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龙滚滚（九）师傅

　　钢筋房的老师傅都在钢筋组，这都是七O油田的元老。
　　七O油田机修厂的老班底都是从桦甸油页岩调到扶余的老工人。刚入厂的时候听着老师傅们的河北口音，感到很新奇，渐渐地时间长了，就习惯成自然了。
　　
　　郑凤忍师傅年龄最大，在组里和胡师傅一样工龄最长，说起话来胡师傅也得让她三分。下班吃完饭的时候大家都愿意到郑师傅家串门。郑师傅说话和颜悦色，中等个身体微胖，一副菩萨面庞，脸上经常带着笑容。到了夏天郑师傅得了腰间盘突出症，走路都费劲。郑师傅的爱人是调度室的主任张师傅，和指挥部的马主任说好了由钢筋房派人送郑师傅到省城去看病。肖航和白明因为都是省城下乡的知青，白明的家还住在省城，两人就被派去和张师傅一起护送郑师傅去省城看病。肖航还是负责一行人的饮食起居。
　　肖航和韩万成、白明三人一早就到车队将一辆解放大卡车开出来停在了郑师傅家门口。张师傅前一天就安排好了，一早到张师傅家吃早饭。到了郑师傅的家，郑师傅早已收拾利索的在家里等着厂里的车。张师傅热情地招呼三个人坐下吃早饭，桌上放这一盘煮好的鸡蛋，几碟小咸菜，一盘馒头，一小锅大米粥。那时候粮食都按量供应，小孩子每月就十几斤粮，大人按造工作单位工作岗位的不同供应量也不同。每月见不到几次细粮，平常都是吃包米面的窝头，自己家就做发糕吃起来比窝头口感要好一些。职工食堂周三周五的晚上是细粮，一般是馒头或者是大米饭。
　　肖航每月不等到月末细粮就吃没了，到月末的时候就都是吃发糕或者窝头。那时候女工们每月的伙食费九元到十二元基本就够吃了，男工们就都得十五到十八元。油田机修工人的工资到岗就是三十九元九角五分，再加上每月十八元钱的矿区补差，五元钱的岗位津贴，每月就六十多元，比地方县里的工资高一大块。一般的工人每月的钱都够花，还略有结余。肖航有结余的时候把工资存到银行，还和银行的一位储蓄员大姐混的很熟，每次去了办完业务都在储蓄所坐上一会，喝一碗水再到街里溜达。
　　
　　白明平时下班吃完饭就往郑师傅家里跑，和张师傅很熟。“我扶你走吧。”白明边说，边和肖航扶着郑师傅去门口上车，张师傅在后面拿着东西。韩万成赶紧上车，拉开车门，帮肖航把郑师傅扶到驾驶室坐好。张师傅把带的东西交给先爬上车厢的白明，也坐在驾驶室里。冬天松花江封冻了，解放卡车一直开到前郭火车站。要是在夏天到扶余的江边还要坐渡轮过江，过江以后从码头到火车站有一趟公共汽车，直达火车站，到晚上就没有船过江了，有事还得等到第二天才能过江。
　　在车间出来的时候，队长就已经安排好了，出门各项事宜治疗措施都由郑师傅的爱人张师傅张罗决定。肖航和白明就跟着照顾一下郑师傅，肖航还负责买票住宿，来往看病的交费项目都是肖航去跑。那时候职工出门看病单位都给报销，单位出来陪护的人员旅差费也都按实际支出报销。但是出门看病都得要单位批准，单位不批准你上外地看病，所有的费用就是自理了。郑师傅的腰间盘突出在矿医院已经治了一年多，不但没见好还越来越重，最后连腰都直不起来在家都不能自理，到单位不能干活，最后定的是工伤，这才和指挥部申请到省城治疗。那时候油田都是年轻人，老工人数量有限。年轻人像高世文那样发高烧就算是重病了，再就是井下指挥部或者钻井队有点外伤，其他的人很少病的住院。
　　郑师傅是住院都没治好那个腰间盘突出，这才定下来上省城治病。到了省城，白明有个亲属在医院附近的一个工学院上班，学校院里有个招待所，吃住还都方便，一路人就先到招待所住下。晚上白明回家看望父母，就不在招待所住了，张师傅照顾郑师傅休息。肖航晚上吃完饭就到工学院的院子里去溜达，远远地看见足球场北侧，用苫布围起来很大一片场地，场地内支着帐篷，出入口有身着军装的战士站岗。场地的一侧露出几门高射炮的炮筒，远远地还可看到堆着弹药箱。肖航也没敢向学校的老师同学问，看样子是战备的部队在学校驻扎。那时候“备战备荒为人民”口号还写在城市的各个显著位置，就连油田生产的原油都是战备物资。
