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张宁绕了几个弯子到了一座低矮的房子门前，他来不及敲门，“嗵”一下子推开了门。门里挤出一张中年男人赤红的脸，惊恐的眼，叫道：“你，你这个冒失鬼，想吓死我了。”说完脑袋探出门外鬼头鬼脑看了看,赶忙关上了门。
　　“你事先不打个电话告诉我？”中年男人依然处在惊恐万状中，手拍着胸脯。
　　张宁听了“哈哈哈……”大笑不止，“你就是贼人胆气虚，病人出水虚，你跑什么跑？你一跑人家还不追你？我怎么敢给你打电话，你的电话不是早让监控了吗。”张宁说着翻起杨大明的被子拍拍他的床，“杨大老总啊，这样的日子是什么日子？人家老百姓还常常说老婆孩子热炕头。一贯锦衣玉食娇妻美女围着转的大老板现在连个普通人都不如了。”
　　“你不要寒碜我了，你说这话是有把握用钱摆平我的事了？见着人没有？”杨大明问。
　　“见个人有什么难？难的是你如何阻止陈浩对案子的审查，一百万的大话我早在他面前吹出去了，可你现在不见一点血。”他说完瞟了一眼杨大明。
　　杨大明摸了一把自己的脸，眉头皱了一下，鼓起了腮帮子吹了一口气，看着张宁：“你，你有绝对的把握？”
　　“陈浩在审查组，当然有把握了。当初你要是不相信我的话我没有必要在他面前说大话，你也更没有必要求我这个小人物找他，你在上面找大人物好了。”
　　“看，看，看，你又来了，什么大人物，小人物？我要的是办事效率。起码不追究责任，不至于我现在胆战心惊躲避。说来说去还是要这个才能办事。”他举起拇指食指捏了捏。
　　张宁按下他的手，眼睛看着他，感觉他说这话时完全不像一个赫赫有名的大老板，倒像一个可怜的哈巴狗依赖了主人，信任了主人。当然这主人就是他张宁了。他看着杨大明迫不及待的眼光心里想：其实陈浩那犟脾气不会受贿，说好听了是一个说一不二的正直纪检干部；不好听是一头犟牛。要不然上级不会交给他这项艰巨任务。但他还有一道“关”可以试一试，只是敢说试一试。他为了得到这笔可观的巨款，他努力摆出一副胜算在握的气派，不能显出他露骨的自相矛盾心理。
　　陈浩随着喊声寻到一处破落的篱笆墙院里，他没有找到入口处，双手托住篱墙“嗖”一下子跳了进去，耳边的喊声有气无力了“救——命，救命……”他对着有二十米远的门口奔去，脚下突然“咣啷”一声，是他将一个喂鸡盆踢得老远。屋子里的歹徒听到外面有响动，吓得提着裤子就往外跑，与陈浩撞了个满怀。他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一把提起歹徒对着胸脯就是一拳：“光天化日为非作歹……”
　　“啊呀，我的眼睛。”他听出了声音，是秦骗子。
　　“是你这个王八蛋，骗人的勾当不过瘾了，犯罪的事也干上了？”
　　“我，我可没有你说的那样严重，你不要乱说，我们可是老相识老邻居了，你是我看着光屁股长大的。”秦骗子偏分的汉奸头苫住了死鱼眼，头甩了一下，偷看了陈浩一眼马上低下头。
　　“你这个老流氓……”屋子里跑出一个十八九岁的姑娘，“大哥，不要放过他，要他蹲大牢，不要放过他！”
　　他转过头惊愕地张大了嘴巴，瞪大了眼睛：“是你，小美姑娘？”面前的小美裸露半个胸脯，双手抱在胸口上同样睁大泪连连的眼睛：“你是陈浩大哥？”二人说话间秦骗子挣脱陈浩的手逃跑了。
　　她一双眼睛感激地看着陈浩，张了张嘴巴想说什么感激的话，却咬了一下嘴唇什么也没有说。
　　“你没事吧？怎么没有上学？”
　　“没事，谢谢大哥来的及时，要不然我真的抵挡不住了，谢谢！”
　　“那你为什么没有上学？”他反复问。
　　“我还怎么上得了学？我爸爸死了，妈妈因为扰乱社会治安的罪名被抓了，我去饭店打工。”她眉头皱紧。
