买都买了,你就快点试试吧!我今天出了两份保险,又赶上鞋店打折就一起买了两双,一双现在穿,一双过两天暖和了穿正好……”“以后,我天天扫大道,上哪儿穿这鞋去!”周素霞说着转身去看锅里的菜,不等儿女们搭话就对女儿说道:“把饭桌放上,把碗筷摆上去!”
冯海薇和刚刚进屋的冯铁君面面相觑,冯海薇用眼神询问弟弟,弟弟铁君摇了摇头也是一脸茫然,海薇一边从碗橱里拿碗筷,一边不解地问妈妈:“妈,你说的啥意思啊?什么扫大道啊?你上哪儿扫大道啊?”周素霞把菜盛出锅,面带微笑地说:“先吃饭!”
饭桌上,都是周素霞的拿手菜,也都是海薇、铁君爱吃的菜,周素霞笑着对铁君说:“儿子,你今天不喝点酒啊?”铁君愣了一下,忍不住说:“妈?你别吓我!你这是要说多大的事儿啊?!”周素霞笑了:“没多大的事儿,就是你爸也没了好几个月了,你大姑就要去给你小弟看孩子了,小吃部也不开了,我今天在家呆着没意思就出去找活儿了,正好碰到健宇妈了,她说她们道上正好缺人儿,我就想去干一阵儿试试!”
“妈!”海薇、铁君异口同声的轻喊道,周素霞挺了挺腰板儿:“当然,我也得听听你们的意见!我也想了,你两都没对象呢,还没结婚呢,要是以后对方一听我是环卫工人,一个扫大道的,不愿意……”“妈!你想哪儿去了!”海薇打断她的话,眼圈儿泛着红,鼻音很重地说:“妈,职业不分贵贱,谁又比谁高一等呢!可是话又说回来,我知道你一个人在家,很辛苦!但是环卫工人起早贪黑,风吹雨淋的太辛苦了……”“对,妈,我们现在虽然工资都不高,但是也不缺吃少穿的,你要真不想在家呆着,就出去跳跳舞,不行打打麻将也行啊!”铁君也劝道。
周素霞正色不以为意地说道:“辛苦啥,就这点活儿还有我下乡的时候辛苦啊?!我就问你们一句话:嫌不嫌我干这个活儿丢人!”铁君急了:“谁说这个活儿丢人了,健宇妈妈、姥姥一家子都是环卫工人,谁看不起他们了?!哎呀,现在说的不是这个,说得是,说的是,我们的意思是我们怕你太累了!”“我傻啊,累了我还干!”周素霞抢白道:“行了,就这么定了,我一会儿给健宇妈打电话告诉她一声,我明天就上班!”“哎呀我的妈呀,你能不能不这样说风就是雨啊!”海薇着急地说,周素霞挥了挥筷子:“好了好了,快点吃饭吧,我明天去看看,要是能干啊,我就干,不能干我也别耽误人家找别的人!”
说着周素霞把电视遥控器拿到手里,直接摁到了东方卫视,喃喃自语道:“一天天看的都是什么呀,打打杀杀,血呼啦的,我得看会儿娱乐新闻!”海薇、铁君无奈地对视了一眼,海薇看妈妈摆明了一副不想再说下去的状态,就冲弟弟摇了摇头,示意不要再说了,两人都没有再说话,只是若有所思地吞咽着饭菜。
饭后,周素霞在屋里看电视,海薇、铁君在厨房收拾,铁君叹了一口气,海薇抬眼看了他一下:“怎么了?”铁君摇了摇头:“没什么!就是觉得自己挺没用的!要是我现在工作好,挣得钱多,咱妈就不会想着出去找活儿干了,还去干这么辛苦的活儿!”海薇心里深深地被触动了,默默地没有说话,泪珠却像断了线的珠子“簌簌”地落了下来。静默了漫长得像一个世纪那么长的几秒钟后,铁君问道:“那咱们是让咱妈干这活儿,还是不让啊?”沉思了许久的海薇苦笑一下说道:“咱们说不让,有用吗?这太后定的事儿咱们还能反对啊?!再说,我觉得咱妈这么着急想出去干活儿可能还有一个原因!”她低下头在泪光朦胧间刷着碗筷,没有继续说下去,铁君正在把烧好的开水灌倒暖瓶里,手明显地停滞了一下,眼帘低了低,声音略带沙哑:“你的意思是咱妈出去干活也算是散心了?!”姐弟两都没有再说什么,屋子一下子安静了,只有炉中的火烧得正旺,时不时响起一声煤块烧裂的声音,好像命运的爆竹在燃放!
