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于佳慧很快与杨书通打得火热，她不想与萧琪同住一个屋子，很快搬了出去，租了正对面的一间房与杨书通同居。他们朋友极多，天天喝酒吃肉打牌，屋子里总是乌烟瘴气吵吵嚷嚷。叶浩天和萧琪从不参与，关着门看书听音乐自得其乐，与对门说笑之声相闻，老死不相往来。
　　叶浩天找了一份调音师的工作，白天休息晚上上班，只要有时间就来陪萧琪，两人好得不得了，一天不见都觉得心里恓惶得不行。萧琪写了一首《没有梦见你》的小诗，记录当时两人心里的感受。
　　
　　你问昨夜是否梦见你
　　我如实回答没有
　　你责怪
　　是否因为
　　电闪雷鸣没收到我想你的脑电波
　　借机偷懒没有默念我的名字入睡
　　还是白天的恶作剧让你余气未消
　　亲爱的
　　都不是
　　统统都不是
　　请不要不要瞎猜
　　昨夜没梦见你
　　是因为
　　月亮太亮
　　我太想你
　　辗转反侧一夜没法入睡
　　
　　叶浩天添置了锅碗瓢盆，一展手艺为萧琪做好吃的。为治愈她的低血糖，从一个老中医处讨得一个偏方，连续三个月，天天为她用香菜根炖大骨头，市场上没有专卖香菜根的，因而每天不得不买大把的香菜。为避免浪费，从小讨厌吃香菜的他，天天吃起了香菜，炒着煮着凉拌着，几乎穷尽了香菜的做法。为保证她在中午能喝到热乎乎的炖汤，他把汤灌入矿泉水瓶子捂在怀里给她送到单位。男同事看见了不免会调侃，冲萧琪喊一声：“暖心汤到！”女同事一般不吭声，只是冲她一笑，萧琪感受得到这笑里既有羡慕也有嫉妒。叶浩天拿出瓶子，拧开瓶盖，试试温度，把瓶子塞进萧琪手里，监督她喝得一滴不剩才满意地点点头，再嘱咐几句，这才心满意足地回去休息。几个月里只要萧琪上班，天天如此，一天不落。还别说这方子果真神奇，三个月的疗程结束后，萧琪的低血糖再没犯过。
　　碰着萧琪休假，叶浩天必定要陪，如果倒不着假就请假。不管去哪里，他们都玩得很开心很尽兴，从萧琪写的他们在环城公园疯玩的一首小诗里，多少能窥见他们无穷快乐的点滴。
　　
　　檐雨犹在嘀答
　　你我迫不及待
　　去踩雨的尾巴
　　石桥畔
　　痴看鸳鸯戏碧水
　　老城根
　　静听虫儿争唧唧
　　翠竹边
　　细数石榴竞红艳
　　骤雨摇落
　　笑声惊飞
　　追上娇喘
　　一个香吻岂能过关
　　搭帮涉水
　　只留脚印一串
　　登城居高望远
　　彩虹飞入心间
　　人依偎燕双飞
　　风儿轻轻
　　晚霞绚烂
　　情话缠绵
　　月儿不觉圆
　　夜酣人不还
　　晨曦依稀见
　　
　　叶浩天爱逛电子市场，萧琪本对此毫无兴趣，但只要她有假，就会陪他在电子市场转悠一天，从不觉得烦更不会有怨言。跑了几次鲁家村电脑城后，叶浩天自己组装了一台电脑，萧琪大为兴奋，对叶浩天佩服得不得了。她买了许多餐饮和服务业的光盘如饥似渴地学习，叶浩天则爱在电脑上打游戏看电影。因两人休息时间重叠不多，基本不存在相互干扰，时间有冲突的时候往往是叶浩天让着萧琪。