　　“你要上学，你妈妈可能马上出来了，你不能停学。”
　　“秦骗子说我妈妈不会出来了，说政府不会放出我妈妈，放出来怕再闹事，他们杀鸡给猴看。还说我们家这几年风水不好，要我闭上门做法，他，他是早有预谋……我也想上学，大哥哥！”
　　陈浩认真听着她每一句话，关切地看着她那张比同龄人多了一份忧郁的脸。是啊，十八九岁的年龄正是无忧无虑的年龄，她却因为家庭的变故放弃上学机会，纯真的心灵背负了沉重的心理负担。一朵含苞待放的鲜花差一点遭受雨雪风霜。他不能视而不见了，他看着姑娘可怜兮兮的样子说出了这样的话：“小美，不要相信一个骗子的话，政府不是乱抓人，更不是杀鸡给猴看。你是读书人懂法律，你妈妈他们怂恿众人围攻政府大院固然不好，但事出有因。小美，要相信这个世界有爱心，相信这个世界邪不压正！我知道你家庭困难，我赞助你读书，赞助到你大学毕业。因为我也是一个受益于爱心才完成学业的穷苦农民的儿子，才有了今天。”
　　“真的？”
　　“真的！”陈浩看着她那一双单纯在，是美丽的眼睛。当他回头时，秦骗子早已无影无踪，他一跺脚：“唉，让秦骗子跑了。”
　　他救了小美姑娘，却跟丢了张宁。
　　陈浩一个月仅有两千多的工资，除去赡养父母抚养孩子已经所剩无几了。再加一个大学生的负担会不会让他对自己的想法后悔？不会，不会！爱心传递就像接力赛，需要接下去。他就是在爱心的传递下圆满完成了学业，走上理想的岗位。虽然他至今不知道帮他的好心人是谁，但“好心人”的名字已经深深刻在他心里。爱心种植在他心里，所以他对自己的做法不后悔。
　　陈浩出生在陈家川这个落后农村的一户农民家庭里。村子里都是祖祖辈辈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他的父母不用说也是其中一个，一年四季在山旮旯里辛苦劳作。就是居住都没有一块平地，瞧！他家的院子就是他家的窑顶，他家的烟囱就是他家的觅马桩。在这样的地方，在这个窑洞里，一声鸡鸣时，一个女人生出一个聪明伶俐的孩子，起名陈浩。他八岁入学，正是学个位数的加减法时，他已经学会了二年级的乘除法，背会了九九乘法表。因为那时候农村教育落后，一到五年级的复式班在一个教室，也是一个老师代课。父母特别疼爱他，没有什么豪壮的语句表达儿子将来有出息；就知道普普通通地地道道的百姓话：念成书不再风吹日晒；不再刨黄土窝子；不再背阳婆婆熬日子了。
　　他一路学习成绩飙升，眼看就要上高中了，家庭突然变故了，妈妈患病了。患了严重的类风湿关节炎，浑身疼得不但不能下地劳动，而且躺在炕上还得人伺候，背负着昂贵的医药费。对本来贫穷的家庭无疑是雪上加霜。
　　“有什么都不能有了病，没什么都不能没了钱。”这句老百姓流传下来的俗语在这样的家庭验证了。这样的家庭情况就是天才也葬送了。
　　一个星期六的早晨，村庄笼罩在烟雾中，鸡鸣了狗叫了，村子里的人开始一天的劳作了。一个窑洞里传出撕心裂肺的男孩哭喊声：“妈妈，妈妈……”哭声惊来了一院子围观的人。原来是陈浩的妈妈上吊自杀。人群中的一个男人大声对着吓呆了的陈浩父亲陈老二说：“你家陈浩小，你老大人了还发呆？快拿刀子割断绳子放下人。”陈老二才跌跌撞撞找了刀子割断绳子放下了陈浩母亲。好在挂起的时间不长，经过土办法急救人中穴位，扑水。不一会儿醒过来了。陈浩妈妈哭得呼天呛地：“为啥要救活我，你们这是害我，害我的浩子，我死了说不定不要拖累这个家，浩子还能念书。我活着一年的收入也不够买药，还怎么供我浩子读书？天啊！”陈浩听到妈妈死的原因，他擦去妈妈的泪水，鼻子两翼一扇泪水哗哗流下来：“妈妈，我不念了，不念了，我可以劳动养活您，妈妈！”
　　就这样他放弃了上学，每每看到同龄人上学放学路过村口的时候，他的眼泪就决了堤。他呆在原地直到看不见。　　