　　早上天还没亮，肖航和张师傅就到附近的中医中药研究所挂号。据说是这里有个教授看骨外科是权威。肖航排上了队，张师傅就回招待所去接郑师傅来看病，走之前张师傅又给医院负责挂号的门卫送了两包糕点，以免有什么意外挂不上号，请门卫帮个忙。老教授瘦瘦的戴着一副眼镜，认真的检查了郑师傅的腰，郑师傅就被安排到三楼住院部，除了吃汤药进行治疗之外，还在针灸按摩科进行理疗。住了半个月的院郑师傅回油田的时候就已经基本恢复，可以下床随意活动了。但是医生告诉要注意卧床休息，绝对不能再反复，否则就得找西医看看能不能进行手术治疗。回家休息了半年多，郑师傅渐渐的恢复能干一点轻活，就被调到车间的材料库做保管员，也算是对郑师傅的照顾。
　　
　　肖航心里感觉啥叫处对象，就是拿着各种条件来衡量自己对面的那个人。就拿自己来讲孙雅娴离得远不能相处，怕将来户口安排不了，工作安排不了；和小汪个人条件肖航都很满意，一个农村户口就解决不了，不敢接受小汪的那份深情，即使有情也不能在一起，相处的越深离开后的痛苦越大；后来机修组的王师傅介绍一位姑娘，也是贤良温顺白皙明眸的，也是农村户口，肖航也没敢答应。早拒绝没有感情的时候，互相都没有芥蒂。韩万成介绍了一个焊工队的浙江知青，是人家没同意干脆就回绝了，也在肖航的预料当中。两人相处的条件不具备相处根本就无从谈起，认识一个人首先了解条件，查查户口，条件都接受之后才谈得上相处。你在衡量她，她一样在衡量你。肖航一个家庭成分问题，就被条件相同的人排斥在外了，只能去找条件不如自己的，比如农村户口的，没工作单位的，这样的肖航又不甘心。一来二去的肖航在找女朋友的问题上就成了困难户。时间长了，肖航干脆就不去想这件事了，这事就是随缘。
　　高世文要高升了。队里的增加一个文书岗位，指导员和高世文谈了安排高世文做队里的文书。那是一个仅次于车间领导的职位，可以参加车间领导会做记录，最早的了解车间的各个方面的最新消息，再兼任通讯员可以到各个班组以队长指导员的名义发号施令，很是威风。高世文离开钢筋组就推荐机修组的周永祥担任钢筋组长。周永祥来到钢筋组没多长时间就患了癔症，半夜里起来坐在床上指手画脚的胡说，一会又躺下了呼呼的睡觉，第二天早上起来像没事人一样照样上班。到医院看病，医生说是神经官能症，病因是上班时精神太紧张，结果没多久又将周永祥调回机修组那个可以养老的岗位。这次指导员找到肖航郑重的对肖航说：“车间经过慎重考虑，安排你担任钢筋组的组长，这也是组织上对你的考验，希望你在虚心学习技术精益求精，团结同志把钢筋组的工作抓好，这也是党支部对你的信任。”肖航也虚心的向指导员征求对自己工作的意见，表示一定不辜负组织上对自己的信任，把钢筋组的工作做好。
　　在钢筋组召开的小组会上，指导员和队长都讲了话，肖航表示一定团结老同志和大家一起做好钢筋组的工作。吃晚饭的时候，韩万成说：“一开始要到钢筋组当组长的是机修组的梁福凯，后来几个同学一商量梁福凯还是将来上驾校比较好，和指导员商量等一等有机会再说。”肖航知道梁福凯办事很有魄力，高高的个子平时不拘言笑，和高世文关系很密切。肖航一想就知道又是高世文向指导员推荐的梁福凯。如果不是和指导员说好以后有机会去第二批驾校，梁福凯就要来钢筋组当组长了。肖航也没找几个车间领导沟通过，看来是那几个有能力担任钢筋组长的人选，都不愿来钢筋组当这个组长，人家那都是有远大志向或明确的发展目标的。钢筋组需要一个安心工作的组长，这就选上了技术能力强，又安心本职工作的肖航。
　　“咱们就在钢筋组消停干吧！”翟师傅说。这点活冬天用不多少人，夏天还有那些临时工，没啥太费劲的。肖航知道翟师傅在安慰自己。几位老师傅都很支持肖航担任钢筋组的组长。在他们眼里上班就是干活呗？咋干不是干哪！不伸手啥活都干不完。到了冬天都是在暖窑里养生，车间里每天浇筑两个混凝土的抽油机底座，这点活一个人就干完了。肖航不是那么健谈，和大家开会不像开会就是唠闲嗑，大家很随意的你一句我一句，很快就把大家的想法弄清了。不会像高世文那样一开会就长篇大论的凡事都上纲上线，张口闭口都是政治觉悟阶级斗争，也难怪那时候大家都这样，显得很有水平觉悟很高，要不高世文怎么会被指导员选中担任车间的文书哪！