这时,周素霞忙不迭地给王春芳打了电话,不知道是怕儿女阻止,还是自己退缩。王春芳也没多问什么,只是让她第二天带着身份证直接到道上去,周素霞不明就里,但是也没有多问。一夜无话,第二天一早,海薇和铁君出门上班前都看了看妈妈,张了张嘴,却又不知道说什么,只说了一句:“妈,我上班了,你干活儿时候注意安全,抻着点儿干,别累坏了!”周素霞挥了挥手把他们都撵走了,自己收拾利索就出门了。
王春芳负责的地段离周素霞家很近,走了二十多分钟就到了。王春芳一看见周素霞来了,很高兴,扯着嗓子喊道:“老周,在这儿呢!”本来周素霞看着一群人都穿着环卫工人的服装,都带着口罩捂得严严实实的,正犯愁找不到王春芳呢,一听这一声喊奔着王春芳就走来了。
王春芳摘下口罩火急火燎地问道:“带身份证了吗?”“带了!”周素霞说着就把身份证从兜里掏出来递给了她,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还要身份证,要这个干啥啊?”王春芳把周素霞的身份证和其他几个人的放在了一起,开玩笑说:“干啥,把你卖了呗!”周素霞乐了:“卖了,那你可得把我卖个好地方啊,别让我干活儿,得吃香喝辣的!”王春芳“啧啧啧”地说:“哎呦,你这要求还真不少,我可找不着这样的好地方,要有这样的地方,我自己早去了,还给你留着啊!”
不光周素霞笑了,王春芳的工友们也都哈哈大笑了起来,七嘴八舌地给周素霞解释说:“单位要给咱们办保险,你来得可真是时候!”周素霞一听真是意料之外的惊喜,也特别地高兴:“这儿待遇还挺好的呢?!”王春芳大大咧咧地说:“那是啊!咱们夏天一个月一千三,冬天工资是一千四,冬天不下雪的时候起早扫道,两班倒,下雪的时候不起早但是得整天班,有时候虽然加班,但是有加班费。逢年过节一般都发东西,发奖金。前几天三八节,我们女同志每个人都发了一个棉被,可好了,可惜你没赶上……”
王春芳正给周素霞讲工资待遇和工作要求的时候,不远处的一名上了岁数的男环卫工人正和一个年轻人谈着什么,谈着谈着两个人的嗓门不由得都大了起来,吵得不可开交。一个叫小张的年轻女工人忙跑了来,着急地对王春芳说:“王姐,你快过去看看吧!刘哥儿子又来闹了!你快去劝劝吧,别一会儿又打起来了!”
王春芳听了忙朝着争吵的两个人快步走过去,一看这爷俩都是脸红脖子粗的,老刘的脸上还挂着泪水,这略显浑浊的泪水在写满沧桑的脸庞上显得格外的凄凉,王春芳看在眼里,心里不由得有些心疼,忍不住开口对老刘的儿子说道:“汉臣啊,你不能这样对你爸啊,你爸这一天天起早贪黑、挨冷受冻的多不容易啊?!他一个人把你拉扯大多……”刘汉臣一扬手不耐烦地说:“得,得,得,我跟你说不着,你谁啊?!我爸能耐,能耐大了,都到扫大道的份上了,老能耐了!”
王春芳气得两眼通红,老刘更是趔趄了一下,一手指着儿子,嘴里却说不出一句话,只是眼泪流得更凶了,小张、周素霞等人看见吵得严重了,也都怕出事,忙走了过来,正好听到刘汉臣的话,心里都是又气又悲,想和他争辩几句,又怕老刘脸上挂不住,刘汉臣却不管这些,口没遮拦地乱说着:“怎么不说话啦?知道自己没理了?你不能耐吗?”