　　一天早上下大雨，萧琪骑车上班时摔倒，把小腿剐了一个大口子，血流不止，车子也坏了，她来不及包扎来不及修车，急急忙忙推着自行车一路小跑往单位赶，结果还是迟到了几分钟。她简单说了骑车摔倒、车子摔坏以及腿受伤的事，杨书通不以为然，满脸的不屑，狠狠训了她一顿并罚她下班后一个人拖地。萧琪没有辩驳，拿了一叠餐巾纸和一个塑料袋，走进一个包间把门关上，在伤口上垫了餐巾纸，然后拿塑料袋在外面一扎，就算包扎停当，出了包间照常干活。中午下班后萧琪正在一个人拖地，叶浩天来看她，一个上午她连眉头都没皱一下，见了叶浩天却一下子崩溃了，虽未出声但眼泪噼里啪啦地往下掉。叶浩天吓了一跳忙问她怎么了，萧琪拉起裤腿让他看，只见白色塑料袋下面黑红黑红的一大片，餐巾纸已经看不出原样。叶浩天心痛不已，夺下她手里的拖把，不由分说拽着她就去医院，大夫清创消毒后缝针，萧琪抓着叶浩天的手，自始至终没哼唧一声。透过她的手，他深切感受到她的疼痛，一针一针就像缝在他心上一样，好不容易缝完五针，叶浩天的衬衣都湿透了，最后竟然流出了眼泪。
　　萧琪替他抹去眼泪：“傻瓜，一点都不疼，我都没哭，你别这样，啊！”
　　不想刚说完，自己的眼睛一酸，眼泪也掉了下来。
　　大夫纳闷地摇摇头说：“这姑娘，缝针的时候这么坚强，怎么结束了反倒哭了？”
　　叶浩天转头对大夫说：“她知道我比她更疼，刚才你还不如在我身上缝呢。”
　　大夫更为纳闷，摇头说：“咋一对傻子呢？真是应了那句话，不是傻子不聚头。”
　　萧琪听了大夫的话，泪眼看着身边脸上同样挂着两行眼泪的叶浩天，破涕为笑，搞得一旁的大夫一头雾水，大摇其头说，真搞不懂现在的年轻人！随后给萧琪打了预防破伤风的针。叶浩天要她回去休息，萧琪坚决不肯，坚持要回单位继续上班。叶浩天知道她的脾气，虽然气鼓鼓的也只能由着她。他将萧琪送到小雅酒家门口，瞅着她进去，又呆了一会才转身离开。
　　从此之后，叶浩天便不顾自己睡眠不足，每天早上骑车送萧琪上班。早上十点左右，在萧琪出租屋去往小雅酒家的路上，几乎天天都可以看到这样一幅温馨的画面：叶浩天面带微笑在前面骑车，那架势那神情，就像头戴峨冠身着华服给英国女王驾车。身后是满脸幸福心满意足的萧琪，叽叽喳喳的欢声笑语像清脆的风铃一般一路飘荡，不时引来路人企羡的目光。
　　受萧琪影响，叶浩天也开始读诗，颇想写首诗出来让萧琪刮目相看。有一天他很兴奋地告诉萧琪，他也会写诗了，拿了一张纸在萧琪眼前晃。萧琪当然很高兴，一迭声地让他念来听，叶浩天清清嗓子，正准备念，却突然泄了勇气，把那张纸塞到萧琪手里，让她自己看，萧琪笑着在他额头点了一指，展开纸自己来读。
　　
　　晚安
　　不亲爱的
　　请不要说晚安
　　此语让人怅然
　　此情让人心酸
　　它意味着别离
　　纵然有你甜美的祝愿
　　我也不愿与孤独为伴
　　更那堪孤衾冰冷长夜漫漫
　　若是两个人
　　通宵达旦相伴
　　若是两颗心
　　彻夜一处跳动
　　该是多么美好
　　亲爱的
　　请不要不要说晚安
　　好不好
　　
　　尽管两人爱得热火朝天如胶似漆，萧琪还是一直坚守着最后的防线，在叶浩天激情澎湃难以自抑，意图一举突破的时候，萧琪总会婉转但坚决地阻止他，执意要把一生只有一次的珍贵时刻留给新婚之夜。叶浩天心里虽不太舒服也不太理解，但他从没尝试过通过软硬兼施迫她就范，更不会采用下三滥的手段达到目的。他认为应该尊重自己心爱的女人，不能在她不愿意的时候去做那件事。其实在内心里，他不像萧琪那样把那件事看得很神圣，认为只要你情我愿，任何时候发生都是合情合理的。