　　“陈浩同学！”突然一个久违了的温暖声音传进他耳朵。是他的初中老师站在他面前。他心里特别激动：“老师，您有事？”
　　老师拍了一下他肩头：“回你家里坐一坐，老师对你慢慢说。”
　　他带着老师回到他家那破窑洞里，最打眼的是他那躺在炕头上的半瘫妈妈。头发花白，脸色死灰，浑身上下邋里邋遢。她看到有人来了，赶忙蠕动着坐起来。算是招呼客人。
　　“老师，您喝水！”陈浩提起暖壶给老师倒了水。
　　“陈浩，回去念书吧！”
　　“老师，我……”
　　“是上面一个不留姓名的人赞助我们县贫困生，我向教育局申请了你，回去吧！”
　　“老师，真的？太谢谢您了！”他听到老师的话高兴得流下了泪珠。
　　爱心为他铺开了一条成才路，他要将这条爱心路延续下去。
　　他答应第二天送李小美重返校园。天还没有亮，小美就醒来了。还是黎明前黑暗的时刻，周围静悄悄的，突然对面树林里一只先出窝的鸟儿亮开嗓子“啾啾啾……”唱了起来。清脆的鸟鸣将她的心情煽动的特别兴奋，她仿佛忘记了这个家的悲哀，忘记了自己就是这个悲哀家庭的一员。她就是一条放进水里的小鱼，自由自在奔腾在海洋里。
　　小美收拾好自己的书本和换洗衣服，整整齐齐放进书箱里。穿上一身红色校服，白色运动鞋。梳头洗脸自己精心打量了自己一番才去做了饭。
　　他帮她提起箱子等在马路上，他抬起头看着她秀美的娥眉淡淡的蹙着，几分兴奋，几分羞涩，在她细嫩的脸蛋上忽隐忽现，秀美的容貌让人见怜见爱。她发现他的眼睛在她脸上扫过，心“砰、砰”狂跳两下：“谢谢大哥给我一次重返校园的机会，我有出息了一定报答你！”
　　“好好学习，将来做个有用之才，就是对我最大的报答。”陈浩说。
　　她对着他泪眼迷蒙点了点头。“嘀嘀”，公交车到了，他提起箱子送她上了车。二人挥手告别。
　　秦骗子是一个五十多岁的中年男人，大名叫秦强。是陈浩的邻居。中等身材，刀条脸，死鱼眼，塌鼻子瘪嘴巴。单看他那长相就是一个让人生厌的人。他不学无术整天招摇撞骗摆摊算卦，故而人送绰号秦骗子。前一段时间找过陈浩，给他只有初中文化的女儿秦倩找份如宾馆服务员什么的服务行业的工作。找不到陈浩，没想到他在最不该遇见他的地方遇见了他，还耽误了他的“好事”。他对陈浩恨得牙痒痒，他躺在租来的房子里左腿圈起，右腿搁在左腿上，臭脚摇摇晃晃骂了一句“臭小子！”
　　“爸爸骂谁哩？”是女儿秦倩在床前问道。
　　“谁也没有骂。”他放下高搁的腿坐起身盘圆，顺手拿起床头柜上的烟火抽起了烟。
　　“爸爸，见着陈浩哥没有？说了我的事没有？”
　　“没有，人家是大忙人，也是大牛人，不是我们想见就能见到，再等一等“五一”长假他回家看他父母，我们也回去再说。”他胡乱瞎说。
　　“爸爸，不知道陈浩哥妻子死后都一年多了，现在有女朋友没有？是不是工作特别繁忙，孩子也送回让他父母带了。”
　　“倩儿，你对他是不是还抱有幻想这样关心他？人家不是你以前的邻居哥哥了，身份变了。”
　　“爸爸，您胡说啥了，我随便说说，不和您说了。”秦倩一甩头走了。
　　陈浩跟丢了张宁，眼下失去了唯一牵出杨大明的线索。他急于想办的就是再去县委要求看守所释放小美母亲、李大毛和贾刚。
　　他到了县政府，首先打量的是那口白森森的棺木，但不知道哪天挪了地方，放在一颗垂柳树后面了。垂柳树泛青的枝条丝丝缕缕披挂下来，似乎不仔细看不那么打眼让人头皮发怵了。
　　今天，县委准备召开商讨会议，陈浩没有提前报到。县委书记罗西黎看了看“陈浩”二字皱了一下眉头问道：“小陈还没有到？”
　　“没有，这样懒散没有纪律性，真不知道A县纪检委谁提出让这样一个黄毛小子来调查组工作？难道再没有人选了？”一个红鼻子官员说。