“哪有你能耐啊?”刘洪祥的声音像天雷一样响在众人的耳边,他看着刘汉臣十分鄙夷地说:“你要是有能耐就别来你爸这儿要钱花!”刘汉臣一下子被戳到痛处,有些吃不住了,口不择言地说:“谁稀罕他的钱,谁稀罕他那要饭的钱……”他看到刘洪祥捏着拳头向前跨了一步,吓得不由得后退了好几步,还强装着强硬地喊着:“你有什么啊,你是谁啊,你不就是叫花子头吗……”老刘拿着手里的扫帚一下子扑打过去,老爷子用尽全身力气大吼了一声:“你给我滚!”刚刚的那一下正好打在刘汉臣的腿上,疼得他呲牙咧嘴的,又看到群情激动,他不敢久留骂骂咧咧地走了。
老刘却怎么也站不住了,大家忙扶着他到路边,正好一个修鞋的小亭子的主人也在边上看热闹,忙帮着把老刘搀到亭子里休息,老刘这个经历了半辈子风霜的老汉掩面痛哭着,儿子的话狠狠地戳伤了他的情感,甚至可以说那些话,那轻蔑的态度摧毁了老刘内心里的一些东西,那些碎片扎在老刘的心窝上,痛得他浑身颤抖。刘洪祥、王春芳商量着让年轻点的老倪把老刘送回去,正商量着,王春芳的手机响了。
电话那头是学校那段小组长华子,她焦急地说:“王姐啊,你介绍来的那个人,叫啥来着,对,李茂祥,他说他不干了!我这儿正好赶上放学,可忙了,人不够啊!”王春芳一听气不打一处来,就对华子说:“他人呢,你让他接电话!”华子生气地说:“他扔下一句话就走了,也不管闲忙!我给他打电话也不接啊!”王春芳气坏了,真是摁下一个葫芦又起个瓢!她稳了稳情绪对华子说:“没事儿,我先让老仉过去帮你,下午我让大回子到你那段!”
王春芳撂下电话正生气,一打眼看到李茂祥慢条斯理地从远处走了过来,王春芳一看他气不打一处来,快步走上前,对着李茂祥嚷嚷道:“你不上班,瞎溜达什么啊?!”李茂祥满心满腹的委屈,站住了脚,蔫蔫地说:“你之前也没说这活儿这么累啊!我的腰都要折了,我干不了!”王春芳气得一时语噎,缓了好几口气才说道:“什么活儿不累啊,什么活儿不累?!你天天就在家炕头上坐着,房巴能掉馅饼啊?!”李茂祥脸红了,赌气地说:“不管咋说,我不干了!这一天的工钱你得给我!”王春芳恨不得用手里的铁锹抡他一下子:“什么玩意儿,还,我还给你工钱?!我给你一铁锹!”
李茂祥懦懦地向后躲了一下,一抬眼看见承包人刘洪祥、老邻居周素霞都往这边走,心里更紧张了,忍不住抬腿想走。刘洪祥见状忙快走了几步,关心地问:“李哥,怎么了这是?不舒服啊,要请假啊?”李茂祥嘴唇嚅动了几下,但是没有人听清他说了什么。王春芳恨铁不成钢地说道:“他说累,干不了了,不干了!”
刘洪祥对李茂祥还是了解一点的,所以没有太多的惊讶之情,只是说:“那给李哥算一下工资吧!”周素霞对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老邻居更是知根知底,也没有说什么。王春芳十分不愿意地给李茂祥三十块钱,李茂祥说:“不是四十……”王春芳两眼一立,厉声道:“就这些,你要不要?你还好意思要工资,你算算你干了多些活儿?我要不是看在你家宝杨的面子上……”
周素霞扯了扯王春芳的胳膊,王春芳把后半句话都硬咽了回去,李茂祥脸上现出悻悻不快的脸色,嘴唇嚅动了几下,但是因为胆怯也不和她争辩,只是手脚麻利地把钱揣进兜里,没和大家说话就径自离开了。看着他佝偻着有些瑟瑟发抖的背影,王春芳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可怜宝杨这个孩子了!妈走得早,这爸啊,有没有也没啥用,一个大老爷们儿这点苦、这点累都受不了,还不如一个老娘们儿呢!”周素霞也叹了口气劝着说:“你也别这么说,好歹他在是孩子的一个依靠,孩子回家进屋还算是个家啊!”
王春芳听了怕周素霞触景伤怀,忙把话头儿岔过去了:“哎呀,这一早上乱哄哄的,你的工作服还没领呢!你不会因为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儿打退堂鼓了吧?”周素霞一愣,随即笑了:“这点小事儿就能把我吓到?我要摊上那样的儿女,我就削死他!”“你就吹吧!你也就是摊上好儿女了!”王春芳笑着说。周素霞在心里默默地说:“就是为了不想让我累的儿女,我也能坚持下去!”只是这一早上的几场闹剧让她的心里也染上了几许自卑和无奈,伴随着一种被命运车轮碾压后的麻木的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