　　萧琪读完诗，沉默了一阵，放下手里的纸，双手拉起叶浩天的一只手，看着他的眼睛说：“我何尝不想那样呢，每天分别说晚安对我同样也是折磨，但你知道吗，水果只有在熟透的时候味道才是最香甜的，花朵只有在开得最大的时候才是最艳丽的，正确的事只有发生在正确的时间，才会有最好的结果，让我为你保留着那个最神秘最珍贵的礼物好吗？在那个神圣的典礼之后，我会郑重地把它奉献给你。”
　　说完，见叶浩天若有所思，面无表情，于是摇着他的胳膊说：“咋样么？好不好嘛？”
　　叶浩天有些勉强地说：“好，好，你说得对，我能理解。”
　　“那你笑一个嘛！”萧琪央求道。
　　她亲了一下他的手然后放开，腾出双手把他的嘴角向两边轻扯。
　　“好了，别闹了，你这个调皮的家伙。对于萧琪同志的英明决定，我举双手双脚坚决拥护，对于萧琪同志的殷切期望我绝不辜负！”
　　叶浩天四脚朝天躺倒在床上，做肚皮在上的乌龟状，惹得萧琪哈哈大笑。
　　
　　杨书通与于佳慧不知有了什么矛盾，杨书通不再登门，萧琪想关心一下，却不好开口问，怕于佳慧误会。
　　于佳慧发现自己怀孕后非常恐慌，经过一番激烈思想斗争来跟萧琪商量。萧琪先是痛骂，再陪她一起落泪，最后让她找杨书通算账，于佳慧却犹犹豫豫下不了决心。萧琪气愤不过，她看不起杨书通这样的男人，得手之前千好万好，得手之后就一脚踢开，另一方面她也不能容忍自己的好朋友被人欺负。
　　晚上快下班的时候，她对杨书通说：“下班后等我一下，我有话对你说。”
　　杨书通见萧琪这次主动约自己，满心高兴，痛快答应。等人走完，只剩下值班的员工在大厅忙乎，两人在左手第一个包间里坐下来说话。
　　杨书通满心期待，当听到于佳慧怀孕的事后，脸色立马转阴，沉默不语，只狠劲地闷头抽烟。
　　“你不能始乱终弃，你得对她负责！”萧琪义正词严。
　　“你怎么证明她怀的是我的娃？不能把狗拉的也说成是我拉的吧？”杨书通颇不以为然。
　　“不是你的是谁的？真是无耻至极！我要是于佳慧不一脚踹死你才怪。”萧琪义愤填膺，指着鼻子痛骂。
　　“我的姐呀，你小声点好不好？外面还有员工没走哩。”杨书通打躬作揖央求萧琪。
　　“你这种人也知道顾及声誉？也知道树活皮人活脸？你一走了之，于佳慧的声誉脸面谁顾及呢？给你指一条道，今天就回去陪于佳慧，两人好好商量咋善后。”
　　“我要不呢？”杨书通一副死狗赖皮样。
　　“我马上告诉老板，你的主管别想当了。”萧琪威胁他。
　　“真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又不是你肚子大了，操哪门子闲心啊！”杨书通痛恨萧琪替于佳慧出头。
　　“要换做我早打断你的狗腿了，还想在这四平八稳坐着，做梦！”
　　“三八婆！女汉子！遇上你真是倒霉透了。”
　　“给一句话，对于佳慧负不负责？”萧琪咄咄逼人。
　　“我不负责过得了你这只母老虎的关吗？”杨书通无可奈何地说。
　　在萧琪威胁下，杨书通很是无奈地回到了于佳慧身边。