　　“还有五分钟才时间到，不能这样对小陈下结论。”罗书记看看手腕的表说。
　　“报告，纪检干部陈浩到了！”十点多钟，县委会议大厅门口通讯员大声喊道。
　　“进来！”一个老沉的带着沙哑的老干部应了一声。
　　陈浩推开门进去了。会议大厅坐着百十个人，一人面前一个水杯以及纸和笔。会议还没有开始，大部分官员精神集中等待开会。在座的官员，他们姿态各异，有的人胳膊支撑着脑袋，好像不那样头就坠离了脖子；有的伸长身子靠椅子后背上眼睛盯着前方，好像在梦周公；还有的干脆闭上了眼睛双手抱住胳膊，思维在周游列国。
　　“小陈，这几天哪里去了不见人影？工作进度如何？”是李副书记问道。
　　“哦，李书记，我这几天有点事，对不起，没有什么进展。”他的话让众人一齐看向他。好像看一只精怪的猴子。
　　“你自己的事最大也是小事，工作方面的事最小也是大事，‘有点事’就对你擅离职守做了解释？”李书记说完，脸上横起几道皱纹，手指头抠了一下额头那颗紫疱，透过眼镜片斜视陈浩一眼。
　　这时有些官员忙碌起来了，窃窃私语，评头论脚。大厅里一片嚷嚷声，如同菜市场。
　　有些官员此时此刻背后私语忙碌的不得了，实际上为平民百姓说句摆上桌面的正义的话寥寥无几。进政府大门时那口棺木虽然隐蔽在垂柳树下，但它还是实实在在摆放在政府脸面上，如同摆放着多少死难者的不平冤屈等待安抚。有谁提出释放棺木中男人的妻子李大毛？有谁想起怎样安抚死难者家属？有谁下访过一次死难者家属？没有，没有，谁都没有！谁都像躲瘟疫躲得远远的。天塌了大个子顶着的侥幸心理严重，把担子压在罗书记头上。陈浩自从赞助小美重返校园后，他深刻体会了生活在底层农民工人的艰难岁月。看到了中国贫富两极分化的突出。多少人需要帮助，需要爱心！多少事需要公平；需要正义！他倒不是自命不凡，认为自己是一个有用之人，最起码不能对人对事置之不理。这时，他对部分高高在上的官员有点憎恶；他们有时看不见也不想看见生活在底层的工人农民还在贫困中挣扎。平平安安还算过得去，遇到坎坎坷坷谁替这些人撑腰说话？对民众的安危置若罔闻就是那些官们最大的失职。
　　“对不起，李书记，我最近有点事，对不起！不过，在审查方面我是起辅助作用，大方面还靠大家共同努力。”陈浩说。
　　“小陈，你虽然是起辅助作用，但你有好的法子想出来我们共同探讨。”是罗书记右手中指头推了一下鼻梁上的眼镜，用审视的眼光看着他。
　　“我现在主要的建议就是首先解决好门口那口棺木，政府大楼头顶上庄严的国徽天天面对一具亡灵，我的心里就像扭了千万个疙瘩。”陈浩看看大家提高嗓门说。
　　“小陈，为公为民我们人人有责，你不要在这里唱高调，有解决的办法说出来大家听听，谁想天天看到那口棺木？”一个资深干部的话音刚落，众人再度一齐看向他。
　　“我有缓解的办法大家不知道同意不同意？”他说完，看看众人的反映。众人又在交头接耳忙碌嘴皮子了。他“咳，咳”提了提嗓子，耸了耸肩膀：“释放了闹事女人李大毛，先给她支付部分安葬费安葬了她丈夫，再做最后补偿。这样既清理了环境又彰显了政府的关怀说不定事态有所缓和，避免以后这样的恶性事件发生。”
　　“现在老百姓也太蛮横了，政府又不是没有给过安葬费？是他们不要，嫌少，那时候嫌少不答应，现在能答应？”是副书记李全不满的声音。
　　“是啊，李副书记说的对，他们能不能答应还是未知数，最主要的是这笔钱当下政府出，政府部门不是银行会印钞票，最主要的是抓住杨大明解决问题。”一个官员说。
　　“抓杨大明不是说抓现在就能抓住，就是有‘千里眼顺风耳’也得行动，都半年过去了，尸体已经腐烂，严重影响环保市貌不说；更可怕的是“五一”将至，来五台山旅游的外国游客偷拍了照片传播全球，丢的是我们中国人的脸。”

　　他的一番话大厅内顿时鸦雀无声。