　　肖航和大家商量冬天车间里活少的时候，将一时闲置不用的机械进行维修，将车间的材料堆放进行归类，堆放整齐，闲杂物品进行清理，起码让大家的工作区，看着整齐干净。肖航就是干点实事行，不会虚张声势的去讨好领导，整那些虚头巴脑的讲用，弄那些好看的政绩。肖航没有太大的理想，肖航感觉自己也没有那些的希望和光辉前途，能把领导交给自己的工作做好就满足了。当个小小的钢筋组长看起来很简单，也有不少的说道。每天多少人在干活，都在干什么，工作量大小，难易程度，有没有着急的工程不说都要考虑到，也得做到心中有数；每个人的技术水平，熟练程度劳动态度，工作资历年龄大小，都要照顾到；工作量少的时候，大家都少承担一点，工作量大的时候，各自多承担一点，干完活大家一起休息不要闹得劳苦不均，有人累的够呛，有的人又闲的够呛。有干活的有歇着的，有不干活还捣乱的就需要加强管理以老带新的完成当天的任务。身体好的承担累一点的工作，工作量就适当的减少一点；身体差的就承担轻松一点的工作，但是干活的时间就要稍微的长一点，谁有意见就当面提出来，不堪理解的再解释清楚，有问题的马上改正。这次改正不了的下回注意，需要道歉的及时道歉，那叫问题不过夜。
　　
　　指挥部举办了班组长学习培训班，请一些老班长现身说法，帮助新担任组长的工人提高工作能力管理能力。肖航基本上是那里累一点自己就在哪个岗位上工作，来了新工人也是首先带他们工作一段时间，讲清工作要领注意事项，避免发生工伤事故。钢筋组的机械多，切断机、弯曲机、拉伸机、点焊机，先后配置的十几台设备，陆续解决了操作中的体力劳动，水焊电焊啥工种都有，哪一道工序如果不注意，都可能出现重大的工伤事故。轻者伤肢断骨，重者有性命之忧，一点不可麻痹大意。
　　高世文和周永祥当组长的时候，那都是政工组长，抓学习一套一套的，抓纪律一抓一个准，迟到早退的出工不出力的，就开会批评教育很见效果。对施工安排，技术辅导，人员工作量的掌握就不是那么准确。肖航那时候不当组长，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有的时候看到工作分配不均衡，哪个地方的操作不那么规范，也不愿意当面指出，你说的多了人家还以为你看不起他哪！领导安排他在这个岗位，那就是有一定的道理。“说你行你就行，不行也行。说你不行就不行，行也不行”。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是肖航不负责任，而是自我保护的一种方式。反正也没有太大的影响，就是苦乐不均而已，出了事故损失的是单位，何必要大张旗鼓的去指出人家的不足。不知道的还以为人家当组长你不服气哪！肖航可不想当那个烦人角色。
　　肖航自己当了组长，凡是自己想到的事，都一一安排妥当，尽量不让大家有意见影响工作。都是成人了肖航也不愿意像没威信的老婆婆，那样人家不愿意听你的，你还在那唠唠叨叨惹人烦。没事的时候肖航也不会像有的组长那样在大家休息的时候，讲讲笑话，说说荤段子。钢筋组的女同志多老同志多，说得多了万一失言还闹得大家误会。组里的老师傅休息的时候说说笑话，调节一下紧张空气，肖航就坐在一边听着，偶尔插一句话，宣示自己的存在。多数时间就是坐在那里欣赏，等大家休息得差不多了，就招呼大家赶紧把手头的活干完了一起休息。一冬天过去了，大家相安无事。
　　
　　春天来了，家里忽然来了电报，说奶奶病危，肖航赶紧请假回家。江上已经开化冰排横流不能过江，就坐汽车到陶赖昭在那坐火车绕道几百里地回家。奶奶从小照顾肖航长大，每天在一起的时间比父母的时间都长，特别是在没上幼儿园之前那几年，几乎都是在奶奶和爷爷慈祥的目光中玩耍。上幼儿园都是爷爷奶奶接送。肖航赶到家的时候奶奶已经去世，肖航看到的就是骨灰盒上奶奶那一双慈祥的充满期望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