　　在单位，萧琪处处留心照顾于佳慧，不让她干重活累活，连弯腰拖地的活都不让她干，宁可自己替她做。一周后在萧琪提议下，于佳慧被调去做门迎，这个岗相对轻松一些，不用干体力活，以于佳慧的个子和口音本不是最适合的人选，但作为一个老员工，认识的客人多，方便招呼，也勉强说得过去。
　　又过了两个月，于佳慧的身形已难隐瞒，无奈只好辞职。萧琪问她准备咋办，于佳慧说家里没有体己的人，不想回去，至于这个孩子要不要她还没有想好。萧琪催她赶快下决心，她开始抹眼泪，弄得萧琪不敢再催。
　　月底发过工资，杨书通不辞而别，老板周璇提拔萧琪当了餐厅主管。
　　杨书通突然失踪，辞职在家的于佳慧失去了生活来源，眼看就要饿肚子，萧琪主动邀她搭伙吃饭。不久于佳慧因为没钱付下期房租，房东要求她立即搬出去，一天的宽限都不给，萧琪又让她搬过来与自己同住。
　　萧琪此时经济极其窘迫，她一力承担了老三萧淑上技校的一应花销，还要给老四萧画攒学费，当主管后虽然工资高了，但又添了于佳慧一张嘴，并且要保证每天一个鸡蛋一袋牛奶，一个钱掰四瓣花都不够用。
　　她只有在自己身上抠，不添置任何东西。另外，她谎称喂房主的狗，把厨房已煮过一次原本要扔掉的大骨头要回去，砸开了炖汤给于佳慧喝，以补充营养。
　　叶浩天到镐都后为离萧琪近一点，做了夜场调音师，工资不高，但镐都的开销却要比秦城大得多，在秦城国际机场宾馆上班时可以住员工宿舍，每天还能吃两顿免费工作餐，现在这两大笔开支都要自己掏钱，因而也过得紧紧巴巴。
　　发工资前几天，他们的钱只够买主食了。萧琪和叶浩天去超市买挂面，品种很多，一时决定不了买哪一种好，她于是掰一小截放嘴里尝。叶浩天见状非常不好意思，神色慌张地左顾右盼，唯恐别人看见。
　　他悄悄对萧琪说：“人家不让尝吧？”
　　萧琪也颇有点不好意思：“我只掰一丁点尝尝，没关系的。”
　　他不解地问：“买个挂面尝啥呢？”
　　萧琪叹口气说：“得挑最咸的，我们没钱买盐了”
　　他想了想建议说：“小雅厨房有的是盐，听你说为防滑甚至往地上撒，你捏一点回来不就行了？”
　　萧琪回头盯着他看：“你觉得那样合适吗？”
　　他满脸通红，不再说话。
　　吃着清水煮挂面，于佳慧的眼泪啪啦啪啦往下掉。
　　“佳慧，委屈你了！等过几天发了工资，我们好好改善一下。”萧琪颇为歉疚。
　　“不是这样的，你们对我太好了，我以后会好好报答你们的！”于佳慧哽咽起来。
　　“都是自家兄妹，谈什么报答不报答呀，你尽量不要让自己太激动，否则会影响胎儿发育。放心吧，我和浩天会照顾好你的，日子虽然艰难，我们一定要挺过去，相信会有苦尽甘来的一天。”萧琪给于佳慧宽心。
　　“苦不苦，想想红军二万五，累不累，想想革命老前辈，我们吃这点苦算啥？”
　　叶浩天想用革命的乐观主义来感染大家，以前上中学的时候，班主任就经常用这句话来勉励大家，他牢记在心，张口就来。
　　“别卖嘴了，去刷锅洗碗吧。”萧琪摸了摸叶浩天的脸，娇嗔地说。
　　“好嘞，遵命。”叶浩天痛快答应。
　　于佳慧看在眼里，泪水又流了出来，把脸拧